中篇小说——九号女囚室

天下大平

五

故事之三，赵琴。
我叫赵琴，贵州人桐梓人，父母都是金融单位职工，家庭条件还算优越，父母养了我和弟弟俩人，弟弟小我十二岁，弟弟太小，除了问我要糖吃还有要我背他去耍之外，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交流。父母要上班，也没有时间与我交流，所以我在家里通常是比较孤单的，但我不是一个性格内向的女孩子，我渴望与人交流，更渴望有人关爱我。一个女孩子总想得到最多最多的关爱，我也不例外。
我很早就读书出来了，离开了贵州，那一年我十六岁。
我在北京某大学读书，请原谅我不说出这所大学的名字，如果我说了，只会给母校蒙羞，所以我还是不说的好，你只要知道这是全国最有名的大学就行了，没有必要深究她的名字。到北京读书一直是我梦想的事情，何况又是一所全国有名的大学，我非常激动，以致于临行的前一天晚上，我一夜都不曾入睡，一直想像着读书的美好生活。坐了两天三夜的火车到了北京，一下火车我就晕头转向了，好不容易看到前来迎接的校友，这才像见到亲人一样扑上去。
我记得我扑在那人身上竟然哭了起来，而他像哄孩子一样哄着我，好半天，我才止住泪，不好意思地问他，请问老师你贵姓呵？
因为我看他像是有二十六七岁的样子，比我要大了许多，所以我猜他是学校老师。
他笑了笑说，赵琴同学，你认错人了，我不是老师，我其实也是某大学的学生，只不过比你大了许多，所以你看我像是老师吧？
我诧异地看着他，心说，有这么老的学生吗？
他似乎看出我的疑问，指着一边行李说，你看，这是我的行李，我也是才到的。
我更加不好意思了，低声地道歉，对不起，刚才我是太鲁莽了。
我说的是我刚才扑在他身上哭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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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摆了摆手笑说，没事，你比我妹妹也小不了几岁，就当我妹妹好了。他又问，你是哪一个系的？
我说，物理系。
他惊异地说，你是物理系？
我说，不错呀，我是物理系，因为这所大学物理系在全世界都是有名的，所以我想读物理系。
他笑说，你是不是想成为中国的居里夫人呀？
我说，有这种想法，但能不能成功还要靠今后的努力了。
他竖起大拇指夸赞我说，了不起，有志气，你将来一定会在物理方面有所建树的。
他没有说我不切实际的幻想，而是肯定我的想法，让我有了对他进一步的好感。我也知道他也是物理系的，既然是一个系的，今后必然见面的机会多。他年纪比我大那么多，像个大哥哥一样，我心里有了一丝温暖的感觉，第一次到一个陌生的城市，虽然是首都北京，但我依然有畏怯的心里，现在认识他了，这种畏怯的心里顿时减少许多。
在去学校的路上，我们一直左右相随，他将我的背包抢过去背在身上，我不过只背了一个很小的包，轻轻松松的。
到了学校，我发现他身上已经汗得湿透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大哥，谢谢你了。
他走后，我才想起还没有问他的姓名哩。
这天夜里睡到床上，我连父母也都没想倒把这个才认识的大哥想了半宿。
说句实话，那时，我根本没有想到他会与我的命运联系在一起，而且要经历这么多的风波，那时，我只是把他当成一个可以提供帮助和保护的大哥哥。

天下大平

安顿下来之后，我把这所著名的大学逛了个遍，从她成立时的稚嫩到今天的成熟，从她美丽如画的校园风光到设备齐全的实验室，从她在科技领域取得的各项成就到各个领域的领军人物，我都认真了解、仔细观察，并默记在心，同时心里暗想，什么时候我也能像前辈学友一样成为后辈学友学习的榜样？
正式上课之后，我在教室里看见他了，他也看见我了，我们相视一笑。我没有想到，他居然和我是一个班的。他叫古东，来自鄂东。他是班上年纪最大的，大家都叫他“古懂”，他像是很喜欢这个绰号似的，每每听到大家这样喊他便迅疾答应。我是班上年纪最小的，不好意思跟着大家喊，便在古懂后面加了两个字，我喊他“古懂大哥”，他也欣然接受。
他从农村来的，读了高中就没有读了，其间有十年时间，这十年他一边参加集体劳动，一边自学，他读书时喜欢物理，一直自学物理，尤其是理论物理，大凡目前流行的大学物理教材他都通读过，所以在校期间，除了专业成绩还算突出，其他科目成绩平平，尤其是数学，学起来竟十分吃力。
他来学校读书的原因很复杂，因为他性格内向不善处理人际关系，在家参加集体劳动时常常缺勤，按说根本不可能有推荐他上大学的机会，但是他在某著名的物理杂志上发表了几篇很有见地的文章，就是当今几位著名的物理学家看了也觉得有较大的科学价值，便竭力向学校推荐，听说还惊动了中央某个大人物，经了这个大人物亲自批示，鄂省展开调查，果有其人，一级一级发下指示，当地县市只能放人，这样他才有了进这所著名的大学物理系读书的机会。
我的数学很好，当然其他各门功课也不错，但是数学特别突出。我经常对他开玩笑说，古懂大哥，就数学问题上，我可以当你的老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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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信以为真，每每在数学上有问题就向我请教，我那时只是一个小姑娘，天真单纯，自然乐为人师，何况他又是我喜欢的古懂大哥。
除了睡觉之外，我们几乎形影不离。上课时，我给他占座位，下课时，我给他讲数学，星期天，我们一起上图书馆。这样的生活我们持续了两年多。
到大三时，班上有许多学生谈起了恋爱，我也仿佛从一个懵懂的小女生变得成熟了，心底也渐渐有了恋爱的感觉。
我之所以知道我有恋爱的感觉是从一件事情上起因的，在那之情，我是毫不知情的。
有一天上课，我没有看到古懂大哥，心里失落落的，下了课，我问他们寝室的男生，他们开玩笑说，你的古懂大哥病了，得的是相思病。
我知道他们是开玩笑，他们一直拿我们开玩笑，已经开了两年多，我也没有在乎，今天也不会在乎，我比他们小，在班上是最小的学生，他比他们大，在班上是最大的学生，他们都喜欢拿我们开玩笑，他们笑我们是父女俩，说我有恋父情节，可是我除了喜欢与古懂大哥交流之外，对其他的人也没有疏远，我的人缘在班上在系里都是相当好的，他们拿我开玩笑，当然我也跟他们开玩笑。但一听说古懂大哥病了，我就急了，比我自己生病了还要着急。
我到他寝室里去看他时，他瘦了许多，正躺在床上昏睡。我情急之下，拉着他的手哭了，我叫喊着，古懂大哥，你怎么了？
他睁开眼，看见是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他松开我的手，轻轻说，我没事，你去上课吧。
我急急地说，你去看医生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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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不要紧的，过两天就会好的。
我说，不，你一定要去看医生。
我去找了学校的医生，医生诊断说，这是慢性肾炎，营养不良所致，要赶快送医院住院治疗，否则有生命危险。
我慌了，找到班主任说，赶紧送古懂大哥进医院治疗呵。
古懂大哥进了医院，我也好像进了医院一样，每天一下课，我就跑到医院，一来去照顾他的生活，二来给他补习当天的讲课内容。
我不知道那时我会有那么大的勇气与毅力，现在想起来仍觉我那时很伟大，我像他的母亲，像他的老婆，像他的老师，我一身兼顾着这么多的角色也无怨无悔。
我的行为让我的室友很不理解，虽然说我与古懂大哥是同学，但毕竟男女有别，何况古懂大哥是有家室的人。她们很友善地提醒我，你是不是爱上你的古懂大哥了？
我听了这话才猛然醒了过来，是呀，我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呢？难道仅仅是因为他是我的同学？不对吧，或许还有别的原因吧？
此时，我意识到我恋爱了，我爱上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我的古懂大哥！
但我知道我的古懂大哥是一个有妻室的人，他在农村有一个老婆，还有一双可爱的儿女，我见过他们，他们曾经在一个暑假到北京来过，我还陪着他们逛过天安门，逛过八达岭长城，逛过颐和园，当然也逛过我们这所著名的大学校园。我记得古懂大哥抱着他的小女儿说，喜欢爸爸的学校吗？那小女孩说，喜欢。古懂大哥说，长大了就到这里来读书，像琴姐姐一样。
他让女儿叫我琴姐姐，显然是将我看作他女儿一辈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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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我没有说啥，过后我也没有说啥。
现在我想说啥也没有用了。
我不会同意这样一个辈份安排。
我不可抑制地爱上古懂大哥了。
只是我还不知道古懂大哥的想法。
他在医院里住了一个月，我在医院里陪他一个月。
我没有问他任何感情上的话，我不是那种非要缠着别人说爱我的女孩子。我认为爱情是神圣的，爱字放在心里是最崇高的，说出口来就变得俗气了。
虽然我知道古懂大哥没有说爱我，但我知道他是爱我的。
虽然我没有对古懂大哥说我爱他，但他知道我是爱他的。
在爱情问题上，虽然我们都没有说出来，但想法肯定是一致的。
大三暑假，本来他要回家的，但他没有回去，因为他听说我也不回去。
我们一个暑假除了睡觉分开之外，几乎形影不离。
我们一起去实验室验证我们新的理论；我们一起去图书馆查阅资料；我们一起去登香山；我们一起去北海泛舟；我们甚至到北戴河去看海。
女孩子恋爱所需要的浪漫在这样一个暑假，我们都实现了。
虽然我们形影不离，但我们还是相敬如宾，严格保持着睡觉的距离。
并不是我不想，也并不是他不想，并不是我不给他机会，也并不是他没有机会。你知道，在做那事儿的时候，女孩子总是被动的，即使有所表示，但只要男人抗拒，那事儿也是做不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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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时还是一个姑娘，对那事儿认识还不深，他可是过来人，应当有那种需求，寒假归来少说也有几个月，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他应当有生理需求，但他除了拉拉我的手外，我们连接吻都没有，每每我有这样的举动与渴望，总是被他巧妙地化解了，他不是不懂，而是说，来日方长。
来日方长。我也相信这句话，因为他说这话的时候我才十九岁，他也不过二十九岁，我们如果有未来的话，来日正是方长。
我压抑着自己的欲望。我看得出他也压抑着自己的欲望。
我很痛苦，我能感受到这种压抑的痛苦。
他也很痛苦，我能感受到他极力压抑自己感情时的痛苦。
我们都活在痛苦中。
这是我原来没有想到的。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我们大四实习的时候。
我们俩都分配到了西北一个军事科研单位实习。因为只有我们俩，所以我们的关系很亲密。因为四年来，我们一直很亲密，所以在那里我们自然也很亲密。
虽然是一个军事单位，但那里生活很艰苦，我们常常要背着很重的器材进行野外作业，女同志也不例外。而他常常是我的背夫。
有一次我们外出执行任务时居然在沙漠里迷路了。
你知道什么叫沙漠吗？你知道沙漠有多大吗？你知道一个人能在沙漠里能生存多少天吗？你知道沙漠里除了黄沙之外还有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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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我们一行有七个人，有四个也是实习生，另外两所大学的，都是学物理的，还有一个是部队士兵护送我们的。我们骑着马背着器材出发。通常我们只要两天的时间，我们就能到达目的地，但那一次，我们迷路了，我们走了四天也没有到，我们知道我们迷路了。我们出发时所携带的干粮和水都是有限度的，超过时间，水尽粮完，只有等着渴死饿死了。
好在我们都是很有素质科技人员，大家彼此团结，同甘共苦，有水大家喝，有粮大家吃。实在没有了，我们杀了一匹马。杀马的主意是他拿定的，因为这七个人中他年纪最大。遇事都是他拿主意。
我们喝马血吃生马肉，在沙漠里苟延残喘。
你别看我现在说起喝马血吃生马肉是多么的轻巧，但当时那是多么的艰难呵，那马血腥味重，难以下咽，为了生存也只能强咽下去，那马肉只能一小块，像小指着那么小的一块，不用嚼直接吞下去。吞肉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你别看电影中狼呵、虎呵吞一块肉极其简单，但要是人吞一块肉下去还真的不是那么容易。
我不敢吞呀，他就吞给我看，并鼓励我说，为了生存，什么困难也要克服。
我闭着眼睛吞了两小块，也喝了小半碗马血，身体算是有一点力气了。
但是困难还在后面。刚在我不是说了吗？沙漠里除了黄沙之外还有什么？
沙漠里除了黄沙之外还有狼！
我这一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多的狼。它们睁着绿眼睛从四面八方围过来，我们的马匹听到狼的啸叫纷纷挣脱缰绳跑掉了，跑到远处只听见一声声惨叫，马匹成了狼的美餐。没有马匹，我们也暴露在狼群的攻击范围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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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护送我们的士兵十分勇敢，他一个人坚守岗位，让我们轮流休息。狼群攻上来，他就开枪吓走狼群，但他所携带的子弹也是十分有限的，不到两夜，子弹就打光了。我们只有器材中的木棍，还有匕首了。我们实习生没有枪只给每人发了一柄匕首用以防身，但匕首这样的短器对于狼群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何况匕首还是掌握在我们这些书生手里的。
我们六个实习生中有两个是女生，除了我还有另外一个，我现在记不得她的名字了，只记得当时她曾经说过她是西北某航天大学的，她也是学原子物理的。
他们五个男人围在外围，将我们俩个女生放在核心。他们笑说，当狼群吃完他们的时候就应当吃饱了，不会再吃我们的了。他们还说，他们身体强壮多肉，而我们身体瘦小只有骨头，狼见了也不会吃的。
我们自然明白他们是开玩笑的，也是安慰我们的，但我们仍然很感激，他们舍生忘死的精神是值得我们永远铭记他们的。
我至今记得那几个恐怖的夜晚，第二个晚上，那个护卫的士兵的子弹打完了，狼群攻了上来，一只狼扑倒了那个士兵，另外几只狼迅疾地扑上去，撕扯着，只几下，那个士兵的身体便分成了几块，每一只狼都叼着一块肉跑远了。这一夜我们平安度过，但所有人都热泪盈眶。是那个士兵救了我们，军人舍生忘死的精神从这个时候便在我的心中有了直观的印象。
赵琴讲到这里嘤嘤地哭了起来，如果那个夜晚死的是我多好，我就不会背着一个杀人犯的名声呆在这里了。
柳玉叶问：“后来呢？你们是怎么脱险的？你又是怎么变成一个杀人犯的？”
赵琴抹了一下眼睛继续说道：
我们继续前行。

天下大平

白天是不会有狼的，但是白天风大，吹起黄沙直扑人的脸，那沙也直往人的眼睛里耳朵里鼻孔里灌，每走一步都是十分艰难的。没有风吹沙的时候，太阳也十分毒辣，晒得黄沙滚烫滚烫的。没有太阳的时候，就有暴雨，那雨水像是银河倾泻，江海横流。身上的衣服一会儿干一会儿湿，十分难受。但是没有办法，我们还得坚持。
晚上我们围在一起，一是为着起暖，二是为着抵御群狼。
但是一到夜晚，狼群就不知从哪里围上来了。
这时有个人提议，火可以防狼。
但是在沙漠中我们连一根木材也找不到，哪里去搞到火把呢？
我看到了大家背着的器材，于是说，我们背着的就是呀。
大家看了我一眼，都没有说话，我自知失言，不敢再说。因为这些器材是搞科研用的，是国家财产，怎么能烧掉呢？就是牺牲我们的生命也要保护它呀！我为自己的自私自利而愧悔。
正在这时，古懂大哥说话了，我们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如果上面追究责任下来，我一个人扛着。
其余的几个人也说，如果我们都牺牲了，这些器材也保不住的，要负责大家一起负。
晚上，我们将器材点燃，吓跑了群狼。
这样过了两夜，第三天白天的时候，我们终于走出了沙漠。
回到营地，令我们没有想到的是，我们因为丢了器材而受到了处分，而古懂大哥作为决策者受到的处分最重，立即遣送回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