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九号女囚室

天下大平

我到了东北，与许许多多的男女知识青年一样，成为一个伐木工人。我们手持电锯将那些长了几十年上百年的参天大树锯倒，用斧子砍去多余的枝条，然后用机械拖下山去。你别看我是一个女的，但我干起活儿来私毫不比一个男人差。我们开展劳动竞赛，我每每成为标兵，成为他们学习的榜样。
东北你去过吗？没有吧？东北与新疆不一样，一到冬天，东北就被积雪覆盖了，我们在森林中的伐木场里，一呆就是一个冬天，每天生着火炕，屋子里很暖和，但一出屋子就能把你冻成冰人。你听说过吗？东北最冷的时候，都能把人的鼻子冻掉。所以人一出门就要穿上厚厚的绒皮衣服，还要戴上护住头脸的大帽子。
别看这样的天气似乎什么活儿也干不了，但是有意思得很，雪停的时候太阳就出来了，太阳一出来我们就到户外活动，都是青年人，我们打雪仗、堆雪人，去结冰的湖面敲开厚厚的冰层捞鱼，还到山中捕兔子，猎野猪。我们还打过一只老虎。打老虎是禁止的，但那是针对当地老百姓的，我们是知青，我们什么都不怕，你要晓得我们那一批知青都是很有来头的，当地派出所都不敢管我们，就是地市一级的公安局也不能把我们怎么样。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年，我发现我恋爱了，第二次，我爱上了一个男人。

天下大平

他和我是一个知青点的，与我们女知青住的地方隔得不远，但是干活儿通常是在一起的。我们一起干活儿，自然就有交流，你知道我很任性，就是到了东北虽然有了一些改变，但还是偶尔要任性一下。东北的林场生活是很艰苦的，尤其是对于我们女知青来说，生活是极大的不方便。我们来月经时甚至没有卫生纸，不是商店里不卖给我们，而是根本没有商店。镇上的商店离我们很远，要翻几座大山，要一两天时间才走得到，如果遇上下雪天，那就不敢去了，怕掉进雪坑中。没有下雪的时候，你认得路，但一旦下起雪来，那厚厚的雪将路都遮起来了，你就分不清哪里是路哪里是雪坑了。人一旦掉进雪坑中活命的机会是很少的，因为一是没有人会发现你，二是附近的狼呵虎呵豹呵这些食肉的野兽可能发现你把你吃掉。
其实我们也是预备了卫生纸的，你也是女人，女人来这事儿总是不可避免的，除非未成年的女人或者已经绝了经的女人。每个月总有那么一次，每一次总要持续那么几天，换卫生纸也是必不可少的程序。
让我们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年大雪封山的日子特别长，到了开春，大雪还没有停止，厚厚的雪几乎要将我们住的房子压垮了，通往下山的路就更不用说了，完全被积雪覆盖着，我们连出门都很困难，更别说到山下采购物品了。
我发现我真的像个倒霉蛋，本来平时不多的月经量这几个月特别多，卫生纸用了一包又一包，到终于用完的时候没有用的时候却发现离积雪化解的时间还早得很。
我急了，如果还这样下去，恐怕我得用衣服做卫生纸了。

天下大平

同一个知青点的女生也不是没有，但总不好一直用人家的吧，再说人家也要用的嘛。我个性要强，凡用的总是以自己为主，从不肯开口轻易求人。在这件事儿上也一样。
我要下山去。
我要去买卫生纸。
可是我一个人不敢去，我想起他了，他平时对我很好，我相信他会帮我的。我去找他，跟他说了我要下山去，他问我去做什么？我当然不会明着跟他说去买卫生纸，这种女生的事总是羞人答答的。
但他也似乎看出我的为难，不再问我，答应陪我去山下。
我们一早出发，沿着积雪如绵的山路前行。
其实当时我并不是对他很熟，只因为是一个知青点的，说了几句话，而且他是男知青里面获得标兵称号次数最多的人，而我是女知青里面获得标兵称号最多的人，所以我们有那种惺惺相惜之意，也自觉比常人要熟络，但我们那时直到他陪我下山去，我们还不算很熟悉，更称不上是恋人了。
但女生爱上一个人可能就是一瞬间的事，一下子有感觉了，便是恋爱了。现在想起来正是这个样子的。如果说我爱上他，那一定是在去商店的路上。
路很难走，一会儿他搀着我走，一会儿他拉着我走，一会儿他扶着我走，甚至他还背着我走了一段很长的路。
他拉着我走的时候，我是不太有感觉的，因为我们都戴着厚厚的棉手套。

天下大平

他扶着我走的时候，我有了那么一丝丝温暖的感觉，我觉得他的手臂特别有力量，如果我倒地不起，他一定会抱着我的。
他背着我的时候，我的感觉更强烈了，我有一种胸脯被挤压的快感，虽然隔着厚厚的棉衣，我依然觉得胸脯被挤压着，这种感觉向周身扩散，让人头昏目眩。我当然不能昏倒在他的背上，但我很享受这种感觉。
我感觉我喜欢他了。
这是我第二次恋爱了。
初恋是朦胧的，这一次却是真实的。
在路上的第一天晚上，我们找了一个山洞歇息，并在洞口点了一堆柴火。点燃柴火既可以防狼又可以取暖，一举两得。
我们坐在洞里，隔着一段距离，红红的火苗映着他的脸庞，我看着他，心底涌动着一股柔情。他的个子不高，是南方人的身材，不像我人高马大是个典型的北方姑娘。他的老家在赣北，父亲是红军，母亲是奔赴延安的进步青年。跟我一样，他也是高中毕业，然后参加了上山下乡这场伟大的运动。
我们聊得很多，也很投机。渐渐地，我们的脸发烫了，眼睛里现出一种渴望，这是情欲。
我们都是二十岁的人了，隔得那么近，而且在一个无人的山洞里，我们彼些靠拢着，最后，我们拥抱在一起了。
与第一次恋爱相比，我多了拥抱和接吻。
这是我第一次吻一个男人，当我颤栗的嘴唇接触到他的嘴唇的时候，我尝到了一股甜蜜的滋味，这种滋味直到今天我还记快尤新，仿佛那种甜味至今还萦绕在我的唇边一样。
我用力地抱着他，亲吻他。
他也用力地抱着我，亲吻我。
我们彼此拥抱，彼此亲吻。
我们都沉浸在这幸福的亲吻之中。
如果你要问我这一生觉得最幸福的是什么？
我会准确地对你说，在那个夜晚，在一堆篝火旁，在一个山洞里，我和一个男人亲吻，这是我一生到目前为止最幸福的时刻！
亲吻过后，我们相互搂着睡到了天明，第二天我们继续下山。到天黑的时候，我们到了山下的商店，我们购买了所需要的用品，尤其是卫生纸。

天下大平

回山的路上，我跟他说了下山的目的，他说，我有些猜到了，你冒了那么大的险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办，如果是其他生活用品也轮不到你亲自去办的。
我问他，你怎么知道我要买这些呢？你知道女人用这个东西吗？
他解释说他曾经看过他姐姐用这些卫生纸的，当时他很小，便问姐姐，姐姐就告诉他了，并说将来你要是有了女朋友也会用这些卫生纸的，如果一个女孩子请你做事而又不说是什么事情时，那一定就是要买卫生纸了，你就不用再问的，女孩子被问这种事儿是很不好意思的。
我听了他的解释很合情理，也更喜欢他了。
在回来路上，我们依然经过了那个山洞，我们依然点起一堆柴火，我们依然拥抱着睡到天亮。当然，我们会更加激情地接吻。
你别看我现在说起接吻好象不害羞的样子，其实那个时候我是很害羞的。我虽然有点我行我素的性格，但我毕竟还是一个女生，女生与生俱来的初次接吻总是害羞的，我也不例外。
你问我当时有没有想到过做那事儿？当然想了，差点儿就做了，而且还是我主动的。
当我说了身上有事的时候，他就住手了，我知道他很失望，男人可能都是这样的，一旦愿望没有实现的时候总是很失望的。
我安慰他说，别着急，有你的总是你的。
其实我也想呵。
我的愿望和他的愿望一齐实现的时候是几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天下大平

知青都是集体生活，但在劳动时也有单独的时候，有一次我和他分到了一个组。此时已经是春末夏初，山上开满了各种野花，嫩绿的小草也从泥土里探出身子来，弱弱地迎风摇摆。
我们身上好象也只不过穿了两件薄薄的春装，因为山里的天气就是夏天也还要穿上夹衣。我们到了离知青点很远的森林深处伐木，完成任务后，我们坐下来休息，此时我们几乎进入了热恋期，他看着我，我望着他，我们的眼里都有一种渴望，像两块异名磁铁放在一起一样，我们很快相互吸引到了一起。刚才干得满身大汗，他已经脱光了上衣，光着膀子，我也脱了外衣，只剩下内面近乎透明的内衣了。
我们抱在一起亲吻，这一吻有多长时间，比伐一棵树的时间都要长。
我在他的怀中有些挺不住了，不住地呻呤。他的双手也不安份起来，在我的身上四处游走，像两条老练的蛇。
他附在我耳边说，小米，我想要你。
我欲火已炽，没有回答，只是紧紧地抱着他的头，让他的嘴伏到我的胸口上。
他感到了刺激，脱光了我的上衣，埋头在我胸前的高峰之间寻着那两粒嫩红的草莓吞噬着。我更加受不了了，感觉下面像是溪水流出了石隙，银河倾泻于天空，我躺下身子，将他抱着伏在我的身上，对他说，来吧，现在我可以给你了。
轻轻的痛楚伴随着，我进入了一种如梦如幻的境地。在东北这个原始森林里，在他的帮助下，我从一个女孩子变成了一个女人。
有了第一次，就有会第二次，第三次……

天下大平

我很幸福地憧憬着我们以后的生活，在这片原始森林中，我们筑一间茅屋，是我们的爱巢，然后养一大群孩子，我们远离城市，远离喧嚣，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可是没有等我的美梦完成，噩梦却来了。
他死了。
一棵大树倒下来砸死他了。
他是为我而死。
那天不知是怎么回事，我锯完一棵大树，却发现它没有像平时一样倒下去，而是依然挺立着。我听说过，这种事情是最危险的。如果你人一动弹，大树就会倒向人的方向，巨大的树干还有茂盛的枝叶会整个扑下来，你想躲都来不及的。
他看到了我的危险，示意我不要动。
我哪里敢动。
他向我慢慢走来，很慢很慢，走到我的跟前安慰我说，有我呢，不怕。
我哭着说，现在该怎么办？
他说，我会想办法的。
我相信他，他说的我都相信。
他会有办法的，他试了几种办法，可是那棵大树还是纹丝不动。
只有最后一个办法了，他向我在的相反方向跑去，果然，树动了，还没等他跑出多远，那棵大树就轰然砸在地上了。
我从树枝的缝隙间亲眼看到他委顿了下去。
我的眼前一黑，几乎昏厥。
他死了，就这样死在了我的眼前。
他死后，我在那里呆了不久就到合肥来上学来了。

天下大平

我在心底深深地怀念着他，怀念给我初吻，让我从一个女孩子变成女人的男人。
合肥这所大学在全国也是很有名的，相信我不说名字你也能猜得到，所以我不说为好，免得从我口里说出来玷污了她的名声。
在大学里我几乎不与男生交往，因为我忘不了那个男人。
但是并不等于没有男人来追求我。
其中一个男人，他叫马戈壁，说起来他也是一个很优秀的男人，在学校表现很好，家庭条件也相当不错，人也长得人模狗样的，一副天下舍我其谁的救世主角色。
我们在大一的时候就认识了，到大三的时候他开始追我。我听说他曾经追过几个女生，但不知怎么的散伙了。
他来追我，我无心于他，但也没有明着拒绝。
他给我写了许多情书，那里面有许许多多肉麻的情话，我一封信也没有给他回。他依旧不死心，继续给我写信，还约我见面。
我哪里会去？
最后他好像是急不可待了，他在学校的树林里拦住我，要我说明情况。
我给了一个很简短的回答，我们不合适。
为什么？他仍要苦苦追问。
不合适就是不合适，哪来这么多的为什么？
我一向骄傲的性格此时又复活了，我对他说了几句很难听的话。
他看起来很恼火，也骂我。
我笑了，这正是我要的结果。
可能是我的笑给了他一种错觉，他以为我同意和他交朋友了。

天下大平

他依旧给我写信，到大四的时候几乎每周都有一封，每一封都有好几页信纸。我很钦佩他的毅力，也许，这里只能用也许，也许我会答应他的，前题必须还加上一个如果，也就是说如果我没有遇上第二个男人，也许我会答应和他交朋友的。这里我不能用爱或者喜欢这样的字眼，因为对他用这样的字眼是亵渎了喜欢与爱这样美好的词汇的。
马戈壁持续给我写信，他不是读中文的，但他的信写得的确好，如果换成另外一个女生的话，也可能为他的这种锲而不舍的精神所感动，但是很遗憾，遇到了我，我是一个不会轻易感动的人，经历了许许多多的事情之后，我变得近乎冷血，一般的事情是无法令我感动的。
到大四实习的时候，他要我决定是不是愿意与他处朋友。
我依然是那句话，我们不合适。
他愤怒地说，是因为那个死人吗？
死人？什么死人？我看着他，不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
他阴恻恻地说，你不明白吗？你在读大学之前，是不是曾经有过一个男人？你与那个男人是不是有一腿？
我愤怒了，制止他继续说下去，这件事与你何干？
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不顾我的劝告，仍旧继续着他的叙说，你不仅与他上过床，你还为他流产过，你真的那么喜欢他么？他死了那么多年了，你还对他念念不忘的，有什么意义呢？
住嘴！不要再说了，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天下大平

客气？你何曾对我客气过？两年了，整整两年了，我给你的信少说也写了二十万字吧？可是你呢？连一个字也没有给我回过？你真的那么冷血吗？你真的那么无情吗？
我没有逼你写，如果你想要回你的二十万字的情书，我可以退还给你。真的不好意思，从你的第一封信起我一直给你留着，相信你终有一天会要回这些所谓的情书的。你甚至可以用它们出一部书了，也不枉了这两年你所花费的心血。
他气极了，手紧紧地攒着一个拳头。
我笑道，你身为男人，只有这一点气量么？
他实在是个龌龊的男人，我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依然不肯醒悟，还不断破口大骂。
我实在忍无可忍，回敬道，请你不要辱骂他，他比你强一千倍，一万倍都不止。
我警告他，你要对你今天的行为付出代价。
他说，我等着。
我不能再容忍这种无端的挑衅，我要报复。我很快从市场上购买了一把双管猎枪，当我找到他时，他正在皖西一家单位实习，我将他约到江边，约到我藏枪的地方，我作了最后一次努力，他依旧对我的拒绝耿耿于怀，我的挽救归于失败，于是我端起猎枪，对着他的脑壳开枪！
“９４３８，我是不是很疯狂？”
讲完故事，谷小米故作轻松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