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来自
- 浙江
- 精华
- 6
中尉
 
- 积分
- 2756
IP属地:浙江省温州市
|

楼主 |
发表于 浙江省温州市 2015-8-8 14:10:56
|
显示全部楼层
07,手镯(上)
张士祥是个痞子,蒋福清不敢得罪他,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
“日你妈逼,硬要老子吼几句吧。”张士祥数落几句,和蒋福清一同走到漂子身边,把火柴递给他,“老子这几天手臂时不时发麻,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你点。”
蒋福清非常后悔自己前来看热闹,他的划子本来靠在江北,这个时间段没啥渡客。他见江南这边熙熙攘攘,以为有啥稀奇看,就把划子摇了过来。没想是烧漂子,而且是烧一个他认识的漂子!
“姑娘,对不起,不是我故意的。”蒋福清在心中默默念叨,哆嗦划燃了火柴。
就在他把那女尸身下的秸秆点燃之时,女子的右手突然伸过来,一把抓住了蒋福清点火的手腕!
“妈呀,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蒋福清被那女尸一抓,吓得魂飞魄散,一屁股坐到地上,身体抖如筛糠。女尸的身体被带得一歪,却依旧狠狠抓着。
“活人还怕死漂子?老子就不信了!”张士祥冲上前,使劲去掰那女尸的手,想把蒋福清解救出来。更怪的是,那女尸仿佛知道张士祥会过来一般,左手一伸,又抓住了张士祥!
火一经点燃,借助风势越烧越旺,那女尸下半身还在火中,烧得噼啪响。上半身却趴在张士祥和蒋福清身上一般,两人拼命挣扎,居然将女子慢慢从火中拖了出来。
“姑娘,你报仇也找张士祥啊,你的镯子是他拿走的,不关我的事啊!”蒋福清大哭大喊,着了魔一般。
围观的人群被这突发的异事惊呆了,不知该做什么,先前模仿张士祥唱歌的孩子更是吓得哇哇大哭。
“不能烧啊,不能烧啊!”正在这时,曾昭仁和他的儿子曾宪云赶到了,爷俩的身后,还跟着两个穿制服的警察。
“先灭火,把尸体跟人分开!”警察吼道。
警察的到来让人群安心不少,几乎被吓呆了的村民们七手八脚上去,想把张士祥和蒋福清从尸体手中解开。
也不知怎么回事,那女尸指力惊人,大家怎么掰都不行。曾昭仁走上前,对那女尸说:“姑娘,我们知道是谁害你了,黄瞎子说‘弯弓草头王’,我琢磨出来了,弯弓是张,草头王是蒋,你的镯子肯定也在他们手上。衙门来人了,会给你平怨的。”
说也奇怪,那女尸听到这些,“啪”地一声,双手都松开了。
蒋福清的手腕都被捏青了,在警察的询问下,他一边哭一边说,总算讲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大约半年前,张士祥还没当上划子帮的二爷,主要职业是在江边捞尸,偶尔偷偷在沙市码头卸商船上的货。因蒋福清老实,张士祥晚上“摸黑”的时候,就让蒋福清替他看着划子。摸到东西,张士祥就变卖成钱,买点小酒,割点猪头肉,请蒋福清宵夜。两人的关系,不自觉间亲热了起来。
某晚七八点钟,天色刚黑头,江上就起了大雾,张士祥溜到洋人的船上摸黑,结果不但没啥收成,还被狼狗咬了口,幸好他及时跳到江中,才侥幸逃脱。等他一瘸一拐走到自己的划子边,见蒋福清的划子上坐着一个人,女人。
蒋福清告诉张士祥,这女子从四川来探亲,要渡江去江南,他们谈好了价,因为蒋福清担心自己过江时,张士祥的划子没人看着,所以就等了会儿。
张士祥细细打量了那女子一番,觉得对方长得真是好看。另外,他也判断出女子很富有,光她身上的衣服,恐怕就值好几个大洋。女子显然很谨慎,并没有穿金戴银,不过估计她没啥社会经验,锦衣夜行,手上还带个镯子。那镯子在月色下泛着柔和的光,定不是俗物。另外,女子身边有个小箱子,手里还拿着个小包包,不用猜,箱子里有金银洋元,包里只是些零散钱。
“肯定是哪家大户的姨太太,卷了钱财想跑路,白天太引人注意,所以才晚上开溜。”张士祥在心中猜测,“没准这妞的情人就在江南等她!”想到这儿,张士祥也不点破,对蒋福清笑笑:“不错啊,老蒋,这家大妹子肯定许了你不少好处吧。这么大雾,你也出船。”
“渡人渡己,嘿嘿。”蒋福清也憨厚笑了声,“士祥哥,你回来就好了,我开船了啊,明天请你宵夜。”
鉴于江面上的大雾,蒋福清依然是先祷告一番,再点燃三只香插在船头,才荡开划子。
也许是因为女子允诺给五块大洋,让蒋福清忘乎所以了,甚至没提醒她在大雾中无论看见什么,都不要大声嚷嚷。
划子刚钻到雾中,就出事了。
一只巨大的黑影从江面窜过,女子大惊,以为遇到鬼怪,大喊:“船家船家,有怪物!”蒋福清想制止,却来不及了。怪兽听见响动,朝划子直冲过来。它掀起巨浪,几下就将划子拱翻了。
这怪兽,说穿了根本不值得可怕,江猪子(河豚)而已,宝塔湾周围中经常有漂子,江猪子喜欢吃死人,所以在这一带出现得很频繁。在划子间流传着这样的故事:有些成了精的江猪子,会故意把船弄翻,以便吃到还没死透的活人,正如人类喜欢吃哪种上了桌子还在摇头摆尾的红烧鲤鱼一般。
白天阳气重,江猪子不敢太张狂,遇到夜间的雨雾天,它们就正好作乱。
蒋福清在船翻的一刹那间,朝着江边大叫:“士祥哥,救命啊!”
本来蒋福清的水性也很不错,可是在这个谜一般的夜晚,落到水中的他居然腿抽筋了——会点水的人都知道,在江中遇到腿抽筋,很可能丧命。
张士祥正在为今晚的事情郁闷,突然听见江面传来呼救声,稍微顿了一下,一丝邪念从心中闪过:好运气来了。周遭没有其他划子……那女子的箱子……还有镯子!
08,手镯(下)
女子不会游泳,在江中上下扑腾,连续呛了几口冷水,连“救命”都喊不出来了。蒋福清本想救她,奈何自己都泥菩萨过江。唯一能做指望的,就是张士祥了。
漂划子是专门用来捞人的,船身又轻又快。张士祥带着复杂的心思,双浆如飞,很快连人带船就窜到江中。他最关注的是那个箱子,故而双眼如狼一样在江面寻——箱子没沉,随着江水正往下游漂,他见到后,迅速划过去,把箱子用铁钩勾了起来。
“士祥哥,救人,先救人啊!”蒋福清看到了张士祥的船,拼命大叫,“那姑娘不会水,我腿抽筋,你先救她!”
张士祥其实早就看见了蒋福清和那女子。蒋福清虽然腿不灵光,在水中自保绝对没问题,至于那女子——他不想救。
“又不是我的船客。”张士祥心道,“我没有义务。”
“士祥哥,士祥哥,救人啊!!”远远见那女子挣扎的动静越来越小,而张士祥默默站在船上,蒋福清几乎要哭出声来。
“别他妈叫嚷,老子救你便是。”张士祥脑袋中突然又冒出个念头,要是蒋福清也淹死了……不成,这家伙是乡亲,跟自己也有点交情。想到这里,张士祥把船划到蒋福清身边,扔了跟绳子下去了。
“士祥哥,那女子!”蒋福清抓住绳子,自己彻底安全了,又朝前方的女子指了指,哭着哀求。
“别吵,老子自然会去!”张士祥异常烦躁,把船朝女子划过去。女子在水中已不再挣扎,身体渐渐往下沉。张士祥见状,在自己手臂上系根绳子,一个猛子就钻到了水中,朝女子游去。
蒋福清好容易爬上张士祥的划子,见张士祥下了水,心中踏实了些,他一边揉着小腿一边观察水面,却发现张士祥一个人游了回来——他居然没救那女子。
“士祥哥?”蒋福清心中一紧,“你……”
关于漂划子,蒋福清听说过一些很可怕的事:有些外地人渡江时意外落水,漂划子是救活人和捞尸体,就在他们的一念之间。
人即便呛水失去了意识,只要心还是热的,及时救起来给他“换气”(做人工呼吸),是能从阎王爷手中把命抢回来的。如果漂划子们下水后,只往落水者手上系一根绳子,而不把他捞起来,慢慢用划子把落水者拖到岸边。那么这个人,就真死定了!
在长江上,对落水者而言,漂划子们就是判官,他们认为落水者死了,就拿“尸不上船”当借口,可以活活把人拖死!更有甚者,有些落水者本身还在轻微挣扎,被漂划子们故意抓住往水里按——不死也得死!有时,死人比活人更值钱。就算是大白天,远在岸边的人也看不出蹊跷。
很显然,张士祥是想让那女子死。女子一死,箱子里的东西,就是他的了!蒋福清吓得不轻,可看见张士祥从水中冒出来的那张狰狞的脸,他质问的声音也变得古怪:“士祥哥,你为什么不拉她上船。”
“死了,没救了。”张士祥冷冷道。
蒋福清本来想大吼一声,指责张士祥,却发现自己没办法使劲,他吞了口唾沫:“也许,还有救。”
“还有救,你下水啊!”张士祥狠狠剜了蒋福清一眼,目光刺得蒋福清整个人缩小了一半。要是真下水,张士祥把自己给拖死也说不定。
两人不再说话,沉默得可怕。张士祥也不把说把船划到岸边,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他才站起身,对蒋福清道,“走,我们先去把你的渡划子牵过来。”
张士祥是在帮自己,蒋福清也不好说什么。两人一声不吭把船划到已经翻了的渡划子边,然后用铁钩将其翻转过来。
“你上你的划子,我有点事情要办,今晚的事儿,对谁都不要说,箱子里的东西,我分你一半。”张士祥最后丢下一句话,把蒋福清扔在了他自己的船上。
事后,张士祥给蒋福清分了一根金项链加十几块银元。再后来,张士祥给划子帮总瓢把子送了点什么东西,如愿以偿当上了二爷,不再干捞尸的事情了……
蒋福清的话,使江边所有人都呆了半晌。
张士祥心知已经掩不住事实了,对蒋福清吼道:“妈的个逼,当晚把你淹死了才好!”
在警察的追问下,张士祥倒也干脆,承认了事实:“那晚我是取了这女子的镯子,不过她淹死在前,我顶多是谋财,不算害命。江中漂子的东西,谁捡到谁得!千百年来就是这规矩。”
“可是,当晚你可以救她的啊!”蒋福清老泪纵横。
“我日你妈,她早淹死了!再说,她是你的船客,跟老子毛线关系,老子为什么要把一个死人弄到自己船上找晦气!”张士祥兀自咒骂不已,“老子把钱财全部交出来,还能怎么样!”
…………
黄瞎子测得很准,“弯弓草头王”,女子的死,与张士祥和蒋福清的确有关。不过警察也很难判决,如果女子果真淹死在前,张士祥就构不成故意杀人案。
鉴于乡民们的坚决要求,女尸最终还是在江边火化了。曾老头和儿子曾宪云给大家挨个磕头,苦苦哀求,也没能让她入土为安。
“姑娘,我们父子对不起你啊,你就原谅我们吧。”面对火光中的女子,曾老头父子一边磕头,一边大哭。
不过有两件事情,所有人都很疑惑:按蒋福清的说法,张士祥肯定将女子往下游拖了很远很远,不知她怎么会逆流而上,漂到宝塔河边的;另外,在水中泡了半年,女子容貌一点都没变;且她一直不现身,直到曾氏父子那晚下江,她才找到这爷俩……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晚上,张士祥在镇上的看守所里,无故被吓死了,死的时候脸色乌青,如同见鬼一般——镇上的警察解释:当晚雷声太大,值班的人没听见有异动。张士祥很可能是“做噩梦”死的,脸色青,是因为胆吓破了,胆汁蔓延到脸色。
蒋福清从此有些痴痴呆呆,无法再摆渡了,他的划子卖给了同村的徐老二,徐代替了他的位置。
那女子的钱财和镯子,都被镇长收去交给了驻沙市的专员,充了公。女子的来历,却成了一个谜。不过,小镇人很快就把这个故事变成了传说,因为隔一断时间就有新鲜的怪事发生。
打渔的曾氏父子日子越来越好过,爷俩都是实诚人,执意在家中为女子设了灵位,还请了个道士办法事“接阴亲”,另请村里所有人大吃了一顿,作为见证。经过这些“合法”的程序,村民们也不再说什么,女子成了曾老头的干女儿、曾宪云的干姐姐。
那只玉镯子,曾宪云再次看见它,是在六年后,镯子带在一个买鱼的老姨妈手上。诡异的是,那个老姨妈也淹死在江中,尸体被捞起来的,镯子却不见了——已经是另外的一个故事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