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父亲病后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就在这个难熬的年月,我父亲又病倒了,没钱医治,一拖就是一年多。 我们一家三口人的生活,就只能靠我陈母一个人来支撑了。 在日寇的铁蹄统治下,一个女人家怎样来为一家谋得生活呢?经过再三的考虑,于是,她干起了挑藕到通海口去卖的生涯。 file:///C:/Users/ADMINI~1/AppData/Local/Temp/msohtmlclip1/01/clip_image002.jpg那个季节,正是数九寒天,寒风凛冽。每天吃完“早饭”,她就赶到三里外的红花堤去,买人家在藕池里现挖的藕。到藕池中去买藕,不像在菜市场上买菜,是十分困难的。藕在泥沼中,如果遇到好心的人,主动帮忙把藕拖到岸边,这样,过称后就可以去洗。如果碰到爱开玩笑的缺德鬼,谁要买他的藕,谁就自己来拖,遇到这种情况,我妈就不得不脱下鞋和袜,卷起裤管,趟着稀泥自己去拖。为了能多挣点钱,陈母总巴不得多捡一点,这样就得一趟、两趟、……,来来去去地拖。人在旱地上行走,不觉得什么,可是在泥沼中就不一样了。一条腿陷在泥沼中后,要用力才能拔出来,左腿在往上拔的时候,右腿就渐渐陷下去了。就这样,拔了左腿又要拔右腿,走一趟都十分困难,还要两趟、三趟……。数九寒天,寒风刺骨,双脚踩在冰冷的泥水里,其痛苦与艰难的程度就可想而知了。机会好时,还能在挖藕人烤火后的余烬里暖和一下,一般的情况下,只能木着双脚在完全熄灭的草木灰里蹭两下后,继续干下面的工作。 从淤泥中出来的藕,糊满了污泥,需要一节一节、一支一支地洗净,然后再分类整理,大藕放在大藕一堆,小藕放在小藕一堆。一双手冻裂的鲜血淋漓。 满满的一担藕挑回时,已是晚上。我在帮母亲洗脚时,发现母亲的小腿和脚板上,有好多长长短短带血的红条条,母亲说,这是被藕坑中的荷梗和蚌壳碎片划伤的。母亲强忍着手和腿脚的疼痛,吃点东西就赶忙睡觉。 等到第二天鸡开头口(约凌晨1点过后),就挑上这一百多斤的藕担,赶到通海口去卖。就这15里地,母亲从凌晨1点过,到的天亮,要花上4、5个小时才能到达。这是怎样在三步一挪,五步一移哦!在这4、5个小时的分分秒秒里,我母亲是怎样在承受着这一百多斤藕担的折磨哦!待早市卖完之后,又赶紧回来重复昨天下午的工作。就这样,日复一日,月复一月,没藕贩的时候就贩蔬菜卖,直到我父亲病愈。 试想,每天空着手走这来回的30里地,也会觉得很累,更何况一个妇女,带着手和脚的伤痛,空着一个没填饱的肚子,挑着100多斤的重担,天天如此,这是何等的心胸,需要怎样的情怀,需要何等的毅力哟!如果没有陈母当年的苦撑,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我今天的存在。 后母对我的恩德,和她所遭受的苦难,短短的几个字是难以尽述的。 母亲贩藕到通海口卖去了,父亲病了,哥哥抽壮丁走了,家中的一些事只能由我承担了,比如:捡柴、挖野菜、提水、煮粥、收锅、洗碗……。除挖野菜外,这些事口头说起来,一说就可带过,可是作为一个只有五岁多的小孩来说,却是件非常非常难的事哦。 先说捡柴,去哪儿捡,房前屋后是没有的,去偷人家的我不会干。 file:///C:/Users/ADMINI~1/AppData/Local/Temp/msohtmlclip1/01/clip_image004.jpg在我们家的西南,大约相距一里地的地方,有一条防止麻思垸涨水的长堤,人们叫它“魏家横堤”。堤坡和堤面,杂草丛生,有的长得比我的人还要高。堤面的东、西两边长着一窝一窝的土名叫“斑茅”的植物,一窝的直径大约有1米多。所以这条堤又叫“斑茅堤”。这种“斑茅”春天从老篼里长出淡黄色的芽来,芽长大后,就变为深绿色的叶,叶长1、2米,宽约2、3厘米,叶的两边长满了锯齿样的刺,如果人的肉体不小心碰到它,不仅要出血,而且又疼又痒,十分难受。 到了夏天,从叶的中间长出长长的秆子, 秋天,秆子的顶端就开出先略带枣红、后完全灰白的绒状花来。它的种子能在空中飞扬。秋后,待它的叶和秆黄了以后,栽种的人就把这些叶和秆割回家。这些割后留下的4、50厘米长的桩桩,经过 日晒雨淋,渐渐腐烂,就变成了灰白色。只要用手握住这些灰白色的桩桩的上部,轻轻一掰,然后一扭,它就脱离了它的老篼,就成了我的柴。但是,如果你手扭的桩桩是淡黄色的,那是前一年的,那你无论怎么扭,怎么拔,也别想把它和它的老篼分离。 我的柴就是在这里“捡”的。不过,要掰这些灰白色的桩桩,在斑茅没有长叶时掰,手所受到的伤害要小一些,如果在长出长长的叶后去掰,一片挨着一片的叶,手都难以伸进去,手和手臂都要被带有锯齿的长叶划破。所以,我在这里捡柴,大半是在晚秋到初春这段时间。 掰回来的这些斑茅篼,因为是从老蔸上掰下来的,它的根部都是湿的,还不能马上就烧,必须要晒。为了省事,我就把它全部根部朝外,码放在我家房前的阶檐上。长长的一条,一头是干的,一头是湿的,干的烧完,湿的也干了。 晚秋和初春,虽然是掰“斑茅篼”的好时机,但是寒冷的天气,对我的这双手却带来了严重的伤害。 我的这双手的手背,除了被“斑茅篼”坚硬的干和叶戳破的伤痕,就是一条条皲裂的口子。每一个伤痛处都凝结着殷红的血迹,有的还是鲜红鲜红的呢。这些伤痕和皲裂的口子,沾水就像刀割一样地疼。白天为了有柴烧,木着心拼命地干,到了晚上,这双手在被子里焐热后,又疼又痒,抓心挠肝,难受得让我难以入睡。 每天收锅洗碗,总是小心翼翼,生怕把水沾到了手背上。洗碗时,只是用左手的大、中的两个手指把碗抠着,用右手的大拇指、食指拈着抹布(或者用筷子夹着抹布)擦一擦,然后,再拈着碗用清水涮一涮了事。 我的这双手,由于沾水就疼,怕疼就不沾水、不洗,天天又要去捡柴或者挖野菜,就变得又黑又粗糙。用我父亲的话来说,像个“拖罐耙子”(把煨在灶膛里的瓦罐取出的耙子)。那时,我不在乎人家嫌不嫌我脏,只知道家里有柴烧,有菜吃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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