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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吴乃华

我的苦涩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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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襄阳市 2019-3-27 09:07:5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黔驴之技

停学一段时间,父亲觉得我不读书没有文化是不行的,于是就又叫我去杜先生家去上学。
这时,杜先生的私塾就在他自己的家里。这次去,没有先交学钱给先生。上学两个月后,仍然没能交钱。读书不交学钱给先生,先生拿什么生活?这是留在我父亲心中的一块大病。起先,指望生意好点,就把欠下的学钱给先生送去,可是,生意竟越来越差。现在如果不及时停止上学,学钱就会越累越多。就这样,我欠着杜先生两个月的学钱,十分愧疚地,又偷偷地离开了杜先生的私塾。
在这兵匪横行的年代,一日两餐都难以对付,我又满11周岁了,不读书,让我荒费年月也不是个办法,真让父母亲为难了。反复权衡,最后决定让我去读不收学钱的国民党办的官学。
官学的名称是:沔阳县城厢中心国民学校,校址就在东岳庙。
去中心国民学校报名,我以为,在杜先生的私塾里,前前后后加起来只读了一年多的时间,就报了个二年级。回家来,父亲说,你这么大的人了还读二年级怎么行呢?于是,他亲自到学校跟一个在学校当老师的亲戚说情,最后同意让我去读三年级。
那时,学校的教室是这样安排的:一年级的学生不在东岳庙,二年级在地藏王殿,三年级在韦陀殿东边的僧人膳堂宿舍的草房里,四年级是在大殿里用竹簾子围起来的一个教室,五年级是在天井西边一栋新盖的草房里,每个年级都只有一个班,一个班大约也只有三、四十人,六年级人数最少就在皇经堂。老师的办公室和教导处就设在韦陀殿那个小房子里。
我们三年级的教室,是一栋新盖的草房。我坐在第一组,国文老师姓何,叫何振英,家住十字街,算术老师姓严,名字和住址都不知道。
学校每天都要举行升旗仪式。旗杆就在大殿南面的屋檐下,因为全校学生的人数不多,就集合在大殿前的丹池里。升旗仪式是每个老师和每个学生都必须参加的,学生按班级列队,全场队伍整齐,鸦雀无声。校长张俊山是个对学生十分严厉的人,一身蓝布长褂,一双青布鞋,双手喜欢背在背后。平时,总戴一副墨色眼镜,不苟言笑。每天升完旗,他都要训好长时间的话,如有违反校规的学生,当众用竹片打手,谁也不敢吱声。
我在官学里读五册,国文这一科是毫无问题的,都是白话文,好懂,而且各方面的知识都有,非常有趣,什么“戚继光抗击倭寇”、“郑和下西洋”、……,我现在都还能背上两句。对于第五册的算术,虽然在私塾里从来没有学过,但父亲闲暇时也曾教过我一些简单的数学,所以,100以内的加、减、乘、除计算,我都能应对如流。加之又有帮母亲做生意,口算找换零钱的生活实践,学习时,只要记住了老师所教的计算格式,也没有什么问题。
等到第五册读完,再上学时,老师要我买第七册的书,我跳级升四年级了。
在读官学的这一年里,家里虽然照样还是穷,但我的学校生活是痛快的,我获得了许多新的知识,结识了许多新的朋友,我的学业成绩,也得到了老师的赏识。
可是,好景不长,就在沔城的周围,天天都能听到枪炮的声音,这是新四军的游击队和国民党的军队在打仗。为了避免无故的伤亡,家眷的安全,好多老师都辞职不干了。学校垮了,我的读书学习就又中断了。
这时,我们又要搬家了。房屋的主人是开磨坊的,姓赵,名汗青,他有时也兼做一些水路生意。叶家磨坊在九贺门外北面的官梁桥西南,他家有两栋三间三拖的大瓦房,东边一栋三间三拖是养驴、加工面粉的地方,西边的一栋三间三拖住人。他家住在西边房的东间,西间的一正一拖两个房出租。我家租的就是靠北的拖院子,这间房,阴暗潮湿。靠南的正房起先是一家姓张的租住,后来是欧阳老师。中间堂屋基本上是他们两家共用,堂屋背面的拖院子是三家公用的厨房。叶家的大门在南面,但院墙围住,出、进都是走北面的后门。出后门往东约100米,就是官梁桥的桥头,再右拐90度穿过约400米长的水巷子街,就可以到达九贺门了。
1947年,新四军的游击队在沔城附近活动频繁,驻扎在这里的国民党军队就没那么安逸了。由于新四军采用的是“敌住我扰、敌疲我打、敌进我退、敌退我追。”战略战术,所以,沔城这个地域经常是,你去我来,我来你去,去了又来,来了又去的拉锯战。
这种拉锯战有时也很有意思。当国民党的军队住在沔城时,游击队在沔城的周围,东边放一枪,西边放两枪,或者放一挂鞭炮,国民党的军队就吓坏了。如果这样的枪声出现在白天,机枪至少要响大半天,如果是在夜晚,那整夜都能听到机枪的叫声。
当国民党的军队离开沔城,驻到洪湖的施家港,或者葫芦坝时,游击队在东荆河的北岸,放上1、2枪,这时,国民党军队的机枪就又要吼叫起来。这样的情景,我们不仅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很好玩。都知道这是国民党的军队的黔驴之技,仅不过是自我壮胆而已。
不仅如此,国民党的空军也比胆小如鼠陆军强不了多少。
一天,街上的早场还未散尽,耳边传来飞机的轰鸣声,仰头看天,只见从东边飞来一架飞机。在上空盘旋一圈后,就渐渐飞低,又盘旋了一圈,这圈就好像是贴着房顶飞过去似的,对于低空盘旋的飞机,沔城人是心有余悸的。一时,人们有如惊弓之鸟,惊慌失措,四处躲藏,有的连鞋都跑掉了也顾不得去捡。后来,只听到“突突突”,“突突突”连续两次枪响之后,飞机就向东飞回去了。
后来才知道,在魏家横堤,几个卖完柴的农民,回家时,把套着绳子的冲担、扁担斜背在肩上,冲担的尖尖角在太阳光下,明晃晃的,飞机上的人把他们当做新四军的游击队,朝魏家横堤拉了两梭子机关炮,就打道回府了。
两梭子机关炮的子弹,没打在新四军身上,也没伤着卖柴的农民,它的弹壳却给我们增添了一个绝妙的玩具。我把捡来的快一拃长的铜机关炮弹壳,请人在距底部1.5厘米的地方钻了一个小孔,做成了一个火铳。
玩这个火铳只需花很少很少的钱,在药店买点点硫磺而已。我在古老的残砖墙上刮来“硝”,把没烧成灰烬的木材炭捶碎,加上一点点买来的硫磺粉末,三样混合拌匀,火铳的火药就做好了。把它装进插好鞭炮引线的机关炮的弹壳里,捣实,再用泥土封口,封口的泥土也捣实,这样,火铳就做好了。用火把鞭炮引线点燃,它的响声不亚于真正的火铳。


吴乃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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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襄阳市 2019-3-28 07:18:0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救命的恩情

1947年冬,是一个难熬的冬天。
那时,随时随地都能听到枪炮的声音,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出现两军交火。为了对付新四军游击队的攻城,驻扎在这里的**军队,在赵家的院子里挖战壕,筑掩体,架重机枪,靠叶家西院墙的西北面,还垒起了个厚实的地堡。
面对这样的情况,住在这里的人,个个都是人心惶惶,惴惴不安。
在这样的情况下,父母亲的走乡串户、提篮叫卖的生意,几乎是无人问津,我们家的这个活命唯一的门路,不得不暂时停下来。但生意可以暂时停下来,肚子却不可以暂时停下来。没办法,一家人只好关上门,焐在被子里睡,直到中午才起床熬点稀粥喝喝。那时,沔城的穷苦人,把这样一天只吃一顿的,叫做吃“扁担饭”。
两天后,煮“扁担饭”的米也没有了。无奈之下,母亲向赵家赊了两斤“麸子”(小麦磨面粉后筛下的外皮,通常是喂猪的),为了使它的味道好一点,还特地加了点盐做成了粑。刚出锅的“粑”,黄黄的锅巴香香的,饥肠辘辘的我,拿起来就大口大口地吃。这时的我,肚子撑起来了,痛苦随后也就慢慢开始了。用麸子做人吃的食物,是“难进又难出”。开始是由于它的粗糙和它的味道,难以吞咽,勉强咽下后,肚子就胀,后来就是屎怎么也拉不出来。肚子又胀又拉不出的痛苦,比肚子饿更让人难受。
麸子不能再吃了。
快过年了,接连几天的雨雪,饱肚子更无指望了。为了三个人能活下来,母亲决定还是提篮出去试试。
燃灯时分,从后门往外望,一个走路蹒跚的黑影渐渐近了,仔细一看,是母亲带着一身的疲劳回家了。昏暗的油灯下,只见泥水糊满了她的裤管和鞋袜,但她内心的欣喜冲淡了身体的劳倦。她兴奋地告诉我们,今天,虽然篮里的货物只卖了一点点,但遇到了两位好心的老熟人,一位给了她一袋干“霉豆渣”(黄豆磨豆腐后的下脚料,又经霉制晒干);另一位却给了她一袋晒干了的小湖虾。说着,她随手指着篮子旁挂着的两个袋子,一时,霉豆渣和干虾的香味扑鼻而来。
母亲弄回的两袋能活命的食物,驱走了几天来笼罩在我们家的阴霾。我们欣喜万分,当时就煮了一锅虾汤,每人喝了一大碗。尽管小虾的硬壳和钳足,刺痛了我的舌头和上颚,难熬的饥饿,也顾不了那么多,猛嚼一阵后,就往肚子里咽。
北风还在呼呼地叫,细雨和着雪粒还在风中纷纷扬扬。一袋干虾、一袋霉豆渣怎么省着吃也吃完了,再过两天就是年三十了,怎么办呢?在这万般无奈的境况下,父亲决定让我去周家剅,向二表姐家借点米。
从官梁桥到周家剅大约有二、三里地。我赤着脚,腰间系了根绳子,冒着随风飘落的细雨和雪粒出门了。双脚踏在雨水、雪水浸透了的泥地上,像踩在刀尖上,钻心地疼,稍后就觉得双脚渐渐麻木了。就这样我拖着一双木木的脚,一步一步,顶住呼呼的北风艰难地往前走。冷风从破衣缝里拼命地往里钻,要不是腰间有一根绳子系着,“衣服”都要被它吹掉。从家里出来时身上的一点热气,一下子不知被风吹到哪里去了。这时的我,就像掉到了一个冰窟里,嘴里的牙齿不由自主地上下磕碰,浑身像筛糠一样地抖了起来。
官梁桥是一座直径约5、6米的半圆形石拱桥。桥面的左、右两边,是用横断面约为50㎝2的大长方体石头砌成的围栏,中间是用青石块铺成的人行道。人行道分别向南、北两端倾斜,两头低,中间高。由于年深月久,人踩马踏,这些桥面青石都被打磨得光滑如溜。现在,雪水化在上面,犹如抹了一层油,走在这石头上,稍不小心就要摔跤。我颤颤巍巍两只脚小心翼翼地向前挪着,时时都在提醒自己,小心!小心!由低到高,当我的脚刚踏到桥面最高处的一块青石上面时,不想一阵风猛地迎面吹来,失去了平衡,身子往后一仰,带泥的双脚往前一滑,重重地摔了一跤。
这时摔在桥上的我,屁股落在桥拱正中的青石上,头和脚悬了空,脚要是往下落下去,接触到的是桥北坡向北倾斜的石头。
在这北风呼啸,天上又飘飘扬扬落着雨兼雪的寒冷的天气里,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对他人的帮助是不能指望的,我强忍着屁股的疼痛,试图用双手反推坐着的石头,把自己撑起来。但总因脚下滑滑溜溜,使不上力,而宣告失败。
后来,我借助双手的力,把屁股挪到桥东边的围栏石旁,把双脚也挪到桥面正中的石头上,用僵硬的手指拼命地抠着围栏石的缝隙,这时,尽管滑溜的石板,溜溜滑滑,让我又失败了两次,但终究还是勉强爬了起来。
起来后,撑了撑腰,就扶着围栏石,挪开脚,跛着腿向北试行了两步,还行,忍着疼痛还能前行。于是,就双手扶着湿漉漉的冰冷刺骨的围栏石挪下了官梁桥。
从官梁桥到鹅翅膀,路面有碎砖渣垫着,道路不滑。过了鹅翅膀,魏家横堤那边一里多长没人烟的路,土质是黏土的。
这段路的北边有高高的土坎和树木挡着,风小多了。南面是长满篙草的沼泽,这就是麻思垸,枯黄的篙草一眼望不到边。这段路的地势很低,比沼泽地高不了多少,说不定若干年前这里就是长着篙草的沼泽。这条路原本是日本鬼子通往潜江、监利的一条公路,为了阻止日寇西进,新四军游击队在路面挖了许多坑。现在这些坑里的黏土,被水浸泡,经过行人的踩踏,都成了稀泥。一脚踏下去,稀泥要漫过脚背。绕着没水坑的地方走,滑滑溜溜,一脚东滑,一脚西溜,对我这个跛着腿的人来说,才真的是寸步难行呐!
好不容易来到二表姐的家。二表姐是二姑**二女儿,叫肖洪兰,表姐夫邓长青是一个忠厚老实的农民。这天,他家正在熬糖。我刚跨进门槛,表姐见我冻得抖抖瑟瑟的样子,连忙让我在灶门前坐下,又连忙在锅里舀了一大碗浓浓的滚烫糖水给我喝。按现在时尚的说法,糖吃多了对身体不好,可那时表姐的一碗糖水,不仅解决了我多日的饥饿,还驱走了我一路的寒冷。这碗糖水甜在我嘴里,暖在我心里,我终身是不会忘的。(2004年我从深圳回来,首先专程看望的就是她。当说到那碗糖水和两升小米的话题时,我再次表达了对她救命之恩的感激。)
当表姐得知我这次去她家的意思时,二话没说,随即就给了两升小米,让我快快回家。
回到家里,母亲连忙烧水我洗脚。没想到,赤脚在冰冷的雪水里难受,在温水里也同样难受,虽然难受的滋味不一样,但同样是叫人钻心地疼。
我们家就是靠着这两升小米,度过了1948年的春节。
过完春节,父母亲出门做生意了。但饥饿仍然死死地缠着我。在这饥饿实在难忍的情况下,我找到了一种可以用来充饥替代品——篙芭。
叶家磨坊有三盘磨,四头驴,请有一个专门打“箩柜”的师傅。
他们家的四头驴,从来不牵到外面去牧放,不论寒暑,四头驴所用的草料,都是别人在麻思垸割来的篙草,一担一担地送到家里来的。为了让驴第二天有劲拉磨,“箩柜”师傅头晚就把些篙草上到食槽里,让驴饱吃。
第二天清早,再把食槽里驴没吃完的草料,弄出来晒在院子里场地上,或是沤肥堆里。在这些晒在场地上的长短不齐的乱七八糟的篙草里,只要仔细翻找,就能发现鼓鼓的黄叶包包。剥开这样的黄叶包,那就是“篙芭”。把这篙芭放在火里烧熟, 吃下肚子就不觉得饥饿了。
我们这儿所说的篙芭,当篙草的叶还是青绿时,可以做蔬菜食用。其它地方叫它茭白,又叫它高瓜、菰笋、菰手、茭笋,高笋。是禾本科、菰属,多年生浅水草本植物。
深秋过后送来的篙草,篙芭都长老了,里面是黑的。经过火烧的老篙芭,放进嘴里一嚼,黑粉就沾满了口腔,一种特殊的味道,吃在嘴里也不觉得十分讨厌。不过,吃了老篙芭的人,牙齿黑了,就连拉出的大便也是黑的。



吴乃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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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襄阳市 2019-3-28 07:45:25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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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襄阳市 2019-3-29 07:15:4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章、离家出走

现在,我在驴吃剩的篙草里寻找篙芭吃是经常的事。每天上午,只要箩柜师傅把驴槽清扫出来,我就去翻找。赵家的三姐妹,比我小1岁的哥哥赵文龙不吃,比我小5、6岁的两个妹妹不懂事,有时也跟着我吃。为此,赵文龙根据吃篙芭后的情况编了个顺口溜:“吃篙芭,拉黑屎,张嘴就见黑牙齿。”
一天上午,大约九点多钟的时候,我在赵家的灶里烧了两个篙芭在吃,不想被赵家的两个小妹妹看见了,她两姐妹居然毫不避讳地在大人面前同声唱起了:“吃篙芭,拉黑屎,张嘴就见黑牙齿。”并且从堂屋唱到厨房,从厨房又唱到堂屋。这时我的父母亲都在房里,听到两小姐妹的唱词,母亲知道我吃篙芭了,不声不响走到我后面就是一棍子,头出血了,钻心地疼。
母亲的骂声和我的哭声传到了父亲的耳朵里。“又打人了!”父亲认为,孩子连饭都吃不饱,还打什么!对母亲为我吃篙芭的事打我,十分不满。但他又不敢公开阻止母亲这时的行为,赌气地说:“打吧,打死了算了。”于是,父亲也动手打了。平常,父亲的这种类似“打气”的现象,是时常有的。
我被甩到了后门外。那时,我靠在赵家的后墙上,一边用手抚摸着被打的伤痛处,一边哭,想到了很多。由这个爱打爱骂的后母,想到了在弥留之际还嘴里念着我兄弟俩名字的生母,如果我的生母还在世,我是决不会过这种挨打受骂的日子的。身上的疼痛,心中的委屈,对生母的怀念,我越想越伤心,越想越止不住哭。在这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家庭里,还天天挨打受骂,这个家没法待了。哥哥离开这个家真好,天天有饱饭吃,还不挨打。边哭边想,边想边哭,于是,头上的血都没有擦,就离家出走了。
那时,周围爱说笑话的人管小孩离家出走,叫做“贩桃子”,“桃”,是“逃”的谐音。
因为有1942年去武汉的经验,就想照那次的路线走,去武汉乞求亲戚的帮助。
出门时,除内穿一套破烂的内衣,外穿着一件不能遮身蔽体的长棉袄外,赤着一双脚就上路了。没有钱搭船,就沿着通州河往东走,印场、郭河、邵河、张沟、揭阳……。饿了,见人家吃饭,就想去向人家讨饭来吃。
这时,脑子里突然冒出人们常说的一句话来:“讨米要饭是好汉的后路”,我犹豫了。
对这句话,我反反复复琢磨了好半天,这就是我的后路吗?这就是我向人乞讨的理由吗?什么“好汉”、“后路”哦!这明明是为穷途末路的人找的一块遮羞布。我不是什么“好汉”,只是一个尚未成年的孩子;我目前的境况,更不可能就是我的什么“后路”,我相信我长大后,一定能够成为一个有用的人的,一个能自食其力的人的。
只不过,在眼前这样的境况下,继续饿下去,是会饿死的。肚子饿的问题要解决,保住这条命是大事。可是我连要饭的碗都没有。没办法,要饭就得先要碗。我这平生第一次开口向人乞讨的是:一个碗,一双筷子。
向人乞讨,是我一生中最大的耻辱,这也是我身处绝境的无奈之举。
这一个碗,一双筷,让我低了人格,少了打骂,丢了脸面,能饱肚子。虽然细想起来,这是很不划算的,但一路上,我一直把这个碗筷揣在怀里,有了它,好心人的残汤剩饭,就有了接受的地方,有了它,就有了乞讨人的标签,我就有了生存的希望。
当时在我心里,沿途乞讨并不是想打发时光,以此混日子,而对武汉的亲戚抱有无限的希望。好像去武汉,就是去一个能让我不再挨打、能吃饱肚子的地方。所以,不时地警戒自己,不能耽误,必须尽快地赶路。那时,我已满了十二周岁,由于吃饱了肚子就走,当天傍晚就赶到了彭场。
到了彭场,我想起了迺章的舅舅谢玉秀一家。
原先,他在沔城街上开印刷厂,当时家也住在吴家墙院里,和我们家的关系也还不错。后来家搬到了彭场,听迺章说也在彭场开印刷厂。于是就向人打听,因为有名有姓,又有行业特征,没费多少周折就找到他家了。由于我是个离家出走的穷小孩,一个要饭的流浪儿,谁愿意惹这个麻烦呢?我见他家爱理不理的样子,和他家的奶奶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他家了。
挨到夜深人静,在一家店铺的阶台上坐了下来。那时,正是初夏的时节,晚上的天气还有点凉。心想:这没铺没盖的不能睡,着凉了会生病的。但白天整整走了60里地,又困又累,不知不觉地就睡到了天明。
第二天清早起来就向侏儒山进发。去侏儒山要经过西流河,去西流河要经过一段荒无人烟芦苇塘。听人说,这芦苇塘里经常有土匪出没。
当时,我想,我一个破衣褴衫小孩,什么都没有,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加之,又有想脱离苦海的强大愿望的支撑,于是就离开了人来人往的街道,穿过冒着炊烟的村落,走进了这片没人烟的芦苇塘。
芦苇,是一种多年水生或湿生的高大禾草,生长在灌溉沟渠旁、河堤沼泽地,这里的芦苇塘是芦林湖的一部分。向前望去,青青的芦苇一望无边。细看附近,有的地方稀疏,有的地方繁密,有的长在水里,有的长在潮湿的旱地上。就在这稀疏与繁密的旱地芦苇之间,依稀还能辨认出一条被杂草掩映的羊肠小道。看来,这里确实很少有人打这里经过。在这初夏的时节,新抽出的芦叶碧绿碧绿,仿佛能滴下油来。一根根芦苇亭亭玉立,倩影婆娑,微风吹来,它们临风摇曳,婀娜多姿。
初夏和煦的阳光,飞来几只麻雀,叽叽喳喳,一会儿想站在这根芦苇上,一会儿又想站在那根芦苇上,但不论那根芦苇都会被它的体重压弯。
当时心想,我如果能变成一只小鸟该多好,饿了,就飞去找虫子吃,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顺着这条弯弯曲曲的,杂草丛中若隐若现的羊肠小道,我一边观看芦苇,一边赶路,竟忘记了对土匪的恐惧。
突然,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停下脚步,側耳细听,窸窣声越来越大,我紧张起来了,神经越绷越紧,“蹦蹦”乱跳的心,越跳越快。想:糟了,土匪来了,怕发生的事终于要发生了。正在不知所措之际,只听得“呼”的一声,一只灰兔,从这边的芦苇丛跳到那边的芦苇丛里去了。这一场虚惊,把我的胆都快要吓破了。
二十多里的路程,在中午前,就能看见前面的村庄了。
在西流河弄饱肚子后,就接着打探前往侏儒山的路线。
离开西流河一段程路后,前面就能看到山了。真是“望山跑死马”,走了一程又一程,就是没到侏儒山下。直到傍晚,才到达侏儒镇。饿了,赶忙去寻找吃的。
这天真累,走了九十多里路。和昨天一样,找了个没有灯光的阶台,倒头就睡下。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觉得两腿像火烧一样疼,还伴有香烟的焦臭。借助昏暗的街灯,坐起来一看,糟了!我身上的长棉袄膝部被烧着了,已经烧了茶碗大的一个窟窿。
这件事的发生,我很沮丧。这件长棉袄虽然破旧,右边有几颗扣子都烂掉了,因为我下身只穿了一条单裤,而且两个膝头处,还各烂了一个窟窿,长棉袄它长,能盖住大腿小腿,为下半身挡住风寒。现在出门在外,这件长棉袄,我是“日做蓝衫夜当被”,烧了这样的一个窟窿,不仅夜晚难挡寒气,白天也不好穿了呀。
被烧的原因,可能是因为我睡在黑暗处,抽烟的过路人没在意,把烟头扔到了我身上。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看看身上的棉袄,裆下一个洞,实在难看。于是,我弄到了一根草绳,把它系在腰间,把棉袄的前摆拉起来,扎在草绳上。这样,虽然被烧的洞看不到了,但内裤膝头的破洞,就没法遮盖了。
因为棉袄被烧的事,心情不好,约走两、三个小时后,一打听,发现没有照着人家指引的路线走,竟朝蔡甸的方向来了,且距蔡甸只有十多里路了。
在蔡甸填饱肚子后,想到河边去洗一洗。
我正双脚站在水中洗时,只见距我站脚处不远的地方,有一条小木船停靠在那里,船头上的人正在向我打招呼呢。我仔细一看,这不是我们家河对岸的李家的哥哥吗?他叫李立本,开始,我还以为是我的父母亲委托他来找我回去的,后来,经过交谈,才知道他们是因公出差。
那时(1948年),沔城已经解放,为了发展农业生产,改善农民生活,保证战争所需人力、物力和财力,根据当时政府的政策,调节农民和地主、富农之间的利益,在土地改革前,实行减租、减息。他们此次来武汉,正是为落实某些田地在沔城,而家在武汉的人的减租、减息的事来的。
他乡遇熟人,倍感亲切,他们叫我上了他们的船。隔河的乡亲,早就知道我常挨打的事,后来得知我是离家出走才来到这里的,就连忙给我吃的,答应带我到武汉。
马上就要到武汉了,我兴奋得把几天来都揣在怀里的碗筷也扔进了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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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望无边的芦苇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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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放牛娃的生涯

船到武汉,我在集家嘴上了岸,决定先到中山大道同丰里,找苏崇林表哥去。幸好我有个好记性,路线还熟,但路程不近,又没钱坐车,只得一步一步地朝前奔。
到了表哥的家,我看表哥,样儿没有多大的变化,可是表哥看我就不一样了,因为我活脱脱地是个小“叫花子”了,加之又长大了6岁。他仔细把我的脸端详好半天,才叫出我的名来。见我这个样子,连忙给我洗澡,拿出他的旧衣服给我穿,把我的又脏又烧了个窟窿的棉袄,扔进了门外的垃圾桶。
穿上表哥的衣服,虽然大了点,但外衣后来经过表嫂的加工,就比较合身了。再穿上表哥给的鞋和袜,走起路来真精神。
苏崇林表哥,是我三姑妈的儿子,真是人亲骨头香,1942年来时,他把母亲安排在他家里,把父亲安排在他学校里,今天又这样热情地招待我,这份真情,一定要珍惜,这个恩德,一定要报答。
饭后,他问我来武汉有什么打算,我没敢说是离家出走的,撒谎说是父亲让我来请哥哥给我找个帮工做做。他考虑了好半天,十分为难地对我说:现在,武汉马上就要解放了,好多大商家和当官的家属都搬走了,没搬走的,人心惶惶,街面上好多商铺都关门了,谁还有心思雇请帮工呢!
我不好再怎么为难他了,第二天,我说想过江去到武汉大学去看看。吃完早饭,他给了我两趟过江的钱,嘱咐说,那里不能安排什么事,就再回到他家来。
集家嘴是武汉市的一个老轮渡码头,步行到集家嘴过江后,就一边走一边问,来到了珞珈山,找到了武汉大学吴南薰教授的住家。进门就看到了迺鑑的母亲——岳伯娘。当时,她正在烧火做饭,我向她说明,是父亲让我来武汉,希望大爹(吴南薰)给我找个帮工做做。和岳伯娘说话时,透过纱门的缝隙,能看见大爹正在房里踱步。一个堂堂的大学教授,不愿接见我这样一个尚未成年的又不是嫡亲的孙子,这也是无可厚非的。
其实,事也难怪,刚好出差来武汉落实减租、减息事情的李立本等人,昨天就来过他家。岳伯娘告诉我:大爹他从前在沔城老家确实有田有地,但他自从回国在武大当教授后,二十多年来,从未回过沔城,从未管过家里田地的事,从未收过佃家的一粒租子。她还告诉我说,家里的田地都是由大爹的堂侄在管,但这个人从未来过这里,要减租、减息,应当是他的事,不应该来这里找大爹。大爹他正在为这事生气呢!
看着势头不对,吃过了岳伯娘递给我的一碗饭,就向岳伯娘辞行,原路返回,过江了。走在返转的马路上,只见破衣烂衫、讨米要饭的人很多,有老年人、有小孩,还有成年人。我不想加入他们的队伍,不想在城市里做一个以乞讨为生的流浪儿。既然在城里找不到“帮工”的工作,就到农村去做一个放牛娃吧!
我没有回苏崇林表哥的家,就离开武汉,决心去农村找一户需要放牛娃的人家。当时心里还暗暗想到,做放牛娃,最好不要在他乡异地,还是回沔阳好。
在回家的路上,虽然对做放牛娃还是信心满满的,但我走路的速度比去武汉时慢了许多许多。
这里玩玩,那里站站,三天后,才走进西流河的地界。我开始搜寻需要放牛娃的户主了,不仅每次在要饭吃的时候询问,凡遇见面孔和善的人也问。后来,来到一个名叫蔡杨湾的村庄,终于找到一家需要放牛娃的户主了。
这户人家是这个湾西端的第一家,和这一湾的所有农户一样,大概是怕淹水的缘故,房屋的台基都很高。这家姓刘,全家只有三口人,住两间不十分大的瓦房,两个大人一个小孩,两个大人大约都将近四十岁,一个女孩大约和我差不多。到他家时,正是吃中午饭的时间。吃完午饭,男东家说领我去看看他家的牛。他边走边告诉我说,那个杨树下系着的一头水沙是他们家的,早、晚要牵到草场上去放。他还告诉我,哪个地方可以放牛,哪个地方不能放。最后他指着一块小麦地说,明天早上放完牛后,就去割这块地的小麦。
返回后,我就去放牛。来到杨树下,只见那头黑牛嘴巴的两边,挂满了白色的泡沫,嘴巴的上下两片,还在不停地左右挪动,细嚼着重新返回到口中的食物。我从来没有近距离地接触过牛,小时候,隔壁周九叔家的牛,我只是老远老远地看一看,生怕它用角挑我,或者顶我,现在居然要和牛近距离、长时间地打交道了。
我的到来,并没有惊动它,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态。我想,一头水沙,没什么好怕的!一个放牛娃难道还被牛吓倒了不成?现在,我可是放牛娃啊!
解开粗粗的牛绳,牛好像明白了什么,没吆没喝,就自动站了起来。我把它牵到指定的地方,放到太阳快下山才回来。吃完晚饭,睡觉,一夜没话。
第二天清早,我知道我自己的身份,放牛是要起早床的,洗把脸,就把牛赶到了草场。当太阳一树多高的时候,牵回牛,照样系在杨树下。按照男东家昨天的吩咐,我吃完饭就磨镰刀。模仿吴家墙院伯伯、婶婶准备割麦的样子,磨完后,把磨刀石搁在长板凳上,扛上长板凳就去割麦。
来到麦地,这麦子虽然黄了,但地不肥,长势并不好,又稀又矮。我虽然没有割过麦,但在老家看见别人割过,而这块稀稀疏疏的麦子,用镰刀拢不起几根秸秆来。镰刀拢不起秸秆,左手就没法稳住麦秆,镰刀就没法大把大把地割。没办法,只能拢几根就割几根,割麦的进展相当慢。
麦熟时节的太阳,火辣辣的,弯着腰时,额上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不停地往下滴,直起身来就流到眼睛里了。口渴了,想喝水了,但我心里十分清楚,这里并不是家里,想喝就能有喝的,只能强忍着。顶着烈日,第一次使用镰刀干活,没多长时间,手就起泡了,疼的没办法。但是,端人家的碗就得服人家的管,再疼也要割。到太阳当顶时,这块地还只割了一少半。
吃中饭时,向东家汇报了上午工作的情况。下午,这份难干的活还得继续干,这时的太阳照在身上,比上午更加难受了。头上的汗水顺着下巴往下滴,手臂上的汗水顺着镰刀把往下流,太阳好像起心要把我晒干似的。
渴的实在没法忍受了,四处瞧瞧,看见就在这块麦地的不远处,有一个直径大约6、7米的小水塘。就连忙向水塘奔去,到了塘边,拨开水中的杂草与浮萍,不问三七二十一,捧起水来就喝。临走时,又喝了两口才离开。
这天的下午,来这个塘里喝过多少次水,我没有统计,至于塘里的水是否卫生,喝这样的水是否会得病,那时的我,根本没法去考虑。
这块地,直到太阳快下山时才割完。连忙放下镰刀,牵牛去放。
在这“栽秧割麦两头忙,芒种打火夜插秧”的季节,农村是忙的,割完麦就插秧。一连干了几天农活的我,手烂了,脚烂了,腰疼得直不起来,但我牢记自己的身份,丝毫没有表现出畏难或者抱怨的情绪。
出门看天色,进门看颜色。但是,观察刘家的三个人对我的态度,除了冷漠还是冷漠。一连几天的劳累,非但没有一句安慰的话语,我也不奢望有安慰的话语,但至少不要见着我就板起个脸。每天,除男东家默着个脸吩咐我的活路外,其它两个人根本不和我说一句话,甚至连眼睛瞟都不瞟一下。好像借了他家的陈大麦,还给他的是老鼠屎。
我想,可能是我不会干活,事做的不多,但我是尽了全力的,我没有丝毫偷懒耍滑的呀!是不是嫌我的饭量大了呢?在这个冷漠的环境里,再累也是个白吃饭的。我不能做一个白吃饭的,让人白眼。活着就得要有骨气。
夜晚睡觉前,我把想要回家的想法,告诉了男东家,他竟没有一句挽留的话。第二天,天一亮,我向东家说了句感激与道别的话,就离开刘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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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襄阳市 2019-3-31 06:56:1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五章、后母的苦衷

走出村口,不问路径地上了一条向西的路。我心潮起伏,五味杂陈。在家里,挨打受气,受冻挨饿;帮工,百里跋涉,求人无果;放牛,低声下气,冷漠嫌弃。做人怎么就这么难呢?世界上这么多的人,怎么就多了我一个呢?我该怎么办呢?
我像一个泄了气的气球,万念俱灰,怎么也打不起精神。有气无力,懒懒散散,漫无目标地在这条大道上,磨磨蹭蹭地走几步站一站、走几步坐一坐地溜达着。
夏日的阳光,照在身上火辣辣的,舌干口渴,十分难耐。在路边的水坑里,手捧水喝了个饱后,就在旁边的树荫下,头靠树干地坐了下来。
昨夜的难眠,今天的困顿,神情的沮丧,我靠在树干上竟渐渐进入了梦乡。
梦中,有人叫我的名字,掉头一看,这不是我的生母吗?和小时候在照片上看到的母亲一模一样。我正想问“妈妈,这些年月您在哪里”, 忽然,不知怎么生母的样子变成了后母。后母十分和气地对我说:“孩子,回来吧,我不会再打你了的!”
脚下的虫咬,搅醒了我的梦。
醒来,“我不会再打你了的!”觉得后母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凭心细想,后母对我、对我们这个家是有恩的。那年,父亲病倒时,要不是她千辛万苦地贩藕到通海口去卖,我们父子俩早就饿死了。那年,我出水痘,脱肛,她为我求神拜佛,乞讨狗肉,在通海口我被尹家撵出,母亲抱着我哭的那个伤心样子……。现在,她每天起早贪晚、披星戴月地四乡提篮叫卖,她不累吗?不饿吗?她这样做是为了谁呢?她怕她一个人饿死了吗?还不是为了我们一家三口人的生活么!尽管家里穷,但无论吃什么,从不少我一份,饿,大家饿,有吃,大家吃。
陈母对我们的打骂,也不能简单地说成是她的脾气坏。打人,是一种发泄心中愤懑的行为。如果站在她的角度想想,也是可以找到一些情有可原的原因的:一,如果不是她幼时惨遭不幸,是不会落到我们家这个穷坑里的。父亲只顾了对我们兄弟俩的疼爱,而忽略了对她的关心。打我,是在向我父亲示威,打在孩子身上,疼在父亲的心里;二,她没有自己的孩子,这样千辛万苦抚养的竟是别人的孩子,难免心里有些不平衡;三,她为我们这个家操碎了心,吃遍了苦,回到家里,竟然还有不合她的心意的事;四,她在外受了气,或者是生意不顺,在家发发脾气,这只不过是借题发挥泄泄气;五,她是安徽人,与沔城人的口音相差很大,她的说话常常被人嘲弄、取笑。特别是对这些嘲弄、取笑的人,她是无力回敬的。基于以上五个方面的原因,我们兄弟俩就只能是“黄狗偷食,黑狗遭殃”的命运了。
再者,陈母这次打我,细细思考,也是可以悟出一些深层次的原因和做人的道理的。
我这次离家出走的起因是“吃篙芭”。篙芭是在叶家驴吃剩的脏草中寻找出来的,她恨我太没骨气,饿了,忍忍,怎能把人家驴吃剩的草用来充饥呢?她不是常说么:“宁可身冷,不可心冷;宁可人穷,不可志穷。”打我,是要我长记性,穷要穷得有骨气,做人就得要有志气。
在这件事情上,的确是我做错了,完全不能怨母亲。
还有,母亲是个十分要强的人。吃篙芭的事,是由赵家的两个小姐妹从堂屋唱到厨屋,从厨屋唱到堂屋传到我家房里去的,这样来来去去地唱,竟然没听到赵家大人对小孩的阻止。这不是明明白白在打我父母的脸吗?数落我家穷吗?打我,也是在正告赵家,尽管小孩是无知的,别要太欺负人了!穷人也是有尊严的!
设身处地地为她想一想,她的一生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非常不幸的。父母早亡,十几岁就只身一人远离家乡,到现在,她是举目无亲呐!我们家境的贫寒,她衣着的破难,口音的不同,还常常遭到许多人的嘲笑与歧视。她内心的苦,与屈辱,和身体所经受的苦,与磨难,都不是常人所能想象到的。
在这个穷家里,她省吃俭用,让我读书,还对我抱有无限的希望呢!我不该离家出走的,我不该恨我的陈母,我要马上回去。
想通了,要起身回家了。一打听路线,前面就是下查埠,和来时的路线不一样了。
到第二天傍晚,我回到家了。母亲说:“儿子啊,委屈你了!”说着,眼泪就刷刷刷地掉了下来,父亲也高兴得哭了。从那天离家到今天回家,历时15天。听邻居说,在这15天里,我父、母亲没少吵过架!没少哭,没有少询问人,拜托人,在30里的范围内,没有哪个集镇没有去过。
这次出逃回来以后,陈母真的再也没打过我了。
家里的生活又恢复到以前的样子。父母亲干父母亲常干的事,我也干起了我该干的事了:做饭、提水、洗衣、挖野菜、捡柴……。不过,一遇空余的时间,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写字、看书、画画。
到了1949年初,政府在玉带河北面的漕河街,利用鄂城书院的旧房,开办了一所公立学校,校名为:沔阳县第十一完全小学。
这所学校距我家很近,过官梁桥向右转个弯就到。每天,学生的读书声、唱歌声,我在家做事时都能听到。
这所学校对我的吸引力很大,帮助也很大。这个学校的五、六年级的学生,很多都是官梁桥、水巷子、九贺门、下关街左近的和我差不多大的小伙伴。他们上学,我不能上学,非常遗憾。所以,我每天就赶紧把家里要做的事快做完,到他们教室的窗外听课。上课的老师,有的家就住在附近,都是乡亲梓里的,从不为难我。我就成了这个学校的一名不进教室的学生,或者说是编外生。后来,根据父母亲早出晚归的规律,早、晚之间的时间都是我的,干脆把该做的事分出轻重缓急来做,这样,听课的时间就更多了。
十一完小,不仅是我学习知识的好地方,也是我娱乐活动的唯一地方,从前,不知道什么是翘板、滑梯、秋千,现在这些都能玩上了。
那时,欢庆解放军节节胜利的庆祝会特多,学校经常要组织老师、学生表演节目、庆祝胜利、宣传时政。东岳庙广场靠大殿的西山墙,有一个用砖砌的舞台,是专门供开大会、演戏、宣传的地方。由于我进出学校的时间多,老师和学生们排练、演出的节目,我都反复听过、看过,所以他们那些节目的唱腔、说词、动作,我都会唱、会说、会做。这为我后来在郭家河小学搞宣传,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这时的沔城,虽然解放了,但战乱的时间太长,正是所谓的“积重难返”,加之,我父亲不会农活,不种田、不种地,政府的许多好政策,比如减租、减息,我家都没能享受到,所以生活依然十分艰难。
父母亲认为,我在家玩不如也去提篮叫卖。就这样,从这年的7月起,我开始了提篮叫卖的生涯。
父亲给了我一只板篮(粗、细篾都编织得相当结实),篮子的两头,一根布带连着,父亲说,从早到晚,一整天都不能离开这个篮子。把篮子背在肩上,比提在手上或挎在胳膊上轻松。篮子里面装有一个有盖的木盒子,木盒子没有挨着篮底,而是卡在篮子的腰部,篮子底和木盒底之间还有一个空间。父亲告诉我说,把卖得的钱装在这里,不会被人发现,如果有人用鸡蛋来换糖,鸡蛋也装在这里。这里,还可以装防天雨的雨布。
去到批发店,我们买了些价格便宜的各色各样的颗颗糖,水果味的、生姜味的、薄荷味的……,还买了饼子、麻花,手工卷烟、廉价香烟、火柴等。父亲说,这些货物如果卖得好,可以赚回一斤米。当时,我很兴奋:我可以独立赚钱了!
我同父母亲一样,早上吃饱后出门,傍晚,太阳快下山时就动身回家。到家时,要点灯才能烧火做饭。我行走的方向是沿通洲河的两岸往上走,到达通海口。南边沿途经过的乡村有:周家剅、湖口弦、洲岭、苏滩;北面,由湖口弦过河,经娄沈台,冯家榨坊,唐家桥,郭横堤、堤湾。在一般的情况下,通海口就是终点,如果生意不好,到中午时还剩好多东西没卖,就得再走远一点到小河口去。沿途串乡,可以把自己所卖的货物名称喊出来,这叫“叫卖”;不愿叫时,我还有一面小锣,小锣一敲,沿途村庄的大人、小孩,都知道是卖颗颗糖的来了。如果有小孩缠着他的父母要吃,我的生意就来了。
那时,和我年龄大、小差不多,走这条路线卖糖的小孩就有十多个:朱和尚,杜小天、杜大天、黄兆树、乐幺儿……。为了使老主顾有所区别,我们每个人叫的声音,敲锣的方法各有所别。一般我们不会几个人走到一块,万一两个人同时到了一个地方,那就看谁机灵,谁的速度快,那时,我们还不懂什么是“义气”。
串乡叫卖,我最怕的是狗。有的村子,我不论是叫卖,还是敲锣,只要我发出信号,就有狗叫起来。并且只要有一只狗叫,这个湾子的狗就全都叫了起来,真是,一呼百应。遇到这样的情况,如果只是这样叫一叫,倒也没什么,快点走开就是。最可怕的是,它们一涌而上,张口就咬。
吴乃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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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襄阳市 2019-4-1 07:17:1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六章、被狗围咬

有一次,就在洲岭村(那时叫许家洲),听到我发出的声音,一只狗就叫了起来。当我把注意力集中到这条正在叫的狗的时候,不想,村西头有两只狗领头向我猛冲过来,一看,这两只狗的后面还跟着6、7条狗呢!这时,我吓坏了,汗毛一咋,浑身就哆嗦起来,连忙大声喊叫:“狗咬人呐!狗咬人呐!”冲在最头先的一只黄色的狗,头平着地,呲着牙,裂着嘴,伴随着喉咙里发出的“唬唬”的声音,向我的双腿扑来。我连忙用篮子去挡,“刺啦”一声响,我的裤脚被扯下了一块。
我的腰还没来得及伸直,不想,随后上来一条黑白相间的花狗,竟呲着牙,跳起向我的头扑来。我更慌了,情急之下,也许是本能的自我保护意识的驱使,我使尽全身力气,把篮子挨着两条狗的头猛地向上一提,篮子坚硬的篾片,擦痛了上、下进攻的这两条狗的鼻子、嘴巴。它们没有刚才那么凶了,一条狗还扭过头去,嗷嗷地尖声叫了起来。领头狗的受伤,加上篮子猛力往上提,盒里的糖果以及盒下的铜钱、小铜锣,与盒底的撞击和相互撞击的声音,镇住了狗的一时嚣张。
但它们并没偃旗息鼓,就和另外几条没进攻的狗一道,围着我不停地叫,只不过叫声没有起先激烈了。狗的叫声,唤来了它们的主人。主人的骂声和驱赶,才把这群狗的疯狂止住。
这次被狗围着咬的事,后来,我想起来就心惊肉跳。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仅从此以后,再也不去许家洲这个村子叫卖,就是走进其它的村子,首先注意的是狗,只要见到有狗,就既不叫喊,也不敲锣,悄悄地溜过去。
为避免被狗咬,我还特地向人家求教了两招:一是遇见有狗叫,不能跑,你跑它就越发追着你咬;二是有狗叫着向你跑来,你身子马上往下猛地一蹲,它以为你在地上捡石头,狗就会吓得掉头跑。
平时,在一般的情况下,到达通海口的时间是上午十点左右。那时,学校里的学生还在学校里,下课了,就会有学生来买。学生中午来上学,更是叫卖的好时光。每当上课铃声一响,学生上课了,我们就走街串巷,沿途叫卖在通海口的大街小巷里。通海口的榨坊、槽坊、牌场、茶馆、剧院是我们这班小鬼叫卖的最主要的地方。
有时,当我一个人默默地走在由通海口返回沔城的路上,心里就在想,我们沔阳城是座县城,为什么沔城的以贩菜、贩藕为生的人,还有我们这些提篮叫卖的,老老少少、大大小小几十人,每天都要不顾疲劳地到通海口来赶场、来叫卖呢?
后来仔细一想,这是因为我们沔城,虽然是座县城,被日寇几次的轰炸,王劲哉的焚烧,把沔城的人折腾得太苦了,沔城人太穷了,穷苦的人太多了。
我每天早出晚归,忍饥挨饿,一天下来,生意好时,能有一市斤米,生意不好时,一斤米还是别人的。那时的我,是十分懂事的。每天早上都是吃稀饭出门的,一天到晚,十几个小时,能不饿吗?但我都能克制自己,尽管肚子饿的咕咕叫,从不拿篮子里的丁点东西来吃。每天晚上回家来,篮里的剩货加上所卖得的钱数,与早上出去时的货数都是完全吻合的。
我们这班在通海口叫卖的小鬼,有时也自己找找快乐,比如到通洲河里去洗澡。那时,我并没学会游泳,有一次,我们在通海口的上桥玩,我居然从4米多高的桥面上,朝水中跳下去。幸好,水中没有什么木桩这样的硬东西,水也还深,没有受伤。由于下跳时是脚朝下,两腿是分开的,脚先着水,只是下身被水面涌起的浪碰疼了。

1950年春,沔阳县人民政府为了解决我们沔城这些穷苦人的吃饭问题,采取了以工代赈的措施。就是在原县衙门的旧台基上,建盖县人民政府的办公大楼及附属房屋(即现在的沔城中学的部分房屋)。
政府的这一举措,当时,饱受灾难的沔城穷人无不欢欣鼓舞。我和父亲也都放下了走乡串户沿途叫卖的篮子,加入到了修建县政府大楼的队伍。
政府主管建设的人是谁我们不知道,经常和我们打交道的人,是一个名叫陈上钿的瓦工头,管账先生是现代法学家,中国人民大学法学院院长王利民教授的爷爷。当时规定,有技术的木、瓦工,每人每天4斤米,成人杂工每人每天2斤米,不要未成年的小孩。当日做工,当日即可领米。
当时,沔阳还只是刚解放,一切都是百废待兴,白手起家。政府之所以能这样做,主要还是考虑到了沔城的乱砖。地上有一处处的残垣破壁,地下还有它的墙基,泥土中的古城墙的墙基,更是一个砖的仓库,这些砖,花较低的代价就能满足工程的需要。
当时,我已经14岁了,由于家里穷,身体较为瘦弱。盖房的杂工不要我,我就打算去参加挖砖。那些残垣破壁下的墙脚,都是有主儿的,人家不让挖,是留着自己挖的。我们只能挖那古城墙的墙基。
古城墙的墙基也没那么好挖,都是埋在厚厚的泥土中,由于年代久远,有的已经被人挖过。所以第一步工作是探寻。探寻的办法是,用一根有着尖尖头的钢条,按着城墙留下的痕迹,用力往泥土中插,当钢条的尖尖头,一连在同一块地方插不下去时,并且返回出“嘭嘭”的沉闷声时,这就是城墙的墙基。这些工作,都不是我能胜任的,所以,无论哪个挖砖的班组,人家都不要我。
不要我,我不走。你挖,我挖,你提土,我提土。当时,我人虽小,力气小,但我不偷懒,做事快。等到泥土掀开起砖时,他们带来的挖锄不好用,而我带来的是一把十字镐,既轻便,又好使。这样,我就暂时留在了这个我赖着不走的挖砖班子里。
挖砖,是按挖砖体积的多少来计算工的。3天下来,他们成年人每人每天都拿到了2斤米,我是小孩,每天也拿到了1斤米。
当在成年人的班子里,实在赖不出去的时候,就自己一个人去找、去挖,同样也可以拿到1斤米。有的地方城墙基的砖真大,长有60厘米,宽有25厘米,高有15厘米,一块砖就有五、六十斤。碰到这样的墙基,我是没办法的,既挖不动,也拿不动,但是,可以作为加入成年人班子的交换条件。
长时间地使用挖锄、十字镐,一双手不仅粗糙了,起茧了,而且手指都变成方的了,硬硬的,有棱有角了。
那时,沔城初解放,真是百废待兴,到处都有盖房子的地方。虽然所盖的房子,只不过是用泥砌的乱砖“翻三斗”,但总归是新的建筑,逐渐取代了往日留下的残垣破壁。
挖砖人家不要,我就去做小工。小孩做小工,每天1斤米,工头认为小孩能做成人同样多的事,合算。
但是,尝试一天后,工头认为合算,我却勉为其难。这种用泥砌的乱砖“翻三斗”,墙做的垂直,只能保证不左右倾斜,因为砌墙的砖料,全要靠大小不一的半截砖,有的甚至小到一块砖的1/3,1/4,砖的横截面小,砖与砖之间根本不可能相互咬合,这样的墙体很容易产生纵向断裂。为了防止这种现象的发生,就在墙体的内、外两面,相互交替地采用整砖挂斗,半截砖压眠的办法。一斗整砖可以压三层眠砖,每压一次眠后,整砖与小砖之间的空隙,再用更小的砖渣、瓦片填塞,然后以稀泥灌满。一斗墙要灌三次泥,这就是“翻三斗”的“打墙灌斗”, 灌斗时,一桶泥提去就倒,提去就倒,所以,用泥量是相当大的。做小工,就是给砌墙的瓦工师傅提泥。
泥在泥坑里,有专门的人在和,提泥的人要自己去打。打泥和打沙灰不一样,浓稠的泥巴和泥疙瘩糊在打泥的工具上,上十斤,很难甩下来。不把打泥工具甩干净,泥疙瘩糊得满满的,泥根本就弄不到泥桶里去。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勉勉强强打满了一桶,一桶泥几十斤,好不容易歪歪蹩蹩地提到了跳板下,师傅在跳板上,还要举一人多高,递在师傅手里。骂声响起来了:“一桶泥都提不起,没吃足奶,来做什么小工?去你妈的怀里吃奶去!”
有时,一桶泥还没有打满,就听到瓦刀在墙上拍得震天响的声音,接着就是师傅的叫骂声:“小杂种,怎么还没来?又磨磨蹭蹭地磨洋工了。”
面对这些话语,甚至比这些更难听的话语,我只能忍气吞声,谁叫自己没力气的呢。有时,也只得以农村的一句自劝自解的话语,“要想赚猪的钱,就得同猪眠”,来宽慰自己。
在我做小工的这段时间里,我最害怕的人,是一个姓闵的师傅,他曾经被国民党抽壮丁,当过兵,脾气暴,嗓门大,除开口就是“你妈的×”外,骂人的话语最刻毒。偏偏要我给他提泥,每办法,为了1斤米,反正我没偷懒,你要骂就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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挖砖人家不要,我就去做小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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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襄阳市 2019-4-2 07:31:3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七章、石灰水烧手

叶家磨坊后门的对面,住着一位姓陈名绍雄的老师,他当时是郭家河小学的校长。见父亲天天在外做小工,就问我父亲愿不愿到他学校去给老师做饭。做十几个人的饭虽然辛苦,但工作稳定,又免遭日晒雨淋,父亲立马就答应了。这年的7月,父亲就去了郭家河小学。
这个学校的校址在当时郭河街的南面,原来的校舍,就是一栋三间三拖的旧瓦房,现在扩班了,当地政府就把学校隔壁的王家祠堂也划给了学校。
学校的老校舍和划给的新校舍,好多地方都需要清扫、整理、修缮。父亲见我做过几个月的小工,看见过瓦匠师傅是怎么干的,就向陈校长请求,让我来这里做一些清扫、修缮的工作。原来是对门乡亲,现在是属下员工,陈校长没多思考就同意了。
当父亲回家告诉我这个消息后,我兴奋得几乎一夜没睡。心里默默地思忖着:从此后,再也不用提那提不动的泥桶了,再也不看瓦工师傅的那凶神恶煞的样子了,再也不听那难以入耳的骂声了。
真的是条条蛇都咬人,要想挣得1斤米的工钱,都不是那么容易。
王家祠堂也是一栋有门楼和天井的三间三拖的瓦房。八字门楼的大门外,两边各有一面石鼓,走进门楼,就是前厅。现在,右边用芦苇做壁隔出一间房间,是我父亲的卧室和厨房,左边是老师吃饭的地方,这里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
因为这里原来是一家做蚕豆粉条的作坊,现在搬走后,除门楼和厢房外,里面到处都是脏兮兮的,蝇虫横飞,臭气熏天。我不怕脏,只要我能拿得动的我都能干。清扫垃圾,擦洗柱子,挖土填补地面的坑洼,夯实地面的泥土,一连几天干下来,陈校长看后都十分满意。
接下来的工作,就是粉刷那边老校舍的教室、办公室、和这边祠堂的内墙壁。这件工作,我在做小工时,见识过整个工作的程序,但并没弄清其中的窍与妙。
我用苎麻的蔴丝扎了两把帚子,并把另一把绑上竹竿。石灰水浓淡的调制,也都十分顺利。开始时,先用绑竹竿的帚子刷高处的墙壁,再用没绑竹竿的帚子刷墙壁的低矮部分,工作进行得有条有理,觉得自己还不错,像一个老师傅。第一天下来,问题还不算大,其实双手已经硬硬的、枯枯的,手指都难伸直,十分难受。我强忍着,没跟父亲说,认为想赚钱,总得要吃苦的。但心中暗忖:我的手为什么会成这样呢?
第二天,我边做事,边观察我使用的刷墙帚子,没绑竿的虽然手握的部分没有白石灰,但都是石灰水浸湿了的。再看绑竹竿的帚子,每当蘸满了石灰水的帚子向上举起时,石灰水就顺着竹竿往下流,弄得我满手都是石灰水。我的手是被石灰水烧伤的。中午吃饭后,父亲见我总把手放到嘴边哈气,知道了是怎么回事,买来蛤蜊油给我擦。抹上蛤蜊油后,外表枯燥、干硬的手掌和手指虽然软润了许多,但疼还是照样地疼。
答应了人家的事,必须按要求完成。下午,我用荷叶(那时没有塑料纸)包住短帚子的用手握的部分,这样,手握把时就不会与石灰水接触了。再用硬纸板卷成一个喇叭状,从竹竿的下端穿进去,绑在帚子的尾部。在硬纸喇叭的下端,用布条缠紧。在给布条打结时,把打结的布条稍留长点,让硬纸喇叭拦截的石灰水,顺着长布条滴下来,这样就不至于顺着竹竿一直流到手上了。
我强忍着手的疼痛坚持干,不过,使用改良后的工具刷墙,确实是手与石灰水接触的机会少多了。心想,早有这个知识,手就不会被石灰水烧成这个样子了。
第三天早上起来,发现手指和手掌有的地方出现了皲裂,裂开的地方,红肉赤赤的。
眼看就要开学了,时间不等人,无论怎么样都要把这墙壁刷完。于是,咬着牙开始了第三天的工作。
咬牙归咬牙,但丝毫不能减轻双手的疼痛,毕竟是十指连心呐。
疼痛的双手,对工具的使用自然不如以前灵便,加上时间的紧迫,思想的急躁,在刷一面墙的高处时,一不小心,竹竿长布条上的一滴石灰水,不偏不倚恰好掉在了右眼睛里。当时,眼睛像火烧一样难受,幸好,我父亲就在旁边,连忙打来一盆清水,让我把眼睛睁开,在水里使劲地眨,之后,又用凉开水反复地冲洗,才算逐渐减轻了眼的疼痛。这一天的工作,最后在父亲的帮助下,终于完成了。学校交给我的工作,也终于全部完成。
就在我满心欢喜地庆幸圆满完成任务的时候,我看见父亲掉泪了。我不知道父亲的眼泪是心疼还是庆幸,是内疚还是惭愧。看见父亲的样儿,我心里也十分难受。
在郭河小学做小帮工期间和以后的一段时间,我参加了郭河街道举办成人夜校。教夜校的老师,后来也是郭河小学的老师,不过教学的内容十分单一,就是学珠算,打算盘。开始时是加法、减法,后来就是乘法、除法,斤价求两价,开方和乘方……,凡是老师教的,我都十分认真地学。
一个小教室里,二十几个人,二十几盏土法制作的煤油灯,浓浓的黑烟,布满了整个教室。第二天早上起床,用手指去掏鼻子,指头全是黑的。不过,熟练的珠算加、减、乘、除,为我后来在建筑队做会计、编制工程预算,带来了极大的方便。
自从父亲有了稳定的工作后,母亲仍然坚持在串乡叫卖,现在我们家的生活,可以说是衣食无忧了。快过年了,我看见别人家的小孩在玩灯笼,就买来蔑和纸,自己糊了个鲤鱼灯,点上蜡烛,挂在房间里,意思是年年有余。到了年三十那天,我们家年夜饭的桌上,居然破天荒地摆出了十碗菜:蒸鱼、蒸肉、蒸藕、蒸茼蒿……。
在满桌都是好吃的年夜饭桌前,父亲笑咪咪地还告诉我,开年,就到郭家河小学去上学。
1951年春(那时还没有改为秋季始业)郭家河小学开学了。为报名的事又把我难死了,按我真正读书的时间:保学两个多月加上私塾,一共才一年半,国民党的官学三上一学期,四上一学期,现在该读几年级呢?那时,郭家河小学还只是一所只有1至4年级的初级小学,现在虽然有五年级的学生了,但是人数不多,在老师们的鼓励与怂恿下,我读五年级了。





吴乃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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