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野人公民 于 2021-6-8 00:12 编辑
第五十六章 丁守一的最后心愿3
腊月三十守岁夜,黑龙村家家户户爆竹声声,人们沉浸在新年的喜悦之中。唯独丁家对面的山头上,杨福来的家,黑灯瞎火,蹊跷的是,房前屋后三三两两聚来乌鸦,发出阵阵啼叫。
图片来自网络
堂屋里隐约有香烛的火光,同时传出敲锣声,还伴着咿咿呀呀怪异的歌声。
那是杨福来在施巫术。这一回杨福来动了真家伙,开封了搁置长达十五年的法器。
杨福来头戴五佛冠,用硬纸壳做成,上面画五尊神像,如今神像已经斑驳难辨;他的脸上罩着用木头削成的巫傩[nuó]面具,那面具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怒发上冲,双目圆瞪,鼻似悬钩,龇牙咧嘴;他身穿红布法衣,背绣八卦双鱼图,腰间罗裙呈八彩;他左手持一面铜锣,右手持锣槌。堂屋正中的供桌上还有法印、木剑、铜铃、黄裱纸等,一字摆开。
从这一套行头可以看出,杨福来是来自土家族的巫师——端公。土家族的民族文化极为丰富,端公所代表的巫文化是重要组成部分。
图片来自网络
《称谓录·卷三一·巫·端公》:“蜀人之祀神必冯(古同‘凭’)巫,谓巫为端公,禳[ráng]则为福,诅则为殃”。
巫文化起源要追溯到上古时期,起源地在与熊山(古神农架)毗邻的巫溪(今重庆市一带)宁厂的宝源山,以巫咸为首的“灵山十巫”创造出以占星术和占卜术为主要形式、以盐文化和药文化为主要内容的巫术。
巫与盐分不开。
巫溪民间有白鹿引泉的传说。在远古时代,有一个猎人追逐一头白鹿到宝源山,白鹿在泉水渍地竟然停下来,舔食不停。那泉水似有特别之处,以至白鹿不顾猎人靠近的危险,依恋不去。猎人觉得蹊跷,便也去泉边捧饮泉水,“酌泉知味”,尝到了一种特别的味道,每次打猎时都去喝上一口。久而久之,感觉自己特别有劲儿,人也有精神。于是,那个猎人带领族人迁至泉边聚居。
后来,族人用柴火将泉水熬成晶盐。盐这种白色晶体的出现,对当时的人类认知来说,完全就是一种“无中生有”的仙法。那时人们相信“灵盐天赐”,就以歌舞来诚谢上天的恩赐,巫术由此而生。巫字从“舞”音,意指巫师用舞蹈形体来向上天传达民意。
图片来自网络
巫文化体现了“天人合一”“万物有灵”“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哲学思想。巫文化的核心是“万物有灵”,敬天敬地敬万物,后来又融合了儒家文化,敬奉“天地君亲师”,正如有歌唱道:
忘了天来不下雨
忘了地来草不生
忘了父母遭雷打
忘了尊师法不灵
父子相和家不败
弟兄相和家不分
国正而后天下平
为人莫作亏心事
半夜开门心不惊
贫莫愁来富莫夸
哪有长贫久富家
……

巫与药分不开。
药草可除病疾,人们相信药草也源自上天的恩赐。“最早的繁体医字从巫:毉,说明了医术来源于巫,上古时代,人们生了病就只有通过巫术向上天求助,所以,医从巫。后来经过神农尝百草开发中医药,逐渐医、巫分家,医字改为:医,从酉,寓意为盛放药液的陶皿。”(引用自网络)
西川(全称“剑南西川”,唐朝行政区划,相当于今天的四川和重庆一带)的大宁厂,因盐“一泉流白玉,万里走黄金”“利分秦楚域,泽沛汉唐年”。条条盐道成为连接长江文明和黄河文明的大通道,崇巫之风也因此行于天下,荆楚尤盛。
塔坪为古盐道的集散地之一,楚巫文化经过盐道,深入了熊山这片洪荒之地,浸入土人的头脑里,根深蒂固。
正如著名历史学家翦[jiǎn]伯赞先生在《秦汉史》中所说:“文化是历史的幽灵,是社会的魂魄,他存在于典籍,也存在于人民的生活之中;他有他的物质性,也有他的精神性……至于文化的精神则不是人间任何暴力所能消灭的。”

杨福来所做的巫祝仪式,俗称“扛[gāng]神”。“扛神” 其意为扛[gāng]鼎敬天,即用全身心的力量敬神。
“铜锣一面白如银,轻轻敲动鬼神惊。铜锣三锤无别事,开坛仙官下凡尘。”杨福来一边敲锣一边唱道。
他请仙官下凡尘,并不是祈福,而是请仙官主持正义,让恶人必遭恶报。当正义得不到伸张,诅咒恶人只是无奈之举。
他诅咒老冤家丁守一和狗官崔牛,让他们俩都不得好死!忙活了一个时辰,“扫屋送驾”之后,扛神仪式就结束了。
此时,房前屋后的乌鸦,“哇哇”地啼叫这,飞向丁家大院。
杨福来心里的仇怨就消减了不少,他相信神会帮他主持正义。他又灌起酒来,灌醉了,心里越发释然,倘若诅咒不灵验,那肯定是神们不肯饶恕他的儿子杨决根乱砍乱伐所犯的“罪孽”。也就是说,不论神灵帮不帮他主持正义,他都有理由释怀,因而他的信仰无可撼动,他心目中的神灵不可亵渎。
杨福来崇巫,崇尚万物皆有灵,连踩一只蚂蚁都心软;儿子杨决根却毫无信仰,从来不认为牲口和树木有灵魂。虽信仰相左,但父慈子孝,父子俩仍然合得来。
杨福来这样一个连蚂蚁都不忍心踩的老实人,何以到了在腊月三十诅咒人死的地步?那都是血淋淋吃人的现实所逼迫的,好人也可能会变成恶魔。
感化一个着了魔道的人,唯有世间真情才是灵药。
杨福来喝醉了,一觉睡到正月初一晌午过后,被一阵吆喝声惊醒。他依稀听见有人在屋外喊:“拜年啦!”
杨福来一骨碌爬起来,突然打住,此时酒已醒,心里问:“谁来了?!”他仔细一听,惊诧不已,那分明是老冤家丁守一的嗓门儿!
“他怎么跑我这来了?他十五年都没往这边山上踩上一脚!”杨福来心里直嘀咕,噤声呆坐,不出门。但是,分明丁守一寻进门来了。杨福来赶紧僵卧在榻上,翻白眼,装死。
丁守一来给杨福来拜年,说来也蹊跷,似乎有上天的安排。熊山地区(古神农架)很注重正月初一出行的方位,出行要论方道,这一年的方道在东南方,而东南方十里内唯独在杨福来家。
丁守一一想起杨福来就直皱眉头,何况偏偏在正月初一。但是,大过年的,杨福来孤苦伶仃,人心都是肉长的,丁守一于心不忍。何况丁守一一直有一个心结:薛葵闯祸害死了羊绝根,虽然丁守一以护犊之心,想方设法打赢了官司,为薛葵开脱了罪名;但是,这绝不意味着要纵容薛葵犯罪,必须好生管教。
丁守一疲于吃官司,无暇跟薛葵算账。过年总算消停下来了,正月初一晌午过后,趁甘萍、重角、崇羽、金丝猴袁野都“挖银子”(补觉)去了,丁守一开始跟薛葵算账,让薛葵跪在神农神位面前,厉声问:“舅爷极力护你周全,并不是要纵容你。老九(目击证人)跟我说了实话。你认错不认错?”
薛葵老老实实地回答:“舅爷,我认错。”
丁守一说:“杨福来落得个老来无依,从今往后他也是你的舅爷了,你要养活他,有我的一碗饭,就不能少他一粒米。晓得吗?”
“晓得。”
“走,给他拜年去。”
听见爷儿俩要去给杨福来拜年,饶氏忙不迭地收拾一箩筐好吃的让薛葵带上,丁守一还抱了一坛陈年老酒。
杨福来的屋里静得出奇。
“拜年啦,拜年啦!”丁守一吆喝着,屋里毫无动静,只有一只黑猫蹿出门,又消失不见。
丁守一寻进屋里,远远望见杨福来僵卧在那,一动不动。
“啊呀!”丁守一惊得一个倒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