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的心灵 三峡拾韵 孬张 读三峡 身居葛洲坝,有缘亲近长江三峡,我深以为幸。 几十年来,往返三峡几多趟,已记不清了。只觉得每次出入,总有些异样的感受。不曾想,这感受日积月累,竟会在脑海心田发酵,把点点滴滴酿成酒:既可自斟自饮,亦可随意送人。 过去我只认为;三峡是一幅美妙绝伦的风景画。 现在我才明白:三峡是一本大书,一部包蕴民族沧桑的历史巨典。 匆匆过客,读三峡这部史书,难免“囫囵吞枣”。 即使到过三峡几趟,你也未必能四百里纵横,把这部史书概括一二哩。 读三峡,不外两种读法:要么自宜昌乘船入峡,溯江而上,缓缓抵达奉节;要么,从奉节登舟闯入夔门,飞流直下后抛锚宜昌。前者是悠哉游哉,慢读细品;后者是“一目十行”,大嚼大咽。两种读法两种韵味,非亲临其境者莫能评说。 我是有机会试图以另几种方式读三峡这部巨著的幸运者,然笔拙嘴笨,即使留心,也还是叹息:“纵有万管玲珑笔,难写瞿塘两岸山”…… 前些年徒步陪石镇,曾痴痴地仰望“神女”,却只见云遮雾嶂,峰峦一片朦胧;脚下江流如注,宛若金色的缎带;风催云涌,山奔雾腾。“神女”作法,锁住了我的遐想,凝固了我的困惑:既然是好心助禹开峡,为什么千百年来,险情依旧,黄陵庙内的两根柱子还年年向游人展露“水迹”,诉说峡江的悲哀呢? 前些年驻足中堡岛,曾默默地端详那口著名的竖井,在那儿反复地抚摸着硕大的花岗岩蕊,把疑问掷入井底,却收获着一片惆怅:既然美国人萨凡奇当年曾两度入峡,既然周恩来先生早已把岩蕊借走带给了毛泽东,既然毛泽东早已把“高峡出平湖”的蓝图描在纸上,为什么悠悠岁月、岁月悠悠,荆江两岸的人民仍在反复吟唱“荆州不怕刀兵动,只怕南柯一梦终”呢? 哦,常在三峡山水间,难辨三峡真面目……三峡之美,在于雄、险、奇、幽四个字。这里,无峰不雄,无滩不险,无洞不奇,无壑不幽;三峡之丑,却也尽在雄、险、奇、幽之中:洪荒频繁、水患无穷。读三峡,达官贵人只用筷子;才子佳人用笔和歌声;峡江两岸的人民则是用的纤绳…… 而今,山色依旧,水情依旧,黄陵庙内千年沉睡的铁树却被北京人民大会堂经久不息的掌声惊醒,醒来时春风扑面,愕然发现眼前的中堡岛不见了,峡江两岸马达轰鸣,巨型推土机、装载机拉扯着搬运着钻机的相思,好惬意哟! 于是,醒来的铁树面对峡江,向历史的三峡笑了,笑容凝成美丽的花朵! 于是,我再次亲近三峡,凝望铁树和庙里的那两根柱子,也笑了。 原来,读三峡光凭感情不行,还需要理智。感情与理智相结合时,读三峡这部巨著,可读出一种新的境界哩。 你信么,朋友? 春三峡 春天的脚步,在三峡是不易觉察的。 春天的容颜,在三峡同样难以辩认。 古老的峡江两岸,即使是在桃花盛开的季节,山峦与峡谷绝少向你透露春的信息:自夔门顺流而下,奇峰异石令你目不暇接,美妙传说逼你想入非非,思想的船儿被“神女”牵引着,出没在“巫山云雨”之间,即使遇上春,早与春同住;从宜昌南津关逆江而上,你刚与白居易兄弟、苏轼父子和欧阳修在三游洞话别,迎面又会碰上屈原大夫和王昭君……古老的峡江,荡涤着历史的战火硝烟,存留着历史演绎的痕迹,利用峡江这面长镜,可从现实遥望纵深,游人多凭自身的喜好,选择镜里的春光春色了吧? 四百里三峡画廊,每一个景点,都蕴含着古老三峡独有的意境,都是一首无字的歌无韵 的诗: 繁花似锦不是三峡,浓妆艳抹不是三峡,妖艳庸俗更不是三峡。 长江是条季节河。冬与春季,江水是清纯可人的;夏秋两季,江水便因汛情而变得浑黄浑黄了。但,春与夏、冬与春,节令交替与水色改观缘自何日何时,则始终是个谜。只知道:桃花汛来时三峡当是春归夏至了。 峡江两岸四季常青,时令的变化非峡江人不能觉察。远古时代的“大溪人”,大抵是依据“巫山云雨”的起伏变化,凭藉古老的习俗适时劳作、修养生息吧。 近两年我常出入西陵峡,在那个世界著名的神奇小岛附件附近转悠。那是一处令人荡气回肠、眼花缭乱之所在:昔日沉寂荒芜的小岛不翼而飞了,巨型围堰正以保姆般的情怀,祈盼着等待着一个现代化的伟大生命的诞生!三斗坪两岸,数以千计的钻机昼夜呐喊着向岩石宣战,数以千计的挖掘机、推土机和装卸车昼夜奔跑着,在贫脊的土地上掀起金色的潮浪! 潮起潮落,仿佛是眨眼功夫,一座崭新城市被挪位,“朱家湾”的容貌成了“开发型移民”的美好赞歌! 哦,三峡,你春光明媚、春潮涌动显得多么年轻啊! 三峡寻春,过去我枉费心机;如今我扑向你的怀抱,作为炎黄子孙,感受到的岂止是春天的气息? 秋三峡 无知无觉,葛洲坝水库浑黄的江水褪了颜色。 恍忽之间,泄水闸下“雪浪飞虹”的奇妙景观被谁偷走了:奔涌的江涛仿佛是在一夜之间骤然改了脾性,变得温文尔雅了;那集团军式地紧急突围形成的水柱银花凋谢,使得巨型弧门垂下了高昂的头,闸下宽阔的江面竟然风平浪静,令游人好不遗憾哟。 谁在作崇?不久前,你不是分明看见夏小伙在长江三峡奔腾跳跃么,莫非他乏了、困了? 不经意似地,西陵峡内散发出一股浓浓的香气。这醉人的气息被轻风裹挟,柔柔地一路抛洒着溢出南津关,便形成喇叭状扩散、幅射。顿时,葛洲坝的天空、宜昌市的大街小巷,皆弥漫着红橙金桔的奇特香味了。斯时,市民们望着果农脸上怡然自得的笑脸,在叫卖的讨价还价声里猛然发现:秋姑娘远嫁三峡,又回夷陵探亲! 欣喜是自然,秋姑娘带来了峡江的丰盈和富足,城市的血管充满生机,高楼里所有的窗子叽叽喳喳莫不议论着改革开放带来的实惠哩。 单位里通勤车往返于葛洲坝坝顶公路和船闸,每天每天,都发现新奇:成群结队的客货轮船禁不住四百里峡江的浓香诱惑,满怀着期待和憧憬,朝着三峡驶去;三五天后,它们驮着喜悦,披金挂银,浩浩荡荡地跑进船闸,展览似地向参观的游客和路人昭示着三峡的丰盈,待到闸门开启,满载着欢欣的大小船队鸣响着汽笛,争先恐后地向中下游的港口传播峡江的故事;坝顶公路上,来自四面八方的大卡车,陆续地从南北两岸入峡,源源不断地拉扯着相思,仿佛害怕泄露香气似地,把三峡的秋姑娘包裹得严严实实,昼夜兼程着急切地赶回家乡去了…… 哦,秋三峡,好有韵味哟。月圆之夜,站在葛洲坝防淤堤头凝神远眺,南津关内的西陵峡朦朦胧胧,静谧极了,轻风吹来虽觉有些许寒意,但却舍不得离开;峡江的航标灯神秘地笑着朝你眨眼睛,缓缓流淌的江水向你讲述峡江人民的企盼和两岸古老城镇发生的变化哩。 回到家来你躺在床上,一下子能睡得着么?混浊的思绪,被峡江的秋水浸染了,被峡江的轻风吹拂了,那平素关于峡江的记忆和认知,倘不在脑海里翻腾,才怪哩。 听说过夔州奉节么,在杜甫草堂四周的山川峡谷,你会见到全国罕见的柚园和柑桔带,那里的脐橙无籽无核,甜美极了;位于西陵峡境内的秭归和兴山,非但出诗人美女,其蜜桔、脐橙同样是久负盛名:当年,伟大的爱国诗人屈原吟着《桔颂》走出家乡,美女王昭君手捧蜜桔沿香溪河入京之时,何等风流,何等气派! 金秋时节,长江三峡流溢着澎胀着诗的韵律:神奇俊秀的大宁河,从巫溪至巫山,把山民的祈盼溶入水里,将一串串精巧的故事告诉长江;美丽飘逸的神农溪,虽非千船竞发,却把心声倾诉给了长江;香气裹挟的香溪河,浓妆艳抹,向世界展现着独特的风采……你想,秋三峡有了春之孕育,骄阳碚烤,又有众多宛若金枝玉叶般的支流映衬烘托,怎不光彩照人,艳丽异常呢? 更令人神往的,是位于西陵峡中段的那个世人尽知的著名小岛和那片沸腾的土地。那里,每天每天都在发生着惊人的巨变。倘若你有幸乘船溯江西进,或驱车登上坛子岭,定会惊异地屏住呼吸。瞬间,你的眼帘湿润,脑海和心海便会涨潮…… 哦,人未入三峡,秋色已满眼,秋声已满耳吧? 文三峡 长江三峡,之所以引人入胜,单凭其磅礴气势么? 不。单凭气势,三峡充其量不过是一幅较为奇特的风景画罢了。纯粹地乘舟观“画”,泛泛地“读”三峡,劳碌奔忙的普通老百姓几人有此雅兴?为数众多的游客之所以纷至沓来,除了观景,大概都想拜会一下历朝历代驻足三峡的文化名流吧?! 说文人墨客们唱响了三峡、画美了三峡,不如说长江三峡专为文人墨客们诞生。四百里山川峡谷,非但流淌着山民和船夫的辛酸血泪,而且搅拌着无数文人墨客的喜怒哀乐…… 屈原老先生是楚国人,其出生地便在西陵峡畔的秭归县。一代名臣和爱国诗人的胸襟情怀,其滋润土壤就在香溪河深处的三闾乡。觅“三星伴月”,置身“照面井”和“读书洞”,你准能破译《天问》、《离骚》的韵律,在乡民“跳丧”、“招魂”的传说祈祷里,久久地、久久地凝望小城,理解“归州”的含义。 诗圣杜甫,曾在云阳和奉节白帝城旅居两载,作诗400余首,占《杜甫诗全集》七分之二。“众水会涪万,瞿塘争一门”是杜老先生眼底的悲惨世界。读他的诗,即使是绝妙的句子,也难逍除我心中“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般的忧郁,因为诗人一生飘泊,穷愁潦倒……诗仙李白倒是显得逍遥多了,一曲“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后,前程似乎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美妙:几遭谪贬之后,提干的希望破灭,便只好“斗酒诗百篇”了。 白居易也是名诗人,曾在忠州为官,作过一些善事。但峡江人偏爱的却是他的诗。因此他的事业功名死了,诗却活着。 刘禹锡曾任夔州(今奉节)刺史,他广采博览,为后代留下了大量的《竹枝词》。 欧阳修曾任夷陵县令(宜昌),而这位文人县太爷,为我们留下的依旧是诗。 唯一的例外是客居巫山县城附近高塘道观的宋玉,他是楚国的散文大家,竟然在山旮旯鬼使神差般地炮制出了《神女赋》和《高塘赋》,惹得满世界的人们想入非非,从此“巫山云雨”便成了长江三峡的代名词。 现如今,不管你是自宜昌逆水入峡,还是从夔门顺流而下,在四百里三峡画廊,到处都可以拾到古代文豪们遗留的不朽诗篇。 光有诗词歌赋,三峡还缺少韵味。你到过奉节白帝城么?其明良殿两侧的东、西碑林定使你眼花潦乱吧?70多块石刻,镶嵌着一个灿烂的文化世界。东碑林之书法艺术朴拙、用笔沉挚,融南北书法艺术于一体;西碑林雍容华贵的凤凰碑和古朴典雅的竹叶碑独具匠心,这两块碑,远观是画,近看是诗,画面栩栩如生,诗画浑然一体,堪称二绝。 倘若我们把视线从三峡向上游延伸,便会有新的发现。始建于蜀汉末年的云阳张飞庙,现存石碑、摩崖石刻300余幅、木刻217幅,早至汉唐、晚至明清,其中以梁朝无鉴碑、黄庭坚手书《唐韩伯庸幽兰赋》、郑板桥的竹石、兰石和手书的诗文最为著名。 即使你把目光收回,调转身子朝三峡出口西陵峡的南津关远眺,同样会在当年白居易兄弟与欧阳修、苏轼父子三人作过前后三游的“三游洞”内,欣喜地闻到古色古香:石刻的序文虽因年轮的碾压难以辩认完整,但古洞还在,大文豪们的精气神儿还在洞里哩。 因此我说,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造就了风景如画的三峡外在美,而其内在美,则是历朝历代的优秀文人用心灵铸造。 哦,文三峡,飘流着好浓烈的民族气息哟。可是,作为物质的三峡,能永不泯灭吗? 文三峡,必将永垂不朽……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