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流苏 稿件来源:东湖新散文 在远离过年的日子里 流苏 好象医院是个最冷静的地方,一切的节假与它无关,一年四季它总是那副白净而失血的面孔,以至使我常常忘掉日子的意义。年,居然这么悄悄地、在我没有盼望和等待的时刻来了。我和爱人都是医生,于是匆匆选个共同休息的日子上街。才发现街上的人们早已忙碌多日了,可仍不满足地抢购般朝家里搬。平日宽阔的马路早已水泄不通,街边一眼望去全是阳光下红彤彤的对联很张扬地在风中流溢着金色的字。所有的人在为同一个目标而准备,那是全家团圆的时刻,是可以无所顾忌放下一年的操劳和担忧共享天伦的时刻。可我们又准备什么呢?我们过年不能回家、不能休息。我们在超市里、在集贸市场里购物,也许只是因为过年那几天市场要歇市。好象过年不知不觉就离我们越来越远,越来越陌生。 我照常在儿科上班,院外遥遥传来的越来越密集的鞭炮声既不能令人兴奋,也不能给人安慰。只是到了农历二十七、八,医生查房时听到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医生,出院!医生稍有迟疑,那脾气急噪的已是嚷嚷着一副谁不让走同谁急的架势了。于是我们只有尽量满足那些患儿家长的要求,能回家继续治疗的都带药走了。于是一两天里,早查房最骚动的时刻也冷清下来。空间里流动着些许伤感、失落和冷寂。留下来的患儿大多集中在急救室里,全身插满了管子,生命如脆弱的水晶有稍碰即碎的危险。 在别人团圆的大年夜里,我们常常陪同我们各自的患者去度过了。在了无喜气的医院这个最清醒的角落里,做自己年复一年在做的工作。只是那陪同的小生命,在年的灿烂和喜悦里衬托得更加脆弱和凄凉。因为也许随时就有生命在起步的刹那却凄美完结的可能,在毫无准备、最该团聚和享受幸福的时候。于是便有些逝去的生命的碎片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张扬,令你疼痛在每个临近的日子里。 记忆中最深的两个年里,也全是关于生命的挣扎。生命这个概念是无法诠释的,不知何时,我成了一名生命的守望者,搀扶着那跛行的生命努力跨着年这道槛。过去了,就是生存和希望。 1996年的年三十,我同护士长两人守班。空荡荡的病房里,只剩下急救室里的四名患儿和四名家长。隔着透明玻璃,看到家长们颓丧和绝望的表情在时而闪过的焰火中变动着。好在那几位孩子的情况暂时还稳定。守到十一点,巡视过病房,我在冷悄悄的值班室里合衣而卧。在凌晨一点刚过,被一阵散乱的脚步声惊醒。职业的敏感使我一跃而起,小跑着去急救室。果然,老练的护士长已给尚且抱在一对年轻夫妇怀里不肯放手的孩子输上氧气,又转身去取抢救药品。走近了,我心一凉。两个月的小婴儿那张苍白全无血色的已让我明白,孩子早在母亲怀里走了。摸摸那尚且柔软的脸颊,已冰凉如铁。抬头看那对年轻父母绝望的脸,我从牙缝里战抖着挤出两个字:“抢救!”其实是徒劳。也记不得自己多少次为为已消逝的生命作过无谓的挣扎,常觉得自己缺少一名医生所具有的理性。我只是,只是不能不战而败。在大年初一的早晨,,那对年轻父母的绝望哭泣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留下空落的一条楼道和了无睡意的我们。猛地,护士长跳起来说:“糟了!体温表还在孩子身上。”原来,护士长严格按照操作规则,很及时地连量体温都没拉下,尽管水银再也引不起波动,永远凝固在最初的地方。生命的诞生大抵相似,逝去却千态万状。见过各种死亡,只有孩童的这种最纯净、最令人心痛和怜惜。小小的面容没留下尘世的一丝污秽,没有挣扎、没有绝望、也没有惦念。如沉睡的天使。主说人没有罪过就可以上天堂,那么天堂里一定有一个夹着体温表的孩子在微笑,能给他一丝阴阳相隔的温暖吗?那小小的水银一定会为那无谓的挽留而升温,是吗? 而另一个年却与我的红皮靴有关。那个年夜里,温箱里躺着一个早产儿,出生时有重度窒息,发育也不好。年前的几天频频出现并发症,除了孩子的父亲,每个亲属都绝望了。大家都劝那个当农民的父亲放弃,说即使救活了也有后遗症。可父亲只有一句话:“只要活着,才有希望。这个年过了,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呢!”那个夜晚,那位父亲站在温箱前看我整晚为小人儿频频的呼吸暂停抢救。稍有呼吸浅表,孩子还皱皱的脸就青紫起来,父亲就啜泣起来。直到凌晨,孩子才有所平稳,我得以在值班室打会儿盹。可朦胧中被一声尖叫惊醒:“医生!医生!”我弹起来套上鞋提着工作服就跑。经过抢救,孩子转危为安。可奇怪的是,我没拉上的红皮靴上的那条宽皮带子不见了。从值班房到急救室几步之遥的路,我来来回回找遍了,却的确消失无踪。这里少有人光顾,特别是大年初一的早晨,所有的患儿和家长都在睡觉。下班时,我只好穿着掉了一根带的鞋回家,从此那双鞋也只好束之高阁了。临下班时,我去急救室,看那个小人儿居然在温箱里挥舞着小拳头,心中很感慨。我从不相信宿命,可也许人一生真的有几次劫难。在这大年初一的早晨,是哪位喜欢恶作剧又善良的劫难之神,拿我的一双红靴子去顶替生死部上的一个劫难呢? 留在记忆里的故事很多,在远离过年的日子里渐渐也许司空见惯了,可那些与我擦身而过无法留驻的生命总在这团聚的年里遥望。我只能在远离过年的日子里极力去挽留、搀扶。可未知生焉知死,我铭记一生的是那个农民父亲的话:“只要活着,才有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