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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湖北省宜昌市 2012-10-23 08:4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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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一定。”四个人一起大笑不止。不过笑归笑,新家扬的锤还是打得蛮稳当的,明显进行过良好的训练。
毕竟打钢钎是注意力高度集中,而且劳动强度非常大的活,一站打下来,家扬和那姑娘都气喘吁吁的。站在旁边的姑娘说:“这下好,谁也没有打着能黄的手,她想赖着谁的打算怕是落了空了。”旋即飞快地望了她们几个一眼,说:“瞧我这糨糊脑子,家扬哥今天为谁来?对不起……”
能黄丢下钢钎,跳起来做了一个十分夸张的动作,两手就像要抓住她似的,嘴里说道:“看我不撕烂你的嘴,你个小妮子!”
“不敢,不敢。”那姑娘“咯咯”地笑着,往新家扬背后躲。
另一个也笑嘻嘻地说:“行了,行了,谁要谁养活自己心里不清楚?用得着撕嘴?”
新家扬也笑着说:“是啊,争斗因我而起,我都养活了还不行吗?”
那两个姑娘立即调转枪口,对准新家扬:“占人家便宜会讨不着媳妇的——来,我俩把他从这培上扔下去。”
能黄望着假装扑过去的俩姑娘说:“喊他们背土的,都歇会儿吧,别只顾自己疯。”——从下往上运,挑土已经改为背土了——又回头对家扬说,“看看我们的场面吧。”于是两个人沿着“公路”走。
早先铺就的那薄薄的一层土经过近一年时间的落实和雨水的淋融,有的已经露出石头尖儿,还有一些小石子裸露在表面。能黄见家扬兴致不高,就说:“要不,下去走走,看看我们的‘长城’?”
“说句使你扫兴的话,我从腰路上走过来的,还没看够?”
“是啊,快一年了,还寸草不生,我不知道这算是改田成功了呢还是失败了——说说你们的经验吧,也许对我们能有点借鉴作用。”
新家扬他们青年之家的十名同学最初是分到各生产队去了的,到组建基建队,十个人又一个不落地进了基建队。小龙河溪边有一大片荒地,就在青年之家门口不远,有五、六十亩地吧。每当山洪暴发,山水裹着泥沙、石块、树枝、楂草,一起冲到小龙河河坝里——这里原来大约是一个大凹坑,往外走就是闻名遐尔的小龙河峡谷——逐年堆积,填高,扩宽,深山里嘛,山大人稀,不缺田,谁也不去管它,洪水撵上来了,每次也不过洗刷河沿几尺最多丈把宽那一点点土地上的庄稼,而且是多年才能碰上一次,让给它算了。也不知道多少年多少代,造就了这么一大块平地,东一丛西一堆地长着一些荆棘、灌木和杂草,人们一直拿它当放牛场。小龙河大队几年前就想学新书记带领大家在峡外改河造田的经验,塞住峡口,夹河建堤,这里山高水冷,种水稻就不想了,种苞谷黄豆还是蛮好的,挂起一大坡,不如个灯盏窝嘛。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哪,这不是随便哪个农村书记想得到,或是哪个大队长敢作的。现在机会来了,上面布置下来要建立基建专班,小龙河大队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在全公社率先成立了以大队为单位的基建班子,集中了全大队六七十号劳力,打响了改河造田的攻坚战。青年之家离工地近,10名知识青年全部上了工地,所以就把他们的食堂改作了工地食堂,还弄了个牌子挂在门上:小龙河大队基建工程指挥部。
大约是为了统驭这十名知青还有当地上基建工地的青年,也许还有他爸当年在此地留下的影响,大队书记指名让新家扬作工程副指挥长兼青年突击队队长,指挥长一职嘛,自然是他自己兼任。新家扬在小龙河长大,他爸是农民出身的基层干部,又是极正派且极具眼光的干部,对家扬的教育一直是十分严格的,岂能让小家扬成为纨绔子弟?从小到大甚至上了高中他还回来参加劳动,当然不是为了那几个工分,而是让他得到锻炼,家扬和小龙河、和这帮小青年的关系自然非同寻常,让他统领这一帮小青年的确是再合适不过了。
今天,基建工地放假,家扬就迫不及待地过来了。
由于和他爸几个月的相处——尽管新书记那段时间大多往来于各大队、生产队作各方面的工作,并没有蛰伏在他家——俩老对家扬也是十分热情的。上次匆匆见了一面,也没太在意,这次一见面,玉花心里就“咯噔”一下,这孩子和我家能黄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哩。不过她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按照一般老人对年轻人的态度招待了这位不速之客。吃过饭,全佐噙着个烟袋就去打草鞋——自从进入秋收以后,天晴下雨都不得闲,还没落尾就上了基建工地,在这炮渣子遍地的工地上最费草鞋,晚上打草鞋太费灯油,只好白天抽时间打。
家扬凑过去说:“伯伯,得空您教我打草鞋,好吗?我要在入冬以前学会给自己打一双满耳草鞋,让我妈给我缝一双山袜带来,这个冬就好过了。”
“打草鞋容易学,看着打一双就学会了。”
“是啊,小时候爷爷也是这么说的,可是那时侯光顾着玩儿,赖着要爷爷给我打,失去了学习这一门技艺的机会,我得补上啊。”
全佐把熄了的烟袋放在旁边,边打边说:“你呀,平时穿解放鞋,过冬有一双草鞋就足够了,下雨我给你打一双吧。”
能黄妈妈连忙说:“下雨天你就过来学吧,学着打也是好事,你说是吗?”她回头问家扬。
“您说得是,我得自己会打,下雨天我就过来学。”
能黄在旁边不说话,抿着嘴儿笑。
上工了,家扬和能黄一起往工地上走,能黄问道:“这些时候,你都看些什么书啊?”
“刚开始理家,家事繁杂,正有了点头绪,把个‘指挥部’的牌子又挂在了这里,推进攘出的,怎么静得下心来啊?看看小说罢了。”
“你这个思想苗头不对呢,离校的时候我舅舅怎么说的,你忘了?”
“怎么会忘了呢?社会不可能老是这么混乱下去,国家总是需要人才去建设,没有知识,何谈人才?何谈向科学进军?你提醒得对。”
“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只要去挤,总还是有的。雨天、晚上、甚至中午休息那一会儿,都是时间,就好比今天,你不乱跑,在家就有一天的学习时间。”
“不,不,今天不是乱跑,是我进山的第一天就作了规划的;要不,你去看我,就不耽搁我的时间了。”
“美得你,我一个大姑娘家去找一个大小伙子玩儿?亏你想得出来。”
“你去不要说是找我的嘛,就说……就说是找那俩女同学玩的,不就行了?”
“下雨还是你过来吧,我妈做好吃的犒劳你,你还要跟我爸学打草鞋呢。”
“是啊,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
“这茬忘了不打紧,最要紧的是不要忘了复习功课,还要结合实际去想,我能为国家、为人民作点什么呢?”
“你放心,忘不了,下次我来向伯伯学习打草鞋,顺便向你汇报学习心得。”
“美得你,我才不要你向我汇报呢。”
上了腰路,人们三三两两往一起走,沿着“城墙”走了一段,到了该上礓礤子的地方,家扬和能黄握手告别——家扬本可以从门口的大路向西往偏岩子方向走的,为了能和能黄走一段,他走了一个大大的撮萁湾。
一天,能黄她们登上“城墙”,望见大队孙书记已经先来了,正在工地上走走看看。
“哟,孙书记来了,也不到家里去喝茶?”
“吃过饭,喝了茶,抽时间过来哩,你们人到齐了?”
“都来了,背土的在下面,打炮眼就我们三个。”
孙书记边往烟袋里按烟末子边说:“我是来和你商量一个重大事情的,或者说先来通通气。”
“商量什么事啊?您只要去跟队长说说,让他通知我们不就得了。”
“大队革委会和各生产队革命领导小组组长在一起开会了。”书记划火柴点燃烟,吸了一口,说:“现在的基建班子各自为政,力量分散,干不成大事,公社组织我们参观了小龙河的基建工地以后,让我们大受启发,所以决定把基建班子集中,全大队组建一个班子,集中到一个地方去搞,才能搞出成绩来。”
“那很好呀,我们生产队,抽十来个人上基建,已经影响了正常的生产,可是基建工地上呢,十来个人却显得很孤单,抽了一套打炮眼的,面土的只剩下区区七个人,碰上个把两个请假的,简直就成了单干户了。”
“这么说你是同意由大队组建班子,集中力量办大事了?”
“是啊,集中起来办大事,有什么不好呢?”
“那好,我就要和你商量具体方案了。这基建队名义上由我挂帅,实际上你知道我呀,三天两头开会,这年头大队的琐事也比较多,所以基建上这一摊子得找一个拉得开、管得住的人具体负责。”
“您这个思路是对的,您不能一年360天盯在基建上,但是可以从大队革委会成员中抽一个上工地嘛。”
“革委会的几个人你大概还不是很熟悉吧,其中大队长、会计、出纳、保管员他们几个各管一行,不可以长期呆在工地上的;那几位……喊喊口号还可以,读几条语录也错不到哪里去,可是认真地让他来带一班人做正经事情,不是我们信不过,连他们自己都没有信心;研究来讨论去,最后决定,请你来挑这一副担子。怎么样?”
一时间能黄愣住了,带十来个姐妹做点事不以为然,一边走路一边就把生产安排了,大家都能够齐心协力把事做好,没谁偷懒也不窝工。晚上回家帮妈妈做做家务,没事撒撒娇,或是讲讲各自所见所闻,俚语趣事,当然,爸爸只是“吧嗒”着烟袋当听众,不发一言,谁也不知道他是赞成呢还是反对。这下好,要她带全大队的基建班子,60来人,而且吃、住都在工地,和早出晚归带十来个人绝对不是一回事。
能黄愣了老半天,才说:“孙书记,这不是小事,搞不好会影响大队的基建工程,您还是挑选一个恰当的人吧,我还是个刚出校门的学生呢,我应当扑下身子向贫下中农学习,早早地对他们指手划脚算怎么回事儿啊?”
其实能黄说这话,的确是心里没底,另外他们长期把妈妈挂着,不说她是贫下中农也不说她不是,心里总是有点不舒服的。孙书记可没想到这一层,只是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你到底是山里生山里长的孩子,和城里来的学生不同,最主要的是你带着十来个人已经做出了成绩,所以大家一致推荐你当这个基建队长,对你信任着呢。”
“那……我还没想好,我回去问问我妈妈再答复您。”能黄说的是推辞话,其实她内心挺矛盾的,她真的不想接这活儿。
孙书记不知道能黄心里想什么,尽管大家都习惯了领导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对上面是这样,他希望在他的一亩三分地上也是这样,但是能黄是读过大书的,所以他显得很客气,“可以,问问你妈妈,还有你爸,你别看他三日不说两句话,可是他在生产上是把好手,指挥大家干活也是不错的,我们选择你,其实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你背后还有个随时为你出谋划策的人,如果你在指挥上有点差池,他会及时提醒你的。”
爸爸干活儿,能黄是知道的,那没得说。单说砌这道“长城”,最漂亮的那一段就是爸爸的杰作,他一直负责掌大线,不管是两人抬还是四人抬的石头,别人抬着,他落眼一望,便指挥他们:“走……走……还走一点。”然后一手揪着麻辫让石头转到他想要的角度,说:“走,再走一点,好,落……落下。”石头就稳稳当当地落在他想要的位置,石头的大面正好和培面一致,再把后面用小石头垫好,一边垫还一边说道:“大石头还要小石头塞。”一个面子石就算完成了。能黄看过别人砌培,一个石头在手里翻过来调过去,就是不顺向,不是某一角冒在大线之外,就是这个石头的面子和整个大培不协调,老半天才能归位,人早就累得气喘吁吁的了。能黄从小就喜欢去看爸爸给人家砌培,那么随意,却又是那么的严丝合缝,也只有这样的时候,爸爸才显得那样的神气,他砌的培,谁想抠着石头缝爬上去,没门儿。还有一绝,是能黄最近才发现的,你别看他整天埋头做自己手里的事,从不左顾右盼,可有时候能黄派完工,大家分头行事的时候,他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某人带个钉耙。”或者是:“某某和某某不必背挤罩,带上撮箕和钉耙就行。”果然,正好,如果不是他作这样一点小小的补充,到时候准得抓瞎,多误事啊。
回到家里,能黄还没开口,妈妈倒先说话了:“黄儿啊,孙书记找你谈了么?”原来孙书记先找的妈妈呀。
“找了,妈妈。”
“那你是怎么想的啊?”
“妈妈,说实在话,如果让我当个队长,领着大家种庄稼,苞谷、黄豆、芝麻、米、胡豆,一个品种一门技术,一种庄稼要求一个合适的季节,也许我一时还真干不了,但是基建上就不同了,活路单一,尽管带这么多人,我还是铺排得开的,何况小股部队搞了几个月了,也算驾轻就熟……”
“我给孙书记也是这么说的,我们黄儿管这点事没有问题,我听说当兵的一个连百把人,你手下还不足一个连呢。”妈妈没等能黄说完,就笑嘻嘻地说。
能黄急了,她估计妈妈可能答应孙书记了,连忙说:“妈妈,我是响应党的号召,回来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他们放着那么多拿着补助工分的大队干部不用,却把我当个牛角吹,我不是成了他们的使唤丫头?我还得边劳动边复习功课,到时候考大学——国家不会永远把大学停办了,三哥他们学校不是已经复课了吗?”
“我何尝不想你早一天考上大学,将来找个好的工作,离开这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累死累活一年挣百把块钱的地方啊。可是现在是叫你回来种田,大队是头道衙门呢,有朝一日你要离开,他们说你还没有教育好,怎么办?再说,学会做点事也是一种历练——你愿意作那种只拿补助不会做事的人吗?”
能黄的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如何是好,想来想去,她去了小龙河知青点。一位女同学远远望见能黄来了,连忙迎上去:“你可真是稀客呀,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哟,看我说些什么呀?”扭头向楼上喊道:“新家扬,快下来,来客人了。”
能黄脸一红,连忙辩解:“我是有事来找你们大家的,不是找他。”
“别‘此地无银三百两,隔壁王二不曾偷’了,谁心里什么小九九谁不知道?”
这时候新家扬和其他几个知识青年都下来了,把能黄迎到楼上。倒也还真的像个家,除了楼下的食堂略显凌乱外,楼上的卧室还是比较整洁的。
“就你们几个人?”能黄问。
“他们都是早出晚归,不在这里过夜的。”有人答道。
大家拿出乡亲们送来自己没舍得吃的核桃、瓜子招待能黄。能黄向大家说出了自己的困惑,希望大家帮她拿主意。这些在学校里或沉默,或张扬,在“斗争”中或慷慨激昂,或沉着冷静的同学们,意见高度一致:接下这活儿,这是党对你的信任,也是给你锻炼的机会。
新家扬也笑着说:“让我们一起向董存瑞学习:为了新中国,冲啊!”
能黄和大家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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