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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zgzzwen

70岁的农民写小说上瘾,5年100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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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宜昌市 2012-10-22 10:30:28 | 显示全部楼层
家扬起先用胳膊肘碰碰能黄,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可是不管用,突然他冷不防一手按住能黄的肩膀,使她不得不坐下去,自己缓缓地站起来,说:“谢谢同学们的帮助,我们一定深刻检讨,认真向同学们学习,尽量向同学们靠拢,作又红又专的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
能黄几次试图站起来,都被他紧紧地按住了。“革命派”自然也不想继续同这个不可理谕的刺儿头纠缠下去,顺水推舟,草草收场。
下课铃响了,同学们陆续走出教室;能黄气鼓鼓地坐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家扬也坐着,也不动,眼睛注视着黑板上方那一排用白色粉笔粗粗地写上又用红色粉笔填出一种立体效果的大字:“又红又专,不让一位战友掉队”。
最后一位同学刚刚走出教室,能黄就气愤愤地说:“你为什么不让我说话?那叫又红又专么?什么白专道路?我们错在哪里了?”
新家扬的眼睛仍然盯着前面,像要把这一行字铭刻在心里一样,嘴里说道:“你没看那架势,是讲道理的场合么?你又红又专的标准是什么?人家的标准是什么?能一样吗?”
“起码也要进行辩论。你没有注意到吗,多数同学没有发言,只是他们那一伙几个人在说话,如果我们摆事实,讲道理,大多数同学会支持我们的。”
“不会。会场是他们操纵着,甚至一言不发的班主任也是向着他们的,不管他的内心想的是什么。”
“就这么算了?那不是不明不白地打了个败仗吗?”
“你还要怎么样啊,谁叫你门门功课都在90分以上啊?那些没发言的同学对你已经是一种无言的支持了,还不够么?”
短短的一个学期很快就结束了,让能黄大跌眼镜的是,整个毕业班的同学(当然包括高三二班和所有初中毕业班的)统统拿到了一张红彤彤的毕业证书。
毕业典礼上,胖胖的工宣队长宣布:所以农村来的同学,从哪里来,回哪里去;有城市户口的,听候分配,在一个星期以内,可以向学校提出要求,你希望去哪个公社,哪个大队,领导上会尽量满足你们的要求。
从主题班会那天以后,能黄就不大理会新家扬,虽然两人共用一张书桌,同坐一条板凳,但是能黄故意坐到板凳的尽头处,以至中间空出一大段位置。家扬知道她是在为班会上未能尽情辩论生气,可是能由着她的性子来么?但他也不便找她去解释,所以就一直这么绷着。可是今天毕业了,马上就要各奔东西,一时大家都绷不住了,不只是他俩,而是和每一位同学都有了说不完的话,有执手相叙的,有拿个小本本请对方题字的,有互赠纪念品的……
能黄主动问家扬:“你去哪里呀?”她再也绷不住了,家样去哪里对她十分重要,为什么重要,她也说不清楚。
“我想回小龙河老家。”
“一区哪一个大队的条件都比小龙河好啊,你爸是区革委会副主任,你就是想去河边大队也不是不可能啊。”
“既然是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我还是离爸爸远一点为好,再说,你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去小龙河吗?”
能黄陡地脸上一红,说道:“你欺负人,我不和你说了。”逃也似地跑开了。
小龙河大队根据上面的精神,在离大队会不远的地方盖起了一栋房子,用来安置上面分配来的十名知识青年,所以起名“青年之家”。这十名青年中,新家扬是土生土长的小龙河的人,只是几年前就随父母迁走了,爷爷奶奶也相继故世了,原来属于他家的房子让给叔叔了,那房子只是一座庄屋,并不宽余,新家扬只好以下乡知青的身份和另外九位住在一起。这里向四方展开,连接着五个生产队,所以他们十个人虽然住在一起,但是分在五个生产队干活。由于新家扬被开过主题班会,那主题,那过程,同学们能不知道?因为不是同一个班,展转相传,越传越玄乎,越传越神奇,大家倒把他和能黄当成了英雄,自发地选他作这个青年之家的“家长”,当然,他是本地人,比较地熟悉情况,便于沟通,也是重要原因。
“同学们信任我,我自然义不容辞。”新家扬说,“只是这名义上是个家,到底是一个特殊的家,千万不能叫‘家长’,叫组长吧,或者叫会议召集人也行。”
“说‘家长’不确切,可也不能只是个会议召集人啊,对外,你要代表我们这个集体去争取我们正当的权益;对内,你要协调大家的关系,比方说,每天要有人做饭吧,总不能高兴了大家一窝蜂去做饭,大家都没兴趣了那天就不生火了?还有,亲兄弟,明算帐,‘家’里的收进支出也要记个帐,作个分配吧。”于是,新家扬作了这个特殊家庭的组长。
新家扬把大家安顿好,自己独个儿去了叔叔家。他一上稻场坎,第一眼望过去,心里就一阵颤动。土地改革的时候,他们家人口比较多,老少几辈人,他叔17岁,还没结婚,自然都住在一起。他家是雇农,本来可以要求去刘家院子分房子住的,但是家扬他爸说:“算了吧,庄屋虽然破旧,我们总算有个家,缺房户多啊,可供分配的就那么几间房,还有乡政府、学校都需要房子啊。”后来,家扬他爸调到一区去,就全家迁走了,把自己名下的一股脑儿给了老弟——就是家扬他叔。可是现在这屋,站在屋外,飞檐上都能望见漏子;那墙,更是惨不忍睹,上部,屋檐能遮住不致飘雨的地方,还有点老墙的样子,平平整整的;往下这一段,整个一个大麻脸;到楼栿头子以下的墙面上更是惨不忍睹,道道沟壑,能清晰地看出当年打墙的时候形成的一板一板的痕迹,纵横交错,牛子眼个个展示出深邃的内涵;黑褐色的大门裂开无数或长或短的口子,就像饱经沧桑的老人在诉说时日的艰辛。叔一家刚吃过午饭,他一个人坐在堂屋里喝茶。家扬走进这熟悉而又陌生的大门,叫了声“叔”,他叔这才发现来客了:“啊,家扬……快坐。”岁月沧桑使这位30来岁的汉子变成了60岁的老头。九岁和七岁的俩妹妹在帮着婶婶收碗、抹桌子,五岁和两岁的弟弟一丝不挂,还在吃饭,小弟弟看来还不太适应,撒得满地都是。尽管贫穷,一家人还是热情地欢迎他,其实,爷爷和婆婆健在的日子,家扬每个寒、暑假都要来的。
叔一见他就开始诉“苦”:“家扬啊,这人的命是犟不得的,我和你爸一母所生,他咋就能当干部,吃香的喝辣的,你兄弟几个走出来人模人样的;你看我这样子,我和你婶婶累死累活地干上一年,糊不住六张嘴,两个读书的,马上就要放假了,每人几角钱的书钱还欠着……”
“妹妹们还没放假么?”新家扬对叔妇人般的唠叨司空见惯,找着个机会插上一嘴。
“快了,今天上午考完试,放两天假,大后天去拿成绩单。”
俩妹妹已经很懂事了,对老头(其实他才30来岁)见谁就诉苦大约很反感,同哥哥打过招呼就都出去了。
家扬目送婶婶挎着篮子和妹妹们一道走出去,回头对叔说:“叔,我还是个学生,刚毕业到这里来落户种田,没带多少钱,俩妹妹所欠的学费和下学期开学的钱,我去问问老师,得多少,我交了。往后哇,我也在这儿种田,我们一起来改变小龙河的面貌,好日子靠我们自己去争取哩。”
“怎么争取呀,你说这又要造反又要种田,折腾到几时才是个头啊?”
“您是贫下中农,还是贫协组长,要发挥一点作用,这‘反’是不能再‘造’了,倒是该让大家在一起想想怎样改变这山乡的面貌,要手里有东西才好说话哩。”
“是啊。”叔若有所思。
家扬接着说:“您不信啊,我咵个白您听吧。前几天我回去刚好看见我们那边一区的河边大队的书记和大队长一起来找我爸说事,您猜说什么吗?”
“你快说啊,我怎么猜得着?”
“那书记说了好多恭维我爸,恭维区领导的话以后,忽然话题一转,说道:‘新书记啊,您能不能帮我们想想办法。’我爸说:‘什么事啊,你说吧,不违反政策的事我一定帮忙。’‘不违反政策,不违反政策。’那大队长说,‘完全符合多劳多得的政策。您知道,由于区委的正确领导加上天老爷的凑合,去年的柑子大丰收,还有其他收入,一年的收入不少呢。刨出四大提留,每个劳动日合九块多钱,可是方案报上来,公社不敢批,作为特殊情况报到区里,秘书看了看分配方案,大笔一挥:准于每个劳动日按3元分红。您说,这……’我爸说:‘你们不是通过涨30%的工分,外带这津贴那补助搞得差不多了吗?’那书记倒叫起苦来:‘我的好书记哩,您说涨30%,能分多少?津贴、补助我们也不敢乱发,因为怎么发都不平衡、不合理,日后我们几个干部也不好交帐……’听到这里,他们没笑,我倒先笑了,拿着钱不知道怎么分。叔,您说可笑不可笑?”
“要是我们碰到那个好事就好了。”叔不禁手舞足蹈,好象那分不了的钱可以由他们生产队支配似的。
“那是人家的劳动成果啊。”家扬说,“人家是挣了钱不敢分,怕违反了政策;我们什么时候也能为集体挣得盆满钵满,大家也就都有吃的,有穿的,有钱用了。”
叔不禁一下子又沮丧起来:“你说得五彩缤纷的,苞谷粒我知道从土里刨出来,可是钱从哪里来啊?”“我也不知道,反正我回小龙河来了,大家一起想办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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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宜昌市 2012-10-23 08:44:51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七                腰路上

能黄用一个精致的花背篓背着自己的行李,登上稻场坎,拿毛巾揩揩额头上的汗,叫道:“妈妈,您看谁来了?”她妈妈听到宝贝女儿的声音,一步跨出门来,只见一个扎着一根冲天小辫的小姑娘一下子就扑到她的面前:“婆婆。”老人家双手把她抱起来,亲亲她的脸蛋:“菡菡,想婆婆了?”“想,菡菡想,妈妈也想,爸爸也想。”原来能黄是经过大溪河回来在哥哥家吃中饭的,顺便就把侄女儿带回来了。
老人家又亲亲孙女,然后放下来,抬起头来看着能黄:“怎么把铺盖卷背回来了?”说着双手去接背篓。
能黄褪出双肩,说道:“妈吔,我毕业了,您还不知道吧?”母女俩一起把背篓拿进屋里。
“你不会把铺盖放在你二哥那里,省得背来背去的。”妈妈埋怨道。
“妈吔,您还不知道吧,我毕业了。”
“我知道你毕业了,但是不管能不能考上大学,铺盖行李总是没必要背回来——总得设法在外面找点事做嘛。”
“菡菡,你告诉婆婆,姑姑高中毕业了为什么把铺盖卷背回来?”
“不知道。”侄女才上一年级,姑姑出的这道题太“深奥”了。
“看来只有我自己告诉您了——妈妈您可要挺住啊。”
妈妈半天没有回过神来,这一棒子对她的打击太大了,她一下子瘫坐在那里。能天只读了个初小,她至今心存愧疚;能地还算差强人意,刚刚跌下去就迅速地爬了起来——当然这也得益于他命里带贵人,刚跌倒就遇上刘四先生——而且一直混得不错;现在看来运气最好的是能玄,一帆风顺就上了大学,虽然风气不顺的时候在家里替他担惊受怕,现在总算是挺过来了,大约不会有太多风险了吧;这小女子,不是说门门功课都是90分以上吗?怎么说回来就回来了呢?
“妈妈,您不要太伤心,我又不是犯了错误,受了处分回来的,这叫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大家都是如此,又不是针对哪一个人的。”能黄见妈妈木木地坐在那里,一下子眼泪就要出来了,她紧挨着妈妈坐下来,轻轻地说。
“再教育?贫下中农?我们家也是贫下中农吧,教育了这么多年还不够吗?”
“哟,我的妈妈最是通情达理的,我还想得到您的支持,和贫下中农一起,战天斗地,改变农村面貌呢。”
“我就是不想你走我的老路,脸朝黄土背朝天,一颗汗珠子摔八瓣,然后找个农民嫁了,一代一代地受穷受苦。”
小菡菡像只受惊的小羊,扑闪着两只大眼睛,望望婆婆,又望望姑姑。
能黄一把抱起菡菡,说:“妈妈,不会的,不会的,时代不同了,您所经历的那个时代一去不复返了,您别看现在还有人在那里哇哇乱叫,老百姓不会让他们瞎折腾的。”
“可是一年360天,风吹日晒的,你受得了么?”
“妈妈难道不知道,您的女儿是世界上最坚强的女儿?再说,这干农活儿,我还占着优势呢,那些城里来的豆芽菜,连麦苗和韭菜都分不清,不也得一年360天,风吹日晒吗?”
“哎,大势所趋,一天盖一地人,顺其自然,随大流吧。”
正如能黄自己所说,干活对她来说,不说小菜一碟,也算得心应手,生产队里的妇女们干的活儿哪一项她都拿得起,放得下,不过地上蒸,日头晒,挥汗如雨是免不了的。
刚刚扳完苞谷棒子的第二天,队长吃过中饭就到能黄家里来了,说是“坐坐”。喝过茶烧上烟之后队长说:“能黄啊,上面布置各生产队成立基建专班,我一直拖着——其他各队也一样,谁不想抢晴天把几粒粮食收回来?大队也晓得——现在该收的收回来了,该种的种下去了,剩下的活儿慢慢干吧,基建班子也该上马了。我们生产队革命领导小组几个人商量了一下,想请你当这个基建班长,怎么样?”
能黄一时愣住了:“我?我才回来不到两个月,我是向贫下中农学习来了,让我当领导,独当一面管基建上那一摊子事,能行吗?”
“行,我们研究过,你本来就是女劳力中的一类劳动力,不像小龙河知青点里的那几位姑娘,前几天我还看见了的,干活还没个干活的样子;其二,你肯动脑筋,能管事,比我们这些大老粗强多了……”
“我还是怕不行。”能黄抢着说,“基建上的活都是重体力活,那些青年小伙子谁不比我强,我当个小兵还行,当头儿能带动别人?”
“你莫打岔,我还有第三条呢。”队长不急不躁地说,“上面要求各队要组织铁姑娘班或是青年突击队,说了你莫见怪,我们也有个小算盘,秋收后紧接着就要砍楂子烧火粪,还有出厩肥,用男劳力的地方多着呢,所以我们倾向于组织铁姑娘班,以年轻的姑娘媳妇为铁姑娘班的成员,以铁姑娘班为基建班子的主体,基建和日常生产两边就兼顾了——你说,还有谁比你更适合作这个基建班长兼铁姑娘班班长呢?”
能黄听了,望望坐在旁边的妈妈和爸爸,爸爸“吧嗒”着烟袋,没有表示赞成,也没有表示反对;妈妈看看能黄,又看看队长,说:“既然你叔说了,你就答应了吧,让你管点事,也是让你锻炼锻炼,好事嘛——按说我们这山里,大家齐心合力把田里的活干完,一起去改田,岂不更好?”
“老姐姐你这不是为难我了吗?”队长笑道。
“随便说说,随便说说,不仅你没有办法,孙书记听了也不敢表态的,倒是让那些人听到了,安上一个‘破坏农业学大寨’的罪名,我老婆子可就够呛了。”
“那你可得小心我去打小报告。”队长笑道。能黄知道这几句话说过了就算决定了,除非她自己明确表示不同意则另当别论。说实在话她还是有点跃跃欲试的,不过这时候她又想到了一个问题,连忙问道:“光是这些青年姑娘,直门直路的活儿学起来容易,可是谁给我们砌培啊?”
“这个我们也作了安排的,让你爸给你们当掌培师傅,保证不会出问题。”队长说,“另外你们要注意安全,抬石头两个人吃力的就用四个人,打炮眼也要先练习练习,掌握好要领再上去打,别打在人家手上了。”
基建班第二天就上马了。能黄让爸带着多数人去挑土面第一个墩,快一年了,这个墩除了原来是土壤层而改过以后又没有破坏掉的那么几点点地方长了一些小草甚至还有一丛丛灌木以外,整个的寸草不生,看上去不像是田,更像是一条忽宽忽窄的公路,平展展的“路面”上冒出些许石子和石头尖。队长不止一次地说过:“我懒得去看基建墩,看了心里烦。”可是“烦”也得挑土来面啊,除了自己的一双肩膀,什么也指望不上——要是像低山的河坝田,下暴雨的时候关上一河浑水,多管用啊。想归想,还得挑,且不说没有浑水从这里流过,就是有,泥田塍的土都得从下面挑上来。
忽然一个姑娘把能黄叫住:“你让我们去背黄土,你自己漂漂亮亮地去做什么啊?”
“我呀,还有好事等着我呢。”
“什么好事,带我一个?”
“轮换着来。”能黄说,“队长说了,上面有精神,每个班子一旦开工,最少要上一套打炮的班子,中午和晚上必须放几炮,不然,谁知道我们的基建工地开工了?”
一天,三个人“叮叮当当”打得正热闹呢,新家扬来了。能黄对俩伙伴说:“休息一会儿吧,我同学来了,总得说说话,陪他在我们工地上看看。”
家扬正好走过来,说:“别,我和你们打一站。”说着就拿过能黄手里的八磅锤。
掌钢钎的姑娘连忙松开手,说:“你行吗?你一锤打在我的手上,我这手就别想要了。”
另一名姑娘接口说:“是啊,你把她的手打坏了,她还怎么找男朋友呀?”
新家扬也笑道:“你放心,打着了你的手,没人要我要了。”
“你坏,我更不和你打了。”
能黄笑着解围:“算了,你休息一会儿,我来掌钎子。”又回头故意瞪了新家扬一眼,“你要是把我的手打坏了,你得养活我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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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宜昌市 2012-10-23 08:45:27 | 显示全部楼层
“一定,一定。”四个人一起大笑不止。不过笑归笑,新家扬的锤还是打得蛮稳当的,明显进行过良好的训练。
毕竟打钢钎是注意力高度集中,而且劳动强度非常大的活,一站打下来,家扬和那姑娘都气喘吁吁的。站在旁边的姑娘说:“这下好,谁也没有打着能黄的手,她想赖着谁的打算怕是落了空了。”旋即飞快地望了她们几个一眼,说:“瞧我这糨糊脑子,家扬哥今天为谁来?对不起……”
能黄丢下钢钎,跳起来做了一个十分夸张的动作,两手就像要抓住她似的,嘴里说道:“看我不撕烂你的嘴,你个小妮子!”
“不敢,不敢。”那姑娘“咯咯”地笑着,往新家扬背后躲。
另一个也笑嘻嘻地说:“行了,行了,谁要谁养活自己心里不清楚?用得着撕嘴?”
新家扬也笑着说:“是啊,争斗因我而起,我都养活了还不行吗?”
那两个姑娘立即调转枪口,对准新家扬:“占人家便宜会讨不着媳妇的——来,我俩把他从这培上扔下去。”
能黄望着假装扑过去的俩姑娘说:“喊他们背土的,都歇会儿吧,别只顾自己疯。”——从下往上运,挑土已经改为背土了——又回头对家扬说,“看看我们的场面吧。”于是两个人沿着“公路”走。
早先铺就的那薄薄的一层土经过近一年时间的落实和雨水的淋融,有的已经露出石头尖儿,还有一些小石子裸露在表面。能黄见家扬兴致不高,就说:“要不,下去走走,看看我们的‘长城’?”
“说句使你扫兴的话,我从腰路上走过来的,还没看够?”
“是啊,快一年了,还寸草不生,我不知道这算是改田成功了呢还是失败了——说说你们的经验吧,也许对我们能有点借鉴作用。”
新家扬他们青年之家的十名同学最初是分到各生产队去了的,到组建基建队,十个人又一个不落地进了基建队。小龙河溪边有一大片荒地,就在青年之家门口不远,有五、六十亩地吧。每当山洪暴发,山水裹着泥沙、石块、树枝、楂草,一起冲到小龙河河坝里——这里原来大约是一个大凹坑,往外走就是闻名遐尔的小龙河峡谷——逐年堆积,填高,扩宽,深山里嘛,山大人稀,不缺田,谁也不去管它,洪水撵上来了,每次也不过洗刷河沿几尺最多丈把宽那一点点土地上的庄稼,而且是多年才能碰上一次,让给它算了。也不知道多少年多少代,造就了这么一大块平地,东一丛西一堆地长着一些荆棘、灌木和杂草,人们一直拿它当放牛场。小龙河大队几年前就想学新书记带领大家在峡外改河造田的经验,塞住峡口,夹河建堤,这里山高水冷,种水稻就不想了,种苞谷黄豆还是蛮好的,挂起一大坡,不如个灯盏窝嘛。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哪,这不是随便哪个农村书记想得到,或是哪个大队长敢作的。现在机会来了,上面布置下来要建立基建专班,小龙河大队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在全公社率先成立了以大队为单位的基建班子,集中了全大队六七十号劳力,打响了改河造田的攻坚战。青年之家离工地近,10名知识青年全部上了工地,所以就把他们的食堂改作了工地食堂,还弄了个牌子挂在门上:小龙河大队基建工程指挥部。
大约是为了统驭这十名知青还有当地上基建工地的青年,也许还有他爸当年在此地留下的影响,大队书记指名让新家扬作工程副指挥长兼青年突击队队长,指挥长一职嘛,自然是他自己兼任。新家扬在小龙河长大,他爸是农民出身的基层干部,又是极正派且极具眼光的干部,对家扬的教育一直是十分严格的,岂能让小家扬成为纨绔子弟?从小到大甚至上了高中他还回来参加劳动,当然不是为了那几个工分,而是让他得到锻炼,家扬和小龙河、和这帮小青年的关系自然非同寻常,让他统领这一帮小青年的确是再合适不过了。
今天,基建工地放假,家扬就迫不及待地过来了。
由于和他爸几个月的相处——尽管新书记那段时间大多往来于各大队、生产队作各方面的工作,并没有蛰伏在他家——俩老对家扬也是十分热情的。上次匆匆见了一面,也没太在意,这次一见面,玉花心里就“咯噔”一下,这孩子和我家能黄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哩。不过她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按照一般老人对年轻人的态度招待了这位不速之客。吃过饭,全佐噙着个烟袋就去打草鞋——自从进入秋收以后,天晴下雨都不得闲,还没落尾就上了基建工地,在这炮渣子遍地的工地上最费草鞋,晚上打草鞋太费灯油,只好白天抽时间打。
家扬凑过去说:“伯伯,得空您教我打草鞋,好吗?我要在入冬以前学会给自己打一双满耳草鞋,让我妈给我缝一双山袜带来,这个冬就好过了。”
“打草鞋容易学,看着打一双就学会了。”
“是啊,小时候爷爷也是这么说的,可是那时侯光顾着玩儿,赖着要爷爷给我打,失去了学习这一门技艺的机会,我得补上啊。”
全佐把熄了的烟袋放在旁边,边打边说:“你呀,平时穿解放鞋,过冬有一双草鞋就足够了,下雨我给你打一双吧。”
能黄妈妈连忙说:“下雨天你就过来学吧,学着打也是好事,你说是吗?”她回头问家扬。
“您说得是,我得自己会打,下雨天我就过来学。”
能黄在旁边不说话,抿着嘴儿笑。
上工了,家扬和能黄一起往工地上走,能黄问道:“这些时候,你都看些什么书啊?”
“刚开始理家,家事繁杂,正有了点头绪,把个‘指挥部’的牌子又挂在了这里,推进攘出的,怎么静得下心来啊?看看小说罢了。”
“你这个思想苗头不对呢,离校的时候我舅舅怎么说的,你忘了?”
“怎么会忘了呢?社会不可能老是这么混乱下去,国家总是需要人才去建设,没有知识,何谈人才?何谈向科学进军?你提醒得对。”
“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只要去挤,总还是有的。雨天、晚上、甚至中午休息那一会儿,都是时间,就好比今天,你不乱跑,在家就有一天的学习时间。”
“不,不,今天不是乱跑,是我进山的第一天就作了规划的;要不,你去看我,就不耽搁我的时间了。”
“美得你,我一个大姑娘家去找一个大小伙子玩儿?亏你想得出来。”
“你去不要说是找我的嘛,就说……就说是找那俩女同学玩的,不就行了?”
“下雨还是你过来吧,我妈做好吃的犒劳你,你还要跟我爸学打草鞋呢。”
“是啊,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
“这茬忘了不打紧,最要紧的是不要忘了复习功课,还要结合实际去想,我能为国家、为人民作点什么呢?”
“你放心,忘不了,下次我来向伯伯学习打草鞋,顺便向你汇报学习心得。”
“美得你,我才不要你向我汇报呢。”
上了腰路,人们三三两两往一起走,沿着“城墙”走了一段,到了该上礓礤子的地方,家扬和能黄握手告别——家扬本可以从门口的大路向西往偏岩子方向走的,为了能和能黄走一段,他走了一个大大的撮萁湾。
一天,能黄她们登上“城墙”,望见大队孙书记已经先来了,正在工地上走走看看。
“哟,孙书记来了,也不到家里去喝茶?”
“吃过饭,喝了茶,抽时间过来哩,你们人到齐了?”
“都来了,背土的在下面,打炮眼就我们三个。”
孙书记边往烟袋里按烟末子边说:“我是来和你商量一个重大事情的,或者说先来通通气。”
“商量什么事啊?您只要去跟队长说说,让他通知我们不就得了。”
“大队革委会和各生产队革命领导小组组长在一起开会了。”书记划火柴点燃烟,吸了一口,说:“现在的基建班子各自为政,力量分散,干不成大事,公社组织我们参观了小龙河的基建工地以后,让我们大受启发,所以决定把基建班子集中,全大队组建一个班子,集中到一个地方去搞,才能搞出成绩来。”
“那很好呀,我们生产队,抽十来个人上基建,已经影响了正常的生产,可是基建工地上呢,十来个人却显得很孤单,抽了一套打炮眼的,面土的只剩下区区七个人,碰上个把两个请假的,简直就成了单干户了。”
“这么说你是同意由大队组建班子,集中力量办大事了?”
“是啊,集中起来办大事,有什么不好呢?”
“那好,我就要和你商量具体方案了。这基建队名义上由我挂帅,实际上你知道我呀,三天两头开会,这年头大队的琐事也比较多,所以基建上这一摊子得找一个拉得开、管得住的人具体负责。”
“您这个思路是对的,您不能一年360天盯在基建上,但是可以从大队革委会成员中抽一个上工地嘛。”
“革委会的几个人你大概还不是很熟悉吧,其中大队长、会计、出纳、保管员他们几个各管一行,不可以长期呆在工地上的;那几位……喊喊口号还可以,读几条语录也错不到哪里去,可是认真地让他来带一班人做正经事情,不是我们信不过,连他们自己都没有信心;研究来讨论去,最后决定,请你来挑这一副担子。怎么样?”
一时间能黄愣住了,带十来个姐妹做点事不以为然,一边走路一边就把生产安排了,大家都能够齐心协力把事做好,没谁偷懒也不窝工。晚上回家帮妈妈做做家务,没事撒撒娇,或是讲讲各自所见所闻,俚语趣事,当然,爸爸只是“吧嗒”着烟袋当听众,不发一言,谁也不知道他是赞成呢还是反对。这下好,要她带全大队的基建班子,60来人,而且吃、住都在工地,和早出晚归带十来个人绝对不是一回事。
能黄愣了老半天,才说:“孙书记,这不是小事,搞不好会影响大队的基建工程,您还是挑选一个恰当的人吧,我还是个刚出校门的学生呢,我应当扑下身子向贫下中农学习,早早地对他们指手划脚算怎么回事儿啊?”
其实能黄说这话,的确是心里没底,另外他们长期把妈妈挂着,不说她是贫下中农也不说她不是,心里总是有点不舒服的。孙书记可没想到这一层,只是顺着自己的思路往下说:“你到底是山里生山里长的孩子,和城里来的学生不同,最主要的是你带着十来个人已经做出了成绩,所以大家一致推荐你当这个基建队长,对你信任着呢。”
“那……我还没想好,我回去问问我妈妈再答复您。”能黄说的是推辞话,其实她内心挺矛盾的,她真的不想接这活儿。
孙书记不知道能黄心里想什么,尽管大家都习惯了领导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对上面是这样,他希望在他的一亩三分地上也是这样,但是能黄是读过大书的,所以他显得很客气,“可以,问问你妈妈,还有你爸,你别看他三日不说两句话,可是他在生产上是把好手,指挥大家干活也是不错的,我们选择你,其实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你背后还有个随时为你出谋划策的人,如果你在指挥上有点差池,他会及时提醒你的。”
爸爸干活儿,能黄是知道的,那没得说。单说砌这道“长城”,最漂亮的那一段就是爸爸的杰作,他一直负责掌大线,不管是两人抬还是四人抬的石头,别人抬着,他落眼一望,便指挥他们:“走……走……还走一点。”然后一手揪着麻辫让石头转到他想要的角度,说:“走,再走一点,好,落……落下。”石头就稳稳当当地落在他想要的位置,石头的大面正好和培面一致,再把后面用小石头垫好,一边垫还一边说道:“大石头还要小石头塞。”一个面子石就算完成了。能黄看过别人砌培,一个石头在手里翻过来调过去,就是不顺向,不是某一角冒在大线之外,就是这个石头的面子和整个大培不协调,老半天才能归位,人早就累得气喘吁吁的了。能黄从小就喜欢去看爸爸给人家砌培,那么随意,却又是那么的严丝合缝,也只有这样的时候,爸爸才显得那样的神气,他砌的培,谁想抠着石头缝爬上去,没门儿。还有一绝,是能黄最近才发现的,你别看他整天埋头做自己手里的事,从不左顾右盼,可有时候能黄派完工,大家分头行事的时候,他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某人带个钉耙。”或者是:“某某和某某不必背挤罩,带上撮箕和钉耙就行。”果然,正好,如果不是他作这样一点小小的补充,到时候准得抓瞎,多误事啊。
回到家里,能黄还没开口,妈妈倒先说话了:“黄儿啊,孙书记找你谈了么?”原来孙书记先找的妈妈呀。
“找了,妈妈。”
“那你是怎么想的啊?”
“妈妈,说实在话,如果让我当个队长,领着大家种庄稼,苞谷、黄豆、芝麻、米、胡豆,一个品种一门技术,一种庄稼要求一个合适的季节,也许我一时还真干不了,但是基建上就不同了,活路单一,尽管带这么多人,我还是铺排得开的,何况小股部队搞了几个月了,也算驾轻就熟……”
“我给孙书记也是这么说的,我们黄儿管这点事没有问题,我听说当兵的一个连百把人,你手下还不足一个连呢。”妈妈没等能黄说完,就笑嘻嘻地说。
能黄急了,她估计妈妈可能答应孙书记了,连忙说:“妈妈,我是响应党的号召,回来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他们放着那么多拿着补助工分的大队干部不用,却把我当个牛角吹,我不是成了他们的使唤丫头?我还得边劳动边复习功课,到时候考大学——国家不会永远把大学停办了,三哥他们学校不是已经复课了吗?”
“我何尝不想你早一天考上大学,将来找个好的工作,离开这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累死累活一年挣百把块钱的地方啊。可是现在是叫你回来种田,大队是头道衙门呢,有朝一日你要离开,他们说你还没有教育好,怎么办?再说,学会做点事也是一种历练——你愿意作那种只拿补助不会做事的人吗?”
能黄的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如何是好,想来想去,她去了小龙河知青点。一位女同学远远望见能黄来了,连忙迎上去:“你可真是稀客呀,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哟,看我说些什么呀?”扭头向楼上喊道:“新家扬,快下来,来客人了。”
能黄脸一红,连忙辩解:“我是有事来找你们大家的,不是找他。”
“别‘此地无银三百两,隔壁王二不曾偷’了,谁心里什么小九九谁不知道?”
这时候新家扬和其他几个知识青年都下来了,把能黄迎到楼上。倒也还真的像个家,除了楼下的食堂略显凌乱外,楼上的卧室还是比较整洁的。
“就你们几个人?”能黄问。
“他们都是早出晚归,不在这里过夜的。”有人答道。
大家拿出乡亲们送来自己没舍得吃的核桃、瓜子招待能黄。能黄向大家说出了自己的困惑,希望大家帮她拿主意。这些在学校里或沉默,或张扬,在“斗争”中或慷慨激昂,或沉着冷静的同学们,意见高度一致:接下这活儿,这是党对你的信任,也是给你锻炼的机会。
新家扬也笑着说:“让我们一起向董存瑞学习:为了新中国,冲啊!”
能黄和大家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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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宜昌市 2012-10-24 09:17:03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八                二墩岩

“孙书记,你们让我当基建队长,也就是说我对咱们大队的基建工作有一点发言权了?”三天以后,孙书记到家里来了,他刚一说起这事,能黄马上问道。
“是啊,定下来以后,你不是有一点发言权,而是整个基建工作的决断权。”
“决断权我就不提了,还有您这个指挥长呢,既然有发言权,我就说一件事,您去和大家讨论,然后再看情况决定我是不是就任这个基建队长。”“你说,你说,既然要你负责这一块,当然首先得听听你的意见。”孙书记原来只是觉得年轻人有股冲劲,这小姑娘也还有些号召力,至于她读过书,那是在外面找个工作的资本,和薅草、挖田没有什么关联,现在还没上任就有了她的看法,而且不依从她就不打算当这个队长,他倒有点刮目相看了。
“依我看,得改地方。”
“改地方?怎么改?我们大队又不像小龙河,没河坝可改,我们可不能把现有的良田改一遍——你问你的爸爸,我们这里山高水冷,土地大多是面黄土,只能靠多施肥,适当深耕来提高产量,乱改一气是会掉气的。”
能黄连忙问:“什么掉气啊?”
“就是种得好好的田因为耕作方法不当,几年长不出庄稼来,比如刨出这么一些墩,打乱了原来的耕作层,那就不仅不会增产,反而会减产甚至绝收,叫掉气——这在兄弟大队可是有过教训的啊。”孙书记觉得年轻人虽然勇气可嘉,毕竟没种过田。
“这我知道——只是不知道还有掉气这么个专用名词——我不只一次地听我爸还有其他的老农夫说过这些,现在的良田是不能改,可是这腰路上大大小小几十个山头,留着还可以放牲口、砍楂子,改了就没有一点用处了。”
“可是不改这些山头,又去改哪儿啊?你总不能叫我们去改二墩岩吧。”
“您还真和我想到一块去了,去改二墩岩。去二墩岩的唯一的不利条件是远了,改成良田以后耕种不方便,可是它的有利条件也是明摆着的,那里有石头也有土,改一道墩成就一块田,耕作起来再远总比去小龙河口背稻谷近吧,到时候也采取那种方法,派几个人专门种那些田,行不行呢?”
“只是这里的战场已经摆开了,成绩是上面肯定了的,还有那么多的人来参观过,一下子丢开了,我们怎么向上级交代啊?”“可是您想过没有,照这样改下去,您怎么向群众交代呢?从下面向上背土,您也是老农夫,几时能种田啊?”
孙书记倒也十分重视能黄的意见,连夜召开干部会。七八名大队干部加上各生产队的正、副队长、贫协组长,因为是能黄提的建议,又是候任的基建队长,自然也要到场,近30人挤了满满一屋子,真可谓人才济济!
孙书记把能黄的建议一讲,会场上立刻分成两派不同的意见。一、二、三、五四个队的正、副队长、贫协组长一致表示赞成,而且列举了许多可取之处:虽然远点,但是改出来的总是田,而且二墩岩的土质好(岩大土),肥沃,种啥收啥;效率高,只要把第一道培砌好,边深翻边拣石头,耕地就基本形成了,前边改后边就可以跟着种庄稼;即使改到上边没有土了,从垭口修三尺宽的路过来,买个板车运土过去也不是不可能的……四、六、七三个队却不同意,因为他们那边没有土地。
二队队长说:“这好办,受益的队按分值付钱,不就解决了?”
四队队长立刻反唇相讥:“你真是吃了灯草,说得轻巧,人家三角几分钱一天给你改田,你的梦做得太美了,大半夜梦见娶到一个美天仙。”
六队队长也说:“派人帮你改田,我何不派他们外出搞副业,让他给队上交钱,一个劳动日交6角、8角、1块由我订,生产队抓了收入,被派的人自己还可以捞点,有想头。”
这下子给那几位红卫兵(他们已经被结合进革委会)找到了靶子:“你看看,你看看,这是什么思想在作怪?赤裸裸的拜金主义,金钱至上。我建议把‘基建工地安排在哪里’的讨论停下来,先批判这种修正主义思潮,思想统一了再说基建。”
一时大家都不做声了,只有叶子烟(旱烟)的苦辣味弥漫在整个房间,房间本来就不太大,二十来条枪喷烟吐火,咳嗽声,“吱儿吱儿”声,“唏嘶”声,夹杂着“梆梆梆”磕烟袋的声音,能黄想到的第一个成语是“乌烟瘴气”,恨不得拉开门跑出去,其实门开着的,但是她能跑出去么?她只能把头埋在反靠在膝盖上的双手中,假装打瞌睡。
大约沉默了一个小时,或者只有30分钟吧,或者更少,孙书记磕磕烟袋,说:“改田是为了改变农村面貌,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为广大贫下中农谋幸福,同时也是政治任务,是对学大寨的态度问题,大家要开阔眼界,不要计较小团体的得失,怎么样?”
“我成了修正主义呢,资本主义道路呢,反正这个队长我早就不想干了,老鼠子钻风箱——两头受气。老百姓说别的生产队做一天能达到3角8分,六队为什么只有3角5,说我这个队长当得窝囊,一没能力,二没刚气:你们哪,大帽子一顶一顶的等着我。早点给你们打个知会,下次改选你们找别人。”六队队长气鼓鼓地说。
“不说气话吧,先说正事。”大队长和那个造反派同为副主任,他也不想多说话,更不想为这个刺儿头打圆场。
“对,先说正事。”孙书记接过他的话头,“还是说说究竟是迁到二墩岩呢还是?迁吧,有的队不能受益,要不,仍然定在腰路上,七个队都有,好不好?”
这一下倒像是油锅里滴进了一滴水,顿时炸开了锅,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无一持肯定态度的。
偏偏那个刺儿头副主任“力排众议”,说道:“从我们小团体的利益出发,在二墩岩改几亩田是可以增产一点粮食,但是这不是唯生产力论吗?我们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再者,如果公社组织参观什么的,不走拢去根本就不知道那里改了几个墩的田,而且各队之间改的田也不相连,有点社会主义的气派吗?依我看,下二墩岩不如不改。”
孙书记连忙说:“农田基本建设不是我一个人或者我们在坐的几个人说搞或者说不搞的,现在需要讨论的只是在哪里搞的问题——在这个问题上我们既要考虑如何应付上级,也要考虑老百姓的意见,老百姓现实的收益——我先说说我的意见,粉牌上的话,中意就算,不中意就抹:我看还是改二墩岩吧,至于还有三个队……”
七队队长没等书记说完,抢着说:“我的地方有了。”
“哪里?”孙书记问。
“偏岩子那一坡和二墩岩的条件差不多,缺点是土质不如二墩岩,但总归有土;优点嘛,更加明显,公社过来参观的人必须从那里经过,可以看个够。”大家立刻发出一阵哄笑。能黄知道,这些朴素的农民是用这种朴素的方式揶揄那位“革命”的副主任。笑够了,乐足了,四队和六队也在自己的地盘上找到了合适的地方,下面的议程就很顺利了。
大队基建专班如期上马了,60人,每个生产队干两个月,从一队开始,尔后二队、三队……到七队再转回一队,究竟搞多长时间,上面没说,他们也不知道。
能黄他们早出晚归——一队在二墩岩有两户人家的,工地食堂就立在其中一户的堂屋里,另外还腾了两间房让住得远的六、七队的社员(从办社起农民就被称作社员,直到公社改乡)住下。人多,干劲大,改田的难度却相对小一些,20来天就初见成效。在百丈岩的岩头,或者说二墩岩的田脚拉了一道挡土培,它远没有腰路上那一道那么壮观,既没有那么长,也没有那么高,但它很实用。当这道培初具规模的时候,大多数人一字排开,深翻土地,“顺便”打出第二道培的培脚,把拣出的石头运到培上加高捡平,一块平展展的、土层深厚的高标准梯田就呈现在人们面前。
能黄仍然带着一部分人打炮眼,把耸立在地上的大石头炸掉。这些石头如房、如灶、如象、如虎,不知道何年何月崩岩而来,现在别说十人八人掀它不动,一旦掀动了它在培墩里落不住,滚下岩去可不得了,岩下可是有人、有田、有牲畜、有庄稼呀……那一年下了一个多月的连阴雨,就在这旁边不远的地方发生岩崩,大大小小的岩石把百丈岩下这一面坡砸得体无完肤,沿山脚铺了厚厚的一层碎石渣子,大石头最远的滚到了离大溪河不远的山沟里,坡上沟谷的茶树、木梓树、桐树……碰着的不是遍体鳞伤,就是连根铲起,幸免的吓得在风中瑟瑟发抖。灶大的一个石头落在一户人家的堂屋里,左右耳房的屋顶都被扯塌了,燕子楼只剩下靠墙的一根楼栿没断,万幸的是没砸着人,一家四口从侧门跑出去,没敢回头望一眼,连跑带颠,跑到很远的一户人家家里,惊魂甫定。
能黄她们“叮叮当当”打得正起劲,一掌钢钎的姑娘惊叫道:“你们看谁来了?”一时间三支钎子九个人都停下手中的活计,“叮当”之声戛然而止。大家顺着那姑娘说的方向望过去,只见从垭口那里大步流星走下一个英气勃勃的小伙子来,白色衬衣扎在蓝卡其布裤子里,走近了,只见汗津津的脸盘儿红彤彤的,一双明亮的眼睛望着大家(其实谁都知道他是望着人丛中的能黄)说:“你们这里好难找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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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宜昌市 2012-10-24 09:17:33 | 显示全部楼层
“只要能黄姐在这里,哪里都不难找。”一个姑娘俏皮地说,“这不,难找不是也找来了。”
“就你能。”能黄白了她一眼,“看我把你的舌头掐下来——干活吧。”于是“叮叮当当”的声音又响起来。
能黄对不远处一青年说:“你去替我打钢钎吧,我这里来了客人,去去就来。”“让我去和俩女将打呀?”边说边向上走去。
“试试看吧,你能打过俩女将不?”他身后另一小青年说他。
这小伙子装作没听见,捡起刚才能黄放下的锤。
来者是新家扬。“走,去食堂里喝茶去。”能黄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并不忸怩作态,在众人面前并不避讳她和家扬的关系,大大方方地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我在你家喝过茶的。”家扬说,“还是先看看你们的战果吧。”两人肩并肩向下走到大培上,这是一道从左边山崖成弧型抵右边山崖的大培,把个崖湾缝得严严实实,大培足有两米高(不包括埋在土里的培脚),200多米长,在这被乱石分割得七零八落的山坡上显得气度不凡。
家扬走在还没有完全竣工的大培上,感慨地说:“你看,你们这个墩已经接近完工了。”
“20天,谈不上多快的速度;2亩多地,也说不上有多大的战果,唯一感到欣慰的是我们把钉耙、撮箕搬上坎,坎下就可以种庄稼了。”
“不是天天讲嘛,‘立竿见影’,你是不折不扣地执行了。”
“那不同,我们是想实实在在地做点事,不想再修一道‘城墙’放在那里供人们参观,一条公路一样的只能看不能种的‘梯田’。”
正说着,家扬忽然惊叫一声:“我的天哪!”
能黄连忙回头看他,没事儿啊。“你怎么啦,像个大小姐,一惊一乍的。”
“对不起,让你受惊了。”家扬说,“一直和你看挡土培,看梯田,猛然一回头,这么大一道岩呀,头晕目眩的——尽管培下还有这么宽的缓冲地带,长满杂草和灌木。”
“这叫百丈岩,绵亘十几里二十来里吧,好多地方呈垂直状态,大多数有树有草的地方也只能望见獐子、麂子、猴子出没,人是上不去的。”
家扬连忙好奇地问:“那么,岩上岩下,你们不是‘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吗?”
“哪里,还是有几条路上下可通的。”能黄说,“比如说我们这里,往里走一点,属于二队,就有一条路蜿蜒而下,叫千步梯——”
“真的有一千步么?”
“谁知道,没人数过,也数不成,择比较坦缓的地点修一条路,羊肠小道都算不上,拐过去,拐过来,遇到岩坎,凿几步礓礤子,拐到湾里了就找几块石头砌一下,一场山水下来冲垮了,不能走了,谁碰上了设法砌一下,就过去了。”
“这多危险呀,很少有人由此上下吧?”
“怎么可能呢?山上岩下,首先是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老亲小亲,连绵不绝。”能黄说,“还有,这河边的供销社,规模大,品种多,我们就常常去那里买东西,卖农副产品。”
“真是不可思议,要是让城里人来,别说走,看一眼都会头昏眼花。”
“其实山里人也是人,搞得不好照样出问题。”能黄沉重地说,“这条路原来叫百步梯,因为有人从这里摔下去了,为他做法事的道士先生说这里有百步障,不把这孽障驱除还要死人的。”
“百步障我知道,小时候就听爷爷说过,大致相当有些地方说的鬼打墙。”家扬接口说。
“是那个说法,于是请他作了一场法事,驱除魔障,又把地名改叫千步梯。”
“以后再没出事了么?”
“你信?”能黄撇撇嘴,“岩里这几条路上,隔几年就会摔死一个,跌伤的几乎年年有。上前年你们小龙河那边有一个女青年去这岩下相亲——早知道如此,多走几十里从二十四道拐下去就好了,那边坦缓一些,我们去山下牵牛都走那边——那姑娘一行从这里下去,走到那个岩墩下面,”能黄指着右边那一道突出的岩石说,“脚下一滑,或许是在哪个石头上或是树蔸子上挂了一下也未可知,那姑娘一个趔趄,跌了下去,撞倒了走在她前面的陪伴她的嫂子,姑嫂俩一起滚了下去,她的男朋友听到声音不对,连忙回头来挡,哪里挡得住?三个人一起滚下山崖,当即一死两伤。跌得遍体鳞伤的男朋友抱着死去的姑娘哭得天昏地暗。我爸爸他们在岩上干活,目睹了这一场惨剧,干看着无能为力,直到在岩下田边上落定了他们才下去帮忙把伤者送回家里,可怜家里还不知道,灶上的蒸笼里热气腾腾的,一见血淋淋地抬进两个人来,顿时吓傻了,去河边上诊所里请医生还是我爸去的。”
就在这时候,炊事员敲着稻场坎边一棵树上挂着的铁板,吆喝道:“吃饭咯。”
吃过饭,铁姑娘队的一位姑娘问道:“家扬哥哥,你看了我们改的田,又看了我们的能黄姐姐,接下来该说说你们的情况了吧?”
“嘿嘿,我看了你们的能黄姐姐,你们不是看了我吗?一抵一,谁也不欠谁的,怎么还有附加条件啊?”
“姐妹们,家扬哥哥占我们的便宜,你们说怎么办?”刚才那姑娘说。于是好几位姑娘起哄道:“把他抓起来打夯,或者是像那谁,像那红卫兵造反的那样,让他坐不要钱的土飞机。”说着就作出要来“捉”新家扬的样子。
新家扬笑嘻嘻地举起双手:“我投降,我投降还不行吗?”
能黄连忙说:“好了,好了,他看了你们,你们也看了他,两抵吧,还是让他介绍介绍他们的经验是正事。”
于是有人说能黄姐姐袒护家扬哥哥,有人说:“别闹了,听他介绍经验是正事。”
家扬被解了围,赶快说:“经验说不上,我们那工地的情况和你们不同,条件也不同,你们这叫吹糠见米,我们还八字没见一撇呢。”
“一个大队几十人一个专班,听说你们早就在搞,怎么还没一撇啊?”
“小龙河大队的基建工地,就是那个河坝。小龙河流过刘家院子以后,山势陡然下跌,形成一道小小的峡谷,峡谷出口不远的地方是一个盆地,盆地外沿赫然耸立着一道大岩,大岩中间裂开一道口子,小龙河从口子里挤出去,狂奔二十来里直到河口。”
“这谁不知道?我们去大龙河都从那大岩上的一条小路穿过去,你们要改造的那个河坝我们也是知道的——你还是说正题吧。”姑娘们叽叽喳喳地说。
“我说的就是正题啊。这盆地就是个季节湖,一旦山洪暴发,溪水夹杂着泥沙、石块、枯枝败叶甚至整棵的树木汹涌而下,如果这些东西卡住口子,这水或一天半天,或三日五日,甚至七八天十几天流不出去,于是这些东西就都沉积在这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河坝逐渐形成了一个大坪。只是这么好的一个坪,无法耕种,因为差不多每年都得淹,水来了就是个湖泊。从一开始说改田,小龙河大队就瞄上了这块风水宝地,希望借鉴小龙河出口那一段的经验——当然两者是有些不同的,这里是一个完整的盆地,只能砌两道挡水墙夹出一条河道来,让水从中间流出去,还要在峡口筑坝。”
“照你这么说,工程量还不小呢。”大家听得面面相觑,对这位家扬哥产生了不小的尊敬,好象这就是他的功劳似的。
“其实这个坝的工程量并不大,那口子不到十米宽,已经筑到了应有的高程,现在正砌那两道挡水墙,你们说是不是‘八’字还没见一撇?”
“不过你也别悲观,到时候把那盆地改成田比我们就容易多了。”
“谁说我悲观了?你才悲观呢。”家扬也没听清谁在说他,赶快回奉他。
“我们不管你有一撇还是没有一撇,悲观还是乐观,今天得帮我们打炮眼,能黄姐下午要装炮,没时间。”
“可以,可以,完全可以,我们那边今天放假,我反正没有事,正好做点事情。”家扬说完真的抓起一把大锤向下走去。
能黄并没有马上去装炮,她拿把挖锄到挖田的那一组去了,田改平了,复土深浅就成了改田成功与否最直观也是最主要的标准了。直到快要歇头晌了,能黄才撤下一套班子三个人今天加上家扬四个人,熟练而从容地装好炮,能黄又让两位姐妹拿着土喇叭站在挡土墙的两端向下喊话——其实岩里不会有人,岩下的住户远着呢,不过小心为上——然后能黄点燃导火线,几个大石头迎“炮”而解。
喝过茶,家扬站起来,挥挥手,说:“谢谢你们的盛情招待,我走了。”
跟他一条板凳上坐着的姑娘迅速一把抓住他:“当逃兵哪,那可不行。”
邻座的姑娘拽住了他的另一只手:“既来之,则安之,这是能黄姐说的,你给解释解释?”
“好,好, 我不走了,陪你们再打一晌,歇二晌再走,好么?”
“不行,收工了再走。”
“吃了晚饭再走。”
面对这种局面,家扬只有求救于能黄,却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迅速地望了她一下。
能黄说:“好了,好了,人家是来帮忙,自愿,你们这不是强人所难吗?再说,白球鞋变成了解放鞋,总得让人家回去洗洗吧,明天还上工。”
姑娘们本来只是开玩笑,打打闹闹,也并不是真的要他做满一个工,听能黄说话,就松了手。
家扬趁势拍拍身旁姑娘的肩膀,说:“别哭鼻子啊,小妹妹,我最怕姑娘们哭鼻子了,好吗?”
“谁哭鼻子了,你才哭鼻子呢。”
能黄送家扬上山垭口,两个人一前一后,默默地走着,倒不是因为急上坡,吃力,他俩都是经过长时间锻炼的农村青年,走路并不算啥,只是两个人都憋着一肚子话,无从说起。直到上了垭口,家扬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回去吧,大家等着你呢。”
“不要紧,我给腊姐说了的,到时候她会吹哨子上工。”
“你叫她姐,她叫你姐,你们谁是姐啊?”
“她比我大,比我小的也就几个人,不上十个,都这么叫嘛。”能黄说,“下回把衣服、被子带来我给你洗,记着,啊。”
“算了吧,你家里用水还得挑,这工地上挑水更远,我那里拖到溪里好赖洗了。”
“我倒忘了这茬了,只是你洗得怎么样啊,不然哪天放假我过去给你洗。”
“我呀,在学校里就是自己洗——你知道我妈身体不好——但是欢迎你去指导工作呢,同学们都盼着你再度光临哪。”
“那,我还是不去吧,众目睽睽之下,多难为情啊,还是你抽时间过来吧,让我妈给你做好吃的。”
“下次放假我就不来了,我得回去看看我妈,看着你妈妈为我们操劳,我就想起了我妈妈,她的身体比你妈妈还差呢,又时时担惊受怕的。”
“现在总归好一些了吧,你爸爸终归是革委会副主任哪,我估计他也和我舅舅一样,真正主持工作的是他,而不是那位主任。”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只要那些别有用心的人还在那里指手划脚,我妈就悬着一颗心。”
“新书记呢,怕他们么?”
“我爸呀,还是当民兵的那股冲劲儿,‘我秉公办事,不藏私心,他敢把我怎么样?’他这样说。”家扬说,“你三哥呢,最近没来信?”
“来信了,他们马上就要毕业了,说他想回本县工作,把他所学到的知识贡献给家乡的父老乡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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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宜昌市 2012-10-25 09:21:09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九                回乡

能玄拿着县里的介绍信,来到区革委会。区革委会设在一栋老房子里,这里解放前是大龙河街上赫赫有名的吉家大院。这是一栋四水归池的大房子,在街上就能看出它气势恢弘,大门两边各有四间,占去了半条街。能玄走进大门,才知道这是厅屋,和天井相通。他在镇西头的大龙河中学上过三年学,去外婆家也要经过这里,对镇上也算比较熟悉了,但是区里他还是第一次进去,心里不免产生一丝胆怯,一个农家孩子居然走进了这样的森然大屋。他上过高中,又在省城里呆了五年,按说是见过大世面了,但是对于这样一栋曾经对他,对他的家庭,对广大乡亲们的命运产生过深刻影响的大房子,他有一点惧怕,准确地说是有一点敬畏。他踏上三级精致的台阶,进入厅屋里,厅屋里没人,只有两排木条椅靠墙摆着,从窗棂里望过去,窗扇半开着,似乎都有人影在晃动,他轻轻地敲了一下窗棂,没动静,但是明显感觉里面有人,而且不只一个,他加大一点力度再敲了一遍,窗扇无声地开了一点,他看清了,临窗支着一张办公桌,开窗的人背对着办公桌,原来有四个人围着一张凳子在打扑克。开窗的人丢下一张牌:“方块六。”然后回头问能玄,“什么事?”“请问区农技站在这个院子里吗?”“进天井,头上那一间,门上有牌子。”说完回头问道,“该谁出?”
能玄穿过通向天井的门,站在台阶上一看,这房子依山就势,高低错落,上五步礓礤子才是上面一排房子,墙与石阶外沿平齐,所以看上去上面一排房子显得特别高大。堂屋是凹进去的,称为卧槽,能玄听说过,这种格局是为了把进出耳房的门开在堂屋门外,以保持堂屋的肃穆与安静。天井上下各有七间房,两头各一间(其实那只是面对天井的一间),天井不仅长,而且比一般人家的天井宽,石阶石底,一色的青石,因为年代久远呈灰色,但是那种经过细钻精磨、精心施工因而浑然天成的样子依然历历在目。天井里并排摆着四个大花缸,养着万年青。能玄站在那里正在寻找“农技站”的牌子,却听见堂屋里吵架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一个比另一个更高,大有打起来之势。
原来这堂屋是革委会大办公室,召开会议时用的,平时几个主要头头如果闲来无事,摇着芭蕉扇到这里来坐坐,打开电风扇,享受一下,有时候几个人碰在一起,就天南地北地神侃,间或也谈些工作上的事。这会议室呀,自从运动兴起以后,就成了这里高层人物的俱乐部,这不,两位革委会副主任不约而同地来了。一位是原任区长,姓舍,他放下茶杯和扇子,打开电风扇,边喝茶边看报纸,看到动情处,不禁一拍大腿,说道:“对,就该这么干,这才是干革命的样子。”
正好东副主任也拿着扇子,端着茶杯走过来:“哟,舍副主任看到什么好新闻,这么激动?”
“老弟,你来看,人家这才叫干革命的样子,革命加拼命,才能干出成绩来。”
“是啊,不干哪能出成绩,天上掉下来呀?”东副主任说,“想想我们的干劲没有人家鼓得足,还有一点,我们在耕作制度、耕作方法上也还有些问题,人家介绍的经验是苞谷每亩3400株,可是我们一再强调密植,密植,下面呢?阳奉阴违,欺上不瞒下,我作过调查,高山的多数地块,才1600株,低山更不像话,1200株甚至还有不到1000株的,那产量如何上得去?”
“哎呀,老弟,别生搬人家的经验,人家那地土层厚,地力足,密一点自然能增产;你再看他的肥料,桔秆铺在地里足有一尺厚,我们拿什么去铺?根据各自的条件嘛。我的老家就是低山,我哥哥我弟弟都在老家种田,我们那些田哪,种稠了光长耍秆子,老话说:稀谷大刁嘛。”
“我说舍副主任哪,你这是同上级领导的指示唱反调呢,上面总结的农业八字宪法有一条是专门对准你说的:密植。我看你还是资产阶级世界观没改造好,死抱着老爷爷的那一套不撒手呢。”
舍副主任对这些靠造反起家者向来瞧不上眼,但是又不能不慎重对待,因为他们一以贯之地小题大做,甚至无中生有,当面指责(这一点最让舍副主任受不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大字报就出来了,而且不少人身攻击的内容,所以尽量不同他打交道,正所谓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不巧今天碰上了,而且帽子已经扣上来了,他气不打一处来,心想:你也别太嚣张了,你干的那些坏事谁不知道?现在大家都不说,有朝一日公检法的职能恢复了,第一个就把你送进去。想到这里,他也不阴不阳地顶了他一句:“东副主任也不要动不动就这个思想那个思想的,谁什么思想大伙儿心里不明白,还用挂在嘴上说吗?”
“嗬,舍副主任常说要夹紧尾巴作人,现在终于夹不住了?夹不住也好,揪出来大家看看,是狐狸尾巴还是狼尾巴?”
“我说姓东的你也不要欺人太盛,我老舍堂堂贫下中农出身,我带着民兵抓土匪斗地主那会儿,你还穿开裆裤摔木碗子玩呢。”
这东副主任自从带着红卫兵造反,揪走资派,冲击区机关,一直是一呼百应,何曾有人如此“侮辱”过他?顿时热血上冲:“姓舍的你是忘了怎样坐土飞机,怎样弯腰90度向革命小将道歉的了,今天老东来帮你长长记性。”说着当胸一拳。
舍副主任猝不及防,下意识地叫声“妈呀!”连同椅子一起仰面倒地,发出很大的声音。
能玄听见里面吵架,本没放在心上,眼睛还在睃寻“农技站”的牌子,可是当他听到里面的声音有些不对劲,顾不得多想,丢下手中的行李,跨过天井,五步礓礤子两步上,快步跨过台阶,推开虚掩的门,见一个人倒在地上,另一个人挥舞着拳头,那拳头离对方的鼻子大约只有10公分的距离了。
“住手!”他大喝一声,抢上去扶起倒在地上的人,怒目望着挥拳者:“你是谁呀?”心里想:也许是一位老百姓找革委会领导说事没得到理想的答复而采取的过激行动吧。没想到对方比他还理直气壮,“我是谁?我倒要问问你小子是谁?”东副主任余怒未消,“我打走资派,干你什么事?”
“打走资派?你看看我是谁我就是谁。”能玄看看被打者尽管捂着胸口,但并无大碍,回头说道,“你见过谁一对一躲在屋子里打走资派的呀?”
“嘿,我说你小子还来劲了,要不要我帮你松松筋骨?”
“你以为我怕你呀,你以为跑到区革委会来打人了你还有理了?”能玄看他那穿戴不像是老百姓,心底里少了一份同情,多了一份鄙夷。
舍副主任这时候顾不得自己的胸口是不是还在疼,弯着腰把两个人隔开:“算了,算了,先不说这些——小伙子,你找谁呀?”
农技站就能玄和站长两个人,站长听他叙述了刚才的情形,大笑起来,未加褒贬,说道:“你呀,你呀。”
能玄一天也不想在区里呆下去,他对站长说:“你给我任务吧,我下乡去,我是学农的,理应下去了解农民,了解土地。”“那好吧,你先下去熟悉熟悉情况也好,现在的大致情况嘛,低山还处在秋收秋种的煞尾阶段,高山则以农田基本建设为主了。你我的任务,除了推广良种,推广先进的耕作技术,每到一地,还要检查他们的农田基本建设的进度和质量,人员是不是按比例上齐了,各项措施是不是都到位了。”
云中大山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大,山上已经褪尽了最后一点绿色,被一片黑褐色覆盖着,使它像极了一位沧桑老人,在晚风中它好象在微微战抖,但它依然俯视着群山,就像是一位沧桑老人不顾自己年迈体衰,还在慈祥地看着自己的孩子们。跨过小龙河,登上偏岩子,摆在能玄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向上走一段经腰路——中间会经过也算有名的“长城”脚下——到妹妹她们的基建工地,他同时负有检查农田基本建设之责啊。不过今天他不想去了,他要早点回去看看妈妈,看看家,那个非常熟悉却又不太熟悉了的地方。黄岩屋,我回来了,爸爸妈妈,您们的儿子回来了。能玄迈着轻快的脚步,走进因雨水冲刷而显得不太平整的稻场,望着斑驳的墙壁,他心里忽然产生一丝悲哀,不,不是悲哀,是感动。爸爸妈妈,您吃苦了,为了供儿子读书,您们连给墙壁挂一遍泥都顾不上,连把稻场里面一层土都没有时间。从小龙河一路走来,好几户人家不仅挂了泥,而且粉刷一新,在夕阳的照射下,是那样的白,那样的亮;还有的盖上了大瓦房……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能玄一步跨进门去:“妈妈。”
正在厨房里做饭的妈妈听见声音,连忙迎了出来:“呀,玄儿回来了,走累了吧?”伸手去为他擦汗。
“妈妈,我不累。”能玄憨憨地笑着,“您还好吧。”
“好,好着呢,妈这身板儿你又不是不知道。”
“爸爸和妹妹还在基建班子上?妹妹还当着那个基建队长?”
“是啊,还是基建队长。前几天孙书记还专门来家里,聊了一晚上,说是想交班,让你妹妹来挑他这副担子。”
“她连党员都不是,当什么一把手啊?”
“孙书记说了的,上面已经在布置整党建党,一旦恢复组织生活,第一步就要吸收黄女儿入党,这样他就为黄岩屋大队培养了两名优秀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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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宜昌市 2012-10-25 09:22:17 | 显示全部楼层
“两名?还有谁?”
“家扬嘛,黄女儿和家扬好上了,留住了黄女儿,就把家扬吸引过来了。‘凭我和新书记的关系,他不会拖家扬的后腿的。’孙书记这样说。”
“孙书记为什么急着交权啊?他还不到50岁。”
“我也这么说嘛,可是孙书记说,一来他没文化,脑子也不好使;说黄女子有闯劲,又善于思考问题,是棵好苗子;还有一个原因,那个造反派头头自从进入大队革委会以后,就拉拢和他走得近的几个人,暗中活动,明显是瞄上了他这个主任的位置,他迅速地把担子交给黄女儿,绝了他的念头。‘大权要落在他手里,黄岩屋就翻身无望了。’孙书记这样对我们说。”
“您答应了?”能玄问道。
“你爸爸一直跟你妹妹一起上工地,为什么不问问你爸什么意见?”
“不问我也知道,爸爸会说:‘一个女孩子,知道什么呀?’或者什么也不说,莫测高深;表态的只会是妈妈。”
“我现在表个什么态啊,你们兄妹几个有出息,我们作父母的只有高兴的份,接不接这副担子,看黄女子自己的。”
“妹妹怎么说?”
“她呀,鬼得很,她给孙书记说:‘您才40多岁呢,还有些年头,您只管大胆地干,大多数干部和群众是支持您的,不是说两个95%吗?真正跟他走,搅得鸡犬不宁的怎么算也到不了5%;至于接班人,您还是找个男孩子吧,有朝一日我嫁了人,您不白忙活一阵?”
“不是说妹妹和家扬好了吗?”
“可她不接这个茬,知道她是推脱,孙书记也不好接着说下去。”
“我猜妹妹不会答应的。”
“你怎么知道?”
“她几次三番让我把我的教材、讲义甚至作业本给她带回来,我估计她是要自学我那个专业的课程,到时候考个毕业证就可以了——其实最关键的是知识、学问,学以致用。”
“那倒是的,每次家扬过来两个人就像俩学生一样在那里读书、讨论,有时候还争得面红耳赤,不一会儿又‘噗嗤’一笑。家扬每次来抱着一沓子书,走的时候又在这里抱走一沓子书,原来都是你给准备的呀。”
正说着,门外响起一串银铃般的声音:“三哥,你回来了。”
“到家了好,正好饭熟了,吃饭。”妈妈边摆碗筷边说。
“妈妈做的饭,真香。”能黄说。
能黄他们明天放假,所以今天放工早一点。
“你这个队长当得还是有点人情味嘛。”能玄表扬她。
“开始我没想到这一点,是爸爸提醒我的,他说:‘黄女子,你感到我们回家不方便么?’我说:‘没有啊,放了工不吃晚饭就走,趁傍晚赶回家问题不大。’爸本来就不大带笑容的,这时候更是唬着脸说:‘那人家呢?六、七队的社员呢,不吃饭饿着肚子往回赶是什么滋味?吃了饭回去又是什么时候了?’我大气都没敢出,连忙宣布提前一小时放工。其实大家也很理解的,建议缩短歇晌的时间,所以并没有影响工效。”
“你呀,我还不知道?说得好听点叫敢作敢为,说得不好听叫无法无天,要不是爸爸管着你,不定把个基建班子带成什么样子呢。”
“我说三哥你也算是我的老师,有那么严重吗?你这个老师是怎么教的?”
“你看看,倒成了我的不是了,待我找找,妈妈当年没送出去的那根戒尺还在不在,找着了我自然就会教了。”能玄笑着说。
“妈妈您也不管管,您儿子仗着是国家干部,欺负我这个农民。”
妈妈笑了,爸爸也露出少见的笑容,其实他笑起来挺好看的。
吃过饭,兄妹俩抢着去收碗,妈妈说:“算了吧,没几个碗,你们就踏踏实实地喝茶去吧。”
喝着茶,能黄突然问道:“三哥,你们拉下那么多课程,就这么毕业了?”
“毕业了。反正有教材呢,边干边学吧——告诉你,我已经上班了。”
“是吗?祝贺你。在哪里?做什么工作?”
“就在区里,农技站。学农的,能作别的什么工作呀?”
“专业对口,好事啊。而且你在本区,我们要去请教你一下也容易多了。”
“你们不就是打眼放炮,抬石头砌培,然后削高填低,人工造田吗?请教我干什么?”
“你刚上班,还不知道吧,上面有新的指示精神,我们改出的田就交给我们基建队耕种,有的大队把基建队的名字都改了呢。”
“叫什么?”
“有的叫某某大队试验队;小龙河叫机耕队,说他们基建队的田从耕种到收割都可以用拖拉机;还有的队叫某某大队农科所,他们说,你们区里不就是找一块田插个牌子叫区农业科学研究所吗?上行下效。”
“农科所这个名字我听站长说过,还以为真的拿它当试验田呢——你说的小龙河机耕队,他们买了拖拉机?还有犁铧、播种机什么的都买了?哪儿来的那么多的钱啊?”
“国家扶持,给了一台拖拉机,现在在山外跑运输。田还没修好,弄那些设施来做什么?还没修路呢,弄那家伙抬进来呀?家扬说,机械化,算我们的长远规划吧。形势所迫,公社倒是有了一个规划。”
“什么规划?”
“计划用三年的时间打通进山的公路。”
“通各大队?”
“三年能通小龙河就不错了,20里远的岩,工程量不小啊,还在向国家要钱呢。”
“搞了这么些年,集体还是个空框子,搞一丁点建设就得向国家要钱,国家找谁要啊?”
就这样,能玄开始了山里山外的奔波。
时过惊蛰,山中的雪开始融化了,田野里露出一点一点的黄色,接着是一片一片的黄色,渐渐地,云中大山也只是在山崖的背阴处还有点点残雪,它已经不是白色的了,小龙河唱着歌向峡外奔去。这时候能玄背着一个大布袋涉过一道道冰凉的溪水,登上了家扬他们的基建墩,踏着一作河堤二作路的长堤,来到小龙河公社,公社林书记接见了他,对他说:“农技站来我们公社搞试点,我们非常欢迎,打算分两处搞,小龙河大队叫机耕队的新家扬负责,他又是青年突击队队长;黄岩屋叫你妹妹负责,行么?”
“行,听您的。”
能玄找到家扬,给他作了交代:“这是思单四号玉米杂交种子,这是资料,你先看看,我去黄岩屋安排好了再来跟你一起开会研究,行么?”
“行,你怎么安排我遵照执行就是了。”
能玄回到家,听说大队正在召开干部会,商量春耕生产还有基建队的事——现在的基建队除了不是由一个一个的家庭组成以外,几乎就是一个生产队了——“这是个好机会,我马上去。”
他妈妈正找毛巾他洗脸,等回过头来,他的前脚已经跨出了大门。
会议还没有正式开始,见能玄进来,孙书记立刻把他拉到会场中间——农村开会不讲究形式,各自提把椅子(或是板凳)随便一坐,没有前后排,没有左右,有的吸着烟,有的拉在家常或是说着彼此觉得应该交流的事情,主持人就坐在他自己的位置上说起了开场白或者是直奔主题——今天见孙书记拉着一个年轻人进来,其实大家都认得,全佐的三儿子,黄岩屋大队的第一位大学生,在省城里喝过洋墨水的大秀才,不,不只是个秀才,起码是个举人,也不知道秀才和举人哪个大,反正蛮有学问就是了。只是琢磨不透他回这深山里来做什么,莫不是省城里又打起来了,上回不是省城里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他就跑回来了吗?仅凭这一点就看得出来他是个好孩子,不肯跟着那些造反派瞎起哄。
孙书记可不管人们在想什么,自顾自地向大家介绍起来:“这位大家都认识吧,我说你们是既认识又不认识,你们只知道他是全佐的儿子,却不知道他是我们区里的干部,和区长他们坐在一个办公室里讨论问题的人……”
下面议论的声音立马盖过了孙书记的声音:“呀,那官儿不是比公社林书记还大吗?”
“几品啊?”
“什么几品不几品的,你以为还是清朝哪。”
……
孙书记只好挥舞着手里的大烟袋说:“大家安静点,还有正经事情呐,我们这个会要开一通夜不成?”会场逐渐平静下来,孙书记又简单地说了几句,然后说:“现在请能玄给我们讲讲吧。”
能玄说:“各位叔叔伯伯,兄弟姐妹们:我向大家学习来了,准确地讲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来了,和工农群众相结合嘛。我是农业大学毕业的——在这里纠正一下,我就是一名普通的技术员。搞农业技术,自然和农业亲,和农村亲,和农民包括在座的各位亲。至于我的具体任务,大家都听孙书记讲过,就是搞苞谷的高产试验和推广,我们要争取一举过长江。”
“过什么长江啊,我们不就是住在长江边吗?搬到江北去呀?”有的人明知故问。
能黄见有人并无恶意地打岔,就用不太高的声音对身边的人说——其实满屋子人都能听到,因为大家觉得那人是在捣蛋,都自觉地停止了议论——“不是这么过长江,我们读报纸的时候不是讲过吗?这是国家关于农业的发展纲要,要求我们的粮食单产过800斤,叫做过长江。”
立刻有人说:“能黄呀,你哥不知道你也不知道?现在长得好的一亩地才石把包谷,300多斤,加上黄豆一起能有400多斤,你算算,你们三队200亩地,芝麻、米、胡豆总共有80000斤么?过长江?你叫会计把200亩改成100亩吧。”
又有人笑道:“反正今天在座的都是本大队的人,税务局的人又不知道。”
“税务局知道怎么啦?”能玄毕竟在家里的时间不是很多,竟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也不会怎么样,能玄,他只是说如果说了大话税务局的人来了要收税的。”有人告诉他。
能玄笑了,别人倒没笑,他知道大家对过长江是有疑虑的。便解释道:“现在大面积过长江估计还有点问题,不过黄河早已过了,这几年一季改两季,洋芋田里套种苞谷,原来谁知道三带一,五带二是怎么回事?现在三岁的小孩子就知道三尺远栽一行洋芋,洋芋行子套一行苞谷就叫三带一,简单吧?可是就靠它增产了,对不对?”这时候有人说道:“他说的80000斤是不对的,他把一季洋芋没上帐,还有,芝麻、米、胡豆是从小龙河口背回来的,算总产但是不能在山上折算单产。”
这时候会计总算开金口了:“三队去年平均单产是638斤,其他各队大都在这个水平,但有个别队在600斤以下。”
孙书记说:“现在看起来大家对于改革耕作制度有了认识,下面请能玄为我们介绍一种新的东西,应当算是又一次农业技术革命吧。”
“简单地说,就是改换良种。”能玄说,“五十年代我们引进过白马牙、金皇后,是吧?那都是增产了的。”
“可是也种过罗马尼亚,大减产。”有人插话。
“是的,这是个教训,不经过试验,盲目推广,那是要不得的。”能玄接着说,“上面说的那是常规品种,我这里带来的是思单四号,是经过多点试验的一个杂交品种。”
“杂交?杂种吧。”又有人说笑。
“是的,可以这么说,这种子就是一个杂种,用两个品种杂交而成。”能玄并不理会人们的玩笑,“打个比方吧,马和驴交配产下骡,骡子的力气比驴和马都大,还省草料,这就是杂种优势;再打个比方,狗柿子树上嫁接宝果柿,那果子大多少倍?这思单四号也是这么产生的,不过那过程要复杂得多。好了,品种问题我就不多讲了,以后有的是机会,增产不增产,种一年大家就知道了。”
“理是这个理,只是换个种子就这么神奇么?”又有人问。
“当然,推广良种只是为增产提供了一个基础,好的种子还要结合其他条件,比如阳光啦,墒情啦,季节啦,施肥啦,防虫治病等等,须要进行各方面的对比试验,才能得出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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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宜昌市 2012-10-26 11:56:23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        奉萱

奉萱是省城人,华师毕业的,也算是舅舅舅妈的师妹,所以刚进一中就和舅妈走得很近,倒不是因为舅舅是校长,而是她显得很孤独,星期天连个玩伴都没有。女老师们有的成了家,有的正处在热恋之中,很礼貌地同奉老师打个招呼,然后就各奔东西了。本来就有点心情不佳,进入新的环境且举目无亲,她站在办公室外的台阶上,望着明光光的大操场,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她不想早早地把自己扔进宿舍里,那样会更加寂寞。舅妈见她形只影单的,就邀她来家里共进午餐。
“吃完饭我俩一起去逛街,你初来乍到,买个日用品什么的,我还可以给你当向导。”舅妈边给她沏茶边说。渐渐地舅妈了解到,奉老师本来是和同班的男朋友相约一起到最艰苦的地方去锻炼自己,开创自己理想的世界,可是临了男朋友和另一位女同学好上了,靠着女同学当官的父亲的脚力,他俩双双进了省城的一所中学任教,奉萱义无返顾地在分配表上写下了“服从分配”四个字,到这里来了。
临吃饭了,只见外面一同走进两个人来,奉萱暗暗地吃了一惊,原来这位师姐是校长夫人,而另一位……
在校长家里,奉萱第一次和这位同桌子吃饭,见他那笨拙、腼腆还略显慌乱的样子,心里不免好笑:“不是说大学生吗,简直像个小姑娘。”跟着冒出另一个概念:“这人稳重啊,是一个脚踏实地的人,这样的人才是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他忽然感觉脸红了,初次见面,怎么就想入非非了,太荒唐了。在一个比较陌生的环境,她本来就有点拘束,又把饭碗捧起来遮住了半张脸,所以才成功地掩饰了自己的表情。
能玄毕业离校的日子比较晚,这天刚回到县里,他把行李放在二哥那里,就到舅舅这边来了,刚好,在街上碰见了舅舅,就一起到了舅舅家里。“呀,舅舅家里还坐着一位天使呢。”能玄想。舅妈连忙为两个人作了介绍。
吃完饭,能玄礼貌地同奉萱打了个招呼,然后去了县革委会农业组,办完一切手续,去了大龙河。坐在敞篷的船里,望着打着漩儿迎面而来的江水,本来心情开朗的他却有点心不在焉起来,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两个月后,两个人再次在舅舅家见面,这是一个艳阳天,秋日把一缕阳光羞怯地送进舅舅家的客厅,客厅正对着半壁青山和一线长江。
舅妈在做饭,客厅里就他俩,能玄不敢正面去看姑娘的脸,望着青山翠柏和湛蓝的天空,却又无话找话去和姑娘攀谈:“奉老师家住省城啊?”
“是啊——上次厉老师不是向你说起过吗?”奉萱的眼光越过层层屋顶,望着远去的长江。
“是啊,看我这脑子,怎么就给忘了呢——是在城内呢还是城外?”
奉萱笑了:“还说在省城待了五年呢,以哪里为界来界定城内城外啊——我从小就没见过城墙。”
“我们在农学院,算郊区吧?”
“如此说来我家倒是中心城区,出街口就能望见黄鹤楼。”
“你真好福气,记得我第一次过长江大桥就听到车上有人说黄鹤楼到了,我感觉好奢侈啊,我能这么近距离地看到黄鹤楼,怕是深山里的第一个吧。”
“看惯了也就稀松平常,跳上公汽,望见最多的是人头;走在街上,看见最多的还是人头,即使从楼下走过,不一定就想起来这里有一座天下名楼,这就是城里与乡下最不同的地方。”
两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面对面地交谈了。
“要说看风景,倒是造反那会儿自由,高楼大厦,背街小巷,开着车,‘呼’一下就过去了,那时还感觉蛮风光呢,家里把我诓回来,开头个把月还蛮留恋那种‘浪漫’生活……”
“还‘浪漫’?搞得不好小命就没了——你哪一派?”
“钢派。”
“咦,战友呢,你参加了几次‘战斗’?”
“我一次也没参加,我给头儿开车,不必上前线。”
“我怕。打起来之前,我就偷偷地跑回家了,爸爸把我和妈妈反锁在家里,因为有一天我妈妈惊慌失措地跑回家,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脸上、衣服上都是血迹,从此爸就不让我们母女俩出去,买菜都是他自己去。”
“你妈也是红卫兵?”
“她们不叫红卫兵,工人阶级嘛,群众组织,不是这一派,就是那一派,不过我爸哪一派都不是,老老实实上班,工厂停工了,就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
……
他俩正谈得高兴,舅妈让吃饭,俩人才意犹未尽地整理茶几,端盘子,拿筷子,准备吃饭。
此后,能玄凡是有事去城关,必然去舅舅家,如果碰不上奉老师,去二哥那里转一圈,又到舅舅这边来了。有一次他实在忍不住了,对舅妈说:“舅妈,请您帮我说说吧,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呢。”
“诶哟,我外甥请我当媒人哪,可是提亲应当和她的父母去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嘛,我是不是还得去一趟省城?”
“舅妈说笑了,您和她天天在一个办公室里,怎么也可以找个机会帮我说一下。”
“要不,让你舅舅找她谈一次话,以校长的名义,好吗?”
“别,别,舅妈,我亲爱的舅妈,那还不如我自己去谈,舅舅,您说呢?”
“你呀,我看你是寝食难安呐,放心吧,早已谈过了。”舅舅夸张地把酒杯伸到能玄面前:“预祝你马到成功,干一个?”
能玄本来不怎么喝酒,这时候也只好端起杯子和舅舅碰了一下:“谢谢您,舅舅。”
“傻蛋,你以为真的是我给你谈的?我怎么开口去说哟——当年我自己谈恋爱都是你舅妈先开的口……”
还没说完,就遭到了抢白:“当着晚辈说这样的话,你不害臊?要不要我把当年你写的信背几段能玄听听,文采飞扬哩,也算是奇文共欣赏。”
“好,好,你背一段,我背一段,一段一段地来,让能玄开开眼界——能玄啊,你的文学功底怎么样?”
三个人都大笑起来,笑声惊动了隔壁的王老师,跑过来问道:“什么事啊,这么好笑?”于是三个人笑得更响了。
能玄开始了同奉萱的交往,能玄每次来城关,两个人或是去看电影,或是促膝长谈,或是去小馆子点几个菜,弄点啤酒对酌,二哥家、舅舅家更是他俩常去的地方。本来二嫂在初中部,和高中部来往不多,有时候在校外碰到高中部的同事,点头打个招呼,却不知道对方姓什么,因为能玄的关系,俩女老师早已互相熟识了。
学校放暑假了,能玄找到奉萱,问道:“放暑假了,你打算怎么过啊?”
“我还没想好呢,说长不长,说短不短,40天哪。”
“有胆量上高山么?去我家看看?”
奉萱是个有主见的姑娘,为了加深对恋人的了解,她当然愿意去他家看看,说道:“去就去,谁怕谁呀?”接着她又问道,“二嫂呢,她不回去看看?”
“她当然回去过哪,不止一次呢。”
见能玄和她打岔,奉萱只好注解一下:“我是说,今年能不能约她一起回去?”
“这得问问二哥能不能请假,以往都是二哥陪她去的。”
“算了吧,明天我自己问二嫂。”奉萱说完又想起了一件事,“怎么走啊,你能不能把线路给我描述一下?”
“我们乘船到大溪河,再转车到岔河口,走10里路到我哥家过夜,顺便带上菡菡,更重要的是,这样一天路程两天走,照顾一下我那位城里来的娇小姐。”
立刻有拳头落在他的身上:“你坏,谁娇小姐了?”
他两只手去捉住她的一双秀拳:“别打了,回程我们不走那条路了,行吗?”
“为什么?”
“还得到东银看看外婆啊。”
到家的时候倒是空前的热闹:能玄和奉萱,能地和伏茜珊,还有能天、嫣红和徐菡,也算是浩浩荡荡的了。一上稻场坎,嗬,焕然一新哪,稻场里新面了黄土,用石磙碾得平平的;台阶用条石砌过,屋内屋外的墙壁粉刷一新,在阳光的照射下明晃晃的。走进屋里,白汪汪的墙上在正中贴着领袖像,桌子板凳做了一套新的,旧的也是精心洗、磨过的,黑黄相间。
“哎哟,爸爸妈妈喜欢三媳妇儿呢,我和菡菡她二妈来了多少次就没见您费过这么大劲儿。”嫣红故意惊乍乍地说。
全佐笑着,并不说什么,只是麻利地烧水泡茶,玉花一边找毛巾、脸盆,倒水她们洗脸,一边说:“我的好媳妇儿吔,这你就冤枉妈妈了,一是一直有学生读书,我得竭尽全力,能拿一分就拿一分,不能总靠着你们俩大的;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我也想通了。”
“婆婆有什么事想不通啊?”菡菡连忙问道。
“我呀,从一进山就下决心要把我的下人一个二个地撵下山去,这山里不是人住的地方。现在我想通了,只要你们有志气,住哪里都能过上好日子,城里有城里的好处,深山有深山的优点,所以这个屋我们俩老家伙还得住下去。”
“那好,老二,还有老三,我们凑凑,让爸妈把这个茅草屋顶掀了,换瓦。”
嫣红刚说完,他妈连忙说:“不必了,这黄女子一回来,顶个一类劳力还不止——她还有点干部补助——我们三个全劳力,去年余200多块哪,加上玄儿给我的,足够了。瓦场里我已经下了定钱,下半年瓦一到手就换屋顶,其他的,慢慢来,不着急的。”
“哟,我们只顾说话,忘了问,妹妹还在基建上么?”
几位嫂嫂特别是未过门的三嫂要来,能黄一接到二哥的电话,第一反应是要把家扬叫过来和大家见一面,再者家里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她特意请了一天假,帮妈妈洗洗涮涮,直到把屋内屋外打扫得干干净净,拾掇得漂漂亮亮,然后去小龙河找家扬。这时候,客人们大约已经到岩屋河来了。
大家整整在一起玩了一个星期还没尽兴,不过有人中途“逃席”了:老二能地只请了三天假,夫妇俩先走了;能天夫妇也是不能久玩的,生产队是订得有三基本的(基本投工、基本投肥、基本口粮),何况嫣红现在是大队一把手,自己怎么能不遵守呢?她对菡菡说:“你就代表我和你爸爸陪姨、姑姑她们玩,好吗?”
“那当然好啦,我陪她们一直玩到过年,好吗?”
“好,好,如果还不尽兴,过了年接着玩。”她妈妈的话让大家都笑了起来。
家扬每天干完活赶过来吃晚饭,玩到半夜方才回去。
送走家扬,几个人站在稻场里看星星。“姐,我觉得站在高山上看星星,格外明亮,就像镶嵌在蓝缎子上的宝石,你说是吗?”能黄称奉萱为“姐”,当然,当前还只能称“姐”,还有菡菡称她为“姨”,这是山里的规矩。
奉萱也有同感:“是啊,城市里人声喧嚣,车水马龙且不说,就是小小的县城里也是如此,要寻个清净自在,还是乡下好啊。”
能黄望望遮蔽了天空一角的云中大山,说:“嘿,要是在云中大山看星星,一定更加耀眼,说不定一伸手还能摘一颗下来。三哥啊,你明天晚上一定要上一趟云中大山,给‘姐’摘一颗来,哪怕是小一些的也罢。”
“这小妮子。”能玄说道,“怪不得家扬不肯在此久留,怕你想起一出是一出,招架不住。”
“你们兄妹俩呀。”奉萱笑着说,“依我看,不摘星星也罢,我们爬一次云中大山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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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宜昌市 2012-10-26 11:57:47 | 显示全部楼层
“白天还是晚上?”能黄笑道,“如果是晚上,算我一份;白天,恕不奉陪了,我还上工哩。祝你们玩出浪漫,玩出惊喜。”
“还有我哩,我也去。”小菡菡生怕把她落下了。
“去吧,我给你们当登山队长。”
能玄刚说完,奉萱提醒他:“你一直没去看你的宝贝玉米哩,别耽误了工作。”
“不要紧,我心中有数,现在玉米、水稻都进入了灌浆期,定期作些检查,就等着收获了——明年就很忙了,我们要自繁杂交水稻和玉米,争取做到自给自足。”
“繁育基地定下来了没有?”一心数着星星的能黄回过头来问道,“我们大队的条件可是非常优越的啊,阳光充足,土壤肥沃,无霜期嘛,也能满足玉米的生长需要,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条件是别的大队没法比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们大队有天然的隔离带,东边和五区隔着一道千把米的大岩;西边下小龙河隔着偏岩子,只有岩屋河这一方有少量的插花地,处理起来也不是难事。”能玄扳着指头数了一遍,“方案是报上去了,批不批我说了不算。”
“反正你得竭尽全力去争取。”
“嗬,下死命令了。”奉萱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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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湖北省宜昌市 2012-10-27 12:38:40 | 显示全部楼层
四十一                云中大山

天刚亮,西边的长庚星还在眨着眼睛,一行三人就出发了。本来说好打早走的,上二十四道拐野餐。妈妈还是早早地起来,给每人下了一碗面条,美美地吃了才动身。走过一岭,又是一湾,在鸡鸣犬吠中到了偏岩子,沿大路往右走下去。
奉萱望了望说:“不是说上云中大山吗,怎么不向山包上走,反而向下走了呢?”
能玄笑了:“你以为这是江淮大道呢,笔直走下去?望着这山包和云中大山是相连的,其实向左是悬崖峭壁,向前过两个山包一道垭口才是二十四道拐,你愿意从那些崖壁和灌木丛中窜过去吗?”
奉萱伸了伸舌头:“真的吗,这么凶险?”
“你只要听听它的名字就知道了。”
“叫什么?”
“猴子岩。”
“真的有猴子么?我们今天能不能看见?”
“今天能不能看见我说不好,因为猴子大多栖身于二墩岩下的岩洞中,猴子岩里反而不多。你要看猴子呀,哪天坐车从岔河口溯大溪河直到二墩岩下面河对岸,向河这边的山上望去,要早,比这时候还早呢,天蒙蒙亮,它们就下田了,扳苞谷棒子,扳一个扔一个,一扔一大片。”
“人们就能容忍它这么糟蹋庄稼?”女教师睁大了眼睛。
“那哪儿成啊?庄稼成熟的时候守着呗,我们常常能在各个垭口上听见下面打铳的声音,那就是用来驱赶猴群的。”
“打到了没有?”小菡菡回过头来看着她三爹。
“那东西精着呢,或许是人们不忍心对这些可爱的小精灵痛下杀手,至今还没有听说谁打着了猴子。”
“那不是越来越多,酿成猴患了吗?”奉萱若有所思。
“解放初期达到了顶点,有的人受不了搬走了;也就是那几年,来了几个河南人在这里关了一批猴子去了。”能玄说。
“关在哪里?有多少?”菡菡急切地问。
“就在岩下关的,有人说百把只,有人说几十只,都运走了。”能玄说,“我那时还是小孩子,依稀听说弄到江边装船走了,连他们是怎么知道这山里有猴子都没人问过。”
“后来就相安无事了?”奉萱问。
“除了庄稼成熟的时候守着,人们还想出了一个更积极的办法。”
“什么办法?”
“那坡上是青沙田,强酸性土壤,特别适合茶叶生长,人们就在那里培育了大片大片的茶园——据说猴子是不喝茶的。”能玄“不怀好意”地说。
“姨不喝茶,姨也是猴子。”小菡菡一下子明白了三爹的意思,拍着小手说。
奉萱尴尬地一笑,随即抱起菡菡,亲了她一口,然后去挠她的胳肢窝:“我叫你坏,我叫你坏。”俩人笑成一团,能玄也笑了。
下了小龙河,菡菡拿树枝去拨弄河里的水,能玄指着右边的一个山垭口告诉奉萱:“那叫西山垭,是我们这一带翻越云中大山的重要通道,下去就是清江县的小兰坪。”
“听说过那地方。”
“这就奇怪了,你怎么无缘无故就知道了这样一个地方?”
“偶然,纯属偶然。二嫂邀我去二哥那里吃饭,听两位病人——或许是病人家属——在医院里的过道上聊天,一位不知道怎的就说到有一位刘四先生在清江小兰坪从棺材里救出一名因难产而‘死’的妇人,另一位马上说这是真的,那刘四先生就是这医院亓医生的发蒙师。二嫂说她也知道这事的。”
“是的,是有这事,就在我的舅老爹也就是我爸爸的舅舅那一个生产队。”
沿小龙河西进,渐行渐高,坡上,一直连着西山垭,郁郁葱葱,整整齐齐一大片次生林,以栎树为主。这里当年曾经被一砍而光,烧了白炭,为钢元帅升帐当了马前卒。十来年时间,这里又是青翠一片了。
“高山人种田,把树林叫做顾山,就是说农田需要树林来照顾、保护。”能玄向奉萱讲解。
“是怕下暴雨把田冲毁了吗?”菡菡抢着问道。
“不仅如此,它最重要的功能是涵养水源,调节气候,还有,提供肥料,人们每年都要割草、耨树叶,积大量的农家肥撒在田里,叫做打面肥,不然,地力就会下降。”
能玄的解释使奉萱仔细打量着路边缓坡上的庄稼——这是一片三带一的苞谷地,前茬洋芋已经挖走了,一行行苞谷齐斩斩、青乌乌的,苞谷棒子斜斜地伸出来,像牛角——“好一派丰收景象。”
“这个不是蛮好的。”能玄说,“你看,它虽然长势好,但是他用的是老种子,株型高大,不能密植,”他下田用手比量了一番,说,“每亩不会超过1500株,这个品种叫‘白马牙’,棒子粗里面的芯子也粗,产量不会很高,加黄豆,加前茬洋芋,600来斤吧。”
奉萱伸了伸舌头:“我今天可是攀云中大山来的,不听你上农技课。”其实她心里十分欣赏乃至崇敬能玄。
“我哪里敢给你上课啊,不过是顺路走着看着,随意评说一番,借以消除旅途的疲乏与寂寞罢了。”忽然,他的眼前一亮:“这一块,他们用的是‘思单4号’种子,你看,比别的地块密了将近一半,株型紧凑,棒子不如那个粗但是芯子细,单产绝对超过800斤。”他又仔细地端详了一下地块,“可惜太少了,也就三亩上下吧,也不知道他们别地儿还有没有,看来繁育良种的事是刻不容缓了。”
“这人,这点好,敬业。”奉萱在心里说。
这里是小龙河的源头,在缓坡上的苞谷地里走着走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见了小龙河,也听不到流水声了,在坡下只剩下一条青草掩映的小溪沟;走着走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连溪沟也没有了,两边的山渐渐地合拢来,形成一个巨大的“圈椅”,脚下的路就在这“圈椅”的椅背里盘旋而上。
“这就是上云中大山的必经之道:二十四道拐。”能玄又当起了讲解员。
“真的是二十四道吗?”小菡天真地问。
“真的是,不信你从前面这垭口数起,到上面那个山头,”能玄很随便地指了指上面,“从那里缓缓向上,就可以到达山顶。”
奉萱抬头一看,我的天,那山的上半截隐藏在清晨的云彩之中,就像要兜头压过来似的。
“那不是云彩,是雾,因为它漂浮在云中大山的腰际;那山头,在这里望着上与天齐,你们上去了就知道了,那不过是老岩下的一个小山包罢了。”
“山上起了雾,该不会下雨吧。”奉萱望着山头说。
“不会,‘有雨山戴帽,无雨雾漫腰’,今天是个大晴天。”
“就这么登上山顶么?”奉萱仰头望望雾中的山头——那还只是山的腰际哪——不觉有了一丝畏惧之感。
“不会像上梯子一样直上直下的,上了那个山包,就沿崖脚横过,那里叫阴湾……”
“好恐怖的名字。”奉萱下意识地说。
“你理解错了。这云中大山是东西走向的,这山的北麓一到冬天,有三个月见不着太阳,所以叫阴湾。”
“那我们在这山坡上坐一会儿,把太阳晒足了再上山。”菡菡连忙说。
“傻丫头,现在是夏末秋初,等你气喘吁吁地爬完二十四道拐,到那里正是太阳迎面照着的时候,让你晒个够。”奉萱刮着菡菡的鼻子。
“不过坐还是要坐一会儿的,别走得太累了,要不,下午怎么办?”能玄说。
阴湾是一道缓坡,缓坡内侧矗立着一道大岩。
菡菡抬头去望,头上的草帽子掉了,没有望到岩的边,左右的边和上面的边,却望到一个奇怪的现象,连忙问道:“三爹,您看这里的风吹得小树都在摇动,可是岩上的小树呀,灌木呀,还有小草一动也不动,那里不刮风吗?”
“这些小树要好多年才长这么一点点,连叶子的叶柄也很短,巴在树干上,所以那么遒劲,风吹不动;至于树叶和小草,那是因为太远了,你看不出来它在动。”
“这么望过去,就像是一条直线,直到天边,那上面是平的吗?”小家伙问题还真多。
“上面也是一些大大小小的山包,你去看了也许不觉得什么,其实,那是本县最高的地方。”
“歇会儿吧,三爹,腿走疼了。”新鲜感一过,小孩子最容易疲劳的,看得出来,奉萱也走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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