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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湖北省宜昌市 2012-10-18 10:3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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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匣子”是有事之人,怎会在这雪地里听她絮絮叨叨,连忙截住她的话头:“你男人到哪里去了啊?我们……”
“他能到哪里去?我还能不知道。早晨出门槛说去找新书记,商量改变小龙河面貌的事,其实……”
“枪匣子”一听到“新书记”三个字,立刻兴奋起来:“哪个新书记啊?是不是你们公社原来的书记,后来升官到县里去了的那个?”其实新国昆并没有在县里任过职,“枪匣子”怕节外生枝,故意这么说的。
“是的,是的。不过最近回来了,说是搞什么……调查研究,对,是说调查研究,回来两个多月了。”
“他就住在你们小龙河么?我们有事向他汇报呢。”
“前几天还在这里,昨天到黄岩屋去了,我看见的,和黄岩屋大队的书记一道走的。”
“那么他会住在书记家里吗?”
“我听见他俩说话的,晚上住能玄家,说有事向他请教——你们不知道,那亓能玄可是个人物呢,在省城读大学,新书记还有我们公社的干部,常常称赞他。”
“枪匣子”自然很快就套出了能玄家的具体情况。
“总算有了他的下落了,我们可以回那个小旅社安心地睡一觉,明天拿他回去交差了。”其中一个小个子说道。
“使不得的,你没听那婆娘说她男人是民兵连长,还常常和他们这个新书记商量工作吗?万一她男人回来发觉了我们的意图,晚上去给他报个信,我们不是要再扑一次空?发扬点精神吧,今天晚上去给他把屋子包围了,天一亮进去抓人,万无一失。”“枪匣子”说。
能玄拿个脸盆从他们的头上伸进去,从炊壶里倒上水,洗脸、刷牙、整理衣服,然后从容地走过来,挤到屋角里拿柴往火里加,嘴里说道:“战友们,散开一点,我把火加大,屋里就暖和了,你看,我爸还一边站着呢。”其实他爸已经到厨房的灶门口烤火去了。这边火腾地燃起来了,火苗舔着炊壶,炊壶里的水“吱吱”地响起来,不一会儿就开了。五个人身上的雪粒升华成水蒸气,和着烟雾一起上升,十只手在火星子、飞灰中左右乱舞,既舒服又有点疼痛,这时候先不要去考虑什么完成任务,把冻僵的身体烤活泛再说。
这时候从稻场外面走进来一个人,能玄礼貌站起来打招呼:“队长早啊,这么早去哪里?”
“昨天听说云中大山的土匪下了山,我转一转,大家都在屋里猫着,不晓得,怕吃亏啊。”好象到这时候他才发现屋里坐着几个陌生人,“你们这几个人是哪里来的?”
“城关。我们是县城的红卫兵……”“枪匣子”站起来说。
“胡说,县城里的红卫兵哪一个我不认识?”
“县城的红卫兵几千人呢,您……”“枪匣子”急忙辩解。
“县里哪一次造反我没到场?叫不上名字是有的,可是哪一个的面相我大致还能认出来,你信不信?”队长说,“不信你们到稻场里来,五个人我会一个都没见过?”
“不是,我们真是县城的,我们是来执行任务的。”小个子急忙辩解,“枪匣子”迅速而严厉地瞪了他一眼,他立马住了口。
队长说:“不敢了吧,我就知道你们不是好人。”
五个人见他如此说,只得乖乖地站起来——真不想离开这热乎乎的地方,尽管烟熏火燎身上落满灰尘——向门口走去。
刚刚来到稻场里,突然他们发现两边山岭上各下来了六七个青年小伙子,手里拿着木棒,嘴里喊道:“抓土匪哟,土匪往能玄家里去了,快去抓土匪哟。”一下子把他们围得水泄不通。
“不,不,不,我们不是土匪,现在革命形势大好,哪里会有土匪?”五个人五张嘴几乎同时辩解道。
“谁说不是土匪,那一个,”一个五大三粗的小伙子指着“枪匣子”说,“前不久我在云中大山还看见他来着,脸上涂着锅烟子,你把锅烟子洗了我就不认得你了?”
“他是土匪,那几个能是好人?”立刻有几个人附和。
“要不是我们来得及时,能玄家怕是要遭殃了。”又有人说道。
五个人见众口一词是他们是土匪,慌了神了,趁着有几个人往门口去,“包围圈”出现了一个大大的缺口,也不知道是哪一个带头,撒腿就跑,不辨东南西北——昨天晚上打着手电筒到这里的,谁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沿着雪中一串脚印跑了。那是深可及膝的一串雪洞,呈“之”字型直通沟底,在沟沿上才发现了一户人家。“枪匣子”对小个子说:“你先去,问问路。”
“我?”
“是啊,你。总不能五个人一窝蜂拥进屋里,人家再把我们当土匪怎么办?”
不一会,小个子出来招手,大家一起走进屋里。这家只有俩老,姑娘嫁了,儿子分家单过,就在隔壁。老人告诉他们,这里属于岩屋河大队,从这里过沟上对面山上的垭口,翻山下去就是小龙河,十五六里路。老汉是个热心肠,又说:“你们如果没别的事就不必去小龙河,可以就近直接回县城,从这里出麻雀子河也就20来里路,从麻雀子河到岔河口乘班车到大溪河码头,比从这里爬雪山去小龙河便捷多了,因为这一段还有一些花搭子雪,走一段下了溪河就没有雪了,路好走一点而且近得多。”“枪匣子”见老头很和善,又没问他们从哪里来,做什么的,胆子大了些,又提出请老人家弄顿饭吃,给钱给粮票,老人家欣然同意了,从昨晚开始的这一场噩梦总算告一段落。
在老人的火笼屋里烤着火等饭吃的时间,小个子不合时宜地提了一个问题:“头儿,我们的任务没有完成呢。”
“那有什么办法,不是没找着人吗?”四个人差不多同时说道。
“哪里是没找着人啊,人就在这个亓能玄家里。”
“从昨天到今天早上,一直没见着——莫非你看见了?”
“是啊,昨天晚上我们来的时候他们火笼屋里不是还有亮光吗?他们还没有睡觉,要是那时侯叫开门抓着就跑,也许我们就得手了。”
“你只是说人家没睡觉,怎么知道他人在这里?”
“你们不是最先让我在屋后守着吗?那里有个后门,后门往左一点紧靠檐墙是厕所,有两方用细木棍绑成栅栏拦了一下,原先我不知道那是厕所,就在栅栏边站着。不一会儿后门开了,只听见亓能玄说:‘新书记,您把罩子灯拿着。’那走资派说:‘谢谢。’”
“你没看错人?”
“相隔那么近,隔着栅栏他就蹲在那里,还有一盏罩子灯顿在那里,我能看错了?”
“你咋不喊一声,就在厕所里,我们五个人一拥而上,不是一下子就解决了。”
“你说得倒简单,看着他蹲在那里慢条斯理地大便,臭气肆无忌惮地透过来,我倒是想走开,可是我站得离栅栏太近了,稍微动一下他就能听到、看到,我只好紧靠墙壁站着,大气都不敢出。”
“那倒也是,晚上把他惊动了,更不好办,他随便往哪里躲藏一下,我们就很难找着他。”“枪匣子”说。
能玄和队长他们站在稻场坎上看着这些人狼狈逃窜,并不追赶,只是大声吆喝,直到下了岩坎望不见了才转回头来,邀请大家进屋:“快烤火,一清早就去惊动大家,不好意思。”
大家望着站在台阶上的新书记说:“只要新书记没事就好。”
“谢谢同志们,有你们作我的铜墙铁壁,我能有什么事呢?我感觉我的革命信心更足了。”
本来大家打算打个招呼就走的,见书记说“谢谢”,又想起了五十年代那种亲密无间的情形,就一个二个最后大家一起进屋坐下,都想和新书记多说会儿话。
也难怪大家一听说有人要来加害新书记,大家立即赶来了,幸好对方识相,没有打起来,如果真要动手,这五棵豆芽怕是不够一盘咯。大家都知道,新书记年轻时候身手不凡,曾经紧追十几里,徒手在二十四道拐抓住过土匪,不过他的传奇故事多着呢。
人常说,山大了什么鸟兽都有,云中大山就是这样,不过它的名头响是因为它是周围数县各大山系的“根”,它向四周伸出了几十条支脉,东抵江边,西连恩施和四川,从本县江南的任意一座码头溯溪而上,都可以登上云中大山,踩梁子西进,可到建始、恩施……鬼子侵占宜昌的那几年,这条路曾经是东到沙道观,南至湖南,西去四川云阳的大路,后来渐渐荒废了,这不仅是长江通了,还有一个原因是山里有打闷棍的——人们从这条路上经过,都是结伴而行——从云中大山的最高点往西,整整60里没有人烟,人称六十里荒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有一个叫做门象住的人经常在这荒山的中段羊胡子崖一带出没,专干打闷棍的勾当,有两个湖南的挑布客就着了道儿,一个死于非命,另一个捡了一条性命,胡跑乱撞,竟跑到新国昆家里去了。血气方刚的新国昆听了,说:“你先在我家休息休息吧,莫着急,慢慢想办法。”
第二天下午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一个挑货郎担子的来到羊胡子崖,这是几十里荒山最险恶的一段,上面是一道羊头似的山崖,一条羊肠小道(其实它是连接川鄂两省的要道)从崖中穿过,小道以下的山崖上宽下窄,就是所谓的羊胡子。
正走着,猛然间一条大汉拦住去路,大喝道:“哪里去?”
货郎担子似乎早有防备,眨眼间丢下担子,抽出扁担,嘴里说道:“你就是人们说的门象住吧。”扁担早已扫了过去,那家伙不过是凭着一副身板在荒山野岭之中抢劫而已,并没有什么不得了的本事,早已被扫倒在地,连手中的棒子都给扫飞了。货郎担子趁势一脚踏住他的胸脯,喝道:“昨天那挑布客的东西在哪?”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在窝棚里,还没动。”
货郎担子回头喊道:“人我都捉住了,你还怕什么呀?”草丛中慢慢地钻出一个人来,心有余悸地说:“大哥,咱们报官吧,我还得回去给我伙伴家里报信。”
这个货郎担子就是新国昆。
这还是解放前的事,刚解放那会儿,反动派组织的反共突击大队被打垮以后,残余分子在大地主刘协成的带领下,上了云中大山,不时下山骚扰,土改工作队员杨成就是被他们捉去残忍地杀害了的。区中队几次上山清剿,收效甚微。那时还是小龙河乡民兵队长的新国昆向区长建议:联合三县八乡,分兵把口,使匪徒无路可逃。他自告奋勇把守西山口到羊胡子崖一带,冒着蒙蒙细雨,在山里蹲守了七天七夜,终于擒获了匪首刘协成,其他匪徒只得下山自首,云中大山才算平静了。
土地改革进行得如火如荼,在外乡当工作队长的新国昆忙碌了一天,回到根子家里的时候,弟弟已经等候多时了,一见面就说:“哥,今天岑家和花家打起来了。”
“为什么呀?”
“为分胜利果实呗。”
“都是贫雇农,这不是太掉底子了吗?”
“可不是吗,大家劝都劝不开,最后工作组长拍板定案:‘谁也不许争了,按旧社会受剥削的程度,排出顺序来,从一号开始,一个一个来,如何?’”
“最后谁排第一?”
“我们家啊,还能是谁——你说我们该拿点什么?”是啊,新国昆八岁给刘家放羊,十五岁正式成为他家的长工,一直干到解放;老父亲租种着他家几亩薄地,住个庄屋,艰难度日,他家排第一谁也不会说个“又”字。
“老二啊,我家就要那个庄屋,原有的田估计达不到平均数,随便补一点就行了,别太计较,另外,金银首饰一件也不要,那是身外之物。”
“他们建议我家住刘家正屋呢。”
“我们就住庄屋吧,给他们说,如果安排得开,把刘家大屋留出来,今后乡政府、学校都用得着的。”
互助合作运动开始的时候,新国昆已经在外地当了干部。这年春节他回家过年,晚上乡亲们来他家聊天,他看到60岁的花伯来得最早,却很少开口说话,就问道:“花伯,分了田,入了互助组,您好象还有不开心的事,能不能说来听听,我们一起设法解决。”
“我哪里入了互助组哦,人老了,劳力差了,家里人口又多,谁要?”
新国昆沉默半晌,又问道:“像您这样的困难户还有几家?”
“有两户是寡妇,带着几个孩子生活,还有一个哑巴,一个邪子(精神病患者),都比较困难。”
新国昆又不做声了,过了一会说道:“花伯,您看这样好不好?您先把这几户组织起来,哑巴与人沟通难点,邪子需要人多看着点,这两点正好寡妇和她的孩子们能做到,寡妇家劳力弱一点,和那两个人刚好可以互补,这几家共同的弱点是没有主心骨,您正好可以挑这个头,怎么样?”
花伯想了想说:“你说的这个方法很好,我也愿意挑这个头,只是我的身体本来就不算好,像这样能撑多久啊?”
“您还不老呢,一定能帮着这几位寡妇把孩子拉扯大,再说,秋后就要试办农业社,到那时就好办了。”
谁知道办农业社并不是一帆风顺的。新家是参加了花伯的互助组的,这是新国昆的主意,他对父亲和弟弟说,这样既帮助了那几家困难户,又为花伯壮了胆,何乐而不为呢。酝酿中的农业社就是在这个组的基础上搞起来的,可是存在着这样那样的困难,最突出的一条是缺一名党员,这是有硬性规定的,办农业社至少要有一名共产党员。这次是花伯亲自出马,找新国昆讨法子来了。
新国昆笑笑说:“这个问题我已经有答案了,您就放心吧。”
“你有什么好办法啊——现培养是来不及了,也怪当初我们的觉悟低。”
新国昆说:“我把这头辞了,回去不就有了一名党员了?”
“使不得,使不得,你已经是吃皇粮的人了,怎么能为我们几十户人家耽误了你的前程呢,这是万万使不得的。”花伯连连摇头。
“这有什么使不得的,为人民服务不是从一家一户一件事作起的吗?小龙河差我一个就办不成,这头我打个报告就会有人来接替我的。”
不过新国昆在社长这个位置上只干了一年多一点的时间,全乡人民用自己手中的选民证把他捧到了乡长的位置上。上任伊始,他就想到,要把粮食生产搞起来,改变那种一到春末夏初,有的上山打野菜,有的下低山借粮,甚至红苕种都得去低山背。“一定要改变这种状况。”他一次又一次地对自己说。可是怎么变呢?深耕讲了,多施肥也讲了,苞谷种子换成了“金皇后”,能自给自足的多了,但不是全部。更要命的是农民只有卖了粮食、漆油、生猪……之后,才能购买盐、煤油、布匹的,哪一项都得多生产粮食才行。
有一天新国昆去区里去开会,走到小龙河口,他忽然眼前一亮,这不是一个很好的门路吗?原来这小龙河一出峡谷口,山势陡然开阔,每年夏秋之际随山洪裹胁而来的沙石泥土,立即在这里沉积下来,年复一年,形成了一个几百亩的大沙坝,长满了灌木和杂草。历来就有人小规模地开垦、种植,但不是被山洪压了,就是因为归属不清而互相争吵以至损毁青苗,况且大家都不缺田种——旧社会谁也没精力、没兴趣去为别人开荒,土改以后分了田,还是把自己的田种好了再说——新国昆就看上了这个大沙坝。他想,大多数人冬天都猫在家里,集中40个劳动力用三个月的时间就可以兴建一条足以抵御小龙河洪水的大堤,也就是说每社抽5个人就足够了,其他的人就可以改田,每个社划一块,这样大家都在低山有了几十亩田,岂不是解决了大问题?
现在,这几百亩田早已成了各大队的当家田,每年上半年背麦子,下半年背稻谷,每到收获时节,打杵子和石头撞击的声音和着人们的欢声笑语响彻小龙河峡谷。有人开玩笑地说:“要是能在峡谷里修一条公路,用车子,就是用板车给我们运粮食该有多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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