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屋角的天空（001）

天下大平

郝不凡吩咐李卫英说：“我们带来了几件衣服，你们给她换上吧，换上后我们带她离开这里。”回头将这个意思对麻田由美子说了，麻田由美子却摇头说：“不，我不离开，我要守着我父亲。”郝不凡说：“你父亲为了中日两国和平而献出了生命，我们要隆重地安葬他。如果你们在日本有亲属，你们愿意回去，我们也会满足你的愿望的。”麻田由美子摇摇头说：“我不回日本去，我生在中国，长在中国，死在中国，也葬在中国。我不会回到日本去的。”
郝不凡想到这不是他能决定的事，毕竟中日两国关系现在已经缓和，双方都在为战争中离散的家属的团聚而努力，这是涉及到两国关系的外交大事件，不能性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首先要向省里汇报，省里要向北京汇报，北京要与日本方面联系，最后要看日本方面的态度，事情远远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的。
李卫英带着麻田由美子到洞穴里换好了衣服出来，郝不凡便说：“好啦，我们该出洞去了。”
来到龟峰山招待所，郝不凡看看天色尚早，便吩咐李卫英好好地给麻田由美子重新梳洗一番，然后叫了一辆专车，将麻田由美子和那小木箱子一起送到省城去，由汤浩景和陈有生两个刑警亲自护送过去，骆小兰也陪同一起去，做好交接工作。
郝不凡说：“骆副部长将麻田由美子送到省城后，你就直接到省洪山宾馆去，张市长在那边开会哩，你就不用再过来了，这十几天你也辛苦了，放你几天假吧。如果的确需要我会给你打电话的，你再过来。好不好？”
这样的好事儿哪里找去？骆小兰心里自然是乐开了花，嘴上却说：“郝书记，我送麻田由美子到了省城，我还是赶过来吧，毕竟工作为重。我和老张都是老夫老妻了，见与不见都没什么的。这里也需要人，我不能黄鹤一去不复返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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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小兰这句即景的诗句把众人都逗乐了。郝不凡笑说：“黄鹤楼现在是一堆废墟，连个黄鹤的影子都没有。不过，听说省城要重新修建黄鹤楼了。”
骆小兰乐滋滋地和李卫英、牛九红她们道了别，便坐上车，带着麻田由美子，还有两位刑警队员走了。
送走他们，郝不凡方转身回到招待所，程浩然一直盯着郝不凡看着，仿佛不认得似的。郝不凡看出了蹊巧，笑眯眯地问道：“小程呵，你这样看着我，不认得我了么？”
程浩然认真地点着头说：“郝书记，我真的差点儿认不出你来了，刚才在洞里听着你用流利的日语同那个日本女子说话，如果不是已经知道你是郝书记，我还以为是他们从哪里请来的日本翻译官呢。”
郝不凡一听忍不住呵呵大笑起来：“那你看我是小兵张嘎里面的那个胖翻译官还是铁道游击队里的那个翻译官呢？”
几句话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程浩然却有些不好意思，便红了脸。李卫英拉着他的手笑道：“你别看郝书记，脑壳没你大，但装的知识却比你多得多了，他不仅懂日语，还懂英语、法语、德语，想不到吧？”
“真的？他居然会这么多外语？太了不起了。”程浩然听了，嘴巴张得大大的，半天合不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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郝不凡笑说：“多学习一点知识总是没有错的，以后用到的时候都是不知不觉的。就比如今天，如果不是碰到了这个麻田由美子，要用日语和她对话，你们肯定不知道我会日语的。知识只要学通了，总会有使用的时候，总不能到使用的时候才去学知识吧？那来得及么？”
吃晚饭时，大家坐到一起，却觉得冷清了许多，相互看着，也不知什么原因，还是郝不凡说道：“别看了，不就是少了几个人吗？连吴副市长一起，统共少了四个人，那还不冷清？”大家见说着了心事，也都笑了起来：“出来的时候那么多人，这一下子就少了四个，还真是不太习惯。就象一家子人过日子似的，彼此都熟悉了，一时不见还怪想念的。”郝不凡说：“正是，通过这样一次经历，说不定我们中间的许多人还会成为终身朋友的。如果在市里，除了工作接触外，平时哪有那么多的接触机会？想建立友谊，恐怕也有点难了。”
牛九红笑说：“郝书记说得很对，我们中不仅有人会建立友谊，甚至还有的人可能收获爱情的。这得感谢郝书记提供这个宝贵的机会呀。”
大家暗地笑了起来，都知道牛九红说的是李卫英与程浩然，可是当着郝不凡的面，也不好多说话。
李卫英却夹了一块藕片放进牛九红的碗里，笑着骂道：“吃饭也塞不住你的嘴巴是吧？那你吃藕吧！”“吃藕”在鄂东的方言里就是挨骂的意思，李卫英这一举动可是机带双关的。
牛九红一口将那片藕塞进嘴里咀嚼着，吞了下去，然后说道：“什么藕？这么香甜？”
李卫英笑说：“叫我一声师傅，我就告诉你？”
牛九红说：“本来就称你李老师的嘛，你还不快点告诉人家？”
李卫英说：“叫老师不算，得叫师傅。”
“李师傅。”牛九红果然叫了一声。
“哎。”李卫英拖长声音答应了。
牛九红道：“我怎么觉得这么别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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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惯了就顺耳了。”李卫英笑说，又指着那藕片解释说，“这是巴河藕，别的地方的藕都是七孔，唯有这巴河藕是九孔，你数一下，看是不是九孔？”
牛九红夹起一片藕在碗里，用筷子点着那孔孔数了，果真是九个孔，却说道：“九孔，是不错，但其他的藕也说不定是九孔嘛，有什么稀奇的？”
程浩然笑说：“李老师说的还真是不错，这巴河藕就是九孔，其他地方的藕只有七孔。”
牛九红指着他们说：“你们这么快就结成了统一战线哦？”
众人都笑了起来。
吃过晚饭，安排了房间床铺，大家便进了各自的房间洗漱、休息。
李卫英洗完澡，又将衣服洗了，自觉没事，便想去找程浩然耍，但骆小兰走了，房间里只有她和牛九红两个女人，如果她独自去找程浩然，那就把牛九红一个人丢在房间了，这可有些不好意思的，于是她假装问道：“牛书记，要不要出去转转？”牛九红哪里不知道她的用意？但如果她走了，把自己一个人丢在房里，也实在无聊的很，不如跟着她去找程浩然，想到这里，便欣然说：“好呀，一起去看看龟峰山的夜景。”二人来到程浩然的房前，只一叫，程浩然便出来了，三人一起出了招待所去背后的山上看夜景。
沿着一条山间小路他们走向了龟头对面的一座山峰，站在山峰上看那龟头，依然要仰视才行。暮色渐浓，繁星逐现，山风骤起，迷雾升腾。人在其中，恍如置身于仙境琼台。李卫英心神俱醉，便要拉着程浩然的手靠在他身上，却见牛九红也在旁边，便有些不好意思。牛九红装作没看见，侧身向一边矗立着，粉红的裙裾在晚风中飘动。程浩然偷眼看去，竟如同敦煌壁画中的飞天，不由得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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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卫英见了，假装和牛九红聊天，掏出手帕在他眼前一晃，程浩然叫了一声“哎呀”捂着眼睛。李卫英假意道：“怎么啦？程哥哥。弄到你的眼睛了？对不起呵，我给你揉揉？”程浩然明知是她故意的，却装成失手的样子，心里想着这女人吃醋的劲儿可真大，不相干的女人看上一眼也会遭到妒忌，你还不能发火。于是自己抬手揉了一下眼睛说：“没事，刚才风大，可能吹了一个虫子到眼睛里去了，现在已经揉出来了，不碍事的。”李卫英笑道：“好在是虫子，要是别的什么东西跑进眼睛里去了，揉都揉不出来，那可就不好办了。来嘛，我给你吹一下。”硬生生地拉过程浩然，将他的手从脸上放下去，伸出两指去撑着他的眼皮，凑过嘴去温柔地吹了一下，然后揉揉，亲昵地说道：“好啦，没事了。”
牛九红看着李卫英做张做智的样子，心里暗笑，却不好意思笑出声来，只是说道：“别让沙子迷了眼睛，一会儿连下山的路也找不着了。”李卫英听出她话里的讽刺的意思，却毫不示弱地说：“程哥，找不到路，我就扶你下去。”
程浩然不想自己陷入这种女人翻醋坛子式的争论之中，连忙岔开话题说：“你们说，郝书记是一个脑壳，我们也是一个脑壳，怎么他那个脑壳里装的东西这么多？好象什么都懂的，连日语他也会说？英英，他真的还会说法语、德语、英语吗？”
“你以为我哄你撒？”李卫英笑说，“你要是不信，你可以用这几种语言和他对话试试撒？”
程浩然说：“我不是不信，我只是觉得他太了不起了。我听人说，周恩来总理也会好几门外语的，郝书记可有总理之才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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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卫英道：“会几门外语并不稀奇，哪里就说到有总理之才！要做到总理位置，还有其他条件的，机缘也是很重要的。”
“那是，那是。”程浩然点点头。
三个人看风景，情形有点儿尴尬的，尤其是其中两个关系密切，那第三个人便成了多余的人了。牛九红没来之前想到了这一点，现在亲身体会到了，更觉得不自在起来。李卫英注意到了，便不顾程浩然，只管和牛九红说悄悄话，说的无非还是女人之间那点私房事，不时发出窃笑，把个程浩然晾在一边了。
程浩然乐得这样，只顾站到一边看着这山里如梦如幻般的景色。只见纤云弄巧，群峰虚无，星河璀璨。那云彩就在身边环绕，一伸手就可触摸到；那星星就在头顶，一抬手就可以摘下来。他忽然想起当年在汉口读书时，常和柳玉叶到汉江边游玩，有时候玩得深夜了，两人便相互偎依着，就在江堤上睡一个晚上。这个时候，柳玉叶往往就数着天上的星星在他的怀里睡着了。而他，便脱下自己厚实的外套盖在她身上，这一刻，是那么的温馨！他们曾经有过无比恋爱的时候，他亦想到过，这一辈子就和这个心爱的女人共度了。然而造化弄人，一场意外之祸让他们天各一方，从此形同陌路。这个结果，到底是他的错还是她的错呢？也许，他们都没有错，而是缘错。那么儿子呢？儿子还在吗？如果他还活着，他会在哪里呢？如果已经不在……他不愿意再往下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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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而他又想到了杨金枝，这个温柔多情的女子，经历了那么多的苦难，本以为找到了他，生活就可以一帆风顺了，谁知他，除了给她一个转瞬即逝的美丽的肥皂泡，还能给她什么呢？她现在还不知道他就要离开她了，还在心里编织着和他生活在一起的美梦！而他，已经不能帮她完成这个美梦了。他必须要对江慧中承担起责任来，想起江慧中，他心里涌动着一丝丝甜蜜，这种感觉原来是没有过的，不知什么时候就有了。这种现象是不是能证明他在心里已经眷恋她了？没挑破这层关系的时候，他一直将她当成妹妹来看待，现在他们也算是恋人了，如果他还与其他女子有纠葛不清的暧昧关系，那么是不是对不起她呵？但他敢拒绝李卫英的暧昧吗？拒绝李卫英的柔情，那是需要巨大的勇气的。
程浩然想到这男女之间的关系，便脑壳大了，他想不通为何这男女二字那么容易写，而男女关系却那么难处理！他扭头看着李卫英，她正和牛九红说说笑笑，似乎亲密无间，他又想不通了，刚才她们俩个还相互嘲笑，仿佛有不可解的深仇大恨，怎么转眼间就变成闺中蜜友了？处在几个女人中间，他到底要怎么办才好呢？
夜风渐大，雾气骤浓，瞬眼之间，李卫英和牛九红便不见了人影，程浩然心头猛地一惊：“刚才还在这里谈笑风生的，怎么眨眼间就不见了呢？”他急得大叫起来：“英英——牛书记——”空荡的声音在山谷中回响，又远远地传了回来：英……英……牛……书……记……
“瞎嚷什么呀？我们在这儿哩。”突然之间，李卫英和牛九红又从迷雾里冒了出来，程浩然定睛一看，可不是她们么？于是高兴地说道：“刚才你们不见了，可把我吓坏了。”
“是吗？你真的担心我们吗？你想的不是我们吧？”李卫英的嘴巴还是那么不饶人，冷冷地笑说，“你想的是她吧？”说着，她将牛九红往他面前一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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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呢？”程浩然急忙分辩道，“我怎么会想牛书记呢？这是从何说起呀？”
李卫英说：“你先别急忙解释，你先看看她是谁？”
“她不是牛九红牛书记吗？”程浩然叫道。
“那你再仔细看看？”李卫英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眼睛里露出不可捉摸的神色。
程浩然定眼一看，果然面前站着的不是牛九红，只见她眉目之间，有柳玉叶的影子，那一种低眉婉转的姿态，又象杨金枝，细看时，脸上却有一脸的灿烂的笑容，又象是江慧中！
怎么回事？难道是在做梦不成？刚才明明和李卫英、牛九红三个人到峰顶上来玩，怎么突然之间牛九红就不见了，居然变成了柳玉叶、杨金枝、江慧中三个人的样子呢？
“英英，你搞什么鬼？你把牛九红弄哪儿去了呢？”程浩然着急起来，“你可不要乱来呵，牛九红可是跟着郝书记一起来下乡的，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可承担不起这个责任的。”
“怎么啦？程局长，你还记得关心我呀？”程浩然听着这话从李卫英口里说出来，却象是牛九红的声音，更是大吃一惊：难道今天晚上见鬼了？是不是这龟峰山有妖怪？他揉揉眼睛，面前站着的不是牛九红却是谁！
“牛九红，你在这里，那李卫英呢？”程浩然一着急，连“牛书记”也不叫了，直呼牛九红其名。
“你关心她呀？那你不关心我吗？”牛九红娇憨地说着，将身子贴了过来，“与李卫英比，我也不差哪儿呀？”
程浩然吓得赶紧后退：“你，不要这样，我和李卫英也没有关系的，与你，更没有关系，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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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九红步步紧逼：“程局长，我知道的，你不仅有女朋友，还结婚了，有儿子了，那又怎么样？结婚了，可以离婚嘛，我也不介意做后娘的，我一定给你儿子做个好后娘。”
“不不不，那是过去的事了，我现在又有女朋友了。”程浩然急忙解释。
“什么？你这么快又有女朋友了？怪不得人们都说男人最薄情寡义的！想不到你也是个衣冠禽兽！”牛九红一翻脸，便骂道。
程浩然低了头，嗫嚅着：“我也不想这样嘛，能怪我吗？”心里却仍旧担心李卫英，不知她到哪儿去了，有危险没有？
牛九红骂了一阵，仿佛是出了口气，见他不吭声，婉而一笑说：“程局长，你看那是谁？”
程浩然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却见一个身影浮在缥缈的白雾之中向龟头走过去，看那背影，正是李卫英！
“英英！你不要去，那里危险！”程浩然大叫一阵，奋力跑过去，可是他的身子笨重，不能浮到白雾上，才跑了几步，便向悬崖下坠去！
程浩然顿时吓得满面如灰，冷汗淋淋，扯开嗓子高声叫道：“英英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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