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屋角的天空（001）

天下大平

第120章

李卫英和牛九红正坐在山坡上说得热闹，忽听程浩然手足乱舞，嘴上乱嚷，不知是怎么回事，连忙跑过来推着他说：“你怎么啦？醒醒！”
摇晃几下，程浩然睁开眼睛，茫然看着面前二位，眼角犹有泪痕。好半天回过神来，不好意思起来，伸手抹了一下眼角，笑道：“我没事的，你们没事就好。”
两个人面面相觑：“我们一直在聊天，会有什么事？”
程浩然却不好意思当着他们的面讲梦中的情形，便站起来说：“天晚了，我们该回去了。”
李卫英和牛九红心里虽然有些疑惑，但也不好多问，只是说：“你没事就好，也许做了个恶梦吧，连日来你也太辛苦了。走吧，我们回招待所休息去。”
三人回到招待所，各自回房歇息。李卫英虽然有满腹话要问，但当着牛九红的面也是不好问的，只好闷闷的和牛九红睡去了。
一夜无话，次日早起，众人洗漱已毕，吃过早饭，便乘车下山。李卫英坐在程浩然身边，终于有机会和他单独说悄悄话了。
李卫英低声问道：“程哥，昨晚在山上怎么一回事？为啥大吼大叫的？做恶梦了？”程浩然看着汽车前面，淡淡地说：“没什么，只不过有些紧张，做了一个梦而已。”李卫英笑道：“梦见什么了？那么紧张？”程浩然笑说：“做梦有什么好说的？天天都做梦。”李卫英道：“昨天的梦绝对不一样，从来没看过你那样表情的。”程浩然扭头看着她笑说：“你真的想知道？”李卫英抿着嘴说：“想呵，不然问你这么多？”
程浩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扭脸对着她神秘一笑说：“我梦见你了，你信不？”李卫英已经想到了他要说这句话，心里便有几分欢喜，但他昨晚的神态却不是高兴，反而是激动甚至是愤怒的样子，难道他心里不喜欢我？于是说：“真的？你不会哄我吧？看你那么生气的样子，是不是我惹你生气了？”
程浩然道：“不是呵，我梦见你象仙女驾着白云一直向龟头那边飞去，我便去追你，谁知我却飞不起来，便一下子掉进悬崖下了，正坠向万丈深渊，于是急得手足乱舞，并大声叫你。”

天下大平

李卫英笑道：“你哄我呀，我凭啥子就成了仙女了？”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可心里想：他在梦里追我，可是追不到，这意味着什么呢？是不是他心里还是想追我，可又怕追不到，是以才有这样的梦？转而一想，明明是我对他示好的嘛，可他总在回避，不是我不同意的，而是他有所顾忌才是。不过，她想到程浩然在梦里把她当成仙女一般还是挺高兴的。
程浩然一脸真诚地说：“本来就是这样嘛，说了你又不信？”
李卫英说：“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你把我推醒了，我醒来一看原来是做了个梦。就这样了。”
“哦。”
“英英，我也想不到你会出现在我梦中，还那么美！”
“别哄我了，我自己也晓得自己长得象个丑八怪，没人疼，没人爱。”
“不，你在我心里就是最美的。”
“那，比起你的江慧中来如何？”
“她？她象个小妹妹，我一直把她当成妹妹的。”
“但，但是，你们现在有婚约了嘛，你就不能这样想了，你要把她当成未来的老婆才对。”
“我，我还没有这个准备。真的，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我要娶她为妻的。”
“这事儿，婚姻是缘，缘份到了，自然就成。你们又不是指腹为婚，哪有先有思想准备的。再说，你们很早就一起了，有充分的感情基础，还有，你们工作在一起，天天见面机会多，感情都是慢慢培养出来的，你们本来就有感情，只是需要转换一下角色而已。”
“你真的这么想？”

天下大平

“我不这样想还能怎么想？我的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既然我们不能成为那种关系，我也想我们应该成为最好的朋友吧？何况你又救了我一命，我们也算是生死之交了。”
“你真的这样想我就放心了。”
“哦，这话怎么说？”
“没什么，只是有些感慨而已。”
程浩然突然一笑，又摇摇头，仿佛有所思的样子。
“你怎么啦？怪头怪脑的？”李卫英见他象个神经病似的，便问道。
“我在想哦，我原来见了女孩子脸就红，上学的时候与女生坐一张桌子还要用墨水划清界线。现在，嘿嘿。”
“现在见了女人就大方多了，与女人又亲又抱的也不害臊，是不是？”
“你，你太直白了。”
“呵呵，你怕吗？”李卫英说，“其实男女都一样，这是一个自然的生理过程。男女在十岁之前，生理上都处于第一性征阶段，大家不分彼此，叫两小无猜；慢慢地女孩子开始发育，男孩子也开始发育，大家认识到了彼此身体不同，也就开始有了害羞之心，这叫男女排斥期。然后，等身体各方面发育成熟了，男女又开始吸引了，主要是身体的相互吸引。这些你应该懂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的脸便微微地红。
程浩然扭头看到她羞涩的模样，忍不住拉着她的手，轻轻的摩挲起来。
李卫英抬头看着车上，众人有的看着窗外的风景，有的埋头昏睡，没有人看他们，便由着他抚摸着，那种痒丝丝的感觉真是好极了。

天下大平

山路并不好走，车却开得极快，不时抖动，众人便从座位上跳起来，有时还相互撞到。李卫英便趁势偎到程浩然怀里，亲昵地说道：“程哥，不管以后如何，我此生爱过你，这就够了。”
程浩然扶起她坐好，贴着她的耳边说：“英英，你看外面的风景多好，走出一步，便境界大不相同了。”
李卫英听出他话中的意思，便不再说话，偶尔甩甩头发，村到他的脸上、脖子上，似乎是故意撩拨他。程浩然虽然不敢与她明目张胆地谈情说爱，但也很享受与她这样一种暧昧的滋味。
车到三里畈，众人下车吃中饭，小憩一会儿。三里畈是巴河边上的一个小镇，有几百户人家，上千人口，以盛产甜柿子和板栗而有名。
程浩然与李卫英吃了中饭，出了饭店便向停车的方向走。忽然一个小女孩站在大街上，一边哭哭啼啼，一边喊着：“妈妈，妈妈。”两人走上前去，拉着小女孩的手问：“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怎么在这里哭呀？你妈妈呢？”那小女孩抹着泪，还是一边哭，一边喊着妈妈。李卫英急了，抱起她哄着，好一会儿，那女孩儿才停止了哭，却仍抽泣着，哽咽地道：“我叫熊秀珍，我和妈妈来镇上卖柿子，卖完柿子，妈妈说带我去买花裙子，走到这里，妈妈不见了。我要找妈妈！”
说着，又哭了起来。

天下大平

“小妹妹，别哭，阿姨带你去找妈妈。”李卫英一边哄着她，一边四下里望着，希望看到她妈妈忽然出现。
时近正午，太阳很毒，大家都躲在屋子里乘凉，空荡荡的街上除了他们这一行人，哪里有半个人影子！
“难道是她妈妈不要她了？”程浩然说。
“瞎说，哪有妈妈不要儿女的！”李卫英打断他的话，“也许她妈妈以为她回家了，所以先回去了。”
“不会吧？孩子丢了，她妈妈不找吗？”程浩然不相信。
“亏你还是从农村出来的，这点事儿也不晓得？农村孩子都丢惯了的，哪个在意一时找不到？除非是天黑了还没回家可能才会着急的。但是你看这会儿距天黑还早得很哩。她这么哭起来，又这么热的天，要是中暑了那可怎么办？”
“那你说怎么办？”
“我们送她回去。”
“送她回去，可是你知道她家在哪里？”
李卫英低头问那小女孩道：“小妹妹，别哭，你家在哪里？阿姨送你回家。”
小女孩真的不哭了，抬着泪花花的眼问：“娘娘，你真的送我回家吗？我家在熊家墩。”
李卫英直起身子对程浩然说：“她姓熊，她家在熊家墩，这就差不多了。”
程浩然笑说：“还是你聪明。”
李卫英道：“你们男人就是没心没肺的。”
程浩然苦着脸说：“我没招你吧，你又说我。”

天下大平

李卫英笑道：“说你怎么啦？我又不是你老婆，你老婆才体贴你，舍不得说你吧？”
程浩然道：“英英，你这两天是怎么啦？象吃了铳药似的，见了我就说我。”转而低声笑说，“是不是那个要来了，情绪不稳定呀？”
李卫英道：“什么来了？”忽而明白了他说话的意思，便拖长声音叫道：“程哥——”
程浩然连忙说：“对不起呵，英英，说错话了。”
俩人打起了口水仗，倒把那小女孩凉在了一边，那小女孩见半天没人理她，又哭了起来。
“别哭，别哭，小妹妹，我们一会儿送你回家。”俩人都一起哄着她。带着小女孩来到车前，跟郝不凡说了那女孩的情况。郝不凡正要说话，司机却说：“熊家墩呀，我知道的，我们正好顺路，可以乘车将她送回去。”郝不凡说：“那好，我们出发吧。”
顺着巴河曲折的河岸行去，二十多分钟便到了一个庄子，司机将车刹住，回头说：“这就是熊家墩。”
李卫英一路哄着那小女孩，到了这里，指着那庄子问：“小妹妹，认识那庄子吗？是不是你家呀？”
小女孩抬头向车窗外看了一眼，便从座位上蹦下来，走到车门边，跳下车，便头也不回地向庄子里跑去。李卫英从车窗探出头去喊道：“小妹妹，别跑那么快，小心摔跤了。”
程浩然笑说：“可真是归心似箭啦。”
看着小女孩跑进了村子里，车子才重新启动，继续向前驶去。
行不到三四里远近，忽然前面聚着一大群人，手中各拿铁锹、锄头、镰刀等工具，闹闹嚷嚷的，似乎是要打架的样子。
司机回头问郝不凡道：“郝书记，我们是直接开过去，还是在这里停下来？”

天下大平

郝不凡看着前方说：“靠近一点停下，我们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客车向前又行驶了两三百米远，在路边的一处荫树下停住。郝不凡直身招呼程浩然说：“小程，你和我一起下去看看，其他人原地休息。”
程浩然答应一声，便和郝不凡一起下了车。李卫英说：“我也去。”郝不凡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顾自向前迈开大步走去。
三里畈虽然靠近巴河，但巴河水在此时水流尚细，几天不下雨，河底便露出大半，只有中间有一道两三米宽的小河沟才有水。如果一下雨，上百米宽的河道便河水汹涌澎湃，从海拔上千米的地方一直奔泻到海拔不足一百米的长江，正所谓急流二百里，直落一千米，水势是相当可怕的。巴河在三里畈有一道较大的支流，叫熊家河。熊家河左岸有个熊家墩大队，熊家墩大队有七八百户人家，以熊姓为主，专门熊姓人口就有两三千，所以称熊家墩大队；熊家河右岸有个皮家坳大队，以皮姓人家为主，皮姓虽然比熊姓人口少一点，但也有两千出头。这熊皮两姓在熊家河一左一右地居住着，按常理来说，属于邻居，关系应当挺好的，但事实却并非如此。这话还得从头说起。

天下大平

老人们都说，这熊皮两家本是结义的异姓兄弟，老大姓熊，叫熊天吉，弟弟姓皮，叫皮天祥。两人本是大明将领，清朝入关后，两人一起归顺了大清，后来因各种原因辞官不做，归隐在这大山之中，修庐筑屋，过起了世外桃源般的神仙日子。两人订成和约：两家修好，世代联姻。这样过了大约有两百余年，经历了七八代人，人口也慢慢地增加了。两家原本贫富不相上下，但由于人口的增加不平衡，贫富也逐渐不均起来。熊天吉是老大，当初为了照顾弟弟皮天祥，将熊家河右岸的水浇地让给了他，自己居于左岸较为贫瘠的山坡地带。但二百年后，熊姓人口增长却快于皮姓，人口多、土地贫瘠，生活水平一下子就降下来了，熊姓人逐渐沦为皮姓人的长工、佃户。皮姓人也常以此为荣，全不念当初两姓祖上的兄弟之情。于是矛盾日益显露出来，到最后，终于爆发了大规模的族群相斗的悲剧。导火索却是熊姓一位男青年因在皮姓人家当长工，与皮姓家小姐对上眼了，两人成了生死相随的恋人。然而，富裕的皮姓人家却看不起已经没落的熊姓，坚持不让他们结合。于是苦苦相恋的情人便想方设法私奔。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两人做事不机密，被家人发现了，将两人捉回关了起来，并对熊姓男青年进行了抠打。一个失手，将男青年打死了。这下事情就闹大了。虽然熊姓都是穷人，但人口多，胆子大，又齐心，于是在族长的带领下，到皮姓家族讨说法。这样的说法哪里好讨？皮姓也仗着自己势力不弱便硬顶，针尖对麦芒，两姓大打出手，打死打伤多人。于是从前的结义的异姓兄弟便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虽然两个庄子鸡犬之声相闻，却是老死不相往来。
事情到了解放后才稍有转机，通过土改、合作化、人民公社化等一系列土地改革，原来的贫富不均的现象得到了遏制，两姓关系逐渐融洽起来，通婚也慢慢地恢复了。实行集体所有制后，又出现了一个问题，抢水。因为原先皮家坳以水浇地为主，熊家墩以旱浇地为主。靠着熊家河浅浅的水流，基本能保证两大队用水。后来熊家墩经过农业学大寨，将旱浇地改成了水浇地，这样一来用水量就大了，原来的熊家河的水就不够用了。为了抢水，两个大队又闹起矛盾来了，经常大打出手。

天下大平

现在正是“双抢”时节，用水量大，而老天已经有好几天没有下雨了。三天不下雨，熊家河就只剩下中间还有一线水流，这仅有的水流也成为两个大队争抢的命根子。皮家坳在河上修起了一道拦水坝，熊家墩便在上游的地方又筑起了一道拦水坝，于是皮家坳又要在更上游去筑拦水坝，熊家墩却不让，出手阻止。于是，两姓便争斗起来了。双方已经抡起铁锹、锄头、镰刀等各种农具格斗，打得头破血流，还兀自不停。
郝不凡一行路过这里，正好赶上了这一幕。
郝不凡知道中国自古以来族群之间的争斗就没有停止过，虽然解放后这种争斗稍稍平息，但只要有一点火星，便会死灰复燃。争斗的恶果当然就是分裂社会，造成社会不稳定，对于那些有死伤的家庭来说，无疑就是一场悲剧。分析起来，争斗的原因无非是两个字：“利益”，所以解决争斗的办法还是用“平衡利益”四个字来解决。怎么平衡利益呢？这就要因地制宜、因势利导了。作为市委书记，他本可以不需要亲自解决这样的问题，但既然让他碰上了，他就不能回避。对于一个真正的共产党人来说，群众利益无小事，哪里需要就应当出现在哪里！
来到人丛中，郝不凡看到地上已经躺起了七八个，另有几十个人仍手持农具格斗，乒乒乓乓地响个不停。
郝不凡向程浩然示意，程浩然立即大吼一声：“住手！都不要打了。”
这一声吼叫声音如此之大，连郝不凡、李卫英的耳朵都震得麻了，那些格斗的人呆着，手中的农具仍举在空中，没有落下去，都一齐回头看着这个吼叫的人，却都是面面相觑，疑惑起来：这是哪里来的人？怎么不认识呀？

天下大平

程浩然见吼一声就有了效果，便进一步吼道：“你们，干吗打架？领头的站出来？”
打架的双方虽然都不认识程浩然，但也看出他是有来头的，否则也不可能管这份闲事，往日打起架来的时候，县公安局也来过人，但都草草地问几句便了事，谁也没奈何谁。今天看样子这人不是县公安局的了，否则怎么会两个人来制止打斗呢？这一个人看起来有点儿公安民警的模样，那一个人戴着一副眼睛，文质彬彬的，全然一副书生打扮，他怎么敢搅和到打架的场面里来了？还有一个是个女子，更不会是来制止打架的了。
“是他们，他们先动手的。”打架的两边一齐指着对方说道。
这时躺地地下的一个满面上血的人说道：“程队长，是你，你怎么来了？”
程浩然见有人认识他，也异常奇怪，低头去看那人，只见他约摸三十多岁，身架魁梧，脸上却血迹斑斑，认不出他是哪个？
“我是熊长江，你不认识我了？”那人想到自己满面血渍，别人是看不出自己的面目的，便憨憨地笑起来，“程队长，这事儿说来话长，到家里说吧？”
程浩然看着打斗的人一边脸上露出喜色，虽然不知道这个“程队长”为何人，是个什么官职，但自己一方有人认识他，当然就好说话了。中国有句古话：“熟人三分理。”意思就是说，你要是认识官儿，打官司的时候他会偏向你三分的。另一边的人可就恼火了，纷纷怒目而视，既然这个人是来拉偏架的，自然不用给他面子，怎么能到熊长江家里去解决问题呢？要去，也得找一个公正的地方嘛。看到这情景，程浩然心里说：可不能到他家里去，虽然他认识我，我不认识他，但他既然说认识我，且能叫出我的名字，那一定在什么地方看到过我，可是这里正解决纠纷，他又是参与打斗的一方，怎么说也算是当事人吧？我怎么能到他家里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