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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湖北省武汉市 2015-10-25 19:5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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输钱是公家的(短篇小说)
作者:张平分
2010年5月11日星期二
一
董你过年都没有回武汉。
快五、一节了。董你提前五天从云南回来。
董你原名叫董倪,父亲姓董,母亲姓倪;因叫起来上口,人们就把董倪叫成了董你,也借此表达对歌星满文军的代表作《懂你》的怀念。
董你先到机关劳资科转了一下。他是去年11月办的歇岗——钻天打洞地从机关企业管理办公室(简称企管办)出来,挂在劳资科的编外歇岗人员中,每月只拿500元的基本生活费。
董你今年39岁,住在武汉市青山区6街坊的老房子里。他说了,如果继续在A钢干,估计提科干没有他的份;没有一官半职,今生今世怕是买不起房子的。他决定,趁年轻到外面去闯一闯,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也很无奈;算不到老天有眼,屙尿也能捡到钱的。
一晃走了半年。
这次回来,他没有回企管办看一下,坐一下。
他不想看见方工;对方工很不满,甚至有点恨;他认为方工为人不厚道。去年临走时,他在方工的办公桌上放了一张留言条,上面情真意切地写到:
方工,这是资料柜的钥匙,准备等你回来说几句话的,毕竟在一起工作了好几年,感谢你对我的关怀和帮助呵!
小董留言
2009年10月30日
真是人走茶凉啊!
俗话说,不看金面看佛面;就是打黑枪,也要等茶凉了再打呀;两人在办公室里面对面坐着,一老一小有说有笑的,怎么前脚人刚走,后面就放黑枪呢?他想不通。
不过有一点他似乎想通了,这个方工,人称是A钢B公司的人尖子,都奔六的人了,硬是一生都提不起来,连个科干都不给他当,恐怕与方工打黑枪的习惯很有关系。据说前一任B公司经理,因嫉妒其才能,怕方工坏了好事,尽管提拔了半百的庸才和蠢才,就是死死地压住方工不提拔;可方工也不是吃素的——他冒用广大职工的名义向中央国资委和A钢领导写了三封亲笔信揭发前任经理结党营私、投资9个项目全部失败,亏损1、6亿的事实真相——被B公司职工戏称为“九杠不开花”;不出三个月,前任经理就被撤职了;撤职之前,前任经理及其幕僚拿着A钢纪委的传真函反复比对,就是查不出写信的人是谁。
这件事只能意会,不能言传——因为口说无凭的,这是八年前的事了。五年之后才听说,是方工请了一个民工,叫民工用工人的语言去改写方工的书信,叫民工抄写了三封信发出的,为这,方工付给民工20元酬谢。
难怪前任经理查不出写信之人,有气无处发,这大概就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也。没办法,这也是中国文化和中国社会的常生态——人们社会争斗的目的在输赢,而不在谁是谁非。许多人当面是一套,满脸堆笑,满面春风,仁义道德,可是背过身就是暗箭飞镖,有着讳莫如深,不可思议的行为。
前任经理输了,输在方工的举报信上,成了人们的谈资和笑料;
董你也输了,输在方工的告状上;董你不敢回B公司久呆久站,因为董你保管着企管办的一部高档数码照相机。董你怕企管办的人找他要相机——不过,他也想好了,就是经理要,他也不交出来;不交照相机,董你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
二
董你喜欢打牌。
严格讲,不是喜欢打牌,而是喜欢陪牌。
董你喜欢和顶头上司打牌,也喜欢和上司的上司打牌,且打牌总是输多赢少,十打九输。能够和上司打牌,能够和上司称兄道弟;能够输钱给上司,这是董你求之不得的。在他看来,这是天大的好事,说明上司把你当成核心圈内的心腹看待——一般说来,上司是不会亏待心腹的。
董你打牌的理论是:
一、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当官的二奶、三奶,三房、四房,皆是因为发了当官的横财,有权不捞白不捞才致富的;
二、一等贪官靠玩弄权术发财;二等贪官靠出卖权力发财,三等贪官靠巧立名目,敲诈勒索,贪赃枉法发财;四等贪官是正直的好官,靠打牌发点小财;
三、不会贪也不会捞的人当不了官,也发不了财。
在董你看来,那些当官之人,多半是因钱送到了位,话说的对才得以冲出江湖的。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就是中国的社会实态。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就是中国的国民心态。董你打牌输钱——这是吃得苦中苦,是想当官的投资必修课;将来得到提拔——这是人上人,一切都是可以捞回来的。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
可是刘主任不这样想。他知道董你的份量——尽管有2个党校专业毕业的文凭,其实不过是一个中等水平的初中生文化而已。企管办里缺两个科员的岗位,一个是经济合同管理员,要求最好是一本大学法律专业或经济专业毕业的,要求法学和文字能力强,因为要参与本公司内外一切经济合同的制定过程;一个是熟悉企业质量管理体系的质量工程师,这都是董你拿不起放不下的工作。
董你只能干些买进卖出,吃喝玩乐或跑腿跟班的直观性的事情。用他自己的话说,看见书就头疼,不想看,也想不了那些抽象复杂的事情。
对董你的工作安排,刘主任是左难右也难。留下吧,没有合适的岗位;推荐提拔吧,好像还入不了公司领导的法眼。
怎么办?不管怎么讲,董你还是个心腹之人,至少他可以监视方工的言行,免得日后生出一些不和谐之音来。再说董你陪领导打了三年的牌,至少也上供了2万元的牌资费的。08年9月份,公司严格管理制度,要求有关科室切实履行现场管理职责。质量工程师谢工借口忙不过来,于是刘主任把现场管理的工作从谢工哪儿分离出来交给董你办。为此,还专门写报告买了一部高档的数码照相机,作为现场管理取证用的工具。这部相机,实价是9900元。刘主任灵机一动,乐得做个顺水人情,对董你说:就由你保管这部相机;搞坏了要赔的,听到没有?
明白了。董你心领神会地回答。有这9900元垫底,他的眉头也舒展开来,五官不那么局促了。
三
2009年4月份,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刘主任调离了企管办。接手的是一位年轻的女上司,黄主任。据原单位的人讲,黄主任工作很认真和执着。
2009年10月30日,董你受不了黄主任的严格约束和督促,受不了这份气,办了歇岗手续后,到云南打工去了。
四
11月15日,星期天。风大,雪下得也大。
一觉醒来,大地一片苍茫;望着漫天的飞雪,方工想拍几张雪景的数码照片。
第二天会后,方工找黄主任借数码相机。黄主任一头的雾水。什么数码相机?她反问。
就是我们科里为现场管理配的一台高档数码相机,我想拍几张雪景。方工说。
黄主任打开资料柜,拿出一部老式的胶片相机说:是这个吗?
方工摇着头,不是不是,是董你保管的那部9900元的新数码相机,我还用过3次的;每次借用,他都只借一天时间,像是很负责一样的,比私人的相机看得还干贵。方工故意把9900元说给黄主任听,表示强调的意思。
黄主任楞住了。她说,我不知道这件事,小董走的时候没交给我什么相机;刘主任交接时只给我这部旧相机,新相机提都没有提啊!
怎么会是这样呢?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方工和黄主任面面相觑,他俩明白了如下事实:
1、刘主任办交接手续时,有意不提数码相机,且故意用旧相机掩盖新相机的事实,这在兵书上叫做调包计或者叫狸猫换太子;
2、董你走时故意不交照相机,实际上已据为己有;
3、二人有故意串通之嫌。
还是黄主任先开口:你找小董要回来吧。
他的老手机号已停机了,我没有他的新手机号,方工诚恳地推脱说。
我也没有他的手机号。停了一会,黄主任似有所思地说,你们俩个在一个办公室里,平时看起来关系很好,怎么连手机号都不留一个呢?
方工望着窗外,知道她这是明知故问。雪花在A钢厂区内飞舞。
临走时,他留了一个纸条,上面虚情假意地写着感谢我的话,他是在用心计,想让我默认他把相机据为己有的事实而已。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这样做是会犯错误的。黄主任说。
是的,说小点,是没有品位;说大点,是贪污行为。方工一针见血地说。以前总听他说,和哪几位领导打牌,又放了多少血,输了多少钱。方工将相机与打牌联系起来说,但是,打牌输钱不能成为拒不交还相机的理由啊!
黄主任也点头同意这个观点。
你找刘主任说明这个事情,他肯定有董你的号码。黄主任说。
方工明白黄主任的意思,她怕得罪人,想叫方工去出头;要回来,是她领导有方,要不回来,是方工在得罪人。中国人就是这样,总希望好处是自己的,坏处是别人的,这是许多人惯用的方法。这种雕虫小技,瞒不过方工的眼睛。
不行,不行,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找刘主任要,名不正,言不顺的,还是你出面为好。你是领导嘛!方工把话头挑给了黄主任。
黄主任噎住了。
五
董你一甩手,走了。但企管办现场管理的工作还得进行。每个月总有13家车间或科室等待诊断与检查。
行话讲,企管办,二楼半,和公司办公室一样,是公司领导的左膀右臂;意思是管理科室的督查机构。这事本该质量工程师谢工管的,但他总是喊累,忙不过来;刚调来的合同管理员是学工科的,对经济与法律还没有入门;要么累自己,要么把这个差事交给退二线的方工管理,反正他是在养老,找点事做也好充实充实,二来也省去了其他人的鞍马劳顿。黄主任想。
黄主任来到方工的办公室。
方工的桌子和董你的桌子并在一起。
黄主任先问候了方工的身体状况。然后诚恳地请方工把董你丢下的现场管理工作担负起来。一来可以到处走动看看,二来可发挥一些余热,为企业的管理出谋划点子的。
方工爽快地答应了这事。不过,他附加了一个条件:你知道,检查工作是讲究证据的,必要时要录音、录像和拍照的;去年董你下去检查,通报存在的问题时,就是因为没有固定证据,受批评考核的职工不服气打了董你两巴掌,说他存心报复整人;现在董你把相机带走了,我怎么检查工作,怎么调查取证呢?方工看着黄主任的眼睛,很平静地说。
眼镜看着眼镜。方工的眼镜宽大而郑重,黄主任的眼镜小巧而时髦。他们之间相差约20岁,有明显的代沟。黄主任知道,连皇帝都要礼让德高望重的老臣,何况一介科长乎?她知道方工的话中有话,于是对方工说:你先把工作承接了,身体好,天气好,就多活动一下;身体欠安,天气不好时就在办公室里,说一声,我们大家帮忙跑一跑;至于相机吗,等董你回来过春节时,我找他要,或者请刘主任找他要回来。
这样吧,我也把话说在明处,方工说,我先看看面上、书面的材料,毛主席说过,面上的工作要先抓好三分之一;在没有取证工具的情况下,工作不好深入,也不便深入;详细的检查,等以后有条件再说。
六
2010年春节。
董你过年也没有回武汉。这是黄主任对方工讲的。
七
黄主任,我刚才看到董你进劳资科了;听说是回来拿五、一节发的物资的。方工对黄主任说。
黄主任楞了一下。这事我对刘主任说过,请他帮忙找小董要回数码相机。黄主任说了半截话。
后来呢?方工问。
后来,后来刘主任说他管不了,他说他是先调走的,当时相机是放在董你处保管的,小董临走前应当交出来,或者要我找小董要。我怎么好要呢?我要,他若是不给呢?又不是我要他保管的;刘主任没有向我交接这件事,我完全可以不管;我怎么好要呢?黄主任脸上有点微微涨红。
这是圆滑世故的推脱之词,也是国企当官的基本功——太极拳而已;太极拳的核心就是能推则推,不负责任。方工冷笑了一声说,这相机九成是要不回来了;就是要,董你也不会给的;他会狡辩,说是刘主任叫他保管的,除非刘主任找他要。很丑很丑的,他实际上,就是想拿这部相机来抵他输给领导的钱的;一个个西装革履,道貌岸然,人模狗样的,其实大家都知道,那只不过是给自己装门面,立牌坊的。末了,方工丢下一句话,除非有人向A钢纪委举报。
但,谁会去举报一个正直的、遮遮掩掩的清官呢?
方工不会。
在方工看来,举报一个经理是值得的,因为他影响到几千人的生存和发展问题;举报一个小科长或办事员则不值得——因为他们只是一个老百姓,老百姓既贪不了大钱,又腐败不了大社会;无非是收着个小人之心——赢钱是自己的,输钱是公家的而已。
八
董你又走了。像候鸟一样;来去匆匆;也像沙家浜里的阿庆一样,说了,不混出个人样,就不回企管办来。他要用这部数码相机忠实地记录人生的轨迹:曾经是怎样的落魄,而后是如何的辉煌;他梦想有一天衣锦还乡给大家看看,让方工瞧瞧。
临行前,弟妹给他送行。
他喝多了,头有点昏,但心里是亮堂的。在弟妹地搀扶下,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里走;他的思维像飞轮一样旋转,边走边想,嘴里发出叽叽哼哼的唱腔,像是天沔的花鼓戏,又像是流行歌曲;他仿佛感到天地悠悠,岁月匆匆,像在时间隧道里翻跟头,头也渐渐地热涨起来,像氢气球一样,飘飘洒洒,游游荡荡;他想讨个好彩头,用九字开头的,他想起了九千、九百、九千九百九呀,有一首歌就是这么唱的;唱歌的人发了财,出外的民工也发了财,当官的发了财,就是穷工人发不了财,他心里愤愤不平起来……
妈的,凭什么找我要相机?公家的不要白不要;晓得几多人高唱着社会主义好,把公家的钱、票、房子、车子还有妻子捞到了家里,这是个疯狂的世界;当官的不贪白不贪:你看警官有警官的贪法,吃黑养黑,做罚款和拘留的假账;你看法官也是贪,武汉市两级法院的法官可是前腐后继;那个黄陂的法官,8小时审了55起案子,真是兵贵神速啊!公务员、企事业的老总,哪个身上没有几斤臭虫;就是孔夫子旗下的文坛,也是遍地铜臭味,那个方工参赛的网络小说《大牯牛》,那么多人看好,连人民文学的编辑和湖北省作协的副主席徐鲁都看好这篇小说,可就是被评委给操纵了,硬是整出个专业作家的三脚猫来,拿走了一、二等奖;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嘛!那些个文人不就是借着评奖的名义,互相捞钱,换手抠痒吗?这年头,无耻的走遍天下,有耻的寸步难行,只有上访,你看那个方工,打官司打成了上访户,大家都知道他的案子合法有理,可是法官不讲理,你有什么办法?他的作品写得再好,也只能在网上供人们白看,变不成稿费,那些编辑不讲理,你有什么办法?他曾经提出过产品特别代理制的生产经营建议,为B公司创造了上亿的利润,可是成果被前任经理无偿的占用了,没给他一分钱的奖励还妒嫉其才能硬是压制了5年;道德有什么用?道德不能消灾祈福就一钱也不值。方工不屑于陪领导打牌,怕输钱,结果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啊!?事实上,陪领导打牌,领导也不会亏待你的,堤内损失堤外补;想一想这几年的美差,出外检查也好,跨省考察也好,这明销暗补的,钱也老早就回来了,还有这部9900元的相机,还有,还有临走前,他故意弄丢的那部新高档的自行车;没有好处,谁会陪领导打牌呢?如果要我交照相机,我就把科干们贪污电动车,电脑的事儿抖出来,看谁的屁股上没有屎?
想到这里,一股豪气直冲脑门,他兴奋地叫喊道:庙小神灵大,池浅王八多。这年头,发财的有几个不是王八?
他下意识地推了妹妹一把,妹妹向前踉跄了几步,他乐了,以为是老婆,不是妹妹;老婆与妹妹有什么区别呢?对了,老婆就是妹妹;他高兴起来:半年前,他用数码相机拍了几张老婆的裸体艳照,结果稀里糊涂地混在方工拍的照片里,一起发到方工的QQ邮箱里了,还好,方工过2天又发回来了;他丝毫没有内疚感,只感到老婆的艳照一点不比明星的差,差的只是炒作。30多岁的女人,如花似玉、如狼似虎的年龄,那鼓胀的乳房、乳沟,那黑白分明的前屁后股,那种种的特写镜头,无不充满着原始的野性和张力,像海啸般的汹涌澎湃。
他得意地嚎叫起来:妹妹你大胆的往前走哇,往前走,莫回呀头,通天的大路,九千、九百、九千九百九呀……
临行的前夕,在夜的深处,传来董你那粗犷的嚎叫声,久久地飘荡在青山区红钢城的上空,不肯散去……
(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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