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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湖北省十堰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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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湖北省十堰市 2012-10-10 12:16: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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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组有一个四十八岁,由死缓两年改判无期徒刑的历史反革命,叫任常新。他的罪恶是杀害了一个革命干部。在每次学习时,他都是一个劲地反省自己的罪恶,而又总是唠叨那两句话:“我有罪,是党和人民政府挽救了我,给了我重新做人的机会……”自从在犯人中开展“天天读”和学习“毛主席著作”运动后,任常新的反省词里又多了一句话:“我对不住伟大领袖毛主席,我该死,祝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
监狱里的生活,本来就枯乏和压抑。而每天的强化学习,更让囚犯们厌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没有一天不反省“罪恶” ,连春节晚会上演出的节目,也是“认罪服法”的说教。每到这时,习达元就仰首诘天:“我犯了什么法?”有的油条囚犯,不但会背那一套套口头禅,而且将每年“冬训”和半年评比写的材料保存下来,要用时改改题头和毛主席语录。
随着学习“毛主席著作”运动在犯人中深入开展,各种报告会和讲用会,也在监狱里盛行起来。而在每次大会后,如冬训(即年终总结)、半年评比、“大会战”动员、形势教育、认罪服法教育、学习毛主席著作讲用会、公判大会等等会议后,每个囚犯和小组都得表态,并要将小组每个囚犯的发言整理上交。囚犯在监狱里关久了,思想都变得格外深沉,思考的方法也与外面的公民不同,连文盲也有了政治头脑。在监狱里,犯人可以看到当天和隔日的报纸,囚犯们看报的兴趣很高,从报纸上的动态,来分析国内外形势的能耐,绝不比国内外的观察家们差。一般囚犯看报的基本方法,是注重报上角角边边的新闻,或从相反的方向,用前段时间报上的消息做比较、分析、思考。于是,报上消息的真假虚实,一目了然。“坐了三年牢,棒槌也会成精”的劳改队谚语,足以说明监狱这种“高等学府”的教育水平。
四组刚组成时,还是按照干部的布置学习。当习达元被指定为学习记录后,他本来就厌恶学习毛主席著作,就故意在学习时借着《毛泽东选集》里的内容讲历史,还不断地奉承毛泽东博古通今。没过几天,四组的学习就成了说古论今会,说呀笑呀,整理犯人发言的担子,就落到了习达元一个人肩上。他也乐意抓住这机会练练字、磨磨笔。到后来,四组学习时干脆关上监号门,由一个囚犯靠在门上把关。监号里的囚犯,打牌下棋,谈天说地,你愿干什么都行。连奉为神圣的“天天读”也“活学活用”了。只要守门的囚犯一发言,监号里的囚犯马上“言归正传” 。干部来查过两次,见四组的学习秩序井然,四组的值星员张元龙则报告说:“关上门学习可以防止干扰。”就不再管了。尽管每天的学习记录归习达元包干,但每次大会后的决心书,归各人自己写。四组的犯人除任常新外,最少也有初中文化。加上群策群力“搞忽悠” ,所以每次大会后,四组总是最先交上小组决心书,和个人保证书。习达元驾轻就熟,将各人发言“整理”得言简意赅。那是个“政治是统帅,是灵魂”的岁月,无论是公民升天堂,还是囚犯下地狱,灵魂儿是丢不得的。
不想,四组的“忽悠” ,竟赢得了监狱管教股长李诚的青睐,亲自来四组抓“试点” ,这下可苦了四组的囚犯!原来乘每天学习,可以放松一下的,现在只要管教股长一来,就得高度紧张。如果在当时,四组的事东窗事发,肯定得有人玩掉脑袋。但只要有机会,囚犯们就会不顾一切,来获得一点自由,一点点可怜的、微小的、却要冒极大风险代价的自由……幸好,囚犯们不但会说假话,而且善于随机应变,经过几次试点,当习达元在小组决心书上提出“思想改造加班”的口号后,四组便被树为湖北省第一监狱的“标兵组” 。李诚为找到这个“典型”而高兴,常常在大会上,表扬四组的囚犯,思想改造抓得好。每到这时,四组的囚犯就露出了嘲讽的微笑。
尽管湖北省第一监狱管理极严,但囚犯之间的秘密往来,仍屡禁不止。除了相互借贷,还有人做生意,用日用品和衣物,都可以换到“流通券” ,换到烟。酒是禁止的,也弄不到。不久,四组的内幕终于通过秘密渠道,传到了别的小组,传到了靠拢政府的囚犯耳朵里,并捅到了管教股。于是,“反革命集团” 、“裴多菲俱乐部”等传闻,不迳而走。李诚听了尽管恼火,但“标兵组”是他树起来的,再说得有证据。经过研究,决定将似疯似呆又胆小如鼠的任常新,喊到办公室去问话。
“任常新,你们小组最近的情况怎么样?”
“感谢政府,我有罪。”
“我问你们小组。”
“感谢伟大领袖毛主席,我罪该万死!”
“咳——任常新,我是问你们小组的情况!”
“是——是——我有罪……”
“嗨——”干部们互相望望,挥挥手说:“去——去——”
任常新走了。
干部们得出了一个结论——有任常新这种人,四组不可能乱来。
四组的囚犯知道任常新在管教股被询问的情况后,都笑起来,还给任常新取了一个绰号——感谢政府。
一九七四年九月,任常新原判决的地方法院来人宣告任常新无罪释放,当宣读完改判书叫他回家时他哭着说:“感谢政府,感谢伟大领袖毛主席——”但马上又大笑起来:“回家?回什么家?我家里人早死光了,死完了!感谢政府——”
任常新在解放前,就跟着共产党干地下工作,表面的身份是国民党的保长。一九四八年,有人举报了一个共产党的负责人,并由他捆送县保安大队,任常新在半道上将这位负责人放了,回来却到处说那负责人想跑,被他一枪打死扔进了山沟!解放后任常新被捕了,开始他还为自己申辩,但知道任常新根底的人死了,去山沟里也不见那位负责人的尸骨,原来是要将他作为杀害共产党人的反革命镇压的,由于他的口供无法核实,就判了死缓两年。投入劳改后,任常新屡次上诉,但上诉的结果总是挨批斗,年年都给他戴上一顶不认罪服法的,反革命反改造分子的“桂冠” 。到习达元和他编到一个小组时,任常新已不申诉了,刑期也改成了无期徒刑。没想到一九七三年春节时,那位负责人坐着上海牌的小轿车回了山村,问起了他的救命恩人,又去县法院为任常新伸冤。任常新的冤狱终于昭雪了,但他的父母已经受不住历次的政治运动自杀了,妻子改了嫁,一儿一女也失踪了……
习达元每想到任常新的事,就感到纳闷,“‘感谢政府’也真是,他感谢什么呢?感谢政府糊里糊涂关了他二十多年?还整得他家破人亡?要不是那位负责人健在还不健忘,他真是冤沉大海了!还要感谢?难道这就是中华民族的本性?太可怜也太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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