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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湖北省十堰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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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湖北省十堰市 2012-10-10 18:1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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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十八 章
梦里也知身是客
习达元矜持地坐在旅游船的一角,笑望着在顶舱内翩翩起舞的男男女女。轻摇着彩灯花树的晚风,让顶舱内气氛温馨,香气氤氲。
刚才,他和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公关小姐跳了一曲慢四,华尔兹舞曲一响,就望而却步地退到舱角的座位上,刚吸了两口一拉罐啤酒,一个旋到他座位不远的金发女郎,对他嫣然一笑,又丢过来一个飞吻。他想起来了,她叫丽思文。昨天在宾馆用生硬的中国话对他说:“我看过你写的小说,够刺激的!”这是什么意思?够刺激的?这两年对他写的小说,褒贬都有,惟有丽思文说得新奇,而且褒贬难辩。丽思文刚旋开,习达元就感到困惑——这条游船上,从省厅级干部到局级专业作家,外国文艺友人,形形色色的,就象友谊商店里的商品,都是较高档的。惟独他是个“个体户”,或叫做“工人作家” 、“自由职业者” 。也许正因为这点吧,他很难痛痛快快地笑,就象“首陀罗” 混进了“刹帝利” ,总感到心里别别扭扭地矮人一头。在权力至上的国家,没权的人去有权的人家里时,心里总感到虚怯——进门得低下头,半侧起身,小心翼翼地,不要将门框上的油漆搽掉。进去后不敢坐沙发,怕将没权的晦气留在沙发里。但无权的人,又非得去找有权的,不然百路难通,日子不好过。这时,他感到游艇上的气氛和宾馆酒宴上的气氛,对他都不协调!不,是他的心态和这些气氛不协调!凭心而论,来游船的人,没给过他白眼看,倒是捧的人多。可愈捧他心里愈虚——“唉……五十年代,一家有一人坐了牢,就似全家大祸临头,出进家门都得低下头,一块块地数着脚下的砖;六十年代坐牢的人多了,彼此彼此,心照不宣,不算什么光荣,也没太多的人作践;七十年代的中国人,对坐牢的事已麻木了,连布告上打红钩枪毙人的事,也看习惯了,绝没有秋后问斩人犯够刺激、够吸引人的。逢年过节都有杀人的布告贴上墙,也算是新社会的新招;八十年代坐了牢回来,是光荣。不少人捧习达元,是他坐了近二十年的牢!还美其名曰:生活体验丰富。这评价和社会经历复杂的区别在哪?真怪!连过去对我声色俱厉的预审员,见到我也打起哈哈了:“哈哈哈……习达元,我总算碰见你了!听说你发表了不少东西,送两本我看看怎么样?”过去不是他瞪大眼说我有野心吗?我当时还想不通,写几篇诗词小说就叫有野心?是虚弱?还是僻好罗织?唉……都过去了……他们跳得多欢!这快三步真来劲。嘣嚓嚓……啊——那位小姐旋得好美,裙下的大腿全旋出来了!对,这也是生活!仔细看看她的大腿,说不定下一篇小说就可以写进去。她的星眸、马尾髻,紫色连衣裙下的乳峰挺性感的……哎呀,再不能看了,记下来也没法写!黄色的精神污染……”
游艇颤动了一下。
习达元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江上,一艘大船正逆流而上,游艇在它推来的波涛上,象患了疟疾的病人,忽冷忽热地直哆嗦。哆嗦着的游艇上,彩灯在摇晃,花树在摇晃,如痴如醉的人们宛如在浪尖上……
“……浪尖上……这里明明平平静静高高兴兴的,我怎么总有种在浪尖上的感觉?究竟是游艇的晃动导致我心灵的晃动?还是我心灵的晃动感触到游艇的晃动?我是怎么坐进这条游艇的?怎么混进这革命队伍中来的?不,不是混,而是凭的爬格子。一格一格的,就象楼梯,就象天梯……也许是格子的线条太细、太脆弱,我才会产生不牢实和晃动的感觉。‘工人作家’可是两顶桂冠,工人是领导阶级,作家是文字游戏之冠。这几年,臭老九变成了臭腐乳,千金小姐也喜欢吃了。作家和科学家、生物学家、植物学家、专家们同称为‘家’,就不是一般的臭腐乳,怪不得洋妞也媚眼频乃了,她见过我剃光头的囚犯相吗?那时,齉鼻子的女人,也不会去闻我这个臭猪头的。可惜我当时不认识丽思文,也难体验她当时见到我的神态了……怎么又想岔了?丽思文的态度是无可非议的,那是西方人的文明。我怎么丢不开劳改犯的那一套?见了女人望一眼,就神经兴奋得异想天开呢?唉……近二十年的监狱烙印,是不可能因一纸无罪释放的《刑事判决书》,就会变成‘久经考验’的工人的……对,得学会平心静气,乘这机会好好享受一下,这里是很可以陶冶情操的。不行,不能再看下去了,再看下去就会天旋地转,目不辩五色了……”
习达元闭上眼,让心静下来,刚把手再伸向一拉罐啤酒,却缩回手,眼前突然出现了坐卧街头的一家乞丐——
一个中年妇女带着三个大不过七岁,小不到两岁的孩子,衣服破烂,蓬首垢面地,让人看了心寒。那女人给孩子喂水喝的,就是眼前的啤酒一拉罐。她的乞讨告示,让习达元过目不忘:
“我家祖籍湖北竹山,我爱人因揭发领导贪污被开除。去地县上访屡遭打击,含冤负屈变卖家产,带家人上告省政府。不幸中途病危,无钱医治。现告各位同志,求予施舍,今生难报,来世结草衔环。”
习达元望望妇人身后墙根处面色蜡黄、气息奄奄的男子,听见围观的人,有的说可怜,有的说自找的,有的说要饭可以要成万元户。看告示上的毛笔字,虽谈不上刚风遒劲,却也清丽洒脱。不由长叹一声摇了摇头,一时竟说不出是可怜他一家人呢?还是笑他愚蠢——“这是现在,放在以前,管你死活都得扣一顶攻击党和社会主义制度的帽子!不服?说不定就拧成现行反革命罪拖出去枪毙!张志新那个女人就死在一个‘拧’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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