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孝义河东》

闲逸慕一清

（义雄镇35）张瓢道：“大爷说了，你个怎地！”曾培抽出双鞭，丢去鹿皮袋，“信不信打烂你鸟嘴！”。索盂跳脚，“时家鞭法早输了五七回，你敢再输！”曾培大怒，抡鞭就打。索盂抵不数招，一个轻摆将酱色包头打飞。其哎呀一声，就势倒地，虽连滚，早被赶上，照头便打。索盂臂隔，盛平忙喝，硬从肘弯处避过，击地有声。“曾武师，有话好说！”盛平凑前，且道。索盂滚到一旁，伸手拭汗。张瓢犹吼：“主人家休拦！唯打死个赤手空拳的才见他真本事！”曾培大怒，急欲回打。盛平拦挡时，乃喝：“有本事，你抄捡个家伙来试！”张瓢扒个光脊梁，“你来！咱拳脚上见个输赢！”索盂道：“是哩！能抵时，不枉吾举荐一回！”曾培将双鞭插入鹿皮袋，倚树道：“哪个要你举荐！”与张瓢斗去一处。经十合，未分胜负，乃喝：“什么人，有这本事！”张瓢不答，奋力抢前，又数合，渐至下风。曾培赶打时，忽地猛醒，自咐道：“如今作怪，敢将爱妻、岳丈那话儿忘了！”虚晃一招，纵身跃到圈外，拱道：“尊兄好本事，某不敌，情愿认输！”张瓢喘口大气，稳身道：“得便宜卖乖，休说这风凉话！”索盂帮拾了衣裳，犹道：“瓢爷爷有头脸，马上功夫谁人抵得，输赢不在此会儿！”曾培道：“你何人？这般讲话！”其道：“爷爷原在羊角岭，见在凹面坡，张瓢是也！”其惊道：“你个无本生意，咱小本经营，井水无犯河水，却何搅吾！”盛平大惊，忙问：“曾武师，何处是羊角岭，又什无本生意？”又问张、索道，“你两个不是河中来？”索盂哈哈大笑，“你个呆子，这般情形出门生意，须个寻死！”张瓢指点曾陪：“全不识好歹，这好的生意不做，甘愿受穷，活该饿死！”一声呼哨，携左右急奔而去。盛平孤身，其状茫然。曾培苦道：“这须是你的伙计！”再问时，则告：“某河中延州来，家严欠安，头一遭生意，来恐县遭人打劫，行李、伙计、驮马尽失。亏老仆乖巧，趁乱偷负银子来。这般回去吾心有不甘。烦恼间闲走，见几个精干，且走投无路，收作伙计。”曾培道：“此东山强人，行李驮马许被他劫去，趁机装哄！昨日乘雨，有人劫义雄税银，敢是这伙儿！”盛平道：“收来三日，前晚借钱告假，说安置了才好上路。”曾培又好气又好笑，“你与强人搅作一处，官司追究却何出豁！”眼见其手足无措，乃告，“强人去得蹊跷，小心你行李！”盛平道：“某曾苦学，有本事，无见识，正可谓鸟蛇无首，却何走投！”曾陪苦笑，又道：“强人恃勇，哪抵师父万一！您居前，某随后，旦见贼子一发擒来！”曾培道：“缉捕强盗须官府事，吾一百姓岂敢托大！”才说还家，哪见双鞭，登时大急。待问时，则告：“隐约被那伙捎带去。”曾陪大怒，一把扭住，“好你个，竟敢消遣于吾！”盛平道：“鞭非金银，能抵吾行李！咱飞脚去擒住贼首，金的银的须也赔你！”曾陪顿足，“还不引路！”便行。
去三里至木房，老远见乡人围聚。二人挤看，曾炎赤眉瞪眼，平端扁担大口喘气；径上草边隔板碎裂，整担的豆腐洒地，白花花滚泥。见盛平，赶一步拉扯，“赔吾豆腐！”盛平奇怪，待问时，则告：“每板四十，整担三百。只不该……”抛开扁担便行踢打。曾培急拦时，则道：“却才送抵，只随行个伙计道：一板一块，一块一文，整担折作五文，便行争抢。某气急，一顿乱扁担赶散了去！”盛平道：“又何这般！”曾炎便啐，“好你个！某才出村，你随行伙计迎头撞来，一顿混闹扯翻了担子，摔烂了豆腐……你敢不赔！”言语间哽咽，几乎落泪。曾陪道：“不用忙，吾正来找他！”一齐赶去村里。木房村另头，距店坊老远，小二眼尖，一瞥望见，飞脚报去店里。韦七垌偕伙计并十数名客人来，便行拉扯，“你伙计推搡客人争抢行李，连牲口也牵拽四头！你赔得起罢，不然，带你去县里说话！”盛平道：“吾老仆何在？”韦七垌道：“早一堆裹挟了去！”盛平便顿足失色，“罢了！包囊去，钱银尽失。你要吾赔，只赔得起！”众人吵嚷拉扯，定要见官。曾培道：“听吾一句：拿他去时行李头口须讨不回。贼人无已，所去未远，咱同心协力夺将来，强似罗唣！”于是聚店客十余，乡民、伙计二十余，抡铁叉执火钩操起面杖门栓等物一窝蜂赶去。南去数里，有小径斜去。曾培拦下众人，意欲转向。韦七垌道：“贼人直去，如何东赶！”曾培道：“贼巢于羊角岭。咱抄近路，经义雄赶在前头！”韦七垌道：“贼人奸滑，你只妄猜，却何端详！”非但他个，乡民、店客、伙计谁肯依从。于是，分两下岔开，曾氏父子偕盛平东去。经刻许，愈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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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雄镇36）好容易见庄户，始知雨大，前方路毁，且绕行不去。曾培无奈，原路折返，遥见三三两两人回走。三个紧赶，路口处撞见韦七垌。不待打问，便告：“虽你直言相告，奈吾未曾留心，前思后想始知张瓢、房三哙伙儿，不由得胆寒！”乃指，“去不上五七里，只剩吾四个。与其送死，不若老下脸保命。”盛平道：“有曾武师。以一当百，怕他个鸟！”韦三垌摆手，“咱非世家，本事有限，犯不着与强人搏命。客人丢了牲口行李咱往县里首告，自有缉捕。”头也不回地去了。盛平腿软，愈走不动。曾炎怒道：“你作地好事，还想不去！”盛平道：“他人多势众，委是胆寒！”曾培道：“你不去时，店客们肯依！”曾炎道：“便吾个，一顿扁担揍他半死！”盛平无奈，只得随行。曾培引路，穿村过店去少半时辰。盛平大气长喘，“巩县将去，这厮走去哪里！”看曾炎口干舌燥，浑身汗透，便道：“且吃茶，润一润喉咙！”说话间至敖家庄口，盛平讨茶，三个围坐，闷头就路边吃着。斜向一铁匠铺，两明一暗，地角墙边摆悬些农具、刀枪。棚角处炉火熊熊，店主吃茶，三伙计围铁砧一阵锤打，火星乱迸。盛平扭看道：“山间野地，竟有这生意！”曾炎顺望，棚柱悬物，不由得脸红心跳。轻肘一记，悄递个眼色。曾培冷不防，险将茶丢。再瞧时，赶忙起身，大踏步来。毕驯瞧见，忙不迭迎道：“客官好眼力，相中哪样？”曾炎跃前一步，披胸带住，“泼贼，若非吾眼力好，岂不蒙混了去！”曾培道：“还吾鞭来！”伙计住手，提锤捏钳大张起眼瞧。毕驯连挣，“你谁人，又什鞭！”盛平摘下鹿皮袋，“此甚物儿！”伙计们七嘴八舌道：“客人落下，此与你什么相干！”盛平道：“可一光头，另个短须，玄衣裤旧鞋袜，高七尺余，约三旬的汉子！”伙计们道：“仿佛你见着一般！”曾培道：“他来则甚，又去哪厢！”毕驯争脱，白瞪起两眼，“又不是官差，凭什告你！”曾培大怒，直欲厮打。盛平横身，却才引见，毕驯恭道：“原来西王集曾兄，难怪这胆气！”盛平抖袋，“钢鞭何在？”毕驯扭脸，盖火下一根半厚不薄骨突连筋的铁条；另个斜搭铁砧，长短粗壮和这根相仿。曾炎惊道：“你个则甚！”伙计道：“客官要棒，才将钢鞭打扁，按百练钢作法，锤合一处！”曾炎乃喝：“锤你娘个球！”伙计皆怒，抄锤钳围拢来，直欲厮拚。曾培道：“汝等欺人太甚，吾曾家的拳头可认不得人！”毕驯喝住伙计，盛平挡住曾氏父子，再问时，只毕驯道：“来人面生，非打一铁棒。某曾劝：此水磨钢鞭，尤精尤细，费多少功夫！棍成，须半轻不重，说长又短，却何使用！”盛平道：“如此时，怨不得侍诏！”毕驯道：“事已至此，泼赖无用。唯等那取货人来，你父子再论长短！”曾培道：“他须一世不来！”毕驯道：“咱也没法！”曾炎跳脚，“你毁吾钢鞭，此事焉能罢休！”毕驯先摊手，再扎起膀子，“咱枉活三旬，收铁打活须本号规矩。你才来，强充主顾，叫一声只它肯应！”曾培不乐，作色道：“休不知死，当吾谁个！”毕驯一声呼哨，本家兄弟及乡邻们聚拢来，能四十余。见事不谐，盛平跑去当间，四下里打拱，“此事不怪店主，也怨不得曾武师——吾那伙计不是人，两下里作弄，摆布下这歹事！”众人问起，盛平才说，乃遭众怨。其状哀婉，眼巴巴瞧着曾氏父子。“店主为生计，送上门的买卖焉能不做！”便曾培道。毕驯也道：“曾兄冤枉，坏了钢鞭竟无嗔怨！”盛平道：“原铁犹在，比照式样不愁打回！”曾炎道：“吾那是水磨钢鞭，费多少功夫！”毕驯接道：“咱本事有限，且不知物主，岂敢施为！”曾炎火大，正欲发作。盛平两头苦劝，拱道：“劳烦店主原样打回！那厮再来，您暗取一截随意锤打了，知什好歹！”毕驯递个眼色，伙计混着乡邻道：“精铁须不白来。工钱另算！”盛平催问时，毕驯平伸二指，“两百钱！”竟盛平答：“一贯足钱！”翻衣倒袋，搜捡出零碎。毕驯早瞥见，乃道：“一不足色，二量窄！”众人哄起，待取戥子，须一两二分，才没话说。盛平叮嘱时，伙计们自顾道：“客官放心，包保照原样打回，一丝不差。”结果火旺，翻来掉去锤打半日，铁皮纷纷落，也只个短棍的模样。曾培心痛不已，忙叫住手，淬过火，略掂一掂，不由得叹气。观客散去，曾炎将短棒插入鹿皮袋。盛平道：“尊兄取回钢鞭，吾老仆犹陷里头！”曾炎道：“其刁钻油滑，许上回样儿，恐回店房，钱银犹在！”急去时，盛平拖拽，半点儿不肯放松。曾陪道：“你世家子弟，魁伟孔武。只一样儿，不经世事，岂知运作，又何买卖！听吾良言相劝，保命要紧，还乡去吧！”曾炎道：“你这厮害吾不浅。再敢薅扰，绝不轻饶！” 父子俩撒开盛平，任其呆望，扬长而去。

瞿行健

闲逸慕一清 发表于 2016-3-8 18:20
（义雄镇36）好容易见庄户，始知雨大，前方路毁，且绕行不去。曾培无奈，原路折返，遥见三三两两人回走。三 ...

好小说！要大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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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行健 发表于 2016-3-9 08:57
好小说！要大赞！

多谢版主褒奖，远客自当勤勉、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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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雄镇37）黄龙真人练就金丹，嵊父大喜，择吉恭请时，竟道：“金丹虽好，还须适时。”睿陀不解，再问则告：“一旦误服，轻则伤身重则殒命。”睿陀道：“既金丹，岂有这道理！”真人道：“世间道友但有钱钞，无一不贪财好赌，诸般使用，污而不觉。就如师弟，虽一意清修，远胜旁个，终究去不下个色字！”睿陀便讪讪的，不再强辨。真人道：“虽有金丹，难成大道，难不成自甘窘迫，饥馁追逼！”睿陀便道：“是哩！此情形又何丹汞！”真人道：“故此，凡事终有破解！”便将终南意境，白蛤妙处如此这般说道一回，非但睿陀喜不自禁，两小厮也眼馋心动，哼叽叽要去。宣洳、解娓原在盛恒跟前唱曲，因圆润清秀，后唤作姿莺、妙午。盛恒学道，这两个帮衬，念起真经千回百转，渐混得三分道缘，几回缠裹，直欲入师。睿陀推拒不得，因年岁不符，算作师孙，法名随缘、随意。真人见情形，犹嘱：“此去务要心诚，奈得寂寞，受得苦楚。”睿陀道：“原该随师兄走遭。只世俗惯地，恐神仙怪罪，终有些不便。为成大事，遣他俩去，以示心诚。”真人答应，收拾起上路。
不出半日，这两个走不得，腰酸腿懒。真人道：“你两个富贵惯地，何受起这苦！”随缘道：“谁耐烦丈了步去！”随意道：“咱坐车，又谁知晓！”真人道：“心神动，天地闻，又瞒谁了！”乃道：“委是受不得，你两个早回，由吾独去。”只他肯应！于是，走三天歇两日，一步步挨到潼关，再不肯挪。真人道：“此行，耽搁日久须误正事。你二个既走不得，且耐性，稍歇几日。”天不明，竟自去了。这俩闭门安睡，养足了精神，雇两乘小轿，也不拘时日，关里关外的景致看了一周遭。忽一晚，想起正事，使小二连夜雇车，次早上路，一迳赶去终南山。守两日，撞见卢真人，移住小店，一宿无话。五更时，真人唤醒，洗漱罢将就些素点，结伙上山。日头东升，这俩好兴头，前窜后蹦左闪右挪，没一会儿清静。渐地，先腿软后气喘，再口渴又肚饿，直午时，也只到半山腰。真人无奈，讨小轿抬送下山，寻上好的酒坊歇下，至晚，也不曾移宿。又旬日，真人得雪蛤。这两个所剩无已，急催着回去。于是乘车跨马，东去潼关北过黄河，一迳回赶。再南向，先巩县再义雄，随缘忽道：“呀！巩县傍两京，恰当间——吾等错过路头，过河南府久矣！”随意醒悟，“师公，咱过家门而不入，您去哪厢？”真人道：“尘俗日久，容吾去临嵩观沐浴了，斋戒十日，才好功成。”二人便怨：“何不早说！吾弟兄也好回报！”真人道：“府上乃温柔富贵地，锦衣玉食。雪蛤乃灵物，岂容亵渎！”又道，“此时节，非但贫道去不得，你两个也不能！”二人无奈，行至临嵩观，卢真人闭门谢客，斋戒沐浴。义雄镇闻信，疾派镇兵十余遂行守护。观里再一通忙乱，谁顾得二人了！悄下商议了，急去报信。随缘欲留随意，随意欲留随缘，推让了半日没结果。至晚，乘人不备，一前一后溜出后门，稍行远，雇车马奔回河南府。
盛寰守金丹挨了三月有余，闻小厮回，雪蛤早得，自然大喜。赶忙掷盏，更衣出迎。及见，却只二人，待后望，乃怒：“没用的东西，家门口竟放纵了去！”随缘哭诉：“平素少游，大门不出，又何识得路数！”随意道：“真人心重，道法精妙，况由河阳处来，云遮雾罩般，非但吾等，便纤夫、赶脚也认不得！”盛恒虽恼，却系久别，再一通娇痴，越发地没了主意。天晚，盛嵊闻信来，知真人去了临嵩观，又一番道理，乃劝：“雪蛤在手，不过稍待旬日，他不来怎地！公孙始信精细，又系举荐。义雄镇兵强马壮，焉能有事。”因放心不下，再劝，“此行不易，才行拿捏事，多诈些钱钞！”盛寰道：“要多少，你府库里支取便了！”盛嵊笑道：“不还个讲究。且容他几日。”自此，三天两日叫过来催逼。盛嵊不胜其烦，随口应道：“重礼备下，明日便着人去临嵩观迎回法师。”其父才喜。
白祀字增帜，白延遇族侄，原赵匡胤手下，一征失机，二征遇重症，时患时愈，寸功未得。赵匡胤心有不忍，荐于河南府。少尹与白延遇有旧，府尹顺手推舟，任左押衙、散都头、河南府参军事。日久，看义雄有缺，拟任正使。白祀欣喜，只待文谍，一干人等俱来道喜。白祀不得已摆酒，偏熊佶冷笑。又数日，少尹唤道：“将军干练，久经战阵。某只风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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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雄镇38）区区义雄未免屈尊。”白祀忙道：“某不才，倘有使用，敢不向前！”盛嵊道：“某少尹，诸事难决！也罢，权任你义雄副使，留衙听用。倘有好去处，某自看觑。”白祀谢罢，躬身退下。稍后见熊佶，问之再三，乃告：“义雄裁撤，因公孙守才干，后晋复建，一任三朝。值今，其子始信为给事郎、河南府参军事。月前，拟任法曹参军事，官诰文谍已就，只是……”白祀恼怒，“难不成义雄镇就他自家！”稍后才知，公孙守致仕，荐子继任。府尹不允，然后拟两任或升转或归隐，年余间从未到任。如今，公孙始信执掌义雄，白祀为副使，空领份薪饷竟无作为。其虽懊悔，竟无退路，每日里借酒浇愁。恰这日，堂上卯罢，盛少尹道：“连年战事，冤魂塞道。河南府有意设坛，一为超渡，再为百姓祈福。”又道，“临嵩观有黄龙法师，道法高强，足堪大任。如今，府尹从荐，汝谁人往巩县走遭儿，请回法师！”白祀惊觉，厉声应道：“某不才，愿往！”盛嵊凝神细看了，始道：“汝为义雄副使，恰在辖侧，合该走遭儿！”又点左押衙、衙前兵马使戚水；分派衙兵五名，府兵二十，即刻起程。二人领命，率众携两车——便一车轿，另一满载什物，急驰而去。
出城门沿官道东去，头车上坐着随缘、随意，只嫌行慢，不住声连催。于是，驭者加鞭，马愈快，几近小跑。白、戚乘马，衙兵乘车，只苦步卒，经三五里，虽一路紧赶，越坠越远。随意后向，眼见狼狈，扯一把随缘，指点间笑得前仰后合。数里稍歇，府兵赶上，有头目央告了，戚水悄道：“尊兄是盛尹跟前人，比吾等有脸面。”便努嘴，“义雄路远，非一时半刻能到。”白祀推辞不过，鼓足勇力来，恭道：“二位师兄且缓一缓，吾等犹可，只恐……”随缘虎起脸，“老太爷正然苦盼，吾等奉命来，岂敢耽搁！”衙兵们哄起，随意更道：“让他们赶一赶！似这般懒散，吾兄弟去终南山岂不走到明年！”随缘道：“若不急去，倘事出，你我难逃干系！”白祀喏喏连声，只有催行。午饭罢，又赶半日，值晚安歇。
二日申时，一行下官道沿小径数里，临嵩观非远，随缘认路，当下来了兴头，促行甚急，渐落下众人。又里许，转道小弯儿，坡地间有人砍树，枝杈堆叠，将窄径挡去太半。驭夫住马，随缘乃喝：“什么人，青天白日里打劫不成！”一人背身，闻呼扭脸，就见他粘口乱须，怀抱钢鞭，满脸泥污，不屑答：“劫钱你有，劫色你半男不女！”随缘气急，随意乃斥：“痴心野汉，你也不张瞧明白，咱可是河南府官差！”杈间坡后又数人来，别斧头拖大锯肩扁担扯绳索，簇拥左右。“官差怎地！漫道你河南府，便皇帝老儿咱也照劫不误！”二人大惊，“你敢造反！”白祀携后车来，随缘气壮，夺长鞭劈头打下。众人退步，当头个凑前将钢鞭一隔，鞭梢回摆，其躲闪不及，粉脸上便道血口，“娘啊”一声，掩面坠地，一股鲜红顺着指缝流淌。随意吃惊，乃指：“你敢打人！”那人不答，抡双鞭当头砸下。指逢儿里随缘望见，随声大叫，弃头脸忙躲，就听头顶里一声脆响，车辕断处，马腚也开尺余长血口，能不发狂！其一声怪叫，立前蹄打旋，飞身下坡。独辕牵拽车身转向，随意倒仰，右轮从随缘背心处压过，刹时间口鼻喷血，一条命没了八分。白祀大怒，“何人胆大，敢劫杀官军！”纵马挺戟分心便刺。执鞭者斜肩招架，“大爷抢他关你屁事！”衙兵见情形，蜂拥赶打。众汉难抵，且战且去。稍行远，坡地林密处数十人来，赶去驭夫，兜转后车扛抬搬抢。白祀遭缠裹，急呼：“好贼子，吾乃义雄镇遏使！”执鞭者犹是不去，“义雄镇遏使乃公孙将军！”白祀喝：“某乃副使！”其道：“副使乃钟枭！你谁人，这般打哄！信不信捉你去官里请赏！”白祀大怒，“好贼子，看吾拿你！”便不回马，敌住这人。戚水携府兵来，直奔后车。一个涂面少年抢身滚打，抡扁担横扫马脚。戚水提缰避让，回马再战。府兵赶杀，彼众乱走，转眼间剩他一人。少年着忙，乃喝：“大人快走，小心陷住！”虚晃一招，跳下窄径，拖扁担疾奔而去。戚水不舍，纵马紧赶。这人步行，眼见马近，折向坡地，钻树丛扒乱草攀爬而去。戚水冲跃不上，走缓坡绕径追赶。左折右转，眼前稍缓。戚水加鞭，那马连吼，艰难跃上，就见那人树丛里钻出，去不三丈。戚水大急，舞棍急呼。偏他警醒，抡扁担扭身回打。坐骑不稳，戚水转缰，一头撞去坡底。少年大笑，犹喝：“那厮，下回小心，不然摔跌死你！”拖扁担再去。戚水焦躁，扭颈再瞧，却满坡的朱红、淡粉、靛青、纯白——便那些跑散的，将整捆的彩缎、

瞿行健

写得好啊！我学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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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雄镇39）织锦撕扯开，直丢得东一截西一幅，分外扎眼。府兵抄捡间，还整贯铜钱扯断了麻绳，丢得南一堆北一片，犹那乱草间散落非少。众人忙乱，满眼的钱物，谁见旁个！戚水回马，衙兵喝骂，府兵将财锦藏掖了，随后追赶。转一片庄稼，那少年弯腰喘气，底裆里瞧见兵来，戚水一马当先。其大急，丢扁担急去时，戚水加鞭，堪堪赶上，抡棍盖打。眼前草动，腾数道绊马索。其“哎呀”一声，人随马倒，一个筋斗掼出去老远，头昏脑胀。却才挣起，树草间伸出五把挠钩。戚水隔挡，架开两把，让过两把，被末一个搭住头发，一跟头扯倒。混乱间五七人来，长枪短刀一顿乱戳，登时了帐。府兵见戚水有失，那小年拾铁棍牵坐马，登时大乱，抛下锦彩纷纷后退。稍顷，有衙兵聚合府兵呼喊再来，空地间唯只一尸，哪有人影！
再说白祀与执鞭者对阵，经十合未分胜负。此值官兵四逐，执扁担个再行吆喝，这人大急，忙左去，白祀马快，没几步抄去前头；再右折，也遭拦挡，便叫：“全没正事，拦吾则甚！”白祀道：“吾看你本事不差，还不归顺了为国出力！”那人道：“谁个似你，为正使无辖地，为副使无丁卒，大好时光每每虚耗！听劝，不若随吾去，大碗吃酒大块吃肉，免得生闲惹气！”白祀大怒，“吾好言相劝，竟执迷不悟，当吾赢不得你！”挺戟再战。又数合，那汉力亏，偏遇一斜坡，乃道：“大爷兴头，今遭儿且饶你不死。休赶，某去也！”就势一滚，下到坡底，打倒一府兵撒脚就跑。白祀回马，前车辕断，斜栽下路；随缘趴伏，血尽气绝；后车卧地，绑绳碎断，一干什物半样也无；四匹马丢去两双。其火起，乃喝：“强徒，欺吾太甚！”提缰跃马迳直赶去。
执鞭者掩着手下正斗衙兵。白祀悄来，抡画戟斜肩劈下。左右惊呼，那汉闻声，扭头迎战。斗不上五七合，扭身便走。白祀疾赶，照定背心飞刺一戟。那汉回手，一长大物儿迎面横击。白祀急闪时，画戟刺空，钢鞭擦着耳根飞过。白祀下到坡底，再回马，见那人扒着石缝儿爬去坡顶，回首略呆，闪入矮树杂草间再瞧不见。白祀气馁，使府兵叫骂一回，竟无应答。回原处戟挑起钢鞭，因见精细，斜插于腰间。稍行远，闻哭号，高吭嘹亮。遁声悄去，就见随意受缚，一个牵绳，一个执棍，走一步打一棍，肆意施为。白祀来，偏他瞧见，扯喉咙叫道：“白将军救吾！”那两个正然兴头，猛见人来，匆忙避让，棍打尤重。白祀纵马，舞戟吼喝。那两个催促不行拉扯不动，才说枪刺，已然戟到，哪敢支吾，丢开随意往地一滚，杂草尤厚，且坡地，刹时不见。白祀割去绑绳，随意泣谢道：“若非将军，吾命休矣！”其鞋袜浸透，裤腿淌水，两股间红黄交叠，几不能站立。白祀卸鞍，将其扶卧了，牵绳肩鞍一步步走去。至小径，后车围五七名府兵，神不守舍。白祀问时，知戚水亡，乃大惊，命众卒调转车头把牢车辕，将随意扶抱车上，置随缘于车尾。此值天晚，白祀不敢久停，却才上路，有衙兵携尸还。白祀再瞧，戚水无首，满身的枪眼，血水流干。去不上三里，一队人马急驰而来。众人叫苦，随意哭泣，白祀停车，单人独骑迎上前去。行将近，灯笼火把燃起一串，依稀义雄旗号，却才放心。此便是公孙始炫来，凑前打问，知白祀，赶忙见礼，和兵一处。看车仗问罢原委，犹道：“本镇详静，能有这事！”白祀不乐，“听你话说，某言语不实！”衙兵、府兵皆有怒色，随意更叫起撞天屈。公孙始炫道：“将军息怒，属下绝无此意。天将晚，请归本镇，邀名医疗伤。”随意红黄缠裹，痛楚难耐，早巴不得。白祀悄道：“吾等奉命来，似这等损兵折将，去义雄徒增笑柄！”随意首肯，唤公孙始炫来，只才说道，竟答：“公爷伤重，却何使得！”白祀怒起，“某为副使，难不成使你不动！”眼见变色，不待示意，随意逼问，乃答：“非是不去，去也无益！”一行愈疑，其搪塞不过，只好实说。
副都头芮柱携十八名镇兵来，日夜值守。忽一晚喉咙里馋虫乱动，值闭门，往村头吃酒，无移时大醉，就便歇下，一宿好睡。五更口渴，爬起来摸壶，一摇竟空。扯噪子才骂，窗跟前有人，恰才议论，说观里边有事。其大惊，刹时酒醒，唤醒左右一阵风儿去。离着老远，观门大开，早聚些人。芮柱大怒，驱散人众，留两个值守，闯进去再瞧，满地杂乱，两道童清扫，一脸地麻木。芮柱着忙，赶去大殿，看真人打坐，法允侧陪，急道：“观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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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雄镇40）可怎地了？”法允斜视一眼，乃斥：“你去哪厢！”芮柱掩口，挥退镇兵，低凑道：“于村头值守！”法允道：“昨晚强人来，吾师费尽辛苦于终南带回之宝物，没了！”芮柱骇道：“能有这事！”真人哼也不哼，竟自出殿。芮柱呆半晌，回义雄报信。公孙始信大惊，忙地赶来，入紫云轩见真人入定，法允随侍，哪敢惊动。稍顷，法允出轩，凑前道：“有镇兵值守，缘何失了宝物！”法允乃哼：“好酒贪杯，能不误大事！”公孙始信道：“吾义雄律法如山，谁敢！”再瞧芮柱，两腿打颤，犹道：“没有！”法允道：“昨晚事发，你在哪厢！”芮柱道：“路口值守！”法允道：“既不曾醉饮，百姓悉知，独你不来！”公孙始信道：“吾命值守，如何擅离！”再问镇兵，则随行五人。其大怒，喝命绑了，各打二十军棍，拴系廊下。公孙始信再入轩内，法允摆开两手，“遗失宝物，盛少尹查问时，怎好！”公孙始信掩门，“劳烦法师悄地走遭儿，不拘花费，再寻个来！”法允吃地一笑，“那阴阳极地，三五十年不定有回。将军等得，只怕少尹等不得！”公孙始信道：“法师，可有他法？”真人漠然，法允摇头。公孙始信道：“法师莫急，容吾思想！”急忙忙回义雄，唤来钟氏兄弟。待说，钟枭道：“咱开着生熟药铺，什么稀奇不曾眼见！区区一白蛤，便它绿的、粉的，好歹也弄些来！”忙回钟家集。待说，张、王二医两眼大瞪，不住摇头。钟鹤道：“真不曾听说？”张畸道：“白蛤产北地，眠雪卧冰，有补肾益精、养阴润肺之功，多用阴虚体弱、痨嗽咳血等症。”王笕道：“目今战乱，鲜有货源。便有，多系风干，且药补两济，非等闲使用，多奇价！”再问北来客商，竟无知晓。恰此，闻老先生来，忙去请教。钟钰听罢，半晌才道：“问这则甚？”钟鹤道：“您只说哪儿有，可能找见！”钟钰道：“倘做药引，非止产地，时辰不济也是枉然！”钟枭无奈，只得实说。钟钰道：“其仙长，非是天缘机巧岂能撞见，又何买售！”再道，“倘将它物抵用，恐生事端！”兄弟俩无语，漠然退下。公孙始信闻报，旧愁未去又添新愁，偏这日白祀东来。至于路遇，则公孙始信心下难安，恐出事端，命公孙始炫引兵巡视，不巧撞见。
听说蛤没，随意苦道：“这可怎好！”白祀唇角上扬，口里却道：“事出有因，此事怪不得汝等。”扭颈道，“师兄。咱已至此，拜望了法师才好！”公孙始炫无奈，只好随行。到了观里，真人瞧看一眼，命道童剪开裤袄，清水洗净，取两药粒，清水化开涂抹伤处，抬至净室，半个时辰痛楚略减。真人另择一剂，使道童煎煮，温热服下，伏案歇息。天明疼醒，却才声唤，白祀来悄道：“法师见着，请不请回没什二般！只一样，师兄不回，由人说长道短！”随意称是，挣扎起来，摘块门板由府兵扛抬了，白祀牵马，乡民引路，衙兵先导，去大道往河南府来。路上换车，随意几回难忍，停不是走不是，快不行慢不行，至二日，离城老远天就黑了。抵东门，扯着嗓子呼喊半天，如何能开！众人无奈，稍去半里寻店坊歇下。白祀打问了，延名医与随意治伤，却才歇下。
次日天明，城门大开，早有人寻来。白祀安排下部众，入见盛嵊。急迫间待见狼狈，不乐道：“出了何事？”白祀道：“属下无能，此去亡七人失五骑，虽万死不能谢罪，敢见恩公！”盛嵊犹疑，“究何事，且直说，吾不怪你。”白祀道：“临嵩观将至，忽遭打劫。某先行，居前抵敌。戚水押后，无奈贼众，车马等物席卷而去。戚水不舍，一迳赶去，误中埋伏，力尽身亡。”盛嵊道：“你又怎地！”白祀道：“属下失机，自料必死，原指望缠定贼首，侥幸功成也好赎罪。不想这厮本领高强，熟识路径，不才夺下钢鞭，被其逃去。”盛嵊接看，此水磨钢鞭八棱十三节，长三尺六寸八分，掂一掂，颇有份量。“看形状，须有些本事。其有多少人马？”白祀道：“吾死战，无暇细看。”略沉吟，“约百人，只多不少！”盛嵊自语：“义雄左右原本太平，何出这事！”白祀道：“属下之行前日，义雄镇税银遭劫，折损无数；当夜，临嵩观横生变故。”盛嵊诧异，“何曾闻报！”白祀幽道：“信报想在路上。”又道，“义雄镇紧傍两京，倘生事端，祸害非小！”盛嵊道：“强人何来，又什言语？”白祀道：“为首者泥墨遮颜，恐熟识，当恐县旧居或义雄左右。”盛嵊疑惑，知随缘、戚水停灵于临嵩观，夸赞几句，命他还家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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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行健 发表于 2016-3-10 09:55
写得好啊！我学习了！

多谢版主褒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