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孝义河东》

闲逸慕一清

瞿行健 发表于 2016-2-28 08:41
写得好！力赞！

蒙版主垂顾、称道，远客甚慰！

闲逸慕一清

（义雄镇18）前行，西数二间南北通透，权充过道。入到院里，西一排草房，老旧阴暗，门扇低矮。过道东里五间正房，门窗半旧，漆色犹新。卓三开东门，一明两暗统共三间，西间开后窗抹白墙，一口墙柜两只杌凳，南里一火炕，炕梢一木几，摞一叠被褥。闫劭道：“不错，像个人家！”卓三道：“前头吾另有铺盖。此虽破旧，倒也洁净。老将军若不嫌弃，留作自用。”闫劭道：“某穷困得紧，讲求个鸟！”便拱手，“如此时，便多谢了！”卓三道：“您老这话须折杀则个。”出门过院，正房前一道直墙，当间有门，门扇对开。卓三道：“吾等就在前院。老将军有什吩咐只管叫门，无有不应。”闫劭答应，扭脸再瞧，此排虽不甚高大，却也是青砖及顶起脊覆瓦。“这也是吾住？”闫劭问。卓三答应，摸钥匙开首门，也一明两暗，除东西间两扇火炕，一层尘土满鼻湿气，再无旁物。闫劭道：“此处远胜于后屋，何不曾收拾来住！”卓三守在门口，里望道：“吾等命薄福浅，可住不得。”闫劭去炕上走遭儿，倒还结实。西山墙开小门，虚遮半掩。下地再瞧，内只半间，南偏东里一窄窗，高悬半地。西墙有炕，一无灶洞二不见烟火，东、北两向空下半截儿，依稀凉炕。一堵旧砖堆摞屋角，能两百余块。闫劭湿闷，出来透气。卓三道：“老将军非是吾等，见老大世面，凡事小心！”闫劭不乐，一把扯道：“你个话里有话，且实说！倘舍不得铺盖，你自搬去，咱风里雨里宿得，谁个稀罕！”卓三脸白，吭哧再三，低道：“此间不清静，原系强寇屠人分赃处。但凡阴天雨雪，抑或月黑风高，满院的桩子乱走，万不可惊扰！”闫劭道：“胡说！谁家柁檀生就腿脚，随意走动！”卓三摆手，示意噤声，附耳道：“不是那，是颈上没头个！”闫劭道：“既没头，须听不着，何必低语！”卓三胆寒，偷眼四望间，又闻：“咱没宿钱，才来打搅，正怕他拉扯来讨酒吃！”卓三不待说完，撒腿便跑，颤抖抖叫门。值开，一记躲闪跑去南院，摘钥匙丢地道：“您老早歇，明早再来望您！”闫劭哈哈大笑，便来拉门，“只不偷酒，睡半宿也可。咱这人多，又不抢枕头！”刹时间南门倒锁，卓三及那伙计早没了踪影。闫劭大笑，捡挂了钥匙，将正房门窗悉数打开。瞧走片刻，酒涌上来，回后屋点上艾草，扯开铺盖倒头便睡。一觉醒来，艾火早熄，蚊虫正咬，且口渴得紧。顺眼瞧，柜角里暗影里蹲一只缺嘴少把之磁壶。其忍一忍，赤脚下地，捏起来一晃，依稀水响。其仰脖，一吃到底，刹时间来了精神。回头再瞧，窗纸暗白，隐有人声。闫劭趿起鞋开门，便卓三提篮，篮口一罩布，也分不清皂白。身后五七人，俱伙计打扮，大瞪起两眼正瞧。卓三道：“您老夜不闭户，怎就睡了！”另个道：“才来，以为失盗！”闫劭道：“吾这穷样，便贼来，反把他偷抢了！”又道，“平日间野宿惯地，再想不起。”众人偷笑。卓三放下篮子，“闲房里还几样货品，吾等去收拾了，稍后须不打搅，只关好门！”闫劭答应，撩罩布见两张饼，几个剩馒头，一盏卤菜，一坛汤饭，坐去柜角自顾吃起。少顷卓三来，“这是隔壁的钥匙，您老收着。吾等由前门去，您老上栓，才没薅扰。”闫劭答应，抹嘴出屋。卓三指过道西间道：“这便是厨屋，没米少面，油盐却足，包您使用。”闫劭答应，关后门瞧前门，吃尽了汤饭馒头，打起饱嗝道：“有好屋子不住，咱不痴么！”卷铺盖拿扫帚，再去前院时，因敞凉一宿，才略干爽。将东间炕头清扫丈许宽窄，也没苇席，随手将铺盖一丢，顺躺下伸个懒腰道：“还此间敞亮些儿！”脱鞋上炕，一侧身，隔间望见窄门。此值天阴，其半开不开，尤显得黑漆阴森。“可不作怪！”其坐起，趿上鞋拉门一瞧，依稀旧样儿。闫劭上炕，“这小间量，憋屈烦闷还想住人！”轻跺一脚，炕塌去半截儿，一屁股坐到炕沿，才没摔跌。闫劭低骂一句，抱膝下地回踹一脚，这炕沿如何禁得，轰地下倒去三尺——砖分两层，大半截儿黄泥，底三层却是白灰垒砌，青灰抹缝。闫劭起疑，再细看：此虽半间，却尺半的青砖铺地；敲一敲，细密厚实。摸查到屋北角，忽一处凹去半分，不由得来了兴致。其将旧砖丢进炕身，伏地再敲，听不出个所以。回厨间找把菜刀来，顺砖缝儿插挖，竟入去不得！闫劭并无气馁，挨着个地试撬，终从块半砖处入手，挖去底土，略凹处依稀一整砖，三尺大小，东西向两直沿，南侧凹凸，状似垛口，顶板缝隙俱是刻画来。却才插撬处，盖因整砖，以至不入。闫劭去四砖，掏西南角儿余土，两手扳牢，心底里喝一声“起”！右半砖翻转，尤厚尤重。

闲逸慕一清

（义雄镇19）随秽气扑涌，下见一洞口，半方不圆，径二尺余，当间横担一粗梁。闫劭翻去另砖，掩口鼻再望，洞底愈黑，呛人欲呕。拔去横梁，闫劭找碗灯，瓦盆里坐稳，细线拴牢，缓坠下井。只三尺，灯苗两晃，便熄。“真个晦气！”连试了三回，每每如此，也就死心。稍坐片刻，蚊多虫咬，抓挠两把忽又口渴。往厨间寻桶，奔井沿儿打冷水先吃一气，再脱个赤条条，淋淋漓漓一通擦洗。稍干着衣，仍回后间，拽篮子卷叠大饼伴凉水一顿猛啖。至尽饱，拖根艾草南来，打火点着，躺去炕头上歇着。稍久，朦胧睡去。这一睡，也不知睡去多久。随一声闷雷，值夜暗，迷糊间睁眼待瞧，竟鬼火乱晃。闫劭打个冷战，汗毛陡竖，伸手摸刀，竟个扑空！其汗下，四下里雨落风吹声沙沙，寂静瘆人。随一道利闪，鬼火熄，因见自睡，却才坦然。雷声去，鬼火又至。闫劭也不细瞧，自顾穿衣，趿起鞋遁迹去，经小门，便那洞口里飘涌。闫劭放心，拾菜刀腰捌了，回头见艾火熄，雨点稀疏，忙去北间寻两根抱扯来，并头儿点燃，闭起东间门窗，枕了菜刀倒头又睡。经大半个更次，其左躺右卧，再睡不下。坐至三更，终耐不得，扯艾草来西间，点盆灯下顺去四尺，一节木梯斜倚洞壁。闫劭点头，“这就是了！”手端灯盏坐去洞口，却才试步，横木无声而断。其道 “悔气”，垂下艾草照正了梯头，双臂撑牢，下身将足尖儿夹提起。值翻坐，换手执握，轻提起，竟有七格。随着梯脚出洞，顺手再掷，无声朽断。闫劭略思想，随脚踢下块整砖，听一响沉闷，将菜刀掖别牢了，移灯于洞口，手扒沿口叉两脚直溜下去。只这去，其臂伸得半直，两腿大开，只未见底。闫劭汗下，伸脚探壁，虽一阵乱摆，却何落脚。直无奈，并脚松手，早已洞底。闫劭长吁口气，掂起脚移灯，拭汗道：“吓死你太爷！这若深不见底，纵不跌杀也须饿杀！”也不觉鞋底儿半湿，俯身再瞧，洞底里稍阔，径六尺余，北向一横洞，高四尺宽三尺，以青砖砌成，白灰勾缝儿。闫劭咋舌，猫腰钻去，行不去丈多远，脚下异样，随手摸个个滚圆，当间方孔，不由得咧嘴——此便是麻绳朽烂，整贯的铜钱乱糟糟堆叠起老厚。又丈许，一骷髅背身倚壁，手扶一木匣，龇牙空眼披散着头发。闫劭放下灯碗，道一声“得罪”稍一拨弄，其头下，骸骨倒地。扯过来木匣掂一掂，颇有斤量。匣口有锁，左扭右动不开，照壁一碰，黑疙瘩滚落一地。闫劭大喜，拿两个敲打，声音沉重。端起灯再往前爬，一大两小三具骷髅，尤那小的，值搂抱，头骨滚地，骨架几烂没了。闫劭叹口气，仄着身子爬过去。只未久远，愈气闷，才喘口大气，便灯熄。其大骇，弃了灯碗，一路滚爬顺折返洞口，也顾不得干湿，一屁股坐到洞底，大瞪起两眼瞧着屋顶喘气。略歇些时候，终有些儿底气，偏又肚饿。手扒着洞口犹豫再三，终究摸回横洞，胡乱抓捧起些个掖腰。钻出洞口，顺屋沿下雨流净了手脸。此时天早，闫劭打赤脚，缩颈藏头奔回北间，将篮里的剩饭搜捡了，连渣子不及半口。五更雨小，去厨间寻件蓑衣，半条街里撞间铺面，先买了蜡烛等物，购块粗厚麻布，将一屉馒头并大块熟肉包裹起提了，臂弯里夹起酒坛什物儿一溜歪斜回，牢牢地关了院门。天明，吃个醉饱，岂肯久歇！干柴里寻个粗杈，并只杌登塞去洞底。这回再下，顺畅多矣。
闫劭端烛台再去横洞，查看过尸骸，腰里边解那块粗麻布，将一家四口捡在一起，提出洞口，就堂屋掘地五尺，去厨间肩个水瓮来，将遗骨装填满了，麻石盖口坠到坑底，七手八脚回填得密实，余土抛堆院角。闫劭净过手脸，点燃香烛，将酒肉馒头摊开，“咱不是偷坟掘墓，却也惊扰。没奈何，只因个穷字。”其自吃一盏，化一陌纸钱，“那里边湿潮阴暗，全没人气。这屋宅属你，与其往荒郊野外，不若留住。”其再吃一盏，“前世钱多，你那边儿须使用不到，权当送吾！吾心致诚，须不白受——年节多化几陌，你一家也好使用。”又道，“咱一屋住着，须不见外。倘闲走，撞见酒肉你便吃口，咱孤苦，须不恼你！”念罢，将酒肉馒头混一顿吃，直尽饱，酩酊大醉,去炕头上歇了。
午时雨歇，闫劭酒醒，吃口凉馒头下到洞底。此一回，蜡烛燃去半包，麻绳用去几多，岂知钱贯！其两眼发直脊背生疼，瞧着满手青绿，直无奈，躺倒歇着。经久，想起银子，忙爬去归拢了，将前襟袖口百般擦拭，再行清点，多是些五两的小锭，能二十余，虽不及百金，也所差无已。闫劭大喜，揣起来放下，放下又揣起，往返数遭儿，只携了零碎并些铜钱来，

瞿行健

闲逸慕一清 发表于 2016-2-29 11:10
（义雄镇19）随秽气扑涌，下见一洞口，半方不圆，径二尺余，当间横担一粗梁。闫劭翻去另砖，掩口鼻再望，洞 ...

您写作是一种高手！！！

闲逸慕一清

瞿行健 发表于 2016-2-29 14:50
您写作是一种高手！！！

多谢版主褒奖，远客当勤肯用功。

闲逸慕一清

（义雄镇20）洞口复原，码垛回青砖才罢。歇一晚，地皮略干。闫劭提家火找到院后，再细看，后窗左右各一截儿土岗，高两尺余，状如卧牛。北去四丈，略隆起抵东墙，将家伙就墙角敲点，似有硬物。掘顶土去杂物，见青砖砌墙，南向四尺，东侧密实，西向立砖，间宽二指，隐约气道。顺砖挖去，东三尺一青石盖板，三四尺宽窄，尺余厚泥土。闫劭缓口气，清去太半，手抠住板沿两臂用力，其无声起。再下看，便一洞口，隐约南去。其顾不得肚饿，将旧砖挖捡了，堆去窗下；清去余土，盖牢石板，填踩回气道，照原样覆土。又一日天晴，寻两个泥瓦匠买一罗土坯，遁旧迹垒矮墙，高不过五尺，墙头上覆砖，两面罩泥。为进出，西南角里留一缺口，绑一捆树枝作门。稍后，闫劭散去浮土，涨高洞口，仍以青石为盖，且找块老大的磨刀石，牢牢压住；为气道，另购砖石，建了个鸡窝空着。忙完这些，其左看右看，终讨条懒狗来，圈院里养着。经年肥壮，天凉宰杀，肉吃了三天。自然，这是后话。
又几日，恐他孤身不便，公孙守遣倪大并倪二两口来。闫劭正然兴头，忽见这兄弟，不乐道：“吾才几个钱，自家尚养不活，还照顾你等，岂非痴心！”便指，“你瞧这院，非是你主人家可怜，须没个宿处！”兄弟俩心虚，听这话犹疑欲去。公孙守闻报，乃醒，“这便是吾的不是！”便将个精细的套车，携三五石粮米并柴火来。闫劭大喜，自然收下。来人道：“家主爷吩咐：你老哥小心伺候。倘老将军发出话来，发去庄下吃苦！”倪大、倪二喏喏连声。临去，搬五七贯钱来，悄嘱：“您老收好。但凡不足，问家主爷催讨。”闫劭接手，才无活说。倪大守厨房，紧挨着过道，倪二住隔间，俱西房。安排已了，躲屋里嘀咕半日，一起找来，求搬去后院。闫劭道：“守宽宅阔院不住，你当吾痴！”倪大道：“您老上了年纪，吾弟兄腿脚不好。倘遇个雨雪天，摔了碟碗是事小，跌个好歹，您老是慈悲的，非但花钱，还少服侍！”闫劭道：“吾有手脚，水饭自取，何用你了。”倪二道：“倘这般，家主爷知晓，打断手脚。”闫劭道：“你两个恁催，敢有什事？”二人辩白，连称不敢。闫劭好笑，乃道：“说来也怪！自吾来，夜睡不实，总闻脚步声响，探抚时唯见肩颈，竟无头脸！”倪氏兄弟听这话，腿愈抖胆愈惊，扭头张眼不住地乱瞧。闫劭西指道：“好端端凿扇门，开不大闭不严。值夜暗，总一个无头鬼打呵欠！”兄弟俩愈忙，恨不能飞脚去。闫劭暗笑，“你两个休劝。权当做好事，将那嘴堵上。”二人依命，摘板卸框，倒腾出旧砖，也不曾院角取土，唯将些炕坯捣得烂熟，担水和泥，一砖一砖垒起。临了，将稀泥罩墙一遍，天就晚了。尤氏深一脚浅一脚来，说是饭得，请主人家用膳。闫劭正有些饥了，便去后院。尤氏已然收拾，墙柜上摆两样菜，一盘豆皮，还半壶酒。闫劭吃饱，倪二奉茶，捧起缺嘴壶才去时，便道：“老将军去不得——铺盖交拙荆拆洗了！”闫劭怒道：“大胆狗才，吾只有这些，谁叫你去……”看炕角半新被褥已然备下，也就罢了。自此，主仆皆宿于后院。闫劭将大半贯交与倪氏兄弟，去街口购几样旧家俱，将前后间摆放了，犹嘱：但逢年节，抵或鬼日，俱要设祭。倪氏兄弟照办，也不拘荤素，至日，装几盘碗来颤抖抖去前屋摆了，点香烛念叼几句，稍倾撤下，依旧食用。闫劭每至手紧，抑或闲暇，抽个空子去后院，移磨刀石揭盖板悄穿入洞，也曾十数回潜套间，数年来无人知觉。闫劭兴头，也曾收拾起屋子邀饮，只他公孙守肯来！日子久了，就罢了念头。倪氏兄弟往来多了，并无异状，渐渐心安。
高逸来义雄，先胜钟鹤，再斗公孙守，值饮宴，其一意去，闫劭情知不妙。细一思想，急忙忙收拾起前屋，再行撩拨，邀来吃酒。倪大、倪二乃旧人，公孙始信满口应允。值围坐，闫劭老早吃下八分酒，充作尽醉，回屋歇下。其大瞪起两眼，虽饮浓茶，强忍了半晌，犹是睡着。值觉醒，四下俱黑，正不知时候，当下出汗，急忙忙出后窗钻入窄间，将短刀沿旧缝儿撬挖，头层砖动，下几层才轻快些儿。值半开，悄地钻去，唤起兴平，递送下高逸、砚灵，回身将包裹拴系了，塞入横洞，盖牢长砖，洒几把泥灰勾缝，不及挡砖，外面那人就已到了。闫劭发几声鼾，耳听着门栓牢系，不觉得泪下。火起，浓烟飞呛，其忍咳来，摇一摇门栓。此时满扇的烟火，哪里能开！辰时，柁木檩条黢黑，烟熄火灭，衙兵、镇兵皆去。涂涓携家僮将三间正房及套间的浮灰、残瓦、乱砖清理干净，便午时。公孙守来，

闲逸慕一清

（义雄镇21）瞧西门口半截儿尸首，手足俱无，焦黑如碳，不由得一声长叹，既命，将衣被缠裹了，购上好棺木，殓之。再去套间，乌黑的洞口顿开。公孙守漠然，公孙始信恨道：“高逸可恶，竞害死了严老将军！此仇不报岂能干休！”公孙守父子去，涂涓将顶砖盖口，再命伙计们加把劲儿，推倒了山墙，掩住了火场。自此，前后院又成了一家。

韩于秉盘下四驿店苦心经营，日日皆有进项。还罢旧帐，又得贵子，欣喜之余，唯见屋旧，其摸下腰际，立时有了主意。曹磊祖居均州，买卖失机，却好工匠，虽劳作年余，修缮罢巩县官衙所剩无已。及闻韩家生意，虽钱银无多，食宿却有着落。于是乎，先头排五间并窄屋，悄修下暗道，转年春，再后排并鸡窝矮墙等项，直忙了大半载。屋就，有后窗的一家人住着，韩于秉招揽生意，清点帐目都在二排。不数载，强人作乱，临近村坊俱被袭扰，买卖铺户折损尤众。韩于秉见情形，自云还乡，闭门歇业。悄下，备好干粮果蔬成罐的凉水，将老婆孩子藏掖入洞。其倒锁起房门，由窗入户，来套间里歇着。至日，强人入庄，乡邻四散。韩于秉将一瓦罐悬于案底，线头处点一笔杆香，移骑洞口。媳妇连催，其不慌不忙盖牢顶砖，缘梯下到洞底，扬起头略听瞧，随啪地一响，瓦罐碎裂，泥沙混着谷粒洒地。屋角里一草鸡正饿，经扒划，将早细缝填满。强人进韩宅，见二排屋高窗阔，破门而入，搜捡时见套间，乃狂喜，争奔而来。凉炕上五七袋扎捆得紧，隐约谷米；南墙下一大柜，上一只板箱。众人顾不得谷米，齐奔大柜，刀砍斧剁间门开，除几件粗衣半新不旧，再两捆绢锦，几样布头。拉扯下板箱，除几摞帐本大半下空，倒扣了箱底，也只多半贯钱。众人乱骂一回，忙去别家。只这拨儿去，后头又来，倒柜翻衣又一通抄捡。由此，周而复始忙乱了大半日，将谷米驮去，就此打歇。晚间雨来，且越下越大。强人们去无所去，将大碗酒大块肉吃起。席间，有个王大铲平素刁钻，看罢房舍，听没什值钱物，当下留心，瞧这套间出神。天明，雨落无歇，一群去不得，一个奈不得，摸入来左敲右打。鼻尖耳长的见了，一个眼色四下皆动，刹时间拥挤半满。王大铲正查炕洞，见这阵式气个倒仰，分开众人竟自雨地里去了。有人不齿，背地里嘿：“瞧那鳖样，别以为离了他咱就不行！”言语间瞧炕异样，只才说道，抄起家伙乱哄哄刨起。不一时掀翻炕坯推倒了炕沿儿，你争吾夺好一通纷乱。经久，满眼零落满鼻烟尘，竟一文莫得。众人气馁，一拍两散，或旁屋或另院，此间反倒清净。韩于秉稍呆，不觉气闷，便这气孔藏于炕底，又窄短，虽四处，皆遭炕土封堵，却何换气。援梯试推，顶砖早被杂物堆叠起老高，竟一丝不动。再扒气孔，虽一顿乱挠，只恨两臂短去三尺，又如何转过那弯儿。直无奈，一家人转去北口。也不知过去多久，忽水声，扒去竖井一试，水自上来，洞底里积有三寸，隐约倒灌。没奈何，稍往里去，以避水湿。雨连三日，回土稍有不实，墙底也软，忽悠下内倾，顶板气孔一下掩住。又半夜雨，墙土润开，一家四口乃丧。强人去，宅院出豁，新房主会些风水，虽见房好，只阴气重，交柜头暂住。偏这厮晓些儿眉目，叫伙计顶上。伙计外来，只百日，病倒俩吓呆了一个。店主没法，盘与下家。由此连几回好名声，越传越玄，便闲。稍后公孙守接手，统不过十几贯钱，将院子隔开，前头经营，后充库房，留两个胆壮的值守。这就样，先后辞工不下五人，最后卓三，每日求神拜佛，烧香许愿，却才平安。好容易闫劭来，换去前院。

盛平、远平得蒲和知会，也不见蒲仁，一迳南来。至巩县，闻三个际遇，远平道：“当日往丰阳，咱一路安妥。全不似长兄，行几步路，撞这些无缘由！”盛平笑道：“河东非远，若星夜兼程，五七日足矣。兄弟，敢是想家！”远平道：“哥哥说笑，兄弟便如此不堪！”又道，“咱去江南何止千里。似这等，岂不使太爷心焦！”盛平道：“战事早歇，咱弟兄便飞脚去须没热闹。闲闷得久了，倒不如随着舅老爷一路缓行，游山玩水，乐得逍遥！”远平无话，寻店坊闷头吃罢，便上路。出村里许，一人张皇，斜背个皮箱路望。盛平哎呀一声，抱左踝一屁股跌坠地。远平帮扶，且怨：“哥哥，这不小心，可怎好！”直起喉咙一通叫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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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雄镇22）远平脱鞋不下，急得汗出。那人冷眼见，赶两步道：“在下粗通医术。客官若疼得紧，不妨吾看。”却才执握，稍下拿捏，便他笑道：“亏是个卖野药的，果有些手段！兀那，将你膏药赠吾两贴，可还受用！”此便刘二，闻言变色，“客官，吾好心帮你，却何说道！”盛平道：“好心无善报，当吾哪个！”刘二气恼，丢脚忙行。盛平道：“此时想去只怕腿短！”远平会意，如何肯放，且道：“你须是长溪庄打拳卖药个！逢恶人欺辱，幸遇仗义免你灾祸。才几日，难不成忘了！”刘二挣拨，犹道：“吾忍饥挨饿，至今不去！苍天可鉴，咱刘二非是那负义人！”盛平恭敬：“原是二哥！”便他示意，远平松握。刘二脸白，“不敢当！咱异乡客，茫然四顾举目无亲。纵有思想，一无本事，再无倚仗！”盛平道：“吾弟兄远来，拜求帮衬！”刘二道：“在下拳脚粗陋，却还仗义。为前事，但有吩咐，水里火里绝不退半步！”远平道：“这才是汉子！”盛平道：“二哥讨生活不易。咱弟兄不为旁个，先帮你一回！”远平摸荷包，盛平拦道：“若道钱钞，何用贤弟！”值问时，则道：“医仗口碑，拳靠声望。二哥老远里来一回，撞不出个名堂，咱弟兄也不得心安！”刘二见识过高逸手段，听这言语陡时气壮，“咱肩膀上架颗头，自家肚歪全庄不饿。吾见个好所在，只你肯去！”远平道：“休道这话，吾弟兄可不怕事！”刘二道好，前头引路，穿大道过小径，约一刻远近，便个大镇店，名钟家集。
远平紧傍刘二，盛平缀后。官道南北向，入到村里，至十字街心停下脚步。刘二努嘴，路口里坐北朝南一家买卖，五七间青砖起脊之大屋，楹联上写：从华扁悬壶济世，展良卷妙手回春；门额上写：钟家老号。后身便个院落，不时有挑担背蒌乘车跨马的客人进出。远平道：“此地尤好，就是它！”这便是钟家开的生熟药铺，巩县里虽不是最大，年头却老。远平斜去十步，径直去店门前立定；刘二放下皮箱，摸几贴散到地上，扯开嗓子吼起那堂口。眼见新奇，渐聚得人多。远平悄道：“尊兄，平日里作价几何？”刘二道：“好时三五个钱；歹时饿急，一文也是有的。”远平道：“忒地猴急！”卸下包裹，便指，“有吾，能没个好价钱！”就地坐了。刘二看情形，先使一趟拳脚。观者愈众，交头结耳，早挤个里外三层。刘二换执横刀，掂起脚瞧，店里边有人指点，大门处五七个伙计来。看客骚动，纷纷让路。远平讥道：“你这使法怎辨出好歹。总有人来，拳脚间比试过，才见真手段！”立起身随手一指，偏那几个横着膀子来，“便是你了！”为首的姓潘行五，乃寻夜守库之总领。其喝：“哪来的饿死鬼，竟敢本号挑事！不要走，吃吾一拳！”迎面便打。刘二稍退，远平顺架其臂，将额头虚点一点。潘五急避，下面飞脚，交裆里早中，便他身子倒掼去，连伙计也撞个跟头。刘二喝彩，气息愈壮。那几个伙计稍一愣神，扯扶潘五立起腿脚，一拥齐上。远平展开身法，腾挪间任意施为，不过五七回合，将几个悉数打跌！看客乡民呆愣半晌，齐齐地吼声彩！潘五鞋丢衣烂，口角出血，犹喝：“你何来，竟此卖弄，知谁家生意！”远平道：“往日不问，如今是太爷生意！有本事起来，信不信捣出你粪尿！”潘五道：“你谁太爷，这般充大还了得！”远平背身答：“你个唤时，谁肯应承！”潘五大怒，悄起身摆拳再打。远平倒剪右臂，只手抵挡。不数合，随记飞脚扑身撞地，强挣不起。见情形，那几个搀扶起拖拽了，忙去。稍顷，随低语人来，为首个锦衣绣袄七尺身材，名潘余，盖姨表亲，自幼长住钟家，拳脚功夫系钟枭传授。潘五便指，“这厮强梁，正然捣搅……”潘余阴沉下面皮，“胡说！”喝退左右，恭道：“壮士何来？怎与咱伙计一般见识，以至动手！”远平道：“吾卖药，他扎势招揽，能不奉陪！”便上前，“怎地，伙计不抵，你做主人的欲挣脸面！”潘余道：“承教！”摆拳便打。只五七个回合，叫一声：“且住！”纵身跃到圈外。“壮士，你这本事如何卖药！”远平脸白，随手指地，“须不眼瞎，吾不卖药将此则甚！”潘余尴尬，看客掩口，欲笑不能。其左右道：“你这混帐，这般讲话！”潘余摆手，“适才有伙计失礼，才惹怨气，咱不计较。”便向众人道，“既来钟家老号，又何打拳卖药，一失了身份，再显得咱不会生计！”远平怪道：“怎地，你收成药？”潘余道：“包你好价钱！”刘二大喜道：“咱有五七十帖！”远平道：“平日两贯。今见和气，每贯一帖！”闻言，刘二也呆，看客哄起，交头结耳。潘余示意，潘五吆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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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雄镇23）众人噤声。其道：“买卖买卖，须非官价！”远平道：“你说！”潘余一咬牙，“好汉似外乡来，敢遇难处。不然，岂来吾钟家集卖药。”便道，“贴贯忒贵，便一折，吾与客官六贯足钱！”远平强忍住笑，“钱过重。兑个整锭，外加零用！”潘余使伙计支五两个锭子并贯足钱。远平将膏药倾了，敞箱口接钱，使刘二喜滋滋背了，临行道：“好买卖，咱明日还来！”潘余脸灰，潘五驱散看客，眼见二人去得远了，恨道：“似大爷这本事，擒这厮易如反掌！”低道，“缘何低声下气，买他膏药！”小厮争抢，登时捡拾去大半。潘余怒启，乃喝：“大爷吾有钱钞，关你鸟事！回头问膏药你拿不出，看收拾！”潘五大急，调动起伙计一通混捉，追讨回太半，自去交帐。二潘同乡，虽不沾亲，总有些情面。潘余见来，怒气稍解，乃道：“表兄匆忙，命吾值守，再三叮嘱不许生事！”又道，“偏你个不晓事，平日里百口讲论，值今厮打，竟个不抵，不由得主顾们看笑！”潘五惭愧，却才说道，有伙计跑来，“潘大爷不好了！王点与人吃错药，争执起，正要动手。”潘余一惊，忙问老太爷可来。伙计道：适才进门。潘余叫伙计先去，自忙去请个人来。
远平与潘余讲价，盛平凑看时，左三间参茸百草，柜里成排的药橱，有张畸字子言；王笕字梦澄二大丈坐堂。伙计们掂脚竖耳正瞧，哪有病患。另两间成药，摆各式丸散膏丹。盛平左掩肚右扶额，猫下腰一步步挪入来。王点眼尖，忙来搀扶，“尊客，哪里不适？”盛平道：“眼疼。”王点道：“您抬头，请张目！”搭翻起眼皮略一瞧看，“微恙，睡少了些，有些急火。”看过舌苔，“鄙店有明目药膏，败火密丸。您只需两帖两丸，包好。”盛平摸出把钱，王点取五十交到柜上，随手取药。“您一贴在额，另帖于太阳。两密丸，今明各一粒。”盛平拔刀按案，只一下截作四截儿，分三处贴牢；讨碗凉水，将两密丸入口，嚼也不嚼囫囵个咽下。此值铺口里事罢，满堂的伙计瞧着，不由得眼直。盛平去窗前，摘下包裹背倚墙角，低头只稍坐，乃哼：“不行，越发地疼得厉害！”王点来再瞧，“您总要回去睡下，补足了眼晴才好不疼！”盛平张鼓起二目，“怎地，你给吾吃眼药！”待答，盛平以掌击地，乃呼：“好你个狗日的，咱肚疼，给吃眼药！”大呼小叫，惹满街人来。伍寒年长，赶来劝解。盛平道：“这天杀的，俺肚子医不好，今又眼瞎，后半世可怎活！”看客乡邻一并偷笑，伍寒歉道：“师弟年轻，恐是听错。”王点辩道：“才说眼疼，如何听错！”伍寒喝止时，便盛平道：“吾掩肚来，至今都不曾松手！谁人不是爷娘生养，就没个肚脐眼儿！”伍寒顿悟，斥去王点，忙忙地移来胡床，只他肯坐！更道：“吾钱花了，药用了，却病上加症，你说！”伍寒一笑，“贵恙不忙，咱有好郎中，包您药到病除！”才说另间，只他肯去！扯包裹就势躺倒，“你收钱，才说包好。要吾讹赖别人，休想！”吵嚷间，潘五携伙计驱赶病患、看客，有心下板，只远平、刘二横起臂膀，怎肯——此便是他俩去，找不见盛平，调头又来。
后门里张、王来，伙计簇拥，背起手瞧。又后潘余来，随请一老者，便钟钰，字岸祖，从医四十余载，善研习，厚保养，至今未婚，虽七旬，鹤发童颜。钟钰乃原铺主，后晋年经营不善，盘与钟芙。钟芙乃族弟，字力柏，生二子一女，长子名枭、次子鹤。钟钰年高，平素只当闲走，不大问诊。唯疑难杂证，拿捏不准才请调教。远平却才生事，盛平又来，潘余陪个小心，忙忙恭请。钟钰来，只瞧一眼，扭头便走。潘余苦求，随眼色有伙计献茶。钟钰见走不脱，只好留坐。潘余示意，王笕才说，张畸抢道：“客人休慌。虽吃错方剂，且躺好，容吾瞧上一瞧！”盛平撩衣摆，露出油黑肚皮。张畸暗摸一盒，待举开，内藏针帕。“客官，哪里难忍！”问话间捻抽一枚，长五寸余许。盛平眯起眼一声不吭，只其肚皮上下左右抖个不停。张畸举捏半晌，猛见其枕卧横刀，不由得汗下，强笑道：“好汉，哪里作痛！”盛平道：“脐外三寸！”闻声，看客及病患忍笑不住。其作色道：“病在体外，却何医得！”盛平猛地坐起，扬眉对眼乃斥：“你个里外不分上下无辨，眼睫毛看人，狗爪扒饭！”张畸大窘，左右皆呆，刘二大笑，手舞足蹈。声息，插回针却才轻抚，盛平道：“可得小心，某怕痒，笑破肚皮你可赔不起！”张畸摆袖，灰头土脸般去。潘余示意，王笕来，恭道：“好汉请了！”眼见他爱理不理，自顾坐地，隔半尺伸过头去，偷眼见肚皮一阵起伏，随一阵“骨碌碌”雷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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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雄镇24）再 “噗嗤”一记，便个蔫屁，刹时间臭不可闻。众人掩面，王笕屏息作势，“好汉，上回吃甚？”众人错愕间，盛平迟疑，先做眨眼，“大略前晚，却何记起！”王笕接道：“好汉，这哪是病，分明是饿！”盛平便作顿悟状，“是哩，果有些饥渴！”便吼，“某肚饿难耐，竟将眼药哄骗，还了得！”王笕偕钟钰去，盛平不依，刘二撩拨，乡邻看客一并吵嚷。潘余无奈，矮下身陪笑道：“客官请起，有话好说！”盛平鼓涨起两眼，“好说怎说，不好时怎讲！”潘余道：“原是吾伙计不好，没情由胡乱用药，苦害客官。路右宝岙楼酒香，咱去稍坐，略饮三杯，诸事且后讲。”盛平犹疑，柜头伏邕来，再三解劝，不得已应承。伏邕帮提了包裹，路右叫一席好酒。潘余递眼色，伏邕轻道：“壮士相貌不凡，当非常人。今何来，欲往何处？”盛平道：“北来南去。”潘余再问时，便只顾吃，直尽饱，犹道：“才付钱钞，只道包好。倘明日再病，怎处！”伏邕尴尬，“壮士，敢与鄙号有甚过节？”因见摇头，潘余使伙计支取两贯，“某虽不济，却真心交友。”盛平白瞪起眼，“你个怎地？”伏邕道：“此不作偿，权当陪罪！”潘余道：“壮士南去，但有难事，徜经钟家集，务来鄙号，在下绝无二话！”盛平腰别起钱串，提包裹道：“这般时，便认你个朋友！”扬长而去。
出钟家集不上半里有人招手，便远平。紧赶几步闪入野地，“虽几番调弄，奈不肯动粗，反没了主张。”便盛平道。远平道：“才闻舅老爷往石窟寺游玩，前呼后拥好不气势！”当问争执，说起钟鹤言道：一抹红、一点青虽名士，家师受教恐远胜于斯。两个大怒，齐吼：“这厮该死，便吾也饶不了他！”刘二惊道：“借问，你二位敢与他二位有什瓜葛？”远平道：“休问！”盛平道：“瓜葛没有。只这厮口敞，合该教训！”再问情形，刘二道：“休听胡说！只为钟鹤出气，胡乱安个由头。”盛平道：“悠悠众口，总该有个说法。”刘二道：“前两日才拿个伙计，打一顿鞭子，赔几贯钱罢。”远平道：“还有王法么！”话音未落，便个苍老的声音道：“王法礼法，唯地拿住你，义雄镇请赏正经！”远平抽刀，“什么人，大爷一肚皮鸟气，拿你泄火！”树丛间哈哈一笑，便个须发灰白旧衣烂衫之老者来，便全二。远平收刀，“你个老贼，大言不惭！恼了俺，打折你脊梁！”全二道：“真个打时，恐有不应！”远平冷笑道：“大爷没怕过谁！”全二并无在意，直呼道：“那药郎，每每惹祸，犹有帮衬！”盛平喜道：“老先生，您见谁来？”全二道：“此间不是讲话处！”沿杂迳去，直奔草木深处。盛平再问时，便道：“你道个非但熟识，犹住一晚，相聚甚欢！”只略说道，盛平示意，远平虽有不忿，直颈胀脸般道：“老前辈，适才冲撞，幸勿见怪！”全二一笑，“才去钟家集，诸事早见，果然好本事！”又道，“钟家与公孙守有亲，断乎不肯罢休，还不走避了去！”远平道：“吾正要他来，看张狂！”全二摇头道：“倘陷一处，须没外援，不妥！”盛平恭道：“先生年高，当有主张！”全二道：“有一庄户，倘以实情告之，收留时，全二脸上有光；倘不能，只当吾眼瞎心昧！”待说，刘二抢道：“吾知道。倘急走，不过半个时辰。”全二道：“亏你认得，免费周张！”盛平道：“您老哪去？”全二道：“穷人乍富，嘴馋肚闹，谁管住腿了！只才来，人缝里扒挤，又一番追赶，早忘了酒肉！”盛平摘取那两贯，“吾才得来，把与您，当吾弟兄一点心意。”远平摸两块碎银，全二推辞不过，只有收下，作别而去。
刘二领路，由小径去，先少半个时辰，路不通，只好回走。直酉时，过道斜冈，眼前便个村落。远平道：“饥渴间，先找间小店应景儿。”此有约五七十人家，炊烟乍起，行人无多；村头一大院落，一周遭儿高墙，静悄悄没个人影。下到岗底，兄弟俩指点间，坡角老槐下闪出一人，乃喝：“什么人，贼头贼脑，敢是探路！”此人志学稍长，光个脊梁，右掐腰，左执枪；树底里一盘大青石，石上一人，面目不清。远平不乐，“偏你个眼尖耳长，敢旁人瞎子、聋了！大爷瞧了，你敢怎地！”刘二道：“这厮嘴歹！你不看吾焉知瞧你！”远平道：“你腿长走疾，还不去报信！”那人愈怒，乃摔枪，“兀那三个，信不信吾生擒了你！”大踏步来。远平好笑，甩开包裹抽出横刀，“偏你讨死，伸鼻探爪。不小心拿了你，零割去喂狗！”石上那人满脸怒气，仄身立起，刘二胆寒，不由得止步。这人年及而立，大张左眼，右睛下凹，连睑一刀疤，长四寸，便脸也歪。却才交手，独目者一声低吼：“住手！”那人虽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