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孝义河东》

闲逸慕一清

书名：孝义河东
作者：陈德时
本书分前传、汗青还乡、远平望兄、兴平去蜀、盛平往汉、汗青南行……今借贵坛张贴“苗轩赴义”及稍后章节，肯请版主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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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巴寨7)彭耘乃告：“庞碧吾弟，祖居光山，原为郁肯茁部将，后为马军副指挥使。郁肯茁为镇遏使，其告病还家，乃为镇将。”兴平道：“讨扰多日，赶早辞拜，勿生别事！”彭耩道：“他来否，与咱什么相干！”彭耘也道：“贤弟，去不得！”兴平道：“哥哥功夫略已大成，某等久居无益，早行方好！”彭耩道：“执意去时，吾也随去！”高逸笑道：“你随往哪儿？”彭耩道：“先生与小主人去哪里，吾去哪里！”兴平道：“先生年高，娘亲悬望，使不得！”彭耩道：“使得使不得，且待明日！”兴平见这说，只得作罢。
次日五更，寨首里一阵大乱，早一队人马抢入来，且呼：“休走了细作！”众人惊起，赶出房门掂脚瞧时，彭宅前后人喊马嘶，灯笼火把连成一片。见此情形，家仆张慌，你瞧吾看。高逸、兴平等齐聚院首，彭耘援梯上墙，见五七十镇兵堵门，左邻右舍俱有人影。一人呼道：“彭耘，你为军将，须识法度！某几番致书，委你镇将，并无屈尊倒也罢了，私通外邦容留细作，这可是灭门之重罪！”此便郁肯茁。彭耘回道：“吾因伤休养，未承美意，将军这话有似携私！”郁肯茁道：“郭启乃郭轼子，分明于你家藏匿。其父为江南猛将，其子非细作而何！”彭耘道：“吾宅清净，并无外来，何说郭启！”郁肯茁道：“休想抵赖。你这厮老实绑交来，吾不计较。如若不然，吾大军锋锐，小心你身家姓命！”将令旗一摆，镇兵抢门。彭耘急呼：“将军且住，容吾查实才好回话！”待下墙，彭溪来，“大郎，出了何事？”彭耘张瞧一眼，状似不屑，“贤弟，适才那话儿你可听闻！”庞碧道：“哥哥休疑，容吾去说！”彭耩拦道：“只怕你逾墙去，头也不回！”庞碧道：“兄弟信不过，便与吾去！”彭耩道：“只怕那弓箭认得你，认不得吾！”彭溪道：“二郎，休地无礼！”使彭耘上墙，“将军稍退，自有话说！”彭溪道：“贤侄，吾自然信你！”于是门开，庞碧前出，镇兵稍退。郁肯茁道：“郭启何在？”庞碧道：“观其貌似，未敢认真！”郁肯茁道：“想王师征淮，郭氏父子亡吾多少将士！”因见颜色，乃道，“自得讯息，唯恐走脱！如今顾不得许多，擒捕再说！”催促人马围堵院门。
院内，彭溪蹀足，“这若是陷了小主人，岂不是塌天大罪！”兴平道：“先生勿忙，且容吾去，自有话说！”彭耘、彭耩左右扳住，岂肯他动！高逸哼道：“区区一镇遏使，猫尾竖旗，好强的高杆，威武！”彭溪道：“不怕官，就怕管。倘或认起真来，小主人有的苦吃！”彭耩道：“什么大不得！只吾去，将大斧冲开血路，撒开腿走他娘！”彭溪变色：“胡说，看不撕烂你嘴！”彭耘道：“大人休躁！事已至此，二弟这话不无道理！”彭耩撇嘴，犹哼：“还不是舍不得这点家私！”彭溪举手就打，彭耩缩脖。众人劝解时，彭溪道：“小主人，非是吾舍不得！”乃斜指，“咱出这门，倘乎动手，周土虽大，须无容身之地！”彭耩道：“天阔地远，哪里去不得！”彭溪一咬牙，“二郎，叫你娘收拾细软；大郎，招集丁众！乘其立足未稳，一口气混杀出去。”其长嘘口气，“自此跟定小主人，便是水里火里也走上一遭儿！”兴平急拦：“不妥！”砚灵道：“空口无凭，还什细作！倘或冲杀了去，授人以柄！”彭溪道：“少主亡，老主血脉容不得闪失！”彭耘道：“天道昭彰，吾彭氏绝不背主！”彭耩道：“都不用讲，吾先杀几个祭旗！”那几个见庞碧去，心里没底，躲院角张望。猛然见彭耩凶恶，颠脚走时，被家僮罩住。彭耩提刀正去，兴平急扯：“二哥，不可造次！”高逸道：“吾等方至，并无施为，焉成细作！且开门，倒看是哪一个，敢没了王法！”彭耩道：“等吾取斧头来，与先生去。倘一语不合，斩他鸟首！”砚灵道：“这倒不必！”再看仆从，“此数非少，并无大用，不如放了！”兴平摆手，家僮让路，那几个便蒙赦般，出院门急奔而去。
院门大开，郁肯茁稍退。镇兵先导，砚灵随后。郁肯茁见来人，忍不得道：“你何人？究何由做得细作！”砚灵道：“将军既这说，吾不细作谁人细作！”身背里有人，乃喝：“童宣，休来搅事！”砚灵道：“某童宣非假，问话者谁人？”往暗影儿张瞧。那人躲闪，“休问！”喝命绑人。高逸后行，且喝：“既旧识，缘何害人！”兴平于侧。那人道：“这俩才是！”镇兵簇拥，一发捉了。彭耩被夺下兵器，赤眉瞪眼跟着也来。彭耘紧赶两步，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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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轩赴义5）其大怒，跑去作坊，“你个贼畜，看吾不拔光你扁毛！”抡火钳再去屋外。鸡婆闻声，扑闪起翅膀来。高逸不避，斜肩一钳，那肉团一记飞撞，墙根处砰然作响，弹回数滚，挣扎立起，拖伤臂再来。高逸哼笑，值扑跃，伸手握爪抡摔到地，舞钳再打，将颗鸡首砸去没影儿。扑闪间，爪尖锋利，高逸松握，其三摇两晃撞去墙根，鲜红飞迸间，爬起来再挣，门口处血尽，颓然倒地。再瞧鸡窝，一物乱摆，六寸黄红正不知物。其飞脚去，拉扯再瞧，五尺黄鼬通身颤栗，双睛凹陷，早两血洞儿。高逸哈哈大笑，“真是奇了，几时有这大黄鼬！”又道，“偷鸡不成啄瞎眼，看把你能！”细一思想，“不对，险忘了正事！”照头两记，立时毙命。扯坊间再瞧，药盒坠地，砧案处散落药渣已然不见。其懊悔，以掌击额，连道：“罢了罢了，竟是来晚！”忙去厨间，墙角里找见蜡纸，隐约挂些药未。再去卧房，文氏欣喜，二子转色，施惠已然睁眼。高逸偷起药盏，有浓汁少许，未化若干。急忙忙跑去作坊，捡蜡纸刮取，几番剐蹭，便分毫不剩。又细锻精锤，将药盒一边敲得内敛，另边敲得外翻。升炉火烤去水气，摞叠蜡纸收去盒里，压合密实，敲平茬口，先火漆再蜡油，细绢包裹塞入锦袋，仍挂胸前。高逸回厨间，打清水洗净患处，将伤药涂抹，粗布扎裹；两腿胀痛，扯裤再瞧，虽衣隔，且老皮粗厚，也红肿数处，少半见血。夏婆来，冷不丁见没首鸡，嗨道：“姑娘病着，您有心思和这扁毛较真！”高逸没话，叫她开剥洗涮，收拾炖上。再去卧房，施惠大醒，只满脸疲惫，犹道：“怎就睡起，此时犹觉身乏！”高逸哂道：“你不自知，这睡恐两三日哩！”施惠争辩：“哪有这事！”看母亲欣喜，二子混沌，倍感茫然。虽细思，哪知就里。再瞧高逸，怪道：“此时节，你面肿手裹身上带血，敢与谁人起了争执！”高逸嘿道：“天地良心，还不是你那只鸡婆！”施惠道：“鸡婆怎地？”高逸道：“半载无卵，吾早说杀了，竟不肯。却才害瘟疯症，一阵扑啄，便成这般！”施惠便对文氏，“平日总夸您吾女婿本事，被只鸡婆赶成这样，还好意思！”两叶儿偷笑，忙又掩口。施惠正色道：“大人新去，干爷远行，太爷病故，咱一家混说些甚！”高逸道：“谁个胡说，出门撞见师太，一巴掌打死！”言罢抚脸，刹时跳脚。施惠不理，挣扎坐起。高逸忙去，提黄鼬照头一摆，“吾说不信，拿个干证来你瞧！”施惠脸白，躲母亲身后。二叶儿“娘啊”一叫，跑去屋角。文氏吃吓，十分不乐，“好女婿！他娘仨儿体弱，此非吉物，你捣闹些甚！”高逸无趣，提扯去时，施惠张瞧明白，淡道：“一死物儿，有甚可怕。”再道，“这般没眼色，误打误撞落去你手！”高逸道：“吓，还不过是你那鸡婆！”文氏道：“须是鹰隼，难不成家养！”高逸道：“恐比那利爪还霸道些儿！”二子皆醒，腰酸腿懒，扎手讨要。文氏不允，小叶儿胆大，捏尾巴扯去屋外。二子吵嚷，施惠也饿，忙讨茶饭。文氏道：“你三个才好，脾胃正弱，尤忌生冷。”夏婆正在窗前，乃应：“粥熬已好，温热适口，姑娘正好吃些儿！”叶儿搬粥饭，小叶儿端水，施惠与二子洗罢手脸。文氏累极，饭也不用，回房歇息。施惠道：“咱那鹰隼怎地了？”高逸道：“你不说时吾还忘了。”忙去厨间，已然烂熟。高逸盛取一盆，来道：“亏地早说，再晚些儿恐飞了去。”施惠见鸡肥肉厚，浸半下肥油，掩口道：“这禽饲来家数载，原应它善终，怎好就杀！”高逸道：“吾不杀它，它要杀吾！”二子争食，施惠拦道：“咱家居丧，怎好动荤。”二子乃住手。高逸道：“亲爷、老爷、太爷知你患病，正须补养，定然不怪。”施惠不肯，二子不用，高逸不好相强，端去时，原就饿急，怎忍得肉香！顺路前院，拐进作坊，将热汤倾入灰堆，捞腿捡胸，肥厚处啖起。肉尽，拭去油腻，揉一揉肚皮，搓起碎骨，出门见邻家黑犬，悄下招手，倾倒墙角。那狗闻香来，刹时间盯守牢靠，岂容争抢。高逸回院，夏婆寻盆，就势塞递了，捡铁镐搭起死鼬，掂一掂道：“老大不小，忒可惜了。”出门时有小厮眼尖，随声喝呼，跃足簇拥，一路尾随。布贩张绛老远听见，再瞧长大，肩起担子一溜烟赶上。“高爷，日头正毒，您往哪去？”高逸道：“才打这物儿，家人不喜。丢去山里喂狸猫！”张绛道：“可惜这时候，缓它四月，能卖好个价钱。”因不理，赶道：“您便丢去，猫儿狗儿倘无找见，臭块好地。”乃答：“才带了镐头，先一顿刨它个稀烂，掘地三尺。找见时是它口福，找不见权当沤肥。”张绛横拦，“您甭受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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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看客恐没看过此文，那就先说几句题外话：
一、“我”在唐朝及五代间是个生僻字，冷字，很少用到。当时人们自称为“吾”、“某”，且不论男女。“我上街买菜”是白话文，“吾（或某）上街买菜”同样是白话文。书中多用“吾”、“某”只为体现当时的语言习惯，不能改了个称呼就就变成古文、文言文。当看到“吾”、“某”时直接想到“我”，并将“我”字替代就通顺了。唐、宋没有森严的等级制度。汾阳郡王郭子仪在玄宗、肃宗、代宗、德宗四朝为将，其孙女为宪宗贵妃、穆宗生母，修墙的泥瓦匠遇郭子仪称某与之闲聊，其也自欣然应答，由此可见一般。
二、相公在唐朝及五代是三品及以上高官，如宰相或相当于宰相的中书令、枢密使、侍中的尊称；娘子、小娘子是对未婚女子叫法，适用于熟人及陌生人，没有调戏逗弄的意思。如果按现戏文及演义的表述，岂不是家家户户官三品，宰相抱人家大姑娘。
三、县令的尊称为明公，不是太爷、大人，他没那么高的辈份。县丞、县尉称县令为明府，县令称县丞、县尉为少府。刺史直接称史，姓张的张史姓李的李史。
四、当时对父亲的称呼是大人、老爷，对祖辈叫太爷。父亲对儿子、家仆对少主称郎，按排行既大郎、二郎、三郎。爷是对平辈的叫法，如张爷李爷就是现在的张兄李兄，张、李可以比你大也可以比你小。
四、打铁的尊称为侍诏（与大诗人李白同级，随时等待皇帝的诏命），说句笑话相当于六七十年代的老钳工、八九十年代的高级技工。卖茶的称博士，好似大学毕业再读五年。
另外，本文的写法力求精练，能两句绝不三句，能减字绝不加字，非比某些卖钱的网文，一瓢米两升水，一升米两担水，白米饭煮成稠粥，稀粥熬成米汤，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快餐式网文之浅薄已经戕害了太多的阅读能力，看过《水浒传》、《西游记》者，通读无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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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轩赴义1）再说壮士村头，林汗青去，头也不回。林海眼巴巴瞧着，“汗青，汗青吾儿，你这去，可几时回！”默念，“这可怎好！”渐行渐远。兴平劝慰：“太老爷且宽心，此等事须从长计议！”唤盛平、远平、林岐，簇拥还家。立足未稳，高逸忙不迭来，横眉立眉，且喝：“谁人大胆，堵门打劫，还了得！”兴平扶坐，高逸乃斥，“你两个忒没用，太爷须白疼！”远平大急，立时跳脚。盛平横拦，缩起头道：“虽止二人，伟岸雄壮，携利器，目光凶狠，言语粗鲁，刹是吓人！”高逸怪笑，“啥鸟人咱不曾见识！若道厉害，难不成强似吾个！”又道，“咱守家在地让人逞能，这若是传扬去，还想做人！”盛平便现胆色，“您肯去时，吾弟兄落后半步不是汉子！”林海气息大乱，黑脸点指，“好孙儿，看你那宝贝女婿，气死吾也！”施惠扶腕，忙唤高逸，先行跪道：“太爷息怒！”高氏变色，披肩拉扯按跪沿下，因扭挣，随掴一掌早他个五眼青。林海恨道：“诸般年少，独你年高辈长。汗青这去，眼前统这几个，难不成拐带了去！”高氏喝斥，施惠悄肘，其低眉顺眼，唯叩道：“太爷息怒，孙女婿再不敢了！”兴平、林岐一干陪跪，再三解劝。林海气匀，狂怒稍减，犹道：“非见在吾孙女、孙媳面上，再不饶你！”便此，思想起林汗青，悲从心底里来。施惠道：“家爷了得，既肯随去，谅也无碍！他日，思想起太爷好处，肋生双翅，把飞脚还！”林海道：“如此才好。只不知耐至几时！”眼见悲戚，远平急怒，乃喝：“太老爷休这说！他步足去，能走几多！吾快马赶上，讨回则罢；不然，一枪一个送他归西！官司问起，吾与抵命！”兴平不乐，“有此妄行须置太爷于不顾，乃不义！”盛平拦扯，才罢。阖宅茶饭不思，干坐至晚。兴平见不是头，请施惠、高逸回家歇息，留林岐守着。远平道：“小弟明早来，只待吩付。”高氏、公孙氏亲做汤饼，林海奈不得，略尝一勺也就放下，直待凉透，再不肯用。天晚，林海辗转反侧，言语含糊。夜半再试，周身火热，渐些儿气喘。兴平、汐映忙请郎中，诊治抓药。公孙氏升火，好容易煎得，免强服下，又半个更次天已大亮。
盛平、远平赶去佛头寺，谦卑恭敬。龙湃道：“周奄、贾兖乃郑玉门下。此行，犹假老将军言语要吾过江，为唐效力！”盛平道：“太爷怎讲？”龙湃道：“其后生小辈妄自尊大，能不骂去！汗青虽行，尔等勿躁——吾命还玄暗中随护，料也无事！”二人拜谢，别了龙湘，仍回壮士村。
月余间药石不断，林海精神恍惚，越发清瘦。这日药罢，神情略好。因施惠衣宽袖大，面色灰暗，隐有泣痕，劝道：“孙儿不必过劳。某老矣，七十有三，早该去了！”施惠道：“太爷安心静养。论寿限，眼下古稀，期颐犹远！”林海道：“商州初遇，你身单力薄。如今长大成人，有贤郎绕膝。”施惠道：“还不是太爷周全！”林海道：“吾孙兴平亏令尊授业——其学高妙，文字尤好，太平时节求取功名易如反掌！”施惠饮泣，林海诧异，“贤孙，缘何这般？”高氏低道：“姻翁殁，已然七日！”林海大急，挣扎起坐，“尔父故去，因何无孝！”施惠大恸，哭拜于地。林海再问，高氏答：“太爷欠安，孙女、孙女婿将姻翁停灵真君庙，莫敢发丧。”林海汗下，唤扶起施惠，喘道：“贤孙，是吾错怪你了！”其忍悲收泪，乃闻：“你祖居商州，自来河东，二十数载吃累多少！今去，故土尤远！倘归葬，吾柜上拨派车马伙计，多带银两，也不枉清苦一回！”施惠摇头，泣不成声。林海道：“既无意，在吾林家找块好地，赶早入土，以为安好。”施惠道：“孙儿乃嫁女。夫婿纵不成器，万不敢讨扰！”林海道：“也罢，随你心愿。”施惠去，合宅挂孝，做一棚法事。文氏哭得泪人般，高逸苦劝，执子礼葬了。

纪恩入葬三日，郭涛、砚灵先后回村。林海挣扎坐起，未曾打问，郭涛先道：“孙儿回蜀，爷娘训斥，直言惹事，与太老爷添忧。困守半载，千叮万嘱好容易出门，路荆南抵张家坪再看，可不歹事！”一并皆惊，待问时，乃答：“老宅残破，墙体焦黑，门窗俱无。待入瞧，有如坐井观天。遍寻宅邸，人影也无！”林海疑惑，“此何故？”兴平不乐，“你不直说，惹太老爷焦躁！”其正色道：“吾也奇怪。问遍邻里，说是年跟前搬去，不知所踪。”林海早呆。兴平道：“可问过姑老爷？”郭涛道：“江淮大战，高氏奉旨，出重兵侧击李唐。闻太爷、姑老爷随军六月，新近还家。姑太太来家小住，能小半载，皆不知情。”童砚灵道：“吾从丰阳来，途经荆南，原指望见二太老爷问个安好，竟不得遇！”林海道：“此时节能去谁处！”高氏眼急，连声催问，郭涛答：“邻里记得，有二人找寻上门，稍住数日，阖宅皆去！”盛来冷笑，“这非周奄、贾兖又是谁个！”远平也怒，“这贼子，蒙混荆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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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轩赴义2）还了得！”郭涛才觉，老太爷病卧，林汗青已然不见。待知详情，郭涛恼起，不住声乱骂。远平道：“早知时，那回撞见，一刀一个登时了帐！”林海气闷，二目发直且视物不清，一口气有出无进。众人忙乱，揉搓呼唤，渐有血色。其独指一个，“这厮少弱，极好惹事，尤使吾放心不下！”其跪地，连叩数响。“林氏一脉传承不易，倘有闪失，九泉下让吾何颜面祖！”浊泪横流。林岐惭愧，默然无语。林海屏退人众，只留兴平、林岐、郭涛、砚灵，“汝祖生乱世，双亲皆故，吾苦寻四十数载，力尽方得，其中甘苦自知。汗青虽二弟子，尤亲近，有似亲生！月前，其被迫离家，远足唐地，真真痛杀吾也！”众人叩拜，呜咽一片。经半晌，再道：“非吾心狠，皆由老迈，时日无多，再经不起！吾去，涛儿回蜀，非是天下太平莫来河东。顺告阿翁：林岐留家，今生此世不出潞州！”郭涛含泪，林岐也应。又道：“砚灵回丰阳，早娶妻室，待儿孙长成勿忘知会，不枉吾疼你一回。”砚灵也应。再瞧兴平，“你志存高远，须知世事繁杂，能顺为，切莫用强！”再嘱，“有去能还，不枉吾林氏子孙！”兴平道：“太老爷吩咐，玄孙从命就是！”林海闭目，“你等孝顺，太老爷早知！吾去，守孝七日，足矣！”乃哀，“老爷、二娘，儿诸事已，无须久候，便来相望！”再无一言。是夜三更，乃去。
施惠服丧，知义祖故去，往林宅同高氏、公孙氏携仆妇们张罗忙乱。经日，神情倦怠，气息不振。好在天晚，菜饭排摆，高氏延揽身侧，公孙氏下首相陪。施惠端碗，两眼迷瞪，箸子迟疑，半晌咽不下一口。饭罢，高氏不允守夜，叫高逸送了回去。施惠到家，天已大黑。文氏夫丧，因愁苦，患心疼症，林家少呆，此时早歇。叶儿长大，已说定人家，年底成婚。新来的便其表妹，名小叶儿。铁杏、顽杏稍长，稍早随姥太爷读书认字，改叫世贯、世继。施惠怎肯收拾，直奔已屋，鞋也不脱，躺倒睡下。高逸见热水，独自洗漱，帮施惠脱了衣裙，才歇。鸡鸣五鼓，高逸下地，悄去茅厕。待回，看酣睡不醒，推搡一把，“太爷新丧，有恩咱家，怎好偷懒！”施惠二目难开，将手乱摆，“困，正困！”翻了个身，昏沉睡去。
高逸独自收拾，又二子好睡，也不久待，独去林家，竟有些心神不定。巳时，正然闲逛，有仆妇引路，熟识寻来，满脸张慌。待瞧，竟小叶儿。其心动，接问道：“可谁病了？”乃答：“说不得，回去便知！”高逸大急，三步并作两步去。文氏于院首，面带焦色。“施惠不去，您可好些儿？”点指里间，高逸忙去，先见二子并头大睡，再瞧施惠头不梳脸不洗，手抚额角倚案打盹。叶儿于侧，急得搓手。高逸一愣，连唤二子，如何醒得！再叫施惠，哈欠连天，半晌开眼，“可哪儿去来？吾困乏得狠，先去睡了。”爬去炕首，头南脚北合衣而卧。文氏见不雅，使叶儿脱鞋，覆以薄单。高逸上炕，将施惠头脚倒转，只才挨枕，已然熟睡。文氏道：“裕魁，惠儿怎地？大郎、二郎也不清爽！”高逸轻抚，额头温润，全无火气，“许累倒，稍睡便好。”文氏倚坐炕沿，高逸便不去，四个人八眼瞪瞧。午时，夏婆备饭，文氏无心，高逸岂能吃下。挨至酉时，母子仨身也不翻。文氏落泪，高逸毛躁，推摇数把。施惠身动，口眼难开，不耐烦道：“你谁个，撕扯个鸟！俺哥哥脾气不好，再敢搅扰，大斧头招呼！”闻此，叶儿偷笑，文氏目瞪口呆，高逸着忙，淋漓泪下。夏婆道：“不是多嘴，敢姑娘撞那路邪神，丢了魂魄！”文氏道：“您是过来人，见多识广，可怎地好？”夏婆道：“南八里周村有吴全，须半仙之体，呼神遣将，降妖捉鬼无不灵验！”文氏道：“大师可在，可能请来？”夏婆道：“村西头王家闹鬼，正搅弄得四邻不安。昨来，做法禳灾，正然施为！”再告，“人虽和气，只一样，价钱高些儿。”高氏道：“吾的命啊！”随取半贯，“不拘多少，赶忙请来！”经大半时辰，夏婆引入，来人约四旬，五绺长须，着皂衣，背大袋，插各色旗纸。进二门目无斜视，桃木剑随手一指，“呔！好你个妖孽，连日殴驱不去，躲来此间！”文氏迎候，险被斩到，大小叶儿躲去另侧。高逸冷眼，抱肩儿瞧着。其再劈，隔文氏直奔门口，“这回拿到，再不饶你！”文氏着忙，凑前讲时岂他听闻，犹道：“施主勿虑，任谁个能逃祖师法眼！只消半个时辰，妖孽授首，令嫒立好。”文氏道：“这般时，须厚谢！”吴全将符水阖院淋洒，使夏婆、叶儿排摆香案。戌时，仗剑披发，发令牌燃纸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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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轩赴义3）声若雷鸣。文氏心惊，两叶儿胆颤。舞弄刻许，指一盆血水道：“妖孽被斩。令女安睡一晚，包管无碍。”夏婆满心欢喜，文氏回看罢，忧道：“吾儿浓睡未醒，请法师再施妙法！”吴全两眼一瞪，“呔，大胆妖孽，斩你一个，竟来一双！”桃木剑再指，分开文氏、夏婆，赶去墙跟，逐去窗下，拐进外屋，直奔里间。拨幔帐，母子酣睡。吴全大瞪两眼，仗剑凑前，却才舞弄，脖梗被捏，随提拉，双晴突出舌伸老长，拖门外一脚踹倒，连数滚挣扒坐起，“谁个大胆，搅扰本座！”高逸怒不可遏，“哪来毛神吾门弄鬼，信不信扒了你皮，啖了你肉！”吴全猥琐，犹指：“你敢无礼，吾乃……” 高逸道：“你个讨巧，来吾宅蒙混太爷，敢活得不耐烦！”补踹一脚，连滚带爬奔去门外，口袋撕扯彩纸乱丢哪还顾得。高逸怒气无歇，再找夏婆，早不知去向。
鲁台有宝善堂，年前潞州来医，十里八乡皆道高明。高逸当晚急去，隔门缝儿说明来意。伙计乃哼：“先生年高，从不出诊，何况夜半。”高逸大怒，门拍得山响，“混帐王八，谁叫你来！”伙计也怒，三五齐聚，只才门开，当先个劈胸带住，随记膝顶，一个筋斗掼去街角。另几个再上，三拳两脚打他个东倒西歪。寻灯亮找去后院，老先生奚姓，名慎，居长，人称奚大先生，已然六旬，却才洗脚，正要上炕。高逸挤入，一个揽抱扛去肩上，猫腰出门，抬腿便走。伙计们齐喊：“有人打劫，打劫，抄家火！”立时，家仆佃客提灯举火十数人来。高逸圆睁二目，“尔等谁拦，打你个对折！”有人眼尖，“呀，这是壮士村高逸！”纷纷住脚。奚慎闭气，背心处连击。跌跤的熊荟来，“列位闪一闪，高爷无事谅不会抢人！”众人退后，有伙计提鞋袜搬交椅，扶坐下帮忙穿系，才得气喘。熊荟提灯引路，高逸背负了，一迳疾去。
赶走吴全，高逸也去，文氏守着母子欲哭无泪。二更门响，提灯忙看时，背个人来。奚慎入坐，喘息半晌，也不问症候，搭手切脉。熊荟额角青肿，裤角半扯。因见狐疑，悄道：“先生，可还有救？”言罢失色，偷一眼高逸，躲去外间。经久，奚慎起身，一言不发迳往外行。文氏唇青肩抖，叶儿胆颤。高逸恭道：“先生好歹落笔，也开上一剂！”大先生摇首，“从医四十数载，几时见此症候！贵痒难诊，小哥另请高明，休地耽搁。”高逸无奈，由他去时，文氏落泪，乃劝：“此公老眼昏花，看不清切不明也是有的。”愁苦夜半，免强歇下。
天明早起，高逸套车，携母子赶往潞州，直去保泰堂。伙计们帮着，移入内室。坐堂略看，忙请周笈。周笈乃世家，其父为大内名医，言传身教造诣颇深，有“一贴灵”说。周笈来，略瞧一眼，扭摇头就走。高逸大怒，“咱赶大半日程，你一不问诊二不切脉，当吾好惹！”周笈无奈，只得回坐，东拉西扯。当闻奚慎无功而返，刹时气壮，“大先生乃师伯。师伯无奈，偏吾有法儿，岂不是欺祖！”高逸长叹一声，揽母子上车，仍回壮士村。施惠母子茶饭不进，早有些虚脱。高氏得信，遣兴平探视。高逸搓手，“早不病晚不病，先生才去，立时躺倒，可就怪了！”兴平道：“太爷行走江湖，颇多见识，倘在家，或有办法！”高逸细想一想，笑道：“吾有主张！”送走兴平，便推肚饿，催夏婆打火。饭来，文氏挨不得劝，免强吃口。歇至五更，高逸套车，携母子过河东去，老早抵佛头寺。龙湘见高逸，牵车入寺。龙湃闻壮士村来人，也不下车，草草问罢，就旁诊脉。切过施惠再诊二子，惑道：“吾精骨科、外伤，对妇、儿两项略知一二。母子脉象沉稳，不似急症。若依旁人，当疑外鬼作祟，魂魄无依。吾见令妇豁达，值精壮，气血正足，任甚邪祟岂能傍身。”高逸道：“如您所述，敢是无症！”龙湃道：“表里似症，脉象无出，着实难办。”高逸大失所望，就此拜别，依旧回村。期间，知林家生变，使龙湘随去，过府拜祭。
高逸回家，文氏落泪。将母子移入里间，掩门闭户顿足失声：“离家千里，好容易才有今日。如今妻、子俱是这般，真真天丧吾也！”捶胸数记忽觉异物，随手拉扯便只锦袋，捏一捏道：“这老尼，又来害吾！”狠命掷地。随咚地一响，立时跳脚，抚掩左颊一通乱转，指尖触耳更如火烧。其猛醒：“许她命不该绝，兆头便应此物！”拾取锦袋，撕扯开百纳细线，抠锦盒凑光亮处举看：径寸许，高八分，通体扁圆，外罩素锦，细密厚实，

闲逸慕一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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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轩赴义4）不见缝补，浑然天成。捏一捏，通体梆硬，摇一摇，细密紧实，全无声响。取剪刃拨挑一周刮割两下，得一银盒。此盒宛如一体，细缝如丝似有还无。抠掰半晌，其耳骨酸麻半脸肿胀，口涎也下，淋漓水湿。“这老尼，给吾盒哑药！”狠命一掷弹尺半高下，再行补脚，满地乱滚。文氏也急，叩窗犹唤：“裕魁，你这般聒噪救得谁了！”高逸惭愧，唯道：“您老莫急，且歇去，吾想办法！”静心伏地，壁角案后苦寻一回，鞋窠里找见。拭去泥土，盒顶里一处凹陷，细缝儿愈窄，扒撬无门。经半晌，终于心静，冷笑道：“就这，想难高某，不看咱生计！”拽房门乃去前院。坊间一鸡婆，左扒右划正然找食。高逸心急，就势一脚，那畜生连数滚掼去墙跟，扑扇翅膀跳上矮窗，坠几根扁毛，咯咯乱叫扑去院里，荡半下烟气。不待尘落，板柜间扯出窄箱，随手一倾，各式锤、剪、刀、凿哗啦一案，样样精巧。其掂量一回，捡一把尖头锉，捏握盒沿儿慢慢锉起。稍倾，得一豁孔，渐成开缝。高逸下锉，按铁砧将细锤敲打一遭，换撬棍轻掰，盒开两半儿，满堂堂一丸金纸。扣掌心掂试，颇为压手。扯金箔再撕蜡纸，埋头半日，满头大汗掌心水湿，只它能开。虽急迫，将袖拭汗，权且忍耐，顺口大气。换细锉执握，寻光亮找线头拨挑，蜡纸半开，得一黄豆略大蚕豆稍小，半青不灰略有淡粉之丸粒。
回厨间涮一大碗，置药碗底，倾半下凉水，左摇右晃捣腾半日，那药骨碌碌乱滚，全无迹象。其心头火起，怒道：“便你颗金石玉豆，敢来耍混！”抄蒜捣尽力一拄，碗裂八瓣儿，那药噌地下飞蹦屋角，一路翻滚已然不见，裤脚鞋面儿已然半湿。高逸顾不得捣子，俯身找寻。瞪眼半晌，终于灰堆里找见。拭去污物，捏举盯瞧，“你个没腿脚，看跑哪儿去！”丢嘴里狠命一咬，左颊火辣，头昏眼花，半身酥麻。高逸吐药，挨忍半晌，托掌心再瞧，口涎虽在，牙印却无。其揉哼道：“吾就不信！莫说你扁豆儿一颗，便它金刚也要化了！”试一试蜡纸，韧性极好，有如牛皮，乃将药粒缠裹，回作坊置砧上，束以铁钳，捡手锤抡圆了狠命一记。随声轻响，丢钳再看，蜡纸完好，些许药渣飞溅砧案。回厨间急忙忙涮一口盏，抖药粉倾水半满，轻摇数记，化去太半。高逸大喜，直奔卧房。文氏泪眼，隐约间三指黑粗盏口不净，早八分不乐，“裕魁，你将甚来！”高逸不答，叶儿接盏，小叶儿偷瞧一眼，昏黄间浮着土色。看女儿面黄唇灰，气息慢弱，文氏无奈，搂颈扶起，舀半勺塞递唇边。施惠牙头紧咬，连试数遭儿半点不入。高逸蹦去炕上，接施惠搂抱胸前，胸背相倚，隔腋探摸，左止鼻息，右手讨药。文氏侧脸，退后尺半。施惠久憋，轻启换气，乘机塞递，才得半入。文氏接空勺，高逸掩口左摇右晃，却才下咽。连五七回，隐约半下，眼见他满脸汗滚周身水蒸，文氏道：“裕魁，你也歇下！”两叶儿扯铺得平整了，接女平卧。高逸下地，去厨间舀凉水洗脸，扯杌凳肘扒着灶台，低头眯眼沉沉睡去。
文氏坐守，经少半时辰，先看施惠，再瞧二孙，气色愈差，俨然昏睡，眼角泛白。再耐不得，忙端药盏时，施惠唇动，依稀叫渴。文氏置盏，唤叶儿倒茶，搂扶起喂水。偏此时高逸蹑手蹑脚来，见情形大喜，凑挪炕沿儿，揽抱一子，左手捏鼻，右手擎盏。稍顷，世贯脸灰，直身打挺。其大怒：“你个狗头！老子救你，还不张嘴！”文氏闻声，猛见凶险，哪顾拉扯，连茶打去。高逸缩颈时，兜头打中，汤水淋漓衣衫也湿。其松握，放下世贯、药盏，讪讪地挪去墙角，哪敢回嘴！得暇再摸，左颊愈肿。文氏抚一抚世贯，喘息略定，轻按鼻翼，掰唇点药。世贯牙关紧咬，经揉捏，吸入少许。约两刻，世贯、世继余药吃尽。文氏周身酸懒，倚窗跌坐。叶儿因掌扇，两臂酸麻满头大汗，也才歇下。高逸再瞧，施惠平稳，二子气匀，缩头掩脸躲去屋外。略一思想，乃叹：“吾这痴汉！有师太灵丹妙药，连日来苦求个鸟！”再道，“师太允救吾命，妻、儿自然无碍。这娘仨苦挨两数日，待会醒了，食补些儿才是！”经二门正去街上，瞥鸡婆堵窝，头里腚外叉两腿正忙。眼见臀肥肉厚，半秃肚皮透着油光。潜身悄去，脚爪下一撮细毛，黄里透红。诧异间，鸡婆转身来一飞嘴。高逸哎呀一声，甩臂再瞧，手背处一道三尖血口，隐约少肉，鲜血直流。“你这瘟鸡，敢是疯了，连吾也啄！”嘬着伤处转身就逃——此便是鸡婆不舍，一路追赶。饶是躲快，两腿脚犹挨数记，刹是痛楚。

水晶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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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苑

文言文的味道。

瞿行健

顶上去，写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