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孝义河东》

闲逸慕一清

(庙巴寨11)两眼放光，“吾知道，此北地名驹，虽不甚高大，却好腿脚，走上它一天半日也不力亏！”狄胥央道：“甄爷，您饶了吾吧！”甄亭道：“混帐忘八，吾哪回亏欠过你！”狄胥道：“此骑端地卖不得！”甄亭道：“胡说，这泥巴巴的难不成有了主顾！”话虽如此，缰绳捏紧，岂肯松握。左右撺弄，再道：“你说个价钱，多少也称与你！”狄胥道：“不是不买，实在是老娘病重，急着回去！”甄亭道：“宅上滑州，不下千里，谁个送信，还想瞒吾！”从者道：“你卖得钱钞，刚好回去！”甄亭道：“其毛色斑杂，且掉膘，吾与你三百贯，须无二价！”狄胥道：“莫道三百，便五百贯也拿不得！”甄亭作色，“你这厮不识好歹，敢是讨打！”狄胥道：“不是不卖，实在是庙寨镇遏使看上，给价八十，才叫送去！”甄亭哼道：“吾当谁个！”左右道：“三百贯不卖，只讨八十，亏你讲得出口！”狄胥急起，“甄爷一意要，便自管牵去，惹出事来与吾无涉！”众人莫语，偏甄亭道：“吾就不信！咱买马，关他鸟事！”有道：“你故作这说，无心售卖！”甄亭怒色，“是他，吾也买定了！”摸出个锭子，直塞道：“这五两权当定钱。你随吾去，三百两不少你一毫。”因狄胥不肯，将那话央告，解玉带一围，捧递道：“若老娘病重，可执此去！吾这罕物儿在哪里也值五七百贯！”狄胥接看，果然细润光滑。甄亭道：“小心收存。但能将就，万不可变卖。倘送还，吾将五百贯谢你！”言罢上马，引众而去。狄胥呆半晌，猛然击一掌，“吾好痴么！放到手的钱不挣，管它个龟孙！”才说去，肚里鼓响，不由得弯腰。其踮了脚一路走，瞥见茅厕便急急入去。好容易舒服了，只才上街，一头撞见郁肯茁。急转身去，随一声怒吼，郁保、郁财快步捉回。经这一闹，肚里又急。待肯允，再从王二坊茅厕出来，麻绳绑系牵去庙寨。

听狄胥述说，郁肯茁道：“吾出八十贯，竟被个五两先得，你当吾谁！”狄胥忙道：“明公试想：吾一路辛苦，一家老小等着吃喝，到手的八十贯不挣，偏要赔钱！”郁肯茁犹疑， “此言语不无道理！”旋又变色，“你且讲，为何五两银子把与他！”狄胥道：“吾一贩子，能几多本钱！非是逼不得已……”又道，“甄父乃殷城县乡兵大都保兼总教头，广聚四乡丁众……”郁肯茁哼笑，郁保呛道：“你个没耳的罐子！其前朝职事，如何作数！”郁财道：“江北属周，新来县令为了维持，才委他个乡兵总教头个虚职。”狄胥便作顿悟状，以掌击额，“是吾糊涂了！年余不来，原甄家败落，再不似往日威势！”郁肯茁怒气稍平，“某平生最恨不法之徒。你稍住几日，吾好歹让他补足。”狄胥道：“其蛇鼠一窝。明公倜傥伟岸，何与撩拨！”又道，“吾北地间相识尤众，便多走几步，必弄匹良骑献与明公！”顾天问道：“此一去数千里，道路曲折，恐横生枝节。”郁肯茁道：“吾执掌一方，岂容不法！”又道，“辽邦把持得紧。纵有良骑，漏吾处能有几何！”便退堂。狄胥脚滑，乘乱欲行。郁保喝道：“你这厮往哪里逃！”衙兵瞪眼，执械遮拦。狄胥道：“有明公做主，某往投宿，只待佳音！”郁保道：“算你识相！且随吾来。”狄胥拐了脚随行。往衙后街，去不数户，便家低矮铺面。郁保道：“有客留宿，你须好生招待。”狄胥悄望，有伙计粗大黑壮，不由得叫苦。店主应，蒲扇般巴掌捉握肩头，提拽后院寻间窄屋，往墙角一撞，随手掩门。此间窗高扇小，门板厚重。空地间一只杌登一张床，一领破被，油乎乎散股馊味。狄胥没奈何，倚床角叹气。
天晓，顾天问来，说狄胥缢亡。郁肯茁埋怨了一回，正无奈间，郁保说个法子，就便施行。郁保独来，守在店家，一日无话。至二更，悄地解尸，由伙计驮了，往衙前寻株老树，捡粗枝高高地挂了。值夜半，更夫寻夜，偏地是星月无光，人困马乏。猛然间，头触尸脚，登时踢醒。待举瞧，其妈呀一声丢了灯笼、更梆，转身就逃。一路上吵嚷动了，满街的住户俱来观瞧。经久，有镇兵开门，屏退人众。待扶尸身，已然僵硬，便不下地。又半晌郁肯茁来，抬眼只一瞧，“这不是狄胥么！”郁保眼尖，“他怀里有纸！”待下尸身，打手灯将状纸举看，讶道：“这厮昨来首告，原是为这事！看来吾冤枉他了。”看客逐散，移尸于旧庙，交保户看守。

闲逸慕一清

(庙巴寨12)使衙议事，兴平、高逸职小位卑，也被唤来。郁肯茁不至，镇兵呆立，堂上静寂。稍顷，郁保等来，半高声道：“家主爷相中一匹脚力，出价八十贯！”郁财道：“原本讲好的价钱，竟被人五两银子强买！”顾天问便作惊奇，“究谁人这般可恶！”郁财道：“不单这！卖家首告，家主爷知买家名姓，认真起来不好，乃驳回。谁想这卖家性急，只当有私，忧愤间夜怀诉状缢死于衙前。”郁保道：“如今家主爷正难——倘放纵，旁人不知底细，只道咱镇上无人哩！”言语间郁肯茁来，乃斥：“胡说！”待四望，兴平含混，恍若不觉；高逸则扬了脸，白瞪起两眼望着屋顶。顾天问不乐，乃道：“某不才，愿率一支人马，前往……”便砚灵接口：“将军且慢！镇遏使不曾吩咐，怎好抢功！”彭耩也道：“你且说那买家！”郁肯茁便不屑状，待郁保说，砚灵道：“甄家居殷城县，非本镇所辖。顾镇将冒然出兵，犹视彼县若无！”郁保道：“似你时，便饶他不成！”顾天问道：“案发于本镇，岂能无视！”砚灵道：“镇遏使久经战阵，倘中意，断乎良骑！若以八十贯买售，恐有仗势之嫌！”郁财、郁保一并变色，“你这厮怎地讲话，存甚心思！”顾天问仰鼻一哼，乃告：“且听他说！”砚灵道：“将军一无定钱二没文契，岂不是白手取物，自话自说！甄亭虽只五两，却是实银交割！目今原告亡，休道甚值与不值！”此言出，众人面面相觑，郁肯茁强忍着怒气，郁财、郁保直欲扑打。高逸稍远，乃喝：“你为书办，当有主张！”砚灵道：“镇遏使若只为马，此事休提；若为民解怨，倒有文章可做。”郁肯茁怒气稍缓，乃入座，“你且试说！”砚灵道：“甄亭既得势，游走惯的，能不来张扬。至时，且不论张村李店，一发擒了。镇遏使严刑峻法，先将这假买实抢的案子凿实，便州里军里也无话说！”郁肯茁大喜道：“童书办言之有理！”当下分派人手，小心提备，只等拿人。
众人去，高逸悄道：“贤甥，这般年纪哪来这绝户计！”砚灵道：“本县原属光州。周主征淮，光州早降，独殷城县不降。李侍中西取庐州，郁镇遏使侧击殷城县——盖他轻敌，为乡兵所困，折损太半。”高逸笑道：“原来如此！咱郎舅便静下心，权当看戏！”
果不出砚灵所料。不数日，甄亭游走间，一时兴起，拐进庙寨。此值午时，其左右乏累间，树荫打尖。顾天问得报，引镇兵悄地围拢来。抵近，发一声喊，蜂拥上前。甄亭措不及防，束手就擒。其手下偏有个脚长的，见势不妙，撒腿飞跑，只几步抢去前头，佩刀割缰，飞身上马，把刀柄不住声擂起。随一阵怪叫，那马掉转头颈，扬蹄飞奔。顾天问急喊时，镇兵封堵，从人缝里窜出。其大急，顾不得甄亭，纵马疾赶。眼瞧那骑越去越远，虽他懊悔，也只得收缰回马，押甄亭一行回衙交令。郁肯茁问案，甄亭上堂。其喝：“你这厮执五两强买良骑，难不成旁人使钱，你的是金！”甄亭被执，强挣不去，扭摆不脱。今见这问，乃答：“甄某所付虽不是紫色，绝非五两！”郁肯茁道：“那日狄胥首告，说你假买真抢，吾犹不信。不想其怒气难出，怀揣诉状自缢身亡。吾自疑惑，遍查腰身统只这五两，你还嘴硬！”甄亭道：“不对，还有玉带为抵！”郁肯茁大怒，乃吼：“混帐王八，你当吾私吞物证！”甄亭直着喉咙道：“事发于庙镇，将军一张嘴，吾百口莫辨！”郁肯茁跳脚，击案喝斥，直欲用刑。顾天问忙拦，冷道：“你一介布衣，私购良骑，敢有非分之想！”甄亭大急，“这话可说不得！吾父子为乡兵总教头、教头，守土有责，买匹脚力也不为过！”郁肯茁道：“休说那总都头、教头，在吾眼里几似于无！”甄亭怒极，“将军为朝庭命官，为匹脚力如此下作，羞也不羞！”郁肯茁颜色大变，“狗才，这般无礼，与吾推出去斩了！”镇兵、衙兵齐声吆喝，簇拥推搡间，猛地声断喝：“且住！”闻声，郁肯茁抬眼再瞧，恰砚灵，愈发焦躁。只闻道：“那厮且住，吾让你死个明白！郁将军镇守一方，岂是贪财恋小之辈！但凡从军，又非乡兵，一应使用自有朝庭拨付，贪吝何来！”其左右一阵哄笑，郁肯茁颜色稍转。又道：“镇遏使出价，谓之良骑不遇，岂能沦落。倘为他国倚仗，一旦作乱，为祸非小！”郁肯茁大乐，随喝斥，镇兵、衙兵拉扯牵出。砚灵恭道：“甄亭无礼！只一样，其低价强购不见得死罪！”再道，“良骑未得，枉担不是，究何由！”郁肯茁道：“书办放心，吾只是吓他一吓！”使郁保传令，将甄亭收监，乃退堂。

闲逸慕一清

(庙巴寨13)郁肯茁回后衙，顾天问忙来，“甄亭虽擒，叵奈这厮不肯服罪，既打不得又杀不得，却何苦来！”郁肯茁道：“谁道吾打杀不得！”顾天问道：“将军所辖多为旧日乡兵，正是威多恩寡，切不可冒失！”郁肯茁若有所思。顾天问再道：“除甄亭外，还擒下几个伴当。”郁肯茁道：“留着也是白吃饭，反为其撑腰仗眼！”便摆手。顾天问会意，才出门，又被叫回。其道：“你唤童宣来，有话问他！”顾天问前脚去，砚灵后脚来。郁肯茁道：“甄亭吾擒，却奈何劳而无功！”砚灵道：“明日绝早吾往殷城县走遭儿，当有佳音！”郁肯茁轻笑，便问。砚灵道：“须不是上阵厮杀，吾一人足矣！”因不允，则道：“有吾长兄、舅老爷于此，砚灵再不济，也不至偷跑了去！”郁肯茁忙道：“吾只怕甄家行歹，你孤身一人吃下暗亏！”砚灵道：“吾奉命而行，恐他不敢！”郁肯茁大笑，砚灵乃去。

甄半竹正然闲坐，闻子被执，大惊失色，乃道：“何人大胆，竟敢欺吾！”当得知是庙寨镇兵，由惊转怒，“其乃吾手下败将，自然心有不甘，既为镇遏使，绝然报复！”再道，“吾平日再三叮嘱，何由招惹！”葛四道：“原不曾去，只顺了脚，拐进高台村。”甄半竹道：“若非尔等撺掇调弄，哪里去不得，非这般递送上门！”葛四道：“那厢早有提备，大郎才歇，伏兵四起围得铁桶般。吾非那脚力，恐连报信的也没！”甄半竹一掌击倒，踢踹道：“吾儿倘有闪失，决不与尔等干休！”葛四道：“大郎既陷，还须设法。不然杀了吾，于事无补！”甄半竹收住腿脚，急唤连勉，往庙寨打探。途至半，与所释相遇，乃同归。甄半竹问明情由，“这厮假公济私，欲亡吾儿！”又道，“吾意决，与其坐以待毙不若豁死一拚，抢出人来！”再喝，“尔等谁个有胆，须重赏！”众人齐道：“家主爷有话，吾等愿效全力，虽死无惧！”于是，聚家僮招佃客，收拾马匹器械，早一通忙乱。
甄家有女，年方二八，乳名意儿。其值乱，忙地打探，一面告知母亲，一面使出人来。甄半竹闻母有恙，急入后宅。钟氏早候于二门，乃拦：“老太太才睡，您这般急火火去，倘惊了觉，不妥！”让至侧室。意儿在，过来请安。甄半竹疑惑，便问。钟氏道：“若非意儿，只怕老爷迳直出门！”甄半竹乃怨：“大郎命危，你作妹子却只淘气！”钟氏道：“大郎去时，可记得庙寨上住的官军！”甄半竹道：“那厮衔怨报复，却何避得！”意儿道：“吾闻嫂道，长兄所购原系官长买定，却半径夺来！大人，休听旁人鼓唆，且息雷霆之怒！春上交兵乃奉王命，守土有责，才好将士同心。”甄半竹惊觉，尚在犹豫。又道：“莫看众口一词，只怕见着官军，不及交手便十停去半。至时，大人进退失据，老太太靠谁！”钟氏也道：“如今李唐失势，大人新近归顺，正该诸事隐忍。”甄半竹怔呆半晌，犹道：“若此时，大郎便陷了不成！”意儿道：“官军既将这马说事，少不得便舍弃这惹事的根苗！”钟氏道：“老爷常道池县令和气，又是周地里来，或有交情。倘请说项，许行。”甄半竹道：“也只好如此！”忙去遣散丁众，收捡厚礼。
次日，池具美二堂吃茶，闻甄总教头来，正然诧异。待瞥礼单丰厚，满心欢喜，大半张脸堆起笑来。甄半竹告进，道明经过。池具美哼道：“郁镇遏使如此问案也太过牵强！”甄半竹道：“事已至此，还求明公周全。”池具美笑道：“郁兄原是朝请大夫、游骑将军、步军副都指挥使。皆因总教头故，才至庙寨镇遏使。”甄半竹尴尬，“为人臣当忠君报国！叵奈不识天意，才敢妄为！”言至此，不由得汗下。池具美道：“庙寨虽在殷城县，却非所辖。总教头既这说，某只好勉自为之！”甄半竹越发地不安。这时，有门禁报禀，说郁镇遏使遣人来，候在衙外。池具美道一声请，甄半竹忙不迭避了。来者谁人？便是童砚灵。
砚灵早起，有衙兵于六、于七牵匹马找上门来，并告：“郁镇遏使有话：请童书办自便！”砚灵道：“吾知矣，二位请回。”二人道：“书办不用客气，吾弟兄正来伺候。”砚灵道：“童某年弱，却何当起！”匆忙洗漱，饭也不吃，有兴平送至营门口，犹嘱：“贤弟，早去早回！”砚灵道：“兄长放心，料不妨事！”便自顾上马，二于随侍。兴平登高，直望他迤逦远去，至不见，乃回。

瞿行健

闲逸慕一清 发表于 2016-3-28 11:18
(庙巴寨13)郁肯茁回后衙，顾天问忙来，“甄亭虽擒，叵奈这厮不肯服罪，既打不得又杀不得，却何苦来！”郁肯 ...

文秀文俊！赞！

闲逸慕一清

瞿行健 发表于 2016-3-28 15:18
文秀文俊！赞！

版主褒奖远客甚慰，敢不尽力！

闲逸慕一清

(庙巴寨14)三个沿大道来。不数里，于氏兄弟缀行，渐至落后。于七道：“这小哥才来，全不见半点儿本事，竟这般受用！”又道，“咱弟兄一路辛苦，反赔上鞋钱，什么道理！”于六道：“甄老儿须不好惹！瞧这般青秀，别湿了鞋脚！”于七道：“哥哥说笑！便淋雨，先有裤裆接着！”于六道：“你不见衣薄裆窄，却何盛下！”便乐得前仰后合。砚灵看在眼里，也不大催。经一个多时辰，终到县城。沿大街直行，至县衙，砚灵下马，“某童宣，庙寨书办，奉郁镇遏使命，来贵县了却一桩公案。烦请通禀。”有衙役接缰、门禁通报。稍顷，门禁回道：“家爷请童书办二堂说话！”于是引路，二于稍候。待见池具美，砚灵拱道：“不才童宣，庙寨听用。鄙镇新发公案，有仗势强买者，至人忧愤身亡。余奉命接洽，因案民甄亭系明公辖，未敢轻动，特请示下。”池具美揽坐，并告：“吾乃郁镇遏使契旧，只久未谋面。甄亭乃本县才俊，须识法度，怎敢妄为，怕是讹传。”又道，“其父乃乡兵总教头，恰于鄙衙，便来与书办讲说明白！”待唤，甄半竹来，麻起脸道：“书办所言，有何见证！”砚灵道：“令郎已然招认，岂能有错。”甄半竹道：“你又何来？”砚灵道：“来取物证！”甄半竹道：“证物在家，且随吾来！”便辞了池肯美，出县衙往甄家来。
甄半竹先行，砚灵随后。于氏兄弟早耐不得，拉扯上马，搬弄挣抢，一路歪倒，惹乡民争瞧。甄半竹瞥在眼里，嘴角吊至耳跟。至院首，于氏兄弟俯身提缰，那马拾阶而行，挨挤乃入，家僮掩门。至花厅，二人下地，随系一海棠树下。那马饥渴间，扯下嫩梢只顾吃起。于氏兄弟进到厅里，于下首大刺刺坐了。甄半竹道：“童书办，物证没有，索头倒有数根！”随声吆喝，闯入来七八条壮汉。于七跳起脚摸刀，只才触柄，早一跤扑倒。于六将盏子掷了，却才攀窗，早被赶上，拦腰扯下一跤掼地，三五下扎绑牢靠。于七道：“甄老儿，你可看清爽，大爷可是官军！”家僮猛一阵踢打，“是官军，便多颗头不成！”于六挣扎，连声斥骂。甄半竹怒道：“这般腔调，留与你祭祖时说道——不迟！”随手摆，有家僮扑上去，刹时将口鼻塞按结实。于氏兄弟伸脖瞪眼摇头晃脑，脸憋得青紫。好容易松握，只顾喘气，泣泪交流，还甚言词。此间忙过，甄半竹扭颈再瞧，砚灵被缚，其状淡然。“童书办，你可要干证！”砚灵笑道：“初入庙寨，乃遭束缚；今来殷城县，风俗使然，合当若此。”甄半竹一楞，二于挤撞，乃喝：“尔等宵小自寻死路，某便屠之，恐污刀斧。且推出去，大头朝下——埋了！”于氏兄弟伸脖打挺，哪里肯去！其口里边呜呜咽咽，也不知说什。这二人被扛架了去，亭间静寂，童砚灵淡漠依旧。甄半竹近身逼视，并喝：“你须是不怕死的！”砚灵道：“彼间有吾不多，无吾不少。先生欲杀剐，唯请自便！”再告，“想吾文弱，肩莫担手莫提，有令公子抵命，须值！”甄半竹恨道：“吾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砚灵道：“你有灭门大祸，正自顾不暇，还敢杀吾！”言未尽，便有个声音苍老道：“二黑儿呀，吾怎地生养了你这个孽障！”甄半竹大惊，慌忙出迎，家僮四避。“好你个没心肝，怎就不替了大郎去！”便老妇来，丫婆随后，将根竹杖乱打。
原来，钟氏早遣人来。花厅里一动手，便知不妙，忙报与婆母。初时，沈氏不以为意。待知详尽，忙地提了竹杖来，望见其子一顿好打！甄半竹跪地挨着，亏得钟氏、意儿扑拦，才少挨几下。沈氏道：“你作忠臣，躲去江南，何缘何陷吾祖孙！”甄半竹叩首，哀告半日，沈氏气喘，才恨恨地去了。稍顷，甄半竹额青脸肿来，愧道：“壮士：请恕无礼，施救吾子！”解去绑绳，伏地投拜。砚灵扶道：“先生请起，诸事才好商量！”因无应答，再告，“吾伴受缚，情将赴死，肯乞放还！”甄半竹道：“适才无礼，那厮须刁蛮得紧，却何放得！”砚灵道：“不妨事，只吾去！”甄半竹起，使家仆引到院角。此时，坑挖了尺半深浅，于氏兄弟做一堆儿扎在墙角，低头下脑。砚灵示意，待释绑绳，这两个缓过精神，如何肯饶！砚灵道：“吾等奉命来，若大事不成，须将行为告知镇遏使。至于责罚，你吾听天由命！”至此，二人无词，唯有依从。抖泥土让至花厅，甄半竹摆酒，亲自把盏。于氏兄弟见形容，忍不得挪揄。稍顷，连勉捧一只锦盘来，内有十两银子，计两锭。于氏兄弟瞧看砚灵，待首肯，忙揣入怀。连勉再捧，便是二十两。砚灵不纳，悉赠与于氏兄弟。这俩兴起，揎拳裸袖开怀畅饮。甄半竹乘机讨问。砚灵道：“其实容易，只要先生肯破费。”甄半竹朗道：“只要吾有！”

瞿行健

闲逸慕一清 发表于 2016-3-28 18:20
(庙巴寨14)三个沿大道来。不数里，于氏兄弟缀行，渐至落后。于七道：“这小哥才来，全不见半点儿本事，竟这 ...

是好小说啊！

闲逸慕一清

瞿行健 发表于 2016-3-29 09:50
是好小说啊！

瞿版夸赞,远客甚慰!

闲逸慕一清

(庙巴寨15)砚灵笑道：“哪用着许多！”闻此，才稍宽心。经久，于氏兄弟口角流涎，言语含糊，已十分地大醉。甄半竹强吃闷酒，越发地上涌，虽眼红心跳，唯恐怠慢，岂肯稍移。砚灵道：“在下量窄，先生无须再劝。再饮，恐耐不住酒，生出事来不好！”甄半竹见此景，乘机作罢。砚灵更衣，甄半竹相陪，一路无话。待回，则于氏兄弟伏案睡起，鼾声如雷。砚灵止步，甄半竹道：“吾与书办相契。此时酒吃不得，幸有好茶，愿与同享。”让到书房，取香茗酽酽地沏上。砚灵试吃，果然清新，交口赞叹。一小厮来，欲言又止。砚灵道：“先生有事，且请自便。”甄半竹道：“书办不是外人，有事便说！”小厮急起，便越发地不肯。甄半竹道：“真是作怪！”待去屋外悄言数语，再进门，讪讪道：“家母唯恐吾办事不周，有请书办当面致谢！”砚灵道：“不才粗俗得紧，怎敢惊动！”甄半竹道：“家母至诚敬候！”砚灵道：“既如此，容吾拜见！”整一整衣冠，随至后宅。
上房屋里女眷簇拥，沈氏近六旬，衣着考究，居中正坐。待见砚灵，忙地起身，“愚孙妄为，全凭官长救护。家门不幸，有儿不识好歹。前番言语，至老身汗颜，规避无地。”抖身下拜，砚灵伏地，“晚生福薄命浅，休地折杀！”幸有女眷搀扶，哽咽间哭声渐起。砚灵道：“先生请起，大家才好说话！”沈氏收泪，待置坐，砚灵悄移侧位，并告：“数日前绑进庙寨，不得已做这书办。”沈氏转色，“原来官长也是这般！”砚灵道：“吾亦是好人家子弟，虽职事低微，但令贤孙事包吾身上，定然平安还家！”沈氏长叹一声，将愁容褪去。随女眷细语，再瞧砚灵一身素锦，愈显俊美，忍不得道：“小哥哪里人氏，究何到此？”砚灵道：“晚生童宣祖居商州，本来访友，偶经庙寨。”沈氏道：“宅上何人？”砚灵道：“家慈早逝，家严安好，今为丰阳县尉。”沈氏道：“原是位公子！”再细看，不由得落泪。砚灵劝道：“老人家且宽心，令孙稍窘，不过数日便得安然。”沈氏摇首，“不是这说！”又道，“吾看你形容，恍若吾大郎样儿！”半竹妻牛氏随口道：“老太太喜欢，认作义子！”这话才出，陡然间满室静寂。砚灵一笑，“先生年岁与家父相仿，如何使得！”沈氏咳道：“吾这儿孙统是无用，哪如你小小年纪便担如此干系！”砚灵道：“老人家，吾有本事，须不为郁氏所擒！”沈氏道：“吾夫在日曾为吴王府东阁祭酒。自禅代，吾子为李朝信州录事。前岁致仕，由乡兵总教头才惹下这祸水。吾孙亭儿还劳费神，千万护佑。”砚灵应下，再道，“吾有祖传如意珠一枚，知祸福辨吉凶。老身无以为谢，愿将此珠相赠！”便招手，乃见意儿回身，悄取一物塞与钟氏，钟氏则捧与沈氏。砚灵推拒，沈氏不允。待接看，便一锦袋，内吐丝线，首尾相连；待半开，内有一珠，珠上镶金，金上悬线；及大开，则通体圆润，毫光毕显，径有寸余。砚灵哑口，只道：“老人家，这是您家传重宝，晚辈岂敢妄想！”沈氏道：“纵珍奇，须赠有识之士。”又道，“你不忍，便将随身饰物留存一件。”砚灵道：“晚生家境平常，哪有宝物！”想一想，唯从颈上摘取一玉笛，捧道：“家慈在日，曾购此物与晚生把玩；及长，不忍见弃，早晚悬于身边。”此笛系锦绳，长三寸，生五孔，吹能响。“此吾心爱之物。您老若肯将就，就便留存！”沈氏收下，砚灵辞拜。回看于氏兄弟浓睡未醒，甄半竹使家僮移至客房安歇。待拜茶，则告：“打搅多时已是不妥，先生且自便。”甄半竹会意，另僻静室，砚灵安歇。其自回书房，额角、手背便越发地肿疼。
郁肯茁是夜无眠。次日早起，使个衙兵去寨口候望。至巳时，回说童宣坐车，同行还有数人。再问时，却道路远，看不真切。郁肯茁耐着性子，又半刻，砚灵入见。于六、于七虽额角青肿，却满脸的喜色。其道：“书办一去许久，事办得如何？”砚灵道：“不需吾讲！”唤入连勉，恭道：“家主闻将军震怒，心虚胆战，不敢领罪！”郁肯茁哼道：“使你来，究何说！”连勉道：“小主人强卖，须中马主奸计”待问时，则道：“狄胥歹毒，许镇遏使八十贯在先；待见大郎，诈卖百贯，无意间竟允。其大喜过望，先得五两为定，余者自取。只不想撞见镇遏使，谎话难圆，便告强买！”郁肯茁侧瞧砚灵，“竟有这事？”连勉道：“将军乃镇遏使，家主为乡兵总教头——其欺瞒得一时，岂能一世！故尔诈死投悬，不想命尽！”郁肯茁道：“似你言，也有几分道理！”连勉道：“狄胥之亡，全在贪心不足，

闲逸慕一清

(庙巴寨16)实与大郎无涉！”郁肯茁不乐，“你待怎地！”连勉道：“家主为完案，愿出百八十贯。其八十贯作罚，存入府库；八十贯作价，寄存将军处，待其家人领受。至于那二十贯，权作丧葬之资，置地买棺，及早入土！”看郁肯茁意犹不肯，砚灵便问：“贵管，那案物怎处？”连勉道：“家主虽为乡兵总教头，总也是虚职。上阵厮杀，开疆扩土保境安民全凭将军。将军若肯，愿赠此骑！”砚灵乃斥：“胡说！”连勉自掌一记，并道：“看这破嘴，尽地胡喷！”又道，“家主能为有限，恐为外人所乘，名骑倘失，于国不利——情愿寄牵存于庙寨，将军收执！”郁肯茁道：“吾疑惧于此，未敢放松！”于是将所携交割，存入府库。连勉去，郁肯茁拨付十贯，交衙兵号口薄棺，另购香烛冥钱纸马等物，由保户扛抬，将狄胥装殓，往义地里葬了。衙兵焚化钱马，点燃香烛，捡能号的号两声，将酒坛揭去泥封，大块肉切开，肥鸡壮鸭一并排摆，四下里围定，吃喝至尽饱，回衙缴令。
未时将尽，连勉来，肯请开释。郁肯茁哼笑，“说得轻巧！”连勉道：“将军这话，敢信不过家主！”因无答，便道：“将军镇守一方，上马提兵下马理民，难不成家主哄骗！”郁肯茁道：“你主人可是总教头！”连勉道：“快别说，羞杀个人！”郁肯茁大笑道：“谅他也不敢！吾欲将甄亭无罪开释，只吾那马……”连勉道：“吾赶去知会家主，明早送抵。”砚灵道：“忒繁琐！只吾去，天不墨便可牵回！”连勉一听，立时间手抖唇灰，站也不稳。郁肯茁见状，便道：“这般时，须被人小觑！”便指道，“你使人牵缰，明日巳时于高台村头会齐。此行，只为惩戒！”连勉乃去。
次早，连勉小心，才得与甄亭相见，取换新衣，洗罢头脸，匆忙入衙。郁肯茁道：“人命关天，按律条岂能干休！”甄亭声喏。又道：“辜念年轻识短，且饶你这遭儿！”早有文案凑递供状，甄亭看也不看，画了花押打上指模。郁肯茁道：“此去，洗心革面小心做人，节外生枝吾定斩不饶！”甄亭再谢，乃下堂。砚灵道：“些许小事何劳将军！交与属下，包管无碍！”郁肯茁见于氏兄弟踊跃，郁保、郁财也来，齐道：“昨日，童书办凭张利口诸事妥贴！如今接马，吾弟兄代他走遭儿，好歹也见些儿功劳！”此便是于氏兄弟酒醉，话里话外道出些机关，早惹心动。郁肯茁道：“须是小心！”二人唱个大喏，点相与之衙兵三名，携镇兵八名，坐上大车，往高台村来。甄亭、连勉等跟在车尾，一路默然。
出了高台村，眼跟前便块阔地，一条窄径蜿蜒前去。稍呆，路尽头人来。连勉眼尖，直起喉咙一声呼喊，连泓应答。于是，车行半里，距十数丈，两下里立定。连勉道：“二弟，家主爷可在？”连泓道：“家主爷胸闷身乏，才歇于半地，便遣吾来！”郁保不乐，“休地废话。那案物可来？”那伙人左右分开，正当间闪出一骑。郁财道：“还不牵来，让大爷好认一认！”连泓便独个来。众人下车，赶两步郁保夺缰。待围看，郁财道：“须是仔细，莫走了眼！”此马洗涮干净，其毛栗色，鬃微卷，背多斑点且色暗，宛如雨迹；其腹下色杂，恍若泥污。甄亭得马，十分地喜欢，因毛色，取名栗雨疾。眼见有不舍之色，郁保幽道：“还大户人家识得礼数，便让，也喂得膘肥体壮！”郁财则哼：“不然！其有佩无鞍，终显窄气！”甄亭低首，唯地叹气。连勉劝到车上，凑回恭道：“二位官长收马，吾家大郎也好去也！”衙兵乃斥：“罗唣些甚，吾镇上管饭怎地！”于是，连泓执鞭，下径绕行，再去路上，一行簇拥急急乃去。
衙兵、镇兵相看了一回，均道：“此等良骑若落到甄老儿手，岂非可惜！”郁保道：“还是家主爷眼亮，只闻声，一瞥便识！”郁财道：“再就是狄胥送骑上门，便遗失，也会自家走还！”镇兵纷道：“将军据良骑，如虎添翼！再往阵上，寻常人等须不在眼！”二郁不乐，“胡说！照你所述，家主爷无此何仗，往日功名岂非蒙混来！”众人正说，村首里一人背纤，一人执把，驾辆独轮车来。车上倚坐一人，架肥腿执海盏，左一口肉，右一口酒，满脸地自在。其后一长条笸箩，罩块粗布，其色青黄，笸箩下拴竹筐，摞十数粗碗；车右绑两大坛，一坛开了泥封，酒香扑鼻。衙兵、镇兵正瞧，那人忽抬眼，“呀，这么多客人，敢是买卖上门！”便大吼一声，“上好卤牛肉，一个钱一斤！”大家一愣，郁财忙道：“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