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孝义河东》

闲逸慕一清

(庙巴寨17)你那钱是金的还是银的？”来人下地，憨道：“咱家又不出钱，还道金银！天下方孔统是一样，俱长绿锈！”郁保道：“别家牛肉生自牛身，敢你家土里刨的、水里漂的！”那人白脸，扯开罩布道：“列位请看，半点无假！”衙兵、镇兵围挤围看，就见箩内半下熟肉，肥瘦相间，尚有温热。郁保强忍，巴起嘴道：“你肉古怪，须有明堂！”那人忙掩罩布，嘿道：“兄台好眼力！”镇兵惊奇，衙兵警醒，待问时，乃答：“吾这既不是黄牛肉也是不水牛肉，乃驴肉！”郁保怒道：“既驴肉，你强充牛肉，则甚！”那人道：“牛比驴大，究好卖些！”众人便笑。那人急道：“恰才赌兴大起，正然手顺，若非驱殴，龟孙儿才来货卖！”又道，“吾今生头一遭儿生计，不为赚钱，只发利市，赶早回去！”衙兵扯开罩布，其执刀，切一块大嘴食起。郁保点指，“好大个驴腿！”其歉笑，乃告：“此狗腿，非是驴腿！”便附耳道，“夜来将邻家豺舅屠了，这伙计是沛县的，酱得好狗肉。吾出门时藏了半只，一径吃到这里！”掀开驴肉，箩角里填只肥腿，割取数块。“又没本钱，尊兄喜欢，但吃无妨！”看众人口涎早下，郁财道：“昨日吾才赢几个，便你等吵嚷作东。如今这驴肉有三五十斤，吾便……”郁保道：“你请肉，吾请酒，大家逍遥！”待问酒价，那人道：“二十个钱一坛。吾自吃半坛，就卖那一整坛！”郁保道：“什么这坛哪坛，总四十文，统卖与吾！”那人道：“须是便宜！”便喝，“你俩呆鸟，还不去切肉倒酒！赶早完事，赌钱正经！”衙兵、镇兵并口齐道：“何用你等！”搬笸箩摘盏筐解酒坛。众人出械，将大肉切开，海盏摆开。只才倒酒，又一人肩着布袋来，口里边道：“过卖，有什么好酒肉，也匀吾些儿！”扎起脖子直往里钻。衙兵大怒，捏肩扯鬓撮踹倒仰，布袋坠地，“什么阿物儿，到口的酒食你敢争抢！”那人道：“你买得，如何吾买不得！”郁保骂道：“这野鸟，全不识好歹！再敢伸头探脑，信不信腰斩了你！”衙兵出刀，镇兵喝斥，那人忙躲时，一记飞脚踢个筋斗。众人大笑，便不理会。那人爬起身，嘟囔了一句，捞提起袋子一步一拐地去了。
衙兵、镇兵你争吾夺，将酒肉一顿乱吃，那马也没得闲——此便是前者去，袋角破损，诸般熟料如水淌地，抛洒半远。其将眼前吃尽，缰绳愈紧，便郁保也拉转了身。那人凑前，“吾家也有几匹，总没这神韵！”郁保道：“此军马，系斩将夺旗之用，岂那拉车驮物之蠢货攀比得！”又骂那马，“究是畜生，只顾自家，却不是害吾！”只才换手，恍惚间却被接缰，蹄声响处人影一闪，翻身跃上。郁保一惊，登时噎住，伸脖瞪眼。郁财对坐，见状疾呼：“过卖，你哪里去！”众人惊觉，跳起脚俱来帮喊，眼见他去得远了。两个伙计面如土色，才想躲闪，可手僵腿直，挪车不动。转眼间衙兵惊觉，怒气冲冲，使镇兵看牢。稍顷，就见他前出里许，忽又勒马，原路转回。及近，郁保扑上前捉缰，“你这厮什人，敢是盗马！”那人正下，闻言回摆，就势稳坐，并告：“你个不说谁人想起，既这讲法咱从命便是！”飞起一脚，随声脆响，便他捧腕一跤倒地，几乎踢折。郁财扑拦，“好汉，哪里去，此玩笑可开不得！”眼见迟疑，伺其缓缰，示意衙兵稍退，并道：“你知这马属谁？”待他问时，则道：“乃庙寨郁镇遏使！”那人一愣，旋即变脸，“休道什驴真屎马假溺，如今须是吾的！”郁保扶腕道：“好汉，有话好说！”那人道：“什地好说不好说！你吃酒肉，文钱也没，将此马做偿！”郁财口里边服软，渐地凑前。那人看在眼里，趁夺缰，飞起一脚，脖颈处早着，一跤掼地，登时背过气去。衙兵、镇兵齐发声喊，一拥上前。那人哈哈大笑，拨转马头扬长而去。泥水溅处，众人虽急，撒开两足却何赶上。
此俩谁人？卖酒者盛平，肩袋者远平也。衙兵、镇兵追赶半里，连人带马没了踪影。干挨半晌，重回旧地。此值郁财缓神，郁保扶着手腕看牢伙计。衙兵、镇兵先是一阵踢打，二人讨饶。郁保喝问：“何方强徒，敢打吾等主意，镇遏使处怎说！”郁财也被架来，乃哼：“你等须老实招供——不然赴死，没谁个与你偿命！”衙兵将横刀搭颈，年少的经不住威吓，一度昏死；年长梗着脖子可劲求饶。二郁再问，乃闻：“官爷饶命！小人张二祖居于此，家有老小，却如何做得强人！”郁保道：“你非强人，那马怎夺！”张二道：“吾等奉店主命，推车拉索。至余旁的，一概不知。”郁保道：“你倒是推脱干净！如今店主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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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巴寨18)少不得拿你顶缸！”张二急道：“店主人有家业，如何走得！”郁保道：“没走便好！你带吾找见了，才好无事！”衙兵、镇兵收起刀枪，两伙计调转车斗，将郁财载了。郁保气恨，将酒坛打碎，笸箩掀翻，散地之熟肉踩了又踩，踢了再踢。
日近午，村民闻信，一哄而至，前拥后挤争相瞧看。二郁、衙兵皆恼，虽经斥骂犹是不去，稍退少许。高台村有家小店，坊主姓宣行三，年四十余，原夫妻经营，因年岁大了，女儿出门，雇两个伙计免强维护。这日，宣三正忙，便张二回，门前停车。衙兵扶下郁财，郁保使个镇兵看牢，引众人一拥而入。两客人正然吃饭，唯丢了碗箸，急奔而去。郁保将前后查看，此店前后两进，三间门脸，五七间客房，哪里还有盛平。郁保回喝：“好强盗，竟敢骗吾，可知死么！”张二只顾得叫：“三爷救命！”宣三来，急拦，“军爷，这是俺的伙计，就邻村上人。何由得罪？”众人讶道：“你是店主？”待首肯，郁财道：“你勾搭强人劫持军马！他走得，你走不得！”待张二道之经过，宣三唇颤手抖，哪里说出话了！其妻申氏由女婿家回，惊闻变故，呼天抢地般哭起。乡邻再来，早围下五七厚重。郁保道：“不要吵，说得明白须没你事！”宣三道：“劫持军马者乃吾店客，才来两日，在家少出门多，也不知忙甚。昨日晚间，吾拉磨的灰驴肚胀如鼓，不晓得错吃了啥。吾左寻右找，哪见郎中。没奈何，偏这客人道：牲口年老，眼见不活。早杀时还有肉卖，不然病死恐带尸臭，早晚也丢。吾原舍不得，闻他允十贯肉价，也只好杀了。”使其妻拽驴皮驴脚来。郁财验看罢，犹道：“你店杀驴，缘何骗吾！”宣三道：“某只经营，如何哄骗！”待逼问，则道：“那店客道，城里有善吃驴肉之道长，只要味佳，肯出好价钱。没奈何，吾只有煮熟了，好收本钱。谁想这客人临去，先赊两坛好酒，再借伙计推车牵绳，只道就还。”张二道：“非是吾不肯告知，唯地是这客人凶恶，喊打叫杀一路捣弄，谁敢言语！”郁保道：“那狗肉呢？”宣三道：“是其自家寻来，扒皮捯肠鼓弄了半夜。只才烂熟，抢食半只。值今早，闻庄头侯家丢犬。吾虽蹊跷，没敢乱讲。”郁保道：“恁地时，须没你事！”宣三才谢，又道：“哪有这般轻巧！”连伙计一同绑了，解回交令。申氏哭喊，唯多些儿踢打，也只得闭口。
甄氏父子回，庙寨众骑赶到门首，直欲闯入。甄亭一惊，及闻索马，怒道：“马只一匹，哪有许多！这般施为欺人太甚，当吾哪个！”集家僮聚佃客堵牢院门。郁保叫道：“好你个甄老儿，明里还马，暗地劫去！早早还来还罢，不然打入你宅，老少皆休！”甄亭道：“马交你手，钱物两清！此时再要，或丢或卖与吾什么相干！”郁保道：“须让吾搜一搜，却才信你！”甄亭道：“吾清白人家，怎容尔等乱闯！”顾天问来，“吾乃官军，奉命搜检。若再延搁，敢有藏掖，却才心虚！”言语间似轻又重。甄亭怒道：“你仗了谁的威式，竟入城打劫。须知，吾甄家可不好惹！”又哼，“不过些儿镇兵，哪及王师！将个猫儿充做虎，比吾乡兵差之远矣！”顾天问怒起，乃喝：“你私置良骑，暗藏兵甲，吾大军查问还敢阻拒。倘吾打入去，你宅玉石俱焚，任谁也救不得！”甄亭跳脚，“你敢！”顾天问愤懑间，只才传令，甄半竹后宅回话，却才闻信，忙来前院喝住其子，援墙道：“顾镇将，你吾同乡，平素多见并无睚眦，何苦追逼！”甄亭道：“他无凭无证，强索怎地！”郁保道：“有证无证，搜了便知！”甄半竹道：“此乃殷城县，非你镇上。便搜，也须池县令！”言未尽，随一阵吆喝，公人捕役齐来。池具美问明情由，“吾当甚大事！”立时阴下脸皮，“顾镇将，既有公事，何不来县衙通禀！”顾天问语塞。“甄总教头。狄胥案结，其便搜捡，你胸怀坦荡，怕他何来！”甄半竹愠色，哑口无言。顾天问转色，恭道：“明公既来，还须劳神主持公道！”待问墙里，甄半竹也这般说。“倘无搜捡，镇遏使当吾与总教头等作了一路；若任你施为，恐有粗俗，妄行些尴尬事，不雅！”再告，“事已至此，吾做苦主，权代你等查上一查，也好交办！”招呼班头吕帛，聚十数捕役。甄亭正不知避让，忽郁保道：“唯只你等，须不认得！”池具美恼起，“认得不认得，一切有吾！”顾天问接道：“明公，不是这等说！”池具美两眼一瞪，“本县既说，言出既行，再无更改！”甄亭使家僮、佃客一并让路。稍倾，吕帛搜检回，禀道：“虽有马匹，俱旧养。”顾天问道：“适才无礼，吾等且去。待禀过镇遏使，登门谢罪。”池具美道声好，又劝过甄氏父子，仍回县衙。

瞿行健

闲逸慕一清 发表于 2016-3-30 18:19
(庙巴寨18)少不得拿你顶缸！”张二急道：“店主人有家业，如何走得！”郁保道：“没走便好！你带吾找见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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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行健 发表于 2016-3-31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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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巴寨20)再说盛平得马，那顾及伙计，紧走几步赶上远平，一骑双乘，绕村过庄蜿蜒西去。直刻半，去势未减。远平惊奇，连击两掌，便越发地飞快。未时将尽，转过一道高岗，路右里有方平地。盛平裆下湿热，内股色重，乃收缰，且道：“不枉郁肯茁费神费力，果是匹好脚力！”远平道：“好便好，须是咱弟兄！”先后坠地，远平牵缰，除去口衔。地里谷尽，偶尔茬口间还有一穗半穗。那马便边走边捡食，稍顷汗落。远平寻溪水饮过，待回，拽过料袋却才敞口，值它探首，一下套住，悬系牢靠。初时，那马眉眼半遮，黑闷不惯，却摇甩不脱。待伸嘴，袋底触地，刹时间满口料香，便大嘴吃起。坡脚一乱树丛，当间一老榆，下有青石。远平来，盛平打坐，挨挤着背身歇下。稍倾，隐有人声，只闻道：“兄弟，你那物儿尊贵，却何处得来？早晚间坠着，休地惹出祸来！”遁声望去，坡地上来二人。葛二腰悬砍刀，肩扛竹杠，杠头上吊着绳索；葛四随后，赤手低头，随口应道：“须不是值钱物儿。”待过树丛，又道，“你不盯着，旁人怎晓，何出祸事！”言语间一抬眼，陡然见马，连忙住脚，“可不作怪！”四下里张瞧一眼，并无人影。值兄问，悄言数语，其状骇然，且告：“是非处，此时不去还待何时！”却才转身，一头撞见盛平。“且住，你两个说什！”急回身，远平又来。葛二慌道：“好汉，吾弟兄只来砍柴，能甚见识，又何说道！”盛平道：“吾老早听闻，休地厮瞒！”葛四道：“老马阻路，谁人见了不许议论！”远平道：“见了、说了俱是个死！”葛四夺竹杠抛解开绳索，乃喝：“你这厮家门口欺人，当吾谁个！”盛平点首，“还有些胆气。”稍退两步，“兄弟，与吾拿下！”葛四跳起脚便打。葛二忙唤：“兄弟，休地逞能，徒惹是非！”远平赤手，不三合踢中右肘。葛四拿捏不牢，竹杠抛坠。盛平大笑，葛四黑脸，抢柴刀再战。葛二连唤不住，急得跺脚。又五合，远平夺刀，葛四倒地，赶一步踏牢。“就这本事，还撩虎拔须！”其状不屑，“看什看，信不信斩了你！”举刀作势。葛二大急，扑身倒地，拦护道：“吾弟年弱少识，不省世事。太爷一定要杀，便请杀吾！”盛平道：“某才打问，你须讲说明白！”远平道：“不然，将你俩作一堆儿斩了，零割去喂豺犬！”葛二叹气，“吾弟言：此马与少主人那匹一般无二！”远平道：“你说甄亭？”葛二道是。盛平再问，则道：“吾弟兄祖居济州，家乡里安不得身，辗转来此。因无生计，依甄家充作佃客。谁想三载不竟，战事又起。吾弟兄为乡兵，也曾上阵厮杀——纵有惊险，皆赖上苍眷顾，留得命在！”远平收刀。盛平道：“你何认得？”葛四仄头，岂肯应答。葛二道：“家贫弟幼，娇养惯的。其平素不习农耕，专好枪棒，幸尔少主人赏识，随在左右混些吃喝。”葛四道：“吾曾洗涮数回，故尔识得——才与庙寨，却落你手！”远平道：“你还庙寨，还不是把与吾！”又道，“他郁肯茁、顾天问算个鸟！”便举刀。葛二道：“太爷杀俩，便是杀仨！”远平道：“难不成你两颗头！”葛二道：“家有老娘，年五旬，衣食无着！”远平缓色，“看不出，还是个孝顺的。”盛平道：“谁知真假！”葛二道：“兄弟，速将老娘背来验看！”远平道：“这厮滑溜，若不回家，反去报信……”葛二道：“便杀了吾！”远平道：“某正饥渴间，谁个耐烦！”盛平向葛二道：“速将好吃食来！倘吾畅意，或可饶你！”葛二去，盛平使葛四收拾起竹杠绳索，牵来那马，往细密间坐等。申时将尽，葛二挽篮，灰蒙蒙罩布下露出壶把儿。待倚坐，盛平抄起来只一吃，鼓腮耸唇却何下咽。葛二道：“此酒是邻家借来，须不知味。”盛平摇一摇，约有半下。待递与，远平岂肯接手。葛二掀罩布，便一瓮素菜饭，一只荷叶鸡，几块粗饼，有箸两双。葛二道：“这鸡婆养了七载，正是肉肥油厚。恐娘不肯，才悄地杀了，就邻家煮熟，悄地拿来。”远平扯条腿，只略嚼，囫囵个吞下。丢开鸡骨，抄起箸子，唯将那素菜饭吃了大半。盛平问罢名姓，吃块粗饼，将口酒润润喉咙。“吾赶生意正缺帮手。你去，你弟留下。”葛二白脸，央道：“吾弟好吃懒做，全没耐性，挨不得苦楚。倘误事，不是耍处。吾老诚稳便，虽没本事，却省粮食。”又道，“舍弟少弱，老娘离不得，还是带了吾去！”盛平道：“若吵，你俩同去！老爷有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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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节没发上去,重贴补一连回!)
(庙巴寨19)甄半竹往后宅道明原委。沈氏听说，心下稍安。甄亭道：“顾天问全不知好歹，殷城县里能你横行！若非池县令再三肯请，大人这乡兵总教头须不在眼。莫道你家丁镇将，便郁肯茁亲至，也须礼让三分。”因意儿隐有泪痕，乃道：“有为兄，妹子勿惊。”沈氏道：“非你生事，焉有捕役上门！”乃斥，“猝然间獐头鼠目满院追寻，可叫她哪去躲藏！”甄亭道：“这些捕役与吾厮熟，哪个无礼，说与吾绝不轻饶！”意儿道：“须不为这！”才略放心。钟氏回，唤女儿细问，则道：“今日事，池县令与彼一路。只家爷新近归顺，才是外人。钱财事小，良骑无寻，此事焉能作罢！”钟氏道：“吾也犯愁，可怎地好！”意儿道：“祸事临头，还须自救！”钟氏道：“且找老太太说去。”母女便去。稍顷，闻沈氏唤，甄半竹携子来。沈氏道：“周师强梁，王师不抵，偏你个乡兵出头！若愚忠，缘何先杨吴，再李唐，又柴周！”甄亭道：“钱赔了，马送了，还能怎地！”沈氏急怒，“平素娇纵，全不晓事！哪里马不是四条腿，后槽里养了多少，强买怎地！”甄亭还欲强辨，甄半竹悄拦，沈氏早见，斥道：“池县令与彼一般，充甚契旧，还痴望做主！”父子俩才未言声。沈氏道：“此间乃宗侍郎旧邸，为避清爽转赠与你，竟作知已。如今画江而治，咱在江北，难不成与侍郎守宅！”甄半竹道：“儿冤枉，咱是花了钱的！”沈氏冷笑一声，“半买半送，半推半就。你舍不得，吾还要命！”甄半竹道：“咱旧里寨墙高厚，又佃客环聚，倘有风吹草动，须进退自如。吾依母亲，咱就搬去！”沈氏道：“但愿你心口如一。”于是连夜收拾，只待天明赶回青树庄。
甄亭催符氏收拾，牛氏来，满脸不乐。甄亭陪个小心，忙移座。牛氏道：“俱是你，撑饱了惹事，官司不饶，害吾躲去，地僻人稀几多便宜！”甄亭搓手，“有话好说，气坏了身子值不得！”牛氏道：“吾生儿子不长嘴，哪像那头儿，背后里捣弄！”甄亭气急，“吾就不信，咱花钱置业，他郁肯茁咬吾鸟去！”符氏面红，“看这说道！”牛氏摆手，“那事儿须是结了？”甄亭道：“他放人，咱交马。马丢了与咱什么相干！”牛氏道：“你丈人舅子俱在城里。咱这去，兵荒马乱，媳妇想看一眼须是不能！”经这说，符氏几泪下。甄亭便嘿：“舅老爷前街开店，正须捧场！”牛氏啐道：“你还惹事！”符氏道：“老太太定下，谁人改得！”甄亭斥道：“休说！”牛氏悄道：“只明早，叫媳妇说丈人得了急症，小郎体弱，又离身不得……”甄亭道：“吾留下，您怎地？”牛氏道：“吾自有办法！”次早，符氏来，说父亲犯了痰症，母亲急得不行。沈氏想一想道：“你悄回，只稍住，待症愈，早来老宅。”符氏道：“娘家忙乱，避人耳目须天晚了去，恐无迎送。”甄亭就便留下。却才收拾起车马，牛氏又来，“昨夜得梦，神人怪罪，正是心惊肉跳！”待问时，则道：“家爷祭日曾许一愿：秋冬之季须去斋僧。如今城外好个大寺宇，半百和尚，独不见还愿！”沈氏道：“庄北五里也有名寺。”牛氏冷笑道：“僧人尽老，统只十余，能啃食多少，眼见是心意不诚！”沈氏道：“随你，只要不招若是非！”甄半竹嘱咐了甄亭，由家僮护守，车马出城，仍回青树庄。
约十日，池具美遣吕帛来，说四乡里不清净，要甄半竹统乡兵协捕贼盗。其一边款待，一边遣连勉回城探看。隔日得报，心思早定，往见沈氏，只说是池县令无人可用，再三催讨，因职事推辞不掉，借故离宅，往殷城县来。甄半竹忙乱半日，晚归，见着牛氏，知连日来并无异状，安心住下。晚间味淡，甄半竹略尝两口，为遮掩唯将老酒多吃两盏。有牛氏守着，初更尚可，夜半时越发地睡不实。披衣下地，悄至院间，有暗风吹拂，寒意袭人。甄半竹扎牢衣角，舒肩展背使出一套拳脚。待收势，微微见汗，寒意稍去。举目四望，静寂间忽有异样。其宁神静听，紧赶两步，一巴掌搭去墙头，长起身四下张瞧，前院里刀枪闪亮，正不知多少人来。“亭儿，亭儿！”甄半竹坠地，赶几步击后墙低吼，一条黑影来，口里道：“大人，快走！”便甄亭。其半夜起溺，闻攀援之声，乃嘿笑，提起裤子只才喊打，竟人影连坠，器械尤重，乃大惊。遁着树影正然躲去，闻呼，便其父。父子俩调头急奔，闻后街杂乱，墙头上隐有枪尖闪亮。甄亭只一呆，甄半竹拉扯，乃奔旁家。待逾墙，则连穿数宅，好在门户低矮，顺小路摸上城垣。寻适脚处，这父子将裤带拴连先后坠地，一溜烟西去。天明，达青树庄，集乡兵佃客紧闭庄门，小心提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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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巴寨21)不在乎这点米面。”葛二闻言，唯地收拾了，将兄弟拉扯去叮嘱一番，塞两个饼，才一步三回头地去了。其兄远去，盛平乃哼：“你有罕物儿，拿出来吾瞧！”葛四退缩，远平瞪眼，唯地解捧来。盛平接手，粗布间却见细布缠裹。待开，则玉带一围——其质温润，状若凝脂。盛平围系，则腰宽腹大，早勒得气喘。待与远平，则道：“腌臜物儿，休地沾手！”盛平便个随手抛，赶两步脚尖里接着。葛四看得眼直，心里叫苦，只闻道：“你来入伙，好歹也须本钱！此物儿寄存吾处，权以为抵！”便将粗细布依旧包裹，撩衣系了，“时候不早，且去！”远平除下空料袋，自顾牵马。葛四没奈何，只好随行。
远平当先，沿小径行到初更时分，拐入家小店。小二一抬头，“客官这去，让吾好等——晚间饭菜热了两回！”忙往角院开了棚门，掌上灯火，出来接马。远平道：“不去槽上。只吾窗前备好细料、饮水，明早赏你。”葛四入室，立去屋角。昏黄的灯影里，临窗一案，炕头里两件包裹依偎一处，炕梢处一叠被褥。伙计端水，摆正了饭食。兄弟俩洗漱了，上炕用饭。葛四倾罢残水，只稍呆，腹鼓声紧一阵儿缓一阵儿，其势愈急，片刻无歇。待摸粗饼，哪里还有！二人饭罢，远平忍笑，盛平乃哼：“你这厮横戳壁角，耷起马脸谁瞧！”因无语，又道，“还不近前来，吃饭正经！”葛四便管不住手脚，移至炕前，抄起来馒头大饼夹裹起肥肉一顿猛啖。无移时，就眼前将两个馒头一张饼、少半盘肉、多半只肥鹅吃个干净——只是那半坛酒，两样素菜，却半分儿未动。小二收拾，葛四自提来热水，伺候盛平、远平洗脸烫脚。待睡，则合衣缩颈躲去炕角，佝偻起身子僵直到三更时分，只不曾闭眼。正当间盛平斜卧，隔不过丈许。耳听着鼾声愈响，忍不得伸一伸腿脚，屏息静气悄爬至半起，“呔，你贼子往哪里逃！”随怒吼，葛四大惊，却才挣扒，乃遭扑按，半边身子压过来——其脸朝下，腰眼儿被抵，只稍用力，胸闷肚胀两眼突出，浑身骨节一阵脆响。正欲叫未叫，另手抹颊，掌心里掩口堵鼻，两指下力，颧骨处早一阵巨痛，泪水直流。盛平随意，忽地手湿，乃作半醒状，且告：“更深夜半，捣弄些甚！”便自泄力，收手回腿，顺势躺倒，转瞬间鼾声再起。葛四拭泪，长出口大气，急忙下地，光脚奔到院角，抖开裤带连拉带跑狂泄了一回，缓一缓神，回屋躺倒，扯被褥遮起肚皮，片刻间睡得熟死。
天将五鼓，葛四正睡得香，猛然间不见了鼾声。其一个机灵爬起，忙地打火，就见包裹平摊，远平下地，早换上锦衣纳袄、多耳麻鞋；待灯苗儿茁壮，盛平将旧衣打卷儿，随手丢去炕角。葛四看见，不由得往灯影里站了站。此时，其上衣见肘，下衣露膝，两只鞋不算零头，大脚趾探出一对儿，右足还捎带个脚后跟。兄弟俩打叠齐整，背包裹出门。葛四后行，顺捡双好鞋换了。小二正困，忽闻蹄声，恰葛四牵马来。待见远平，“客官，须是早起！”揉搓把脸，将个包裹提转来，“您要的已然备下。”远平示意，葛四接背时就势一摸，有软有硬，有圆有扁，闻一闻喷香，便来了兴头。远平结罢店帐，接缰先行。此去，捡僻静行至天明，正不知远近。盛平道：“此间民风剽悍，多有勇武之辈。”便问葛四，“可有官府管不着的好汉！”其脱口道：“东镇雷晤根，又称雷吾恨——早年强梁，从军多载；今回旧里，全然不见劳作，便他爷娘也被气死。”远平怒道：“原是个逆子！”葛四道：“其无祖业作耗，却四季里酒肉不断——只一样，三村五店鸡鸭牛羊不时见少，大户人家也看管不牢。”盛平不屑，“此鸡鸣狗盗之辈，不足挂齿！”葛四道：“这可说不得！你说偷，任谁也捉不着把柄。去岁，保正张垌花大钱买只鹦鹉，能说会道。才往后院闲转，偏地尿急，随手悬笼儿于高枝儿。只才方便，忽听哎呀一叫，其声尖细，状含娇羞，偏巧其老宅来人，以为撞见，忙躲树后，尿也不解，忙地系带。待转身，枝上早空！保正大怒，聚家僮赶到雷家，只灶台上油锅正热，鸟毛也没见一根。找寻半日，才瞧屋顶上卧着，一堆细骨啃食精光！”远平道：“这厮吃肉，不能连毛也吞！便烧埋，也该嗅闻着！”葛四道：“吾也奇怪。后来见相熟的，才知其束羽成把儿，隔着灶堂丢进炕洞，只待来日销赃灭迹。”盛平道：“那家怎地？”葛四道：“张保正咽不下这口恶气，立时扒光，吊打数十，直殴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竟一声不吭。”远平道：“那又怎地！”葛四道：“邻里恐出人命，忙劝送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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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巴寨22)保正肯允，却才解绑，竟闻：你一无人证二无物证，敢这般作践！稍顷见明公，是你首告还是吾首告！保正乃醒，却才胆寒，唯地赔钱了事。雷晤根下地，将两贯足钱往肩头一丢，头也不回去了翠香楼。经五七日，直将这钱花光捣尽，却才还家。”远平道：“吾不信，难不成他生就铁骨！”盛平道：“此贼骨，记吃不记打！”葛四道：“爷说得是！其曾犯案，也到过县堂，任你再凶，绝不会哼叫一声！以至于闻其行为，明公不大理会！”盛平道：“这不行，你再讲一个！”葛四道：“再就是快腿牛！”盛平道：“何叫快腿牛？”葛四道：“此人声若牛吼，力大无穷，便你三五百斤的担子，扛起来就走，旁人莫赶。”远平道：“吾不信，谁家的担子让与他肩！”葛四道：“此人善使铁棒，在光、庐二州专打独行客。但凡遇上，识相的留下财物，或还有命。二州各出五百贯赏钱，团练兵、镇兵、乡兵、县兵、弓手网捕过几回，哪见人影。”盛平道：“眼下怎地了？”葛四道：“周师南征，其自恃胆壮，助白甲军守土，值夜半入周营放火，焚粮秣若干，再没了音迅。”盛平道：“如此才好！而今，你便是快腿牛！”葛四惊道：“壮士，这是怎说？”远平道：“少废话！让你充牛你便是牛，听说的留颈，不听的没头！”葛四道：“咱做的是生意！”盛平道：“吾专一做这没本的生意！”葛四叫苦。至荒僻处，遥见破庙，盛平道：“且去歇上一歇。等个买卖，好发利市！”
门前拴马，进到庙里寻地坐下。葛四将包裹摊开，除卤肉馒头大饼还一只葫芦酒。盛平示意，邀来同坐，吃喝间再三叮咐。葛四留心，竖耳听讲，老实应答。待饱胀，将余物收捡，由盛平背携，连同葛四，与远平分作两起儿，捡条不宽不窄的路径，寻一面陡壁，一处深沟于拐角处伏了。经多半个时辰，有客人或担担或推车，有单身有结伙，前前后后过去了五七起，能三二十个。葛四躲树后，心跳汗下。经久，见盛平气定神闲，心下稍安。
日近午，路尽头又有客来。其无驮口，却也有十数人，七八辆车子。居前一人，提长枪悬利刃，头戴遮阳斗笠，边走边哼，渐至眼前。葛四正躲，却被腰眼儿里一拄，唯腾地跳出脚来，大喝一声：“何人大胆，竟闯牛爷爷地界！识相的留下钱物，放你条生路！”商客一惊，忙将车子聚拢一处，抄起杆棒四下围定。待瞧时，却只葛四。那汉掀开斗笠顺过长枪，“某走这路绝非一遭儿，却几时有了主人！你是哪个？”言语间，树丛间悉索。葛四回瞧一眼，乃告：“太爷乃快腿牛！”那汉一怔，恭道：“原是光州好汉！平素只风闻，今朝见识，果然雄健！”葛四大窘，不由得脸红。“某梁雁，祖居宿州。”葛四道：“既知厉害，还敢逞能！”梁雁插枪出刀，“本想将这买卖让你，怎奈家火不应！”上前两步，“既然撞见，合该讨教！”葛四犹豫，身背里哼哈，唯一个踉跄冲抵来，举棍便打。梁雁摆刀，略斗三合，随手只一削，葛四哎呀一声，棍成了两截儿。扭身忙去时，眼见不赶，拾取另半，并喝：“敢坏牛爷爷兵器，看取你命！”连说了两回，盛平不动，便将热汗化作冷汗，悄下移步。见此情形，梁雁大喝一声：“捉了你，须五百贯赏钱，强似生意！”跃前较斗。葛四无奈，舞双棍拚死抵战。不数招，棍成数截儿，手里尽似于无。梁雁收刀，商客哄笑。葛四咳声，将短木一掷，“不要忙，看吾招帮手打你！”话音未落，随盛平一声呼哨，蹄声迅急，一骑快马身背里来。商客回首，就见骣骑者面罩青纱圆睁二目，四寸大棒摆舞而来，便远平。梁雁疾呼，客商调头缩去壁侧，车角里探出杆棒。远平勇猛，随捣打掀翻两车。众人不抵，急避时，早闪开半边儿窄路。梁雁回走，那马骤至，拔枪不及，见大棒迎头打下，唯地抡刀。远平缓力，借着马势，趁锋刃半入就势推抵，就听哎呀一声，其两手已空。远平过马，趁虚回捣。梁雁避让不及，肩头早着，登时打翻个筋斗。盛平抛棍，葛四大喜，忙地接持，让过远平跳脚赶打。梁雁拔枪，单手招架，连挨两棍，没奈何弃了左手枪，援壁而去。葛四道：“才说大话，你往哪里逃！”随后便赶。梁雁顾不得肩痛，三步并作两步攀到岗顶。回头再瞧，商客受困，葛四由旁径来。其赶两步，纵身一跃，溜滑下坡。葛四来，杂荆乱草间一道深迹，草色浸染，人已到半坡——此时坡缓，其挪蹭不动，挣扒乃起。因葛四不舍，哀告：“好汉，财锦让你，何苦赶尽杀绝！”葛四下三丈许，终因陡峭，乃道：“今日牛爷爷兴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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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巴寨23)且饶你不死！下回撞见，定斩不饶！”再回岗底，早累得通身汗臭。商户们见梁雁走了，齐齐地发一声喊，扭头便走。远平圈回马，只稍赶，抢在前头。众人识其勇，又棍首横刀，调头回赶，偏撞见盛平，抵死上前。盛平抄条杆棒，只数记，打倒三人。余者大惊，两人攀壁，五七个溜去沟底。盛平呼：“梁雁已擒，尔等逃时，须跑过马脚。不然，割鼻剜眼剁去手脚！”众人苦挨半晌，唯地是上壁者下壁，下坡者上坡，伏地请死。远平摆棍，盛平让路，将彼众赶打一处。此值葛四下壁，正头车里翻找。“牛兄。这多财锦，咱只三头六臂，却何扛抬！”随盛平呼喊，葛四闻声，忙不迭出头，“唯捡贵重扛抬了，也多值几贯！”——其声飘乎，似轻又重。盛平答应，挨车掀找，将丝锦等物与众肩了。此去，远平执枪牵马在前，盛平居中，葛四则肋夹素锦肩扛窠丝，殿后。远平捡小径行不数里，已然庙寨地界。葛四肩扛手揽，初时畅意，渐至心惊，便越发地走不得。值上坡，眼见荒草横生荆棘遍地，便小径也不是。葛四擦汗，前队渐远，忙寻个低矮之所在，扒开枯技败叶，将窠丝、素锦悉数藏了。看清方位，退身回走，将歪斜荒草、荆条悉数扶正，赶回大队。去不百步，树荫里人影一闪，有客人丢了肩扛，手里提攥着，悄下正奔。葛四大喝一声：“好龟孙，你往哪里逃！”撩开两腿一径赶去。那人大惊，所携也弃，撒脚狂奔。葛四追一程，眼见赶上，忽又止步，急回旧地，将所遗之生绢等物夹扛了，寻旷地藏匿。再回队尾，路遗愈多。其初时欣喜，渐至扛拿不动藏匿不得，弃之不顾，奔高燥朝下一望，远平骑马，盛平在侧，正不知说什。其后，半远不近的，只三五个实木的伙计，所携无已。葛四气闷，飞脚跑来，漠然随行。待出荒地，盛平瞧见，乃喝：“你不在队尾值守，来此则甚！”葛四道：“原在队末，挡不得沿途抛投私走，却才赶上！”远平道：“是哩，吾道是怎没了响动！”呆望半晌，犹一人随后，猛见盛平虎视，再无旁人，乃弃所携，撒开两脚急奔而去。远平除下罩布，“空忙半日，便宜谁个！”盛平见艾怨，便道：“吾弟兄一物儿未得，你好歹捞取些儿，还报怨个鸟！”葛四乃醒，才无话说。三个出庙寨，稍数里寻处僻静。盛平道：“肚里饥渴，此时不食更待何时！”解下包裹，平铺落地。远平闻声，也下马抢食。葛四接缰，只推饮马，捡溪边没人处拴了。其卸下腰包，满心欢喜地抄捡了一回。内里除三件新衣裤，还一大一小十五两锭子、些许碎银、大半贯钱。葛四将银子掖腰，旋又取出，正无藏掖，猛醒曰：“吾好呆么！”便脱个赤条条，撩溪水将手脸擦抹洁净，换上新衣。待牵马回，早些儿手足无措。盛平道：“这谁家姑爷，怎这厢淘气！”远平道：“这才是快腿牛——非饿死之讨客！”葛四见饭食有余，便就座，将馒头大饼一口气吃个干净。稍歇，又道：“先生要吾将快腿牛装幌，咱应下便是。”盛平道：“你想怎地！”葛四道：“可这棍子不济事，几回砍折！”待问时，则道：“吾寻间铺面，好歹也打件兵器。”盛平道：“吾是没钱的！”葛四道：“吾新近得些，怎好要先生坏钞！”留远平看马，葛四引路，寻侍招打根熟铁棍。此虽不甚粗重，也三十余斤。归途间，又道：“吾自幼好习武艺，却没钱拜师。先生了得，莫道殷城县，便光、庐两州难觅对手。”盛平不乐道：“那是快腿牛！”葛四自掌一记。盛平道：“你这般口甜，糊弄怎地！”葛四大急，辨称：“倘吾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看盛平恍若不闻，又道，“天见可怜，撞见先生。便传个三招五式，免得装牛不成，反丢了牛头！”央之再三，只是无应。
连着三日，盛平去庙寨里外打劫四回，所得财锦四下抛投。葛四初时不舍，时不时偷藏。稍后，大幅锦帛成捆缂丝整贯铜钱须不在眼，唯将银子积攒了五七十。这天事罢，出庙寨躲去殷城县。葛四偷拐进村，再来时肩只新鞍。盛平道：“贼手贼脚，哪里得来！”葛四道：“凭吾这本事，若偷，恐被人打折手脚，还先生施救！”急忙忙扶下远平，换上新鞍，牵缰执佩恭请骑乘，扬鞭奋蹄疾驰一回，远平欣道：“劳你受累。花费多少，吾自与你。”葛四道：“看说，难不成吾就这区区二两！”便牵缰，一径走去，背了盛平道：“几番将死，全系先生搭救。吾是想，倘撞见真本事个，您老便有心，恐也施救不及！”远平道：“你待怎样！”葛四道：“先生将平素用不着本事好歹传些儿，便再生之洪恩！”被缠不过，远平只好道：“值此夜半，你自小心，休地睡过！”葛四大喜，巴不得天晚，早早睡下。待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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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庙巴寨24)远平起夜，提了铁棒悄下跟来。“你真个要学？”便远平道。葛四跪地，叩道：“但能寸进，没齿不忘！”远平好笑，寻块旷地，“你气力不足，免强使用须是吃亏！”葛四失意，再三央告，乃闻，“也罢，吾传你套虎尾棍，只眼前抵住，有命时才见狠辣！”其大喜，依照比对才学八式，乃告：“小的粗笨，恐一时贪多，习学不精，将虎尾使成猫尾，岂不惹先生见笑！”于是，远平从头至尾指点一番，自去歇息。葛四直演练到五鼓，才罢。
接下来闲去三日，葛四将新招旧式演了又演，稍略熟络。随后去庙寨，因镇兵寻睃，三个只顾躲，没了生意。至晚，寻间野庙歇息。葛四饮马，待回，悄道：“适才撞见一人，并无深交，执意随来，似有话说！”盛平瞪眼：“何人胆大！”使远平躲去暗处。葛四唤入，来人赤脚，衣衫半旧，二十稍长，略青瘦，却两眼有神。其道：“吾乃高店村庄户，姓李行二，因有见识，浑名李二行。”盛平再问，其道：“因家贫，粮米无继，特来投奔。”盛平道：“吾只闲游，并无买卖照管，哪要人手！”李二行道：“吾有财路——只一样儿，须肝胆，非壮士莫为！”盛平道：“有胆无胆，枉法之事可做不得。”李二行道：“吾知三位替天行道，专做没本钱生意。”盛平道：“胡说！”葛四提铁棒，近前逼视。李二行恭道：“好汉休怪，吾非奸歹！”再告，“日前仗义，也曾撞见，略得些儿好处，便吾爷娘也感恩非浅！”盛平道：“既若此，何又贪心！”李二行道：“周兵来，战事连年，犹以春上为甚！”远平哼笑。“唐师去，江北归周。新来镇遏使抽丁拉夫修造营垒，全不顾乡邻死活。”盛平道：“真若此，你该去忠正军首告——彼正苦盼，有你知会，收得民心犹可升赏。”李二行不舍，“春日少雨，缺苗断垄，能几分收获！盼秋，却草长苗稀，连个收字也免。”盛平道：“你不下辛苦，却还怨谁！”李二行道：“人非孽畜！”盛平道：“你个咒谁！”李二行道：“白日练兵，绝少闲暇。谁人生就夜眼，分清禾苗野草！”又道，“鸟无头不飞，蛇无头难行！吾有弟兄十余，誓同生死，早想闹将起来。皆因没本事，却才隐忍。那日见英雄了得，不胜羡慕，便有投奔之意。”盛平冷道：“休生妄想！”再告，“你须看错，这可是杀头的罪过！”李二行道：“与其等死，不若挣扎起来，得一时快活，便死也值！”盛平道：“你且说，是哪桩财路！”李二行道：“顾家乃喜神庄大户，历年来也些儿生意，却难红火。自有庙寨镇，不知风闻抑或自荐，郁肯茁闻腥得女，顾家有了倚靠，眼眶高过房梁，乡亲邻里，任由他作践！”盛平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有媒娉，难不成起了醋意！”李二行脸红，“他自嫁娶，与吾李二什么相干！”再告，“顾氏兄原名天喜，又名天问，曾于河东行事尴尬。这厮假借练兵之机，专一抽调丁壮，以至田地荒芜，民不聊生。”盛平道：“其只奉命施为！”李二行道：“谷米歉收，顾家生意火炽——不需一年半载，大半田宅移作顾姓！”葛四道：“是有这说！”李二行道：“其有趟生意从外埠来，端地肥厚！”葛四眉眼稍动，乃道：“顾家原本可恶，再不饶他！”李二行歉道：“四爷遮掩，以至莫名，吾等多有怠慢，勿怪！”葛四道：“好说！”看盛平淡漠，自顾将路径、时辰一一问明。李二行详述罢，盛平道：“此事吾做主不得。”葛四会意，悄下示意，李二行躬身避去。稍倾，盛平来，面色凝重，葛四随后，李二行等拼凑一处。“吾与你素昧平生，忽就递信，真假莫辨。”李二行急告：“吾与牛爷熟识，倘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盛平道：“顾家人多势众，郁肯茁绝非善类。此等阿物儿你不敢招惹，却来劝吾！”李二行一呆，立时羞愧难挨，唯有叹气。葛四怒道：“今遭儿，且饶你去。倘再来妖言蛊惑，割你人头下酒！”李二行低头耷脑，“原是吾看差了，只当是二位英雄好汉，彪炳光棍！”招左右丧气而去。

却说路上，顾天美居前，顾天顺于后，当间三十几个伙计，十几辆车一迳走来。巳时，去不上五里便属庙寨。一行人下大道，沿小径转到了岗后，经里许，树丛间拥挤二人，一个横担铁棍，另个斜挎横刀，便葛四、盛平。顾天美相看一回，笑道：“哪来的冒失鬼，有眼无珠，想打劫不成！”盛平道：“劫与不劫，须看车载、人品！”葛四道：“认得快腿牛爷爷么！少废话，识相的留下买路钱！”顾天顺赶过来，内中有个伙计道：“此葛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