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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湖北省十堰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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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湖北省十堰市 2012-10-6 08:5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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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奈的抉择之五
习有孚同一批右派被送去湖北省沙洋农场劳动教养后,四个孩子全靠罗谦玉当老师的微薄工资来养活。最现实的衣食住行每天压在她和几个孩子身上,别的孩子能得到的,他们已无权得到了。为了生活,有的东西得省下来,有的东西得卖掉,生活的凄苦随着岁月的消逝在增长。物质生活匮乏的人们往往寻求精神上的满足,但日日夜夜笼罩在罗谦玉和她的子女们头上的精神法钵是什么?是压抑、苦闷、胆颤心惊、不敢抬头。
当罗谦玉带着几个孩子在生活厄难里挣扎时,居民委员会的太婆委员们降临了。
“罗谦玉啦——”开口就是不祥之兆,太婆委员们免去了她老师的称呼。
“哦,张组长,你老们请坐。”不明她们来意的罗谦玉勉强笑着招呼。
“不坐了。”眉尖一挑的张组长和几个委员,随意去罗谦玉和几个孩子住的前后房和堂屋、厨房看了看,象误闯进传染病房似的,揪起嘴巴擤擤鼻子,才趾高气扬地说:“今天来通知你,你们住的这几间公房,居委会要用,你们得马上搬走。”
“往哪搬?”罗谦玉什么困苦都想到了,唯独没有想到这一招,顿时就感到胸口压了一块磐石。
年仅三岁的习达新,望着以前笑眯眯的太婆们都虎起的脸,骇得哇地哭起来。
“江汉路贯忠里二十六号。”张组长的话,象雷神喷出的电与火。
“多大?”
“现在你还问这?”张组长不屑一顾的神态,显示了“剥夺者”的优越。
罗谦玉曾经历过“旧社会”的白色恐怖和株连,一声不吭就领着孩子们搬去了贯忠里二十六号,九点四平米的小房,恰好和一九四九年解放前住的黑房面积一样。从九点四平米的房中搬到四十平米房中转了一圈,又搬到九点四平米的房中,对带着四个孩子的罗谦玉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苦日子以前熬过,这几年还不至于忘得干干净净,只凑合不细想也就心安理得了。房间小,除卖掉一些东西来支撑日渐艰难的生活,冬天还可以和孩子们挤得暖和一点,在淅淅沥沥的秋风秋雨里,她只能想到冬夜,那漫长而又寒凛的冬夜……
小房里摆了一张花格床架的满铺棕床,从床头到门口一溜墙边,挤放着五屉柜、竹书架、竹床、大白木柜和一张小方桌后,仅剩下不到二平米的空间。这时,贴墙放着的小方桌已拖到床边,站在床上背靠床架的习达新,挥动一把用兰布包了边的芭蕉扇,床前的小方桌上,摆着浆糊和牛皮纸袋。
罗谦玉将一叠牛皮纸袋,顿整齐再摇出梯形缝口,均匀地涂上浆糊后,推到桌子中间,习达亨、习达利、习达桢就忙着粘牛皮纸袋,整个小房已俨如一个小作坊,只有习达新的扇子唰唰声,和叠纸袋放纸袋的嚓嚓声。
蓦地,习达亨喊:“小妹,你快扇呀!”
几个人这才觉察风停了的小房里又闷又热,不由都转眼床上——习达新的头歪靠在床架上,双眉微蹙,小嘴微张,紧捏在她小手上的芭蕉扇,仿佛沉重地压着她歪向一边……
“别喊了,二哥!”习达利阻拦说:“小妹已睡着了。”
罗谦玉鼻子一酸,忙将手在抹布上搽搽,小心翼翼地将小女儿手里的芭蕉扇抽出来,抱起她轻轻放倒床上。刚转过身就听见习达桢打了个哈欠,不由轻叹了一口气说:“达桢,你也去睡吧,明天还要上学。”
“不要紧,我起得来。”
“不,你去睡吧,这点活我们粘得完。”
“好吧。”习达桢皱皱稚气的眉头,捱到床上就睡着了。
倦困,更快地在小房中传染。
习达亨一连将两只纸袋粘歪了。
罗谦玉又轻轻叹口气说:“达亨,你也去睡吧。”
习达亨喃喃地说:“我的肚子饿了。”
“肚子饿了?”罗谦玉忧郁地望望习达亨,欲言又止。
“碗柜里还有碗莴苣叶。”
“那是留着明天吃的。”习达利阻止说。
“天热,不吃会馊的。”罗谦玉苦笑着说:“你去拿来吃了。”
“哎——”习达亨对习达利眨眨眼,如获敕令地倒向床头边的碗柜……
习达利粘纸袋的手停下了,目光从习达亨塞得鼓鼓的两腮上,直溜到剩下的半碗莴苣叶上。
“达亨,留点你妹妹吃。”
“嗯。”习达亨将嘴里的莴苣叶囫囵吞下去,又挑了一大筷塞进嘴里,才恋恋不舍地,将盛莴苣叶的碗递给习达利。
眼圈一红的罗谦玉笑起来说:“吃完了都去睡吧。”
“这批活明早要交咧。”
“我知道。”罗谦玉慢慢站起来,拉了毛巾出房刚拧开自来水龙头,隔壁房里的居委会委员王太婆就叫起来,“喂——半夜三更的,你们睡不着,别人还要睡啦——”
“这老婆娘,怪不得没儿没女的!”习达亨故意大声说。
“哎呀,我的小祖宗!”罗谦玉慌忙跑进房说:“你少给我惹点祸好不好?”
“妈,别怕她!这种人属狗,你越怕她越咬!”
“好了,好了,睡去吧,住街坊,睦邻居,让人非我弱。”
“有的人不能让!”习达亨抗辩。
“睡去!”罗谦玉怒视着习达亨说:“小孩子懂什么?”
习达亨呐呐着捱到床上。
孩子们全睡了,夜在一分一秒捱过。当罗谦玉将粘好的牛皮纸袋捆好时,天快亮了,她感到头晕,便伏在桌上闭一会眼,刚抬起头,眼前的金花中跃出一串影像——茸茸的野草、落日的昌光、教堂、圣坛、浑身是血的婴儿、年轻的习有孚、同学、汽车、满脸稚气的女学生、公安局的大门、火车、舞会、飞机丢炸弹、大学……“难道这就是我们为之奋斗,日夜期盼的新社会的新生活?听四弟从武汉市文教局打听来的情况,老习根本就没有鸣放,他是先就被内定为右派。什么叫内定?什么是人民内部矛盾?我和孩子还算人民吗?……”眼前的金花慢慢消失了,思绪的山洪流泻到崖岸时,变成了悬泉飞瀑,变成了四溅的水花、水珠、水雾,淋淋洄洄、杂乱无章地奔泻到一堵岩石前,卷起一个个漩涡,却挣挣扎扎地,再也流不走了——“达元去了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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