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孝义河东》

瞿行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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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逸慕一清

瞿行健 发表于 2016-7-30 16: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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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国17）“荷玉观近在宜黄，乃禅宗五大之曹洞宗祖庭，承‘即事而真，善接三根，大阐一音，广弘万品’。老将军也曾清修，却何舍近求远！”李景达道：“此至善之地。老将军倘置身于斯，也不至后世埋没。”又道，“先生于此，早晚也好请教！”汗青道：“某混迹江汉，偶有际遇，徒只虚名，岂敢言教！”李景达再请，眼见他欲言又止，屏退左右。汗青道：“淮南事急，以齐王、诸道兵马大无帅、中书令督师三军。不抵，往还金陵，上还印绶，为抚州大都督、临川牧。”李景达面有愠色。汗青道：“督都督抚，尚有亲事府、帐内府一干将士。”李景达道：“齐王府一干人等俱在督府任职。亲事府、帐内府并无可并。”汗青道：“两府兵将虽不足额，将及千数。自周师掠淮，百姓流离，吾朝越发局促。目今了无战事，民心思定。督都倘以抚州赋税供养这多兵马，恐是难行！”又道，“倘是江南国有失，以抚州兵马又能支持几时！”李景达道：“先生是说……”汗青道：“国家乃富贵所系，亦精兵悍将之所寄托。大督都乃帝胄，威严自出，拥兵自重乃自轻自贱。”李景达道：“某诚心为公，辟才是举以为不测。”汗青道：“淮南事急，军书往来俱监军使主持。此国家大事存亡立现，督都却署名于纸尾，是豁达，抑或自清？”李景达怒形于色，当去时汗青犹道：“督都当自爱！前朝、楚地、汉境里兄弟相残、子侄相噬诸事非远！”娄延望见，来道：“先生混说些甚，惹大督都这等颜色！”意欲申斥。徐羲疑惑，因见李景达出了郭宅，也随着去了。
三日功果罢，林汗青给散僧道，兴平往督府请命。然后数日，始终未见。这日还，林地躁道：“当国不临朝，为官不坐衙，岂非让百生难堪！”汗青苦闷，兴平乃劝：“稍过些日，或有道理。”林地道：“今日复明日，也不知挨去几时！”又道，“依吾见，便直闯了去，看怎地！”何朋道：“恐是难行！”林地道：“且试上一回，也挣个明白！”便不由分说，将棺椁抬上牛车，并道：“吾先行，大郎随后。倘蒙混过了，万事皆休！”一行人出了后门，迳往北来。城门在望，遥见戍卒无已，行人车马、商贾货物正是络绎不绝。林地兴起，纵身上辕，连连加鞭。老牛哞地一声，放开四蹄一阵疾走。北门将至，州兵突现，赶散人众抬出拒马。有人横身拦路，直呼道：“停停停！”此便秋佾，时任抚州团练兵队正。林地收缰，“青天白日，敢是官差打劫！”秋佾打拱，“原是林兄！”便问。林地跃下车辕，“老主爷殁，归葬荷玉观！”秋佾道：“观在城南，却走北门？”林地道：“还须往金山寺作一回水陆道场。”秋佾笑道：“只怕是西奔天宁寺！”林地怪道：“天宁寺怎地？”秋佾道：“天宁寺远在洪州，过了筠州便是楚地！”林地道：“楚地怎地？”秋佾道：“林兄，休地为难！”又道，“府上大爷乃武平军掌书记、岳州团练使。倘不得督府文谍，谁敢放行！”林地怒启，“似你言语，难不成吾私逃了去！”秋佾道：“此是你说！”跃足喝呼，数十州兵长枪大戟把牢拒马，城门紧闭。林地大怒：“好你这厮，敢来造反不成！”说着，车厢里抄起杠棒，搂头便打。何朋疾呼：“诸位，不要忙！”横身阻拦。秋佾道：“何爷，可有话说！”何朋于怀间摸出一物，便问。秋佾道：“敢是齐王府令牌？”何朋道：“若不得大督都恩允，此令何来！”待验看，冷不防一把抢了。州兵拦护，秋佾执令，嘿道：“闻执此令者，出入都府如履平地，只非州城！”林地大怒，“真个反了，敢掠令牌！”举棍便打。州兵挺枪，直欲厮拚。恰此时闻声轻咳，“大胆，还不住手！”此便是林汗青来。林地下棒，叉手侍立。汗青道：“你这厮胡噇滥饮，胆大包天混撞至此，生事怎地！”何朋结舌，才指秋佾，乃斥：“你乃老仆，随侍多载，却奈不得兴致，由他火烧！”又道，“此时不去，便脸也没。”何朋乃作羞愧状，偕林地调转车首，引众还家。
经此一遭儿，兴平再去督府便是隔三天差两日。直四回，忽一日绝早，徐羲登门。兴平迎入，及坐，乃道：“僧俗一家。老将军故去，须入土为安。”闻祖孙道是，又曰，“但不知归葬何所？”汗青道：“家严遗命，归葬天宁寺，以为受教。”徐羲诧道：“春日向暖，此程尤远，愈发地耽搁不起！”眼见诧异，一并无答，徐羲尴尬，再道：“可是车马无备？”林地恰在门首，乃念：“牯儿一头残车一乘，只是路难行！”徐羲作色，怒道：“老将军移柩，哪个取巧勒索，岂吾能饶！”汗青道：“若此时，便仰仗了！”因无言，徐羲也无久坐，乃去。

瞿行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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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行健 发表于 2016-7-31 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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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国18）林地道：“哪股风儿来，敢吹殿门开，露出个大罗金仙——真神！”何朋道：“管甚神道，咱先走了正经！”汗青便吩咐下，悄悄打点。隔日巳时，徐羲又至，且问。汗青道：“本宅乃大督都惠赠。家严既殁，某一乡野村夫怎好据此！”徐羲道：“老将军居功至伟，右使殁国事。先生留居也不为过！”汗青道：“家严归葬，吾祖孙守孝罢，还河东故里。此宅须是官钱，便当纳还。”又道，“将军勿躁。侍吾宅上遣散仆众，一应器物登记造册，自当知会督府。”徐羲大急，乃谓：“尚须几日？”汗青道：“急则两旬，缓则月半！”徐羲掩门跪地，拜道：“先生救吾！”汗青诧异，便问。徐羲道：“是吾挑唆，大督都才欲强留。事已至此，唯请先生早行！”汗青不解，再问。徐羲道：“先生肯去时，便是再生之德，没齿不忘！”汗青道：“既督都肯允，何劳催逼！某去便是！”闻此，其心下稍安。
徐羲何来？便是李煜的缘故。前日未时，忽有精骑两百，距城五里安营。及探，却是吴王旗号。李景达心生疑惑，“从嘉何来？”徐羲道：“许是往荷玉观进香！”娄延道：“不然！”李景达便问。娄延道：“这般时辰，便缓佩慢行，日不暮可达。”李景达自顾道：“吴王善文墨，精音律，独独不谙军务。倘劳乏，也该入城，何宿野地！”言罢，心头一凛，立时骇然。徐羲道：“吴王为嗣，既不肯屈尊移驾，合该大督都俯就。”于是，李景达换朝服，仅携娄、徐数员，随侍十余，迤逦而来。
知景达来，李煜出迎。礼罢，入帐就座。李景达道：“殿下风至，某不闻报，有失迎迓，勿罪！”李煜道：“奉上命，往荷玉观进香。”李景达狐疑稍释，便问。李煜道：“时不吾待，唯尽早知会于大督都！”李景达大惊，挥退左右。李煜道：“行前，闻武平军遣使！”李景达疑惑，犹道：“却何使来！”李煜道：“督府间可有郭启？”李景达微微变色，“此右使子，郭老将军二世孙。”又道，“老将军沉疴难愈。郭启致孝，孤身来抚，曲意侍奉！”李煜道：“可是为武平军掌书记、朝散大夫、奉车都尉、岳州团练使！”又道，“吾闻老将军仙逝，大略月余！”李景达怒道：“此与那周行逢何涉！”李煜道：“此周使干才，岂是轻易割舍得！”李景达道：“郭启出河东——其之行，不过布衣寒士！”李煜道：“来唐，却楚地重臣！”李景达便不屑言。李煜道：“来使觐见主上，只道督都逞强梁，扭他国重臣为质！”李景达哼笑。李煜道：“倘或主上不能做主，则北诉周庭！”李景达再笑不出。李煜道：“楚使还道：郭启乃应援右使子。督都强留，曲意奉迎，莫效旧事乎！”李景达变色，一字莫出。未已，又道，“楚来，南平亦曾遣使！”李景达颜面也灰，“此与那高赖子何涉！”李煜道：“来使道：郭彩，乃汾阳郡王后。吾主治荆南数十载，洞悉时弊，早知其饱读经典，广有韬略，为旷世才。皆苦于郭氏孤独，人丁不旺。为不使忠良绝后嗣，不忍征召。只惜你江南伪……假一已之私，遣周庵、贾兖劫持南向，方有郭轩北行，独抗王师。如今，又勒逼其父、其子徙聚抚州，征招凶顽广练部众！试问，为臣下忠贞无二者，能若此乎！”言至此，不由得声高。李景达颓然，李煜尽望在眼，并道：“二使随御史后行，不日将达抚州。至时，恭请大督都答对！”李景达警醒，强辩道：“那郭彰遁入空门，逝去已久。其归葬天宁寺，子孙皆往，却与吾何涉！”李煜颔首，“但愿若此！”乃悄起，“吾来，主上亦曾问起：淮南三战，王师折损殆尽。倘荆南、楚地假此联兵，吴越侧击，北再有周师虎视，当如何退敌！”李景达骇然无语，羞愧出帐。一行还抚州，才入城门，便闻吴王拔营，迳还金陵。是夜，李景达辗转反侧，久不成寐。次日绝早，便有徐羲往郭宅，促行。
何朋套车，收拾起一干使用，车尾拴马；林地挑捡了十余精壮。午饭罢，林汗青将余资给散仆众，抬载棺椁牛车绑牢，遮掩器械，就便上路。督府间李景达闻信，如释重负，遣徐羲引精骑二十余，护佑出城。直五里，徐羲道过珍重，瞧着牛车远去，回督府缴令。林汗青急行半日，至晚打歇。次日早起，赶大半日出抚州辖地。日微斜，正晒得周身燥热。老牛懒散，将个车子一步一挪。众人饥渴难耐，眼前偏没个食坊，却何打火。顺脚走去，行人车马渐多，去势渐缓。遇着回头客，兴平打问，始知前方三里崩了石桥，只肩担步行者仄身过得。林地着急，调转牛车退后三里，捡小径斜插入去。此去径窄，辗转数里，前后左右没个人影。

瞿行健

闲逸慕一清 发表于 2016-7-31 14: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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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国19）下道缓坡，谷底里乃阔地。至半途，闻锣响一记，杂木乱草间冲出一队人马，横堵窄径。当先者高声喝道：“郭启，你往哪里逃！”便齐诠。何朋一声吆喝，众人于车厢间抄起枪棒居前排定。林地解开缰绳，兴平绰枪，跃马前出，且道：“校尉何来？”齐诠道：“正来捉你，一雪仇怨！”时有齐榛、梁亭、狄月环伺左右，个个切齿。兴平道：“家祖新殁，尸骨未寒，便令尊也曾设祭投拜。只如今，偏你打劫，岂非是没个廉耻！”梁亭道：“大督都恐你等私奔，使吾等设伏，岂料当真！”林地道：“理他则甚！且抢马过去，直将他一枪归阴，便好！”汗青道：“你这厮口舌生疮，极尽挑唆之能！”林地嘿笑间，后径里喊声又起，此便是李通衍引伏兵阻断归路。林地大怒，聚五七仆车尾抵敌。林汗青只身上前，“齐校尉，便借条生路，容吾往天宁寺走遭儿！”齐榛怒道：“老匹夫，诸般好事均你由起，却来求谁！”汗青道：“诚如是，且请放过车仗。某在，随你处置！”李通衍喝：“苗芳，休则这假惺惺！”林地道：“你嫡儿死，假儿亡。如今，将谁纳命！”刹时间，李通衍怒气填胸，乃呼：“狗奴！吾与你主子讲话，怎就伸嘴扒眼跳出脚来！”林地道：“怎地，说去你心坎里不成！”提棍上前。李通衍道：“来得好！”抡起陌刀搂头便剁。另头，齐诠对齐榛、梁亭、狄月道：“怨有头，债有主。此与先生无涉！”乃喝，“郭启，还不受死！”舞双戟冲前挑战。见情形，汗青退后，兴平挺枪跃马，两个便斗在了一起。不上三合，齐榛大喝一声：“爷娘恨，手足仇，岂容贤弟代劳！”骤马冲出。兴平望见，往斜刺里带缰，奔齐诠另侧。齐榛大怒，将槊纂暴击。其马股血出，便吼一声，连窜带蹦抢少半个身位，将铁槊打下。兴平反手举枪，半空中随声脆响，枪槊自开。齐诠那马首稍略回缩，待让槊，将手戟拦打，乃遭斜肩劈刺。眼见一击不中，回手戟斜挂时，便枪尖、戟刃齐落。齐诠哎呀一声，只顾得将身一扭，马股早着。随一声怒吼，那畜生弓腰叠背跳起脚来。齐诠弃戟，左臂高举，只手捉鬃。梁亭、狄月一并大惊，骤马施救。稍数丈，齐诠早撑不得，失足坠地。此时那马股失尾，腚尖冒血，屎尿也喷，拖起齐诠一路急奔。狄月大急，急赶不上，连发两矢。只一矢中肩，一矢中股，那马负痛，走得愈急。另侧，李通衍正斗，忽闻躁动，扭颈再瞧，一马当先，拖起个人形照直撞去，梁亭、狄月并骑后赶，乃大惊，忙舍了林地，飞马施救。三骑马赶出里许，李通衍瞧正了，斜刺里疾赶数蹄，只一刀，将马身子斩得半开。梁亭、狄月滚鞍落马，抵近搬瞧，则齐诠半裸，左脚鞋丢，右足半折，后股至肩背通是泥草色，头皮半剥脑勺见骨，右颊少肉，腮边只余个耳洞。只稍搐，便有血水迸出，掩替去泥草杂色。狄月悲怆，连呼曰：“三哥，三哥！”李通衍纵马驰回，梁亭、狄月自除衣饰缠裹得紧了，才有气出。李通衍冷汗迭冒，唯道：“此情形，须顾不得那老匹夫！”延揽上马，于肩背处勒绑得紧了，急奔而去。狄月落泪，梁亭恨道：“先生且去。有吾弟兄，谅那厮走不脱！”与狄月并马来战。兴平与齐榛斗了十数回合，见二人援手，乃道：“公乃世家，累思报复。今战，却是假手他人。便胜，恐为不齿！”齐榛愈怒，便斥梁亭、狄月：“且去，待吾胜他！”梁亭不去，且喝：“生死只在一念间，休逞口舌之利！”于是，狄月也自奋勇，三骑马夹攻兴平。又十合，犹是不胜。齐榛气急，错马时挂上铁槊，抽弓搭箭。弦响时，兴平遮过狄月，正然错镫。箭到处，其大叫一声，伏鞍疾走。齐榛大喜，直呼道：“列位，莫与俺争功！”便弃弓，斜地里飞马赶上。且近，舞槊盖打。槊到处，猛见兴平扭坐，单臂执长枪横架，抽横刀随一记侧挑，齐榛哎呀一声，右肘间皮肉俱开，赫然现骨。其掌槊不稳，坐鞍不牢，赶过马时，侧颈被补刺一枪，坠地身亡。梁亭哀痛，叫一声：“好兄弟，勿远行，待愚兄与你报仇雪恨！”舞陌刀飞马抵战。狄月悲苦，张瞧一眼也来助斗。
再说李通衍去了，林地叫战，后队大乱。有个叫史囵的高声喝道：“不要忙，好歹也是来遭儿，难不成空了手去！”勾虏与之相契，乃道：“再不济，五七个也拚他一个！”史囵喜道：“是哩！”手捻钢叉当先接战。稍两合，勾虏见抵住了林地，便发声喊，一拥上前。这厢，何朋见危急，转去车尾，领仆众抵死挡住。战到酣处，史囵偷眼，瞧见林汗青心无旁骛，孑身孤立望着阵前。其挡下一棍，偷步才去，却被林地撒手棍扫中腿骨，登时打折，一跤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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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国20）挣扒间，林地飞至，胸肋间补踢一脚，连数滚再挣不起。林地足尖挑棍，执握道：“哪一个不识相，便此下场！”只一下，便将颗头打得稀烂。后队里勾虏大惊，疾去时，却被何朋适时，一枪戳倒。林地赶过来发声喊：“此等物儿，留它则甚！”一棍毙命。余者望见，便丢五七具尸首，一哄而散。
兴平以一敌二，战至十合，林地、何朋又由后转来。对阵人马虽众，太半张惶，急着欲去。狄月回马兜后，且呼：“纵齐校尉伤，奈不得李县尉搬兵，稍后便至。”林地叫道：“休自画饼充饥！”狄月道：“吾等缠住郭启便是首功，当有厚赐！”林地道：“你自家性命尚且不保，还顾得甚！”又道，“且放马过来，与大爷斗上几合！”狄月虽怒，岂肯轻动。阵前，兴平虚架一刀，便自住马，且告：“吾与先生并无仇隙，何劳死拚！”梁亭道：“你吾之怨不共戴天！”舞刀骤马迎头打下。兴平避让过，“既仇怨，先生且明说，某愿以死抵偿！”梁亭怒气填胸，指呼道：“吾师、吾弟皆丧你手！”兴平道：“太爷原在河东安享太平，是谁来迎送！”梁亭摆臂，“此国事，便不屑讲！”兴平道：“太爷来，某为嫡长孙，焉能不至！”梁亭道：“此家事，与吾何涉！”兴平道：“某知先生急公好气。只一样，你义气，难不还吾弟兄便薄些儿！”梁亭一凛，犹道：“你说个甚！”兴平道：“此行，生死几易。若非苍天眷顾，二弟护佑，恐是难见家祖。”梁亭怒道：“陆强尚在；而你，却亡吾师诛吾弟！此仇不报焉能罢休！”提缰纵马，“不要走，且吃吾一刀！”又数合，林地道：“吾瞧了多时。那匹夫，何不知羞！”梁亭
呼道：“那厮，不要走避，直须以死相拚！”林地跃步拖棒棍上前，“那厮，且与吾斗上几合！”梁亭不屑，再赶兴平。兴平不理，拨马首冲向对阵。狄月见状，快马来挡。何朋便喊林地：“兄弟，管它什么，一窝蜂散了吧！”引领众人一拥上前。未经接战，兴平过狄月先行冲突。前头抵不住，后队便四散开去。待林地、何朋一顿冲杀，所剩无已。梁亭怒极，赶不上兴平，转奔林汗青。刹时间，林地疾呼，何朋忙喊，兴平急着回马。梁亭道：“师弟所言不虚，诸般好事只你由头！”纵马而来。只见林汗青状作坦然，挺胸受戮。锋刃将及，梁亭大骇，转马走避。一去十数丈，兜转马首再瞧，便兴平当先，林地、何朋等飞脚来，环伺左右。汗青召手，且近，淡道：“何不落刃！”梁亭道：“某虽报仇心切，却不敢妄为！”汗青道：“直吾死，便好百了！”梁亭汗下，犹道：“先生诲养，恩同再造。事已至此，唯求一较生死！”汗青乃叹：“时也运也，概莫能外！”便使兴平上前。两马相对，刀枪并举。梁亭只轻隔，兴平之枪尖飞至，立透肩腋，便有血红。梁亭奔出一箭之地，停刀住马。兴平趋前，狄月大惊，急来护佑。梁亭道：“贤弟乃俊杰。某不才，非是敌手。今世的仇便罢，直待来世！”——便其肩腋处挑破，皮开寸许，肉裂三分。兴平拱手，“承让！”梁亭便不回故里，携狄月南行，出了江南国往汉地去了。
这齐榛、齐诠、梁亭、狄月并李通衍何来？还须从头道来。
宋齐丘素有大志，曾梦跨龙飞升，颇以为负。待吴杨乱，投姚洞天，因才气为徐温闻，招至门下。徐知诰任升州刺史，齐丘拜谒，以为奇才，以国士礼遇。徐温嫡子治扬州，为部将亡。知诰用齐丘谋，迅即过江，平定乱事。由此，把持吴地，终为权臣。徐温卒，齐丘至右仆射、同平章事。至禅代，齐丘挟旧邀功，为知诰疑忌，为大司徒、左丞相，不与政事。又后，为镇南军节度使，出洪州。烈祖（李昪、徐知诰）殂，太子璟即位，召齐丘为太保、中书令。未几，为镇海军节度使，请归九华山。保大四年，因先帝旧勋入朝，拜太傅兼中书令，封卫国公。次年八月，罢职为镇南军节度使。保大十三年，周师南侵，齐丘入朝，为太傅。至紫金山大败，唐主惊惧，逢司奏报：天文有变，人主当避位禳灾。唐主追问，托国何人。李徵古竟道：宋公乃治国高手。陛下如厌政务，举国授之。陈觉也道：陛下深居宫中，政事悉委宋公。臣等入侍，不过谈佛事、老子罢了。唐主惊惧间几欲施行，亏得陈乔入奏，惊而警醒，乃衔恨，借晋王出镇，以李徵古为副使，遣洪州；陈觉于北周还，罢近侍职。显德五年未，草诏齐丘罪恶，官爵依旧，任往九华山归隐。转岁春上，锁宅弟，穴墙给食。齐丘乃叹：昔日，吾献计幽吴让皇帝合族于泰州；而今，报应若此。乃自缢死，谥号丑缪。齐丘无子，唯有个外甥女儿，乳名珉儿，自幼抱养，便若嫡亲。及长，为伯年妇，颇为仰仗。妻亡，齐进致仕，留居少日，往九华山守孝。又半载，就便出家，后三载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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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国21）齐进既去，待知林汗青冲关不成，齐诠、齐榛乃大喜。李通衍更道：“郭老儿殁，苗芳全不知趣！倘一日齐王没了兴致，其祖孙之命类乎蝼蚁！”又后，吴王来抚州，李景达怅然还衙，隔日将帐内府、亲事府少许精壮并入抚州军、衙兵。至于将佐，以齐诠为抚州军队副、齐榛为散兵马使；梁亭、狄月俱为衙兵十将。诠、榛惊怒之余，当下辞去职事，竟自还家。其去时，两府丁众正然忙乱，急欲还乡。至家，则梁亭、狄月也来。李通衍道：“大督都既散府兵，许是无望！”梁亭道：“若是，还留那苗芳、郭启则甚！”齐诠喜道：“可说哩！”遣精细打探。及闻徐羲促行，祖孙将去，李通衍使齐诠招府兵百余，聚家仆五七十，邀史囵、勾虏等一干闲汉，潜出抚州断路设伏。只不想一战间，齐诠重伤，齐榛、史囵、勾虏命丧，余众便作鸟兽散了。经半载，齐诠伤愈，盖已半残。没奈何，乃归金陵旧邸。期间，李通衍回康化军，仍供旧职。及岁未夺职，便不知所终。
自去两府兵将，李景达安心供职。待后主嗣位，加太师、尚书令，敬而厚遇。开宝四年卒于镇治，年四十有八，为烈祖诸子中最为寿者。
梁、狄远去，林地将亡者换作常衣。至于两府服饰，则剥扯下一把火烧个干净。兴平、林汗青先行，何朋换快马，往临江镇首告。只道是老将军移柩，却遭觊觎。幸而奋起抵御，赶散贼众。临江镇闻信，忙报与丰城县衙。至于丰城验看，乃做匿名贼众亡命处置，不表。
何朋转回大路，一路疾赶。眼见前头便是，忽闻：“是何二么？”何朋一愣，待回望，岔路上十数人来，为首者牵一匹老马。“原是三爷！”何朋急着下马。此便是老将军殁，郭氏风闻凶信，使郭三纯引镇兵先导，苗应随后。其道：“老主爷何在？”待指，林地停车，郭三纯乃大恸，扑抢近前哭拜于地。稍顷苗应来，抚车泣拜。经久，兴平唤起，拜谒林汗青。因见其面憔悴，身纤弱，左臂犹空，汗青慨叹。稍顷，一行上路，又里许至店坊，就便安歇。次早，苗应、郭三纯不往洪州，迳直西向，直奔筠州去了。
蔓儿、云定鹄于陂南铺东下迎候，及见，哭拜于地。礼罢，苗应引见了太爷、长兄。还家，郭氏设祭，至晚，便问林汗青。其道：“家严遗愿：须往天宁寺，谨受师尊教诲！吾来，正是为此。”七日毕，郭氏道：“大人少弱离家，凤翔、河东几多征战，离多聚少。值今骨肉团聚，岂能分剖！”汗青道：“吾苗、林、郭三氏累受家爷、贤妻恩惠，须万死无报！”郭氏道：“夫君，何出此言？”汗青道：“大人遗愿，莫敢违逆！既贤妻意下，为夫便往天宁寺代走遭儿！”郭氏道：“定去时，可几时还？”汗青漠然，郭氏也不深劝，便亲爷坟侧另起坟冢，葬了郭扶英。
次日，安顿下何朋诸众，林汗青乃行。苗应、蔓儿直送出五里，泣拜而归。
出上高达高安，已然半途。兴平随行，林汗青道：“某去，为偿家爷夙愿。你却则甚！”兴平跪道：“太爷年高。某去，当随侍左右！”林汗青嗤笑道：“倘是，何来修为！”兴平语塞，犹道：“此去天宁寺路顺。待谒佛礼拜，往河东不迟！”汗青不理，林地悄下摆手，乃别去。约里许，汗青止步，林地惶恐，躬身候教，乃闻：“少时，随太老爷来蜀，几多辛劳。如今大事了，汝二子尚幼，便当还乡！”林地跪道：“蒙家主厚教，却才醒事。而今，便赶吾不成！”林汗青恍惚自语：“江南行，砚灵殒命，裕魁、二郎竟不知所终。若启儿独去，恐吾……”林地闻声，犹疑再三，于腰间解下口横刀略短，捧叩道：“若此时，仆下从命便是！”眼见奇怪，抽刃寸许，就见刀身厚重，密布龟纹，刹时间满脸不屑，“早知道是你！”林地歉笑，还刃入鞘，乃闻：“佛门净地，执此何为！”林地膝行牵衣，“敢问家主老爷：可几时云游，往河东？”汗青道：“暮年出家，学艺未竟，岂肯招摇！”乃行。林地呆瞧，直望他背影远去，自悬了锋刃，疾回头寻见兴平，一路往北，回河东去了。
显德六年六月，世宗（柴荣）病逝，遗诏（柴）宗训即帝位，时年六岁。次年正月，陈桥兵变，赵匡胤黄袍加身，国号宋。宗训退位，为郑王。为绝唐末、五代乱事，宋庭扬文抑武，以至兵无常将，将不识兵，武事羸弱，累受外族欺凌。
林启、陆强、宋雨，乃至郭涛、林岐原该有一番作为，盖因赵氏国策，便化芸芸众生，湮没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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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行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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