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孝义河东》

闲逸慕一清

（汗青南行38）他再请名师，总有破解，又该如何！”马六道：“只您出手，再无高士！”林汗青哼：“你不知山人外另有人山！”马六道：“先生教训得是！只吾等井底之蛙，见了您，有如青天！”林汗青不做理会，竟自走去。马六赶几步，缀行于后。“令堂贵痒可曾安泰，你出门日久谁人照管？”马六道：“老娘甚好，见在阿姊处，衣食无忧。”此去，走到天晚，寻店坊寄养驴子，讨静室歇脚。有伙计搬来菜饭，其肚胀未消，小心伺候。林汗青问起杆法，马六咧嘴，“着实厉害，实吾平生未见，每每想起周身肿疼，还谁个记得招术！”却才演示，招招受制，连箸子打掉数回，指背生疼。马六惊道：“老爷，怎就如亲见一般！”林汗青道：“杆长，回转不便，则招法有限。晚间得闲，吾授你固守、破解之术。”马六大喜，投身下拜。稍一转念，“先生肯授，那是再好不过。只一样：吾得杆法，再与乡亲，全无藏掖！他年有事，弟子全无倚仗，丢命事小，徒损威名！”林汗青道：“传你杆法犹不知足，妄拜师尊羞也不羞！”马六道：“先生不认，大河两岸谁人不晓！”林汗青道：“闲散惯地，来去无声，听他议论！”马六央告：“好亏传些儿，乡亲跟前腰直脸壮，才好说道！”林汗青沉吟半响，“也罢，传你套棍法……”马六瞪眼，“先生这话万不可反悔！唯只授业，莫道师徒，祖孙也成！”林汗青道：“吾长你几岁，胡说些甚！”再道，“学成，好打伙计！”马六惶恐，“只此一回，再无下遭儿！倘吾言而无信，天打雷劈！”林汗青道：“你不欺天辱地，焉用设誓！”急着要学。因菜饭有余，乃道：“你个年轻，食肠宽大。天明尚早，再吃些，何争此一时！”马六闻言，狠吃一回，悔道：“您老唆使，如今腰弯不下，如何练得！”林汗青不慌不忙，“立式朝天一柱香，横托幻化紫金梁……”马六头大，挺身扑跪，且告：“一没纸笔，二咱识字不多，如何记起！”林汗青答：“此开篇，你张慌些甚！”摸递一页，则捧接。待瞧，这上面密密麻麻，急切间如何认得。无奈间，哀求指点，一字一句念了四五回，免强记下。自此，其颠倒叨念，头也难抬。小二来收拾，悄一愣神，念罢后句再寻前句，哪还认得！其大怒，逐出小二，腆个脸打问明白，转身背起。稍倾，林汗青坐立不稳，乃猛醒，央小二烧来热水，伺候梳洗，躺倒睡下。马六倾残水，灯草细裁，使火头如豆，移去屋角，捧纸默念。夜半，灯枯油尽，八九分谙熟。马六全无睡意，坐地细想，悄下脱鞋，举根门栓，一头默念，手里比划，脚下捯步。亏地晴夜，月光半透，满室间似明又暗，没踢灯盏。四更时，早闻捣鬼，林汗青眯眼侧睡，眼见他东倒西歪颠三倒四，乃哼：“似这使法，那烧火棍强似你个！”马六笑道：“老爷醒了！”再三肯请。林汗青被缠不过，“此诀提纲挈领，望文生义未免偏颇。力道、身形、步法交结一处，连缀机巧才得精妙！”言罢下地，随捡四句演示一回。马六省悟，赶忙记下，乃请自睡，练至五更，虽烂熟，岂敢大动。
次早饭罢，林汗青结算店帐。那驴子饱食精料，眼神也壮。马六捡木棍拎着，沿小径出村。稍行远处，前后无人，请林汗青倒骑驴背，将仅会招式一一使出。林汗青将关节处再行指点，经数里，犹不过瘾，乃道：“虽缓去，午时到家。旁的不说，吾这棍法岂不耽误。”林汗青道：“你出门日久，早该回去，免生掂念。”马六道：“老娘有阿姐照管，吾也心安。旁个任谁，急也无用。依吾见，择地安居，潜心下力棍法学精，好做大事！”不由分说，牵脚驴由草地斜去二里，转土岗走去尽头，林木间一遭儿土墙，屋脊隐映。近前再瞧，山门木色，布带拴系，全无漆痕。院墙高耸，围半亩大小，竟一小庙。林汗青下地。马六自语：“原不在家！”解门入去，却才打扫，满院洁净。然一间大殿，沿儿塌二尺，门额上字迹不清。殿门两扇，下端朽两角，还少半尺；窗台间有框没扇，钉木条糊着草纸；西配房门窗俱在，却也七扭八歪，免强遮掩。碎石铺路，壁侧两枣树，树荫里根草全无。马六拴驴，屋角断砖下捡取钥匙。门开，让进林汗青。外间两眼灶，摆大坛小缸，扣瓦盆压石板。凉灶锅倚屋角，屋背侧留烟道，锅盖虽严，隐隐饭香。里间一土炕，铺芦席摆小案，炕梢一板箱，上叠被褥，其色浅灰。马六帮舀清水，林汗青洗漱罢，让去炕首，端粥两碗，一盘卤菜竟有五格，其中咸甜苦酸辣，各不同味。林汗青吃一满碗，神轻气爽。再问时，马六悔道：“只顾嘴馋，原不该抢吃，惹老爷没饱。”林汗青道：“不是这说！此谁家，你吾私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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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青南行39）抢食粥饭，惹主人败兴！”马六道：“无妨，绝非外人！”再问则道，“此吾二老爷家。”林汗青怪道：“既二爷，怎就居此？”其道：“二老爷乃前朝秦王府厨役，见过大世面。因战乱，回家稍避——家爷功夫便其所授！”林汗青道：“一碗薄粥有此味道，想是了得。既这般，又何来此？”马六道：“二老爷回，全仗积蓄，日常生计全不打理。经数载，日子愈窄，不得已重操旧业。以二老爷做派，王府里惯地，诸事不计工料，务求尽美，朱门大户也经受不起。年余，南来此往连换三家，不得已仍回故里。只这回去，钱没挣下，成就了家爷。”又道，“此间道长乃王府旧识，避祸于此。因巧遇，留宿数日，以至偏爱，时常走动。稍后，家资用尽，便来投靠。隔年，烦道长淘弄来一纸度牒，充起道人。又三载，道长羽化，剩二老爷独个。”林汗青道：“此间庙小，香火不旺，如何过活！”马六道：“老爷不知！打卦算命、求神问卜、瞧看风水，二老爷样样皆能，有半仙之体！”林汗青笑道：“原来如此！”马六收拾起案子，端上来凉茶，求林汗青指点了，自去练棍。院间无人，林汗青闲在，去大殿随手一推，殿内一泥塑，孤零零油彩斑驳，模样含混。供案洁净，移去殿间，摆两烛台，一叠粗碗。周下里，先三把旧交椅，又青砖作脚，搭两块厚板，木色里泛出油光。林汗青稍坐，院门一响，侧身瞧时，一人赤脚来，披散头发，怀抱只肥鹅，捏握鹅颈。其道袍半旧，去树下踢驴一脚，“谁家的畜牲，来此撒野！”其俗名马维，道号界超。马六闻声，屋后转来，“二老爷，您可回来！”其道：“六儿啊，你驴子啃食树皮！”马六道：“走半日，想是饿了！”斜倚棍子，解缰道：“您老饭也不吃，往哪儿发财！”乃答：“胡说！这年岁天不收地不取，挣爬不易，如何发财！”将鹅塞递了，顺手接缰，并告：“将这扁口收拾了，吾寻饲草。”马六扯道：“小侄有一事相求：讨扰些日，务必清净！”马维道：“你每每白食，敢挡吾财路！欲清净，先拿钱来！”马六道：“二老爷最疼侄儿！稍后有钱，多送柴米！”马维不理，牵了驴去。马六执菜刀，将只粗碗接盛鹅血，烧滚水半锅，仔细收捡。林汗青道：“庙地清净，你敢杀生！”马六道：“二老爷宰杀多少，几时见神佛怪罪！”其更扭嘴，“便那供案，借赌客发财。二老爷伺候茶水，抽头非少。”又道，“肥肉好吃，气息难闻。没奈何，您老还去躲躲。”汗青不瞧，乃出庙门。
庙后一土冈，三五丈高下。坡地杂木间掩数坟，大小不一，并无石刻，茅草老长。再远处，荒地里一水沟，曲折南向，不知所终。林汗青转一周遭儿，捡高躁树荫歇凉。马维急匆匆来，怀抱一坛，左手捏前襟，兜取若干，因路远，视物不清。马维进庙，马六倚门。稍后又数人来，为首道：“界道长，如何拴门！”另个低道：“王家丢牛，连两日寻不着。马二爷一卦算准——村北五里，树窠里找见。王六爷好兴头，谢二爷一只肥鹅。”众人怨道：“你不早说！再晚些儿莫道分肥，油汤不见！”庙门拍得山响，只不见人来。众人耐不得，正然爬墙，马维出屋，“风闻县主寻访，眼见将至。吾这净地，撞见了须不稳便。”先一个道：“道听途说，哪有这事！”再一个道：“平素您头钱利索，今日，竟不爽快！”众人哄道：“快将些鹅肉解馋，诸事方便！”马六来，点指众人，“六爷这棍子缺眉少目，识相的滚开！”墙上道：“六哥，咱赌案上常见，怎就翻脸！”马六怒道：“谁你六哥！”眼见凶恶，众人下墙，谁个肯去！耳听絮叨，马六扯门栓举棍便打。腿长的先去，腿矮的挨数记，哄地下跑散。马六赶一程，再瞧不见，寻见林汗青，让去庙里。
入鹤轩，肉香扑鼻——炕头案首摆一盆清蒸鹅，再一坛酒，一摞大饼。林汗青恭道：“师兄请了！”马维张瞧一眼，“好说，好说！”马六道：“二老爷，这便吾新拜师尊！”林汗青道：“休听胡说！在下只路过，如何强充得谁！”马维一笑，让去炕首。马六筛酒，先敬林汗青。马维幽道：“六儿啊，日头西出！”待问时，则告：“每每争抢，几时挫后，哪来这规矩！”马六惭愧，再敬马维，“二老爷，给侄儿留些面皮。”马维似恼非恼，“装甚幌子，还不来坐！”林汗青试吃一箸，肥而不腻，香滑柔嫩，不由得赞道：“某江汉行走，黄河两岸间也来，这般滋味恐未尝过！”马维眯起笑眼，“欲得佳味，敢怨繁琐！此物儿食青草饮净水，生不过百日——外瞧毛绒紧实细密，内则体健而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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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青南行40）再一个附料：菇大而匀，笋厚而嫩……又一个火候……”如此这般，不一而足。眼见马六垂涎欲滴，林汗青悄递眼色，躲去灶台，盛取享用。马维量窄，一时投趣，多吃半盏，已十分大醉。含混稍顷，头一挨枕，鼾声乃起。林汗青悄掩衣被，自斟自饮，酒去半坛，肉太半，唤来收拾。马六抹案，捧上热茶，也不歇息，忙去演棍。
自此，马维留心，或鸡鸭，或鱼肉，每每晕素均沾，绝无重样。林汗青畅意，不觉旬日。这日早起，马六泛愁。待问时，则道：“老爷棍法精妙。吾虽套路烂熟，只怕阵前忙乱，拆解应变不大灵利。”林汗青道：“无妨，你多挨就是！”马六咋舌，半晌云：“待回，拚上它三五贯，打根铁棍使用！”林汗青道：“粗者笨重，轻则灵巧！某这棍法长拨打善变化，招式迅捷。倘你舍轻就重，自寻烦恼！”马六疑惑，再问则道：“重械毁人器物，以一当十，须天生神力。似你半路出家，焉敢奢望！”马六道：“重械以势压人。似吾棍轻，与之敌对岂不个输字！”林汗青瞪道：“胡说！”随取一烧火棍，长尺半，秃首黑乌，“你且放胆使用，看能胜吾！”马六踌躇，“吾棍粗直！一招不慎，恐遭天谴！”林汗青哼：“好大个嘴脸！且看你自保。”马六虚晃一棍，迅疾前指。林汗青侧肩，随手一点。马六哎呀一声，后手拈棒，点足尖转一周遭，甩臂再瞧，手背黢黑，外罩青白，几不能执握。马维闻声来，倚门张瞧。马六哈气，陡然摆棍。林汗青斜跨半步，弹击面门。马六回棒不及，疾闪时，就势轻摆，肚皮一响，打他个收腹含胸。乘机，火棍回挑，其左颊添一黑道儿。马维大急，“六儿，不得近战，看准下手！”马六不吭，张眼细瞧。稍侧转，拦腰横扫。林汗青斜去半步，再行搂打时，抢前一点，其肘立中，刹时间半身麻酥，两脚乱跳，几欲逃去。林汗青笑道：“吾这烧火棍比你如何！”马六惭愧，“您老身法玄妙，六儿哪及万一！”林汗青道：“棍不在轻重，善用则能！”马六道：“终究心下难安。”再道，“倘吾一时不抵，奈何！”林汗青道：“一看造化，再仗腿脚！”马六思罢，乃告：“前番躲闪已然难瞧，哪来二遭儿！”又数日，下死力苦练。林汗青道：“功夫功夫，岂是一日成就。”乃传杆法。又数日，习演精准，“耽隔日久，恐横生变故！”林汗青催行。闻侄儿去，马维来，送至庙外。稍去数步，马六醒悟，乃回喝：“二老爷，吾那驮口！”听这话，马维掩门。马六大急，“驮口系借用，您不与吾，将甚交还！”门拍得山响，岂肯再开。马六顿足，隔缝儿再瞧，二老爷迳直去，头也不回，也只得罢了。
马六绕行，接回老娘。马炎闻信，悄下也来，左瞧右看。“贤弟这去，可曾找见？”马六道：“月来，不说万里，三五千总是有的，能不找见！”马炎道：“贤弟劳神费力。吾驴何在，是否累坏！”马六尴尬，犹道：“某远行，哥哥全无挂念，只想头驴！”其妻后来，“叔叔甘苦自知。吾家驴子瓢大个嘴，只认草料，从不道乏！”马六笑道：“驴儿怎比得阿嫂！阿嫂非但叫苦，还会……”冯氏拦道：“你个胡吣，不怕人笑！”马炎道：“贤弟家无驮口，饲草无备。老早牵去，免得掉膘。”荀氏嘿道：“莫道驮口，便根驴毛也好！”冯氏不乐，“侄媳，这话怎说！”荀氏道：“大郎好意出借，六爷竟私下卖了！前回倘不是阿舅撞见，五贯赎回，早进汤锅，化作粪水。”马六跳脚，“某自公心，往来千里，吃累多少！驮口走失，你诬吾私卖，还了得！”冯氏掴掌一记，“你个混帐！既走失，你老早攒钱偿他就是，好意思争讲！”马六低声下气，扶母亲进屋。再来，陪过不是，犹道：“五贯非少，为兄筹措不及，乃至家口不和。你早做打算！”才去。
马六聚齐人手，将新学杆法悉心传授。至烂熟，聚二十余舟，水道里演起。又三日，相酩闻迅，携十数舟过河叫战。马六一肚皮鸟气，众人鼓噪，如何忍得，率众出战。相酩大喜，让出沟口，水缓处列阵。马六吆喝：“洛河水鼠，登门赴死，敢不成全！”相酩道：“原不肯赶尽杀绝。可你私练水战，断吾商贾，再不饶你！”益迦未去，当先出首，“兀那败将，你敢用杆！”及战，大吃一惊：“那厮，谁处偷学来杆法！”马六顺流去，舟船递次跟进，“吾正问你！”接斗相酩。乡民闻迅，执杆棒弄船桨老幼齐来，聚岸边呼喊。四十数舟列大队，逆顺交替，往返接战。里许，马庄狼狈，五七成群便作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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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青南行41）经久，此间不去，因路近，不时有舟船来，奋勇接战。相莫道：“彼多吾少。不若暂避一时，集结丁众明日再战！”相酩道：“马庄人洞悉精妙。拖延时日难有胜算！”撑两杆逼近马六，“那厮，南洼、马庄苦争水道，虽经苦战难分胜负。与其空耗，不如弃舟登岸，平地间见个输赢！”马六道：“吾正盼着！”于是，马庄在上，南洼在下，隔百步，系舟上岸。马六前出，乡民齐来，簇拥一处，愈发地气势。相酩不顾，抡铁棒照头便打。马六招架，前数合拆解不顺，手足无措。相酩暗喜，“纵你嘴刁脚滑，奈不识招法！赶早认罪服输，大爷棍下不死蠢汉！”马六不理，撑十数合，渐出头绪，稍许自在。相酩疑惑，又十合，益迦焦燥，乃喝：“那厮，有本事尽力一战，用不着猫钻鼠跳，左避右让！”马六笑道：“这厮棍重，唯仗呆力！再斗百合，累他出血，看张狂！”言罢，将精妙招悉数使出，奋力抢攻。此时，南洼精壮悉数过河，齐聚一处，跃足喝呼，堪堪交斗。
正此时，水边系舟，一人登岸，且呼：“好棍法！你两个不要走，且与吾试斗一回！”执双鞭跃入圈内，先挡相酩，再战马六。看客诧异，相、马惊疑，喝呼一声退去圈外。相莫讶道：“古兄！早前曾过府拜望，可惜未遇。今来，可是助战！”来人着素服，二十三四岁年纪，不是古意又是谁个。其夹握双鞭，拱道：“月前，吾往东岳庙烧香。还家，才知美意。你弟兄武艺高强，焉用助战！”再告，“你俩个斗得火热，惹吾技痒，凑巧比对！”马六不乐，“你吾居河北，非故交旧友也百年老邻。你不助吾，反助外人，是何道理！”古意不屑，“什内外，当吾哪个！”马六怒道：“你谁个六爷知晓，可棍子认不得！”搂头便打。古意哼笑，抡鞭招架。马六恨道：“头天颈地，你好大个嘴脸——这不是白水镇！”拚死抢攻。相酩不乐，益迦不知就里，鼓掌喝呼。相莫悄道：“咱登门拜请，其左推右拒再不肯见。却才酣斗，马六痴疯稍逊，哥哥缓力，偏这厮来，讨巧怎地！”闻此，益迦不平，相酩将铁棍一横，隔开马六，挡住古意。“尊兄诚心助人，相某感念！便胜，恐他心有不甘！”古意鞭指道：“他个伙头渔夫，能什本事！某奉岳丈之命，特来……”马六道：“艾二谁个，便他亲至，一顿排杆打下河去！”古意大怒，抡鞭就打。马六招架，相酩遮拦，古意回鞭，三个混斗一处。经数合，两个气喘，一个心虚，逢喝，回挡一招跃到圈外。相、马拭汗，忽觉静寂。扭头再瞧，岸边多一人，着道袍，衣摆浸水，两足带泥，蹒跚点指，“你个卞庄子！”益迦奇怪，“什么变桩子装辫子，你谁个，胡说些什！”马庄有少年道：“二虎相争，雄健者重伤，羸弱者命丧！卞庄子仗剑尾刺，得一虎获双名！”相酩扭看，古意尴尬，马六接道：“二老爷，您来，先生怎地！”马维示意，古意道：“却才说，某奉岳丈命，接苗老爷过府！”便无再战，调头下舟，逆流而去。
次日，相酩、马六各携五七人往艾府候着。家仆虎脸，岂肯传禀，左右等不来林汗青。马六气急，只身里闯。古意没好气，悄下示意，乱棒逐去。眼见其龇牙咧嘴捂肩揉背，益迦、相莫险笑出声。久等不得，相氏兄弟转托古意，竟也泥牛入海，音信皆无。忽一回雨落，众人稍避。隔日再来，则林汗青过河南去。二人又急又悔，一路追赶，寻至戌时人影也无。晚归，益加、马六将艾府上下骂了无数遍，稍稍消气。
自此，马六早晚辛苦，转载，整修起宅院，购新舟并良田数亩。冯氏欣喜之余，乃道：“六儿百日，曾请道长打卦，只说他年轻磕绊，长大转运，老来有福——原想不是！可自苗老爷教训，越发地出息！”自此，更名马福。稍后积攒几贯，央人寻亲，连生二子，日子红火，谁还记得马六。

马福下厨，吴氏烧火，精挑细选做熟菜饭。林汗青难得闲在，用罢菜饭，炕角里午睡。林地无事开包，除锦衣，就那柄长大刀鞘。端详半晌，眉眼一动，草草缠裹，悄出马家，村头一望，乱草深处有黑影一闪。忙去时，树荫下坐着还玄。“连日不见，师兄劳苦！”乃答：“却才松心，缓行一步，竟出这事，亏地是旧识。”林地道：“村人率直，周、贾太过张狂！此程犹远，知惹甚事！”还玄道：“与其涉险，不若早回！”林地道：“便周、贾死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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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青南行42）若家主太爷动了心思，任谁也劝不得！”还玄道：“世道艰难。贤弟虽有本事，赤手空拳。倘事急，却怎地好！”背包间取柄短刃。林地接看，竟厚重，连柄盈尺。抽寸许，器身灰暗，密布龟纹。“师兄厚赐，却何使得！”还玄道：“你吾兄弟，无必客套。”少叙片刻，林地辞去。路上，林地挽袖，手抚刀柄，缠鞘于臂——只衣裳单薄，器身略长，手肘处隐现；绑膝下，则裤腿遮盖，抽取不便。没奈何，深吸口大气，斜插腰间，掩衣襟回了马家。
马福河边解缆，闻呼再瞧，竟相氏兄弟，“青天白日，你俩不顾生计，却何来？”相酩道：“还不是寻你！”相莫道：“尊兄，开罪于何人？”马福略一思想，“连日操劳，想打得鱼多，河神怪罪！”相莫正色道：“吾今摆渡，遇两客人，水淋淋周身衣破，满含怒气。因身法矫健，绝非等闲，唯小心道：‘客官来，可遇歹人？’便哼：‘谁个胆大，打劫吾等！’吾道：‘马氏一族凶顽得紧，十里八庄招惹不起！’另个道：‘你个怎知？’吾道：‘你二位有伤在身，又上游来，非他能谁！’乃答：‘既此说，你必是吃过亏的！’另个道：‘村夫无理，谋吾财锦，劫掠人口！梢哥精于世故，且久居于此，倘助力帮吾寻回，必有重谢！’吾答：‘平头百姓，不怕官，就怕管！吾带路，咱去县堂。有明公做主，怕他个鸟！’闻此，这二人哑口无言。因见蹊跷，再又撩拨，刹时变色，竟呼：‘他一庄多少人口！惹咱恼了，调五七百兵马，杀他个陈尸遍野，血水横流！’听这话，恐他们去了，他日遭劫悔之晚矣！只吾孤身独个，悄去水急处，使手段弄个底儿朝天。却不想，这两个水里功夫尤好，淘弄半晌，擒回一人，见押在家，候尊兄发落！”马福道：“吾只口角，并无厮打。你弄舟害人，与强盗什么两样！”相酩道：“你惹事在先，如今倒打一耙！早知道就不管了。”马福陪笑，“多谢尊兄、二弟！你两个不请自来，请稍坐，自有好处。”
马福还家，朝客房努嘴,“列位，你看谁来！”林汗青午睡罢，正然吃茶。相莫眼尖，入门跪拜：“一别数载，先生几时来，想刹吾也！”相酩拜道：“也曾往江南货卖，只望撞见！新近数载了无音信，先生安居谁处？”林汗青唤起，“前回逢旧友事急，匆忙南行，未及知会，勿怪。”又道，“吾去，你两个胜负如何？”相酩道：“说出来羞杀！吾等皆先生传授，几回赌斗，月有阴晴，水有涨落，徒增伤损！”马福道：“与其饿肚厮打，不如各让半步。”相酩道：“先半载拈定，吾洼单日捕鱼，双日摆渡，次年轮换。”相莫道：“稍后，因不忘教诲，春秋两季举贤比试，胜者居先，再无争议！”马福道：“这数载河鱼不净，岸客不绝。吾等虽辛苦，吃喝不愁。”相酩道：“守河相望比邻而居本就是缘分。若似前个，朝庭换过几回，吾等搬移不去，与其睚眦怒向不若交好！”林汗青道：“赶早如此，何吾忧心忡忡！”三人皆道：“吾等全不晓事，惹先生悬心！”相莫道：“晚生却才生事，恐先生嗔怪，不敢讲！”马福示意，相酩道：“先生来，可有随侍？”林汗青道：“你说周奄、贾兖！”相莫躬道：“晚生不知，摆渡时撞见，言语间多有不利，却才鼓弄，抓一个在家。”林地失口道：“好好好，该让他吃些苦头！”林汗青道：“不知不怪，休地误伤。”听这话，相氏兄弟却才安心。酉时，马福治酒。饭罢，相莫自去。戌时点灯，相酩悄道：“先生棍法精妙轻巧，福兄舞弄，每每累吾气喘！”林汗青嗯啊两声，未置可否。马福接道：“先生休睬！这厮力大，棍子又重，哪回不尽力抵挡。老爷这棍法倘被偷学，吾庄上下何处安身！”相酩急道：“是谁自恃了得，每每奚落则个。如今先生就在眼前，你还欺瞒不成！”林汗青道：“六儿，可有此事？”马福摆手，嘴笑得瓢大。相酩大急，“前回，先生早见破绽。因匆忙，未及指点……”林汗青道：“旁人棍法吾哪知晓！随口一说，切莫当真！”言语间扫瞧一眼。相酩再求，马福岔道：“前回先生去，杳如黄鹤。今回来，又往谁处？”林汗青道：“随周、贾往唐地走遭儿。”相酩道：“先生大才，哪里寻不来出身！彼唐屡遭侵凌，失江北半壁，值今国小，内政不修，又五鬼作祟，焉能持久！”马福也道：“先生千金之躯，万莫涉险！”相酩道：“您老清净惯地，何惹纷繁！倘留住，相酩不才，服待您终老！”马福急争时，乃答：“吾意决，幸勿多言！”相、马见此，才无话说。闲坐半响，林地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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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青南行43,接前页）相酩随后，“尊兄随侍，一路辛劳，愿闻大名！”乃答：“某林地也。”相酩恭道：“林兄，相某愿随先生往江南走遭儿，劳烦提携！”林地笑道：“守一家老小，与吾这家生的不同，奈何屈尊！”相酩道：“尊兄休说这话！如不弃，愿盟誓，结为兄弟！”林地道：“有事则讲，结拜休提！”相酩道：“哥哥紧随左右，尽得真传……”林地道：“早有一人，远胜于吾，休地缠裹！”相酩叹气。待说时，将信将疑，权且谢过。回去时见过林汗青，焉能稳坐。稍顷，假个事由，辞拜而去，反将马福满腹狐疑。

      庄北有荒庙。相酩迳直入去，并无人影儿。拾柴打火烘一烘蚊虫，就便歇下。天色半暗，其早起，四下里找寻。因无见，日头高启，肚子咕叫，顺脚挨去，入柳集，街首里张瞧，径旁一户，有僧吃粥。其大喜，三步并作两步去，寻案侧坐，偷瞄半晌，眼见僧衣半旧，年愈两旬，背长包，似轻又重，料不会差。先算粥钱，将细面素饼及诸般小菜点取数样，移凳就坐。还玄早见，因恭让，掩肚皮道：“恕冒昧，施主斋僧也不需如此。”相酩拱道：“在下意诚，师兄请略尝！”还玄推辞不过，略食一二。临了道：“施主心意，二哥收好，早晚再来！”起身去。稍行半里，因他缀行，乃怒色，立脚径侧。
      相酩快步来，“借问，可是玄师兄！”还玄瞪眼，“你谁个，究何查问！”乃答：“不才相酩，苗老爷门下！”还玄道：“苗老爷谁个？”相酩道：“前头马庄，见在马家！”又道，“小可蒙林地指引，师兄勿疑！”还玄道：“既苗老爷高足，几时授业，能什本事！”相酩道：“先生传杆法、棍法，至今八载！”还玄心动，“杆法、棍法究何异同，可否使用？”相酩道：“眼前地窄，又没器械。”还玄道：“你说下便好！”相酩道：“不若请师兄移步，过河稍坐。”因迟疑，乃告，“先生有林师兄、马贤弟守护，周奄、贾兖半个不在，料不妨事。”待首肯，唤小舟顺流过河。来家，唤妻子儿女见礼。还玄推拒，“贫僧年轻，岂敢占先！”相酩道：“不才痴长几岁，入室稍晚，理应为弟！”礼罢，唤相莫来，撑两舟溯溪上行，稍远处对演起杆法。使到妙处，还玄手舞足蹈，讨长杆与之对战。相酩执桨，进退有序，左右缠打。相莫因孤舟，一时气急，先一杆僧袍扯破，再一杆击打下水。相酩大怒，连声喝骂。一时间，相莫惶恐，惴惴难安。还玄哈哈一笑，全无在意，水深处擦洗一回。相酩捞杆系舟，斥去相莫，就势下溪。事毕，推舟傍岸，僻静处晾晒湿衣。略风干，穿戴齐整赶早还家。此时间，相莫悻悻然也来。还玄换衣，午饭尚早，待问棍法，相酩略迟疑，乃去侧院，执铁棒舞弄一回。还玄奇怪，“酩兄杆法精奇，诚所未见。若道这棍法……”欲言又止。相酩弃棍，“不瞒师兄，吾这棍法系偷师！”还玄释然，“早见你步法怪异，招式含混，似有未尽之嫌。偷学谁个？”相酩道：“不知！”还玄道：“偷师乃大事，能不知根底！”乃答：“彼时年幼，一时贪好，焉知深浅！”又说，“前回，苗老爷有意指正，奈匆忙，未得便宜！”还玄绰棍，稍演数招，相酩惊道：“师兄，你这棍法恍若旧识！”因摇头，更道，“少不知趣，且偷窥，再难精细！”再道，“原知些粗笨使法。再睹惊艳，惊为天人，匆忙间记忆不实，不免掺假！”还玄道：“却也蹊跷！”相酩道：“祖居辅唐县，傍密水，十三岁于东林寺睹高僧演棍，攀壁援木偷瞧数日，只不敢凑前讨教！”问起形容，笑道：“家师后唐间曾于密州任职，旧地重游也是有的！”相酩奇怪，再问则告：“家师龙姓，见于河东佛头寺，乃苗老爷义兄！”相酩醒悟，投身下拜：“晚生偷技，竟不知师尊，该死该死！”相莫也跪。还玄道：“彼时年少淘气。旧事去，莫再提！”相酩愧道：“他日得暇，必去佛头寺肯陈伏罪！”还玄一笑，揽扶起相氏兄弟。
      午时排素宴，相莫坐陪，言谈甚欢。歇至天晚，还玄急欲过河，只相酩肯放！还玄道：“奉师命，岂敢擅离！林老爷倘有闪失，贫僧吃罪不起。”相酩道：“于辅唐，愚弟少不谙事。大师父棍法了得，只吾习学不精，每每使用心虚气短，传扬出去有碍师门！”乃拜，“师兄可怜，千万指点！”还玄道：“不闻师命，焉敢私相授受！”相莫道：“家兄偷学，大师父恁般了得焉能不知！虽非亲授，总有师徒之分！”相酩道：“苗老爷原肯点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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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青南行44）只来去匆忙，才未如愿！”再三肯求。还玄道：“早知难缠，林贤弟推托干净！某若私授，日后师尊动怒，奈何！”相酩指天划地，“是吾东林寺偷艺，与师兄无涉！”相莫道：“倘妄言，天诛地灭！”于是，还玄用心，将棍法从头教起。相氏兄弟掌灯夜练，不二日，已然大熟。还玄心急，相酩厚赠罢僧衣等物，送还河北，顺小路走去马家，偷谢过林地，请林汗青过河稍住。眼见其满脸喜色，再按不下，马福焉肯！“吾宅虽小，老娘有阿姐接去，拙荆携儿女也回娘家，绝无闲杂。先生口味只吾知，何烦尊兄！”更道，“先生不去时，有心随侍，不少你酒饭！”相酩见请不得离不去，只得应允。只这日，抓耳挠腮坐卧不安。好容易挨至天晚，只才开口，竟答：“咱弟兄为生计，难得一聚。有先生在，难不成空了肚皮去！”相酩无法，只好陪坐。眼见初更，过河无望，只得留宿。相酩独居，熄了灯火，两眼大瞪瞧着艾草半明半暗，如何睡下。二更将没，阖庄静寂。相莫轻起，抄顶门杠回屋演起。只不过杠长屋矮，艾草光弱，没敢大动。此回演练浑身汗透，能大半个时辰，才觉畅意。相酩拭汗，耳听着风声细碎，枝叶悉索，悄地开门，黑影里纳凉。稍歇半刻，忽又手痒。往墙边斜倚木杠，正然轻跨，身背里火光闪动，噼啪作响，似有烟迹。回头再瞧，屋沿处腾起焰火。其大惊，乃喝：“马六弟，大事不妙，走水了！”只此一声，吼起半条庄子。相酩跑去，抡起杠子连击数计。火由后起，转角烧来，如何够得旺处！其撑棍跃去，脚没落地，一条黑影往暗地急奔而去。相酩哪顾及火势，于后紧赶。
前头黑影屋后沿放火，连点几处。闻喊，稍一愣神，丢火种急去。只未远，相酩出院墙一眼瞧见，大呼小叫。那人腿快，出村百步，迎面一人，且喝：“那厮，你敢玩火，不怕夜溺倒炕，还往哪里逃！”其一愣，斜刺里跑去，相酩赶上，抡杠便打。那人着黑衣，罩面巾，身子迅捷，棍法凶猛，前数合堪堪敌住。这时，拦路者喝：“贤弟稍歇，将他让吾！”言罢出刀，纵身跃前。黑衣无惧，抡杆棒照头便打。说时迟那时快，只记随手撩，棍首早着，噌地下落地尺余。其大惊，“贼子，九纹刀原在你手！”挡者还玄，举刃再战。那人气短，连连避让，只还玄肯放！那口刀前剜后斩左挂右拦，追身攻伐。那人虚应，一个匆忙，刀尖过处随声轻响，棍作两截儿。眼见不抵，转身就走。冷不防相酩来，斜刺里赶过，一杠子放倒，赶一步踏牢，扯包头就光瞧时，奈不识，喝问待答，“哎呀，怎地是你！”相酩失惊。贾兖道：“非大爷能是谁个！”相酩道：“舍弟饶你不死，犹赠钱物，夜半纵火是何道理！”贾兖道：“那厮白日弄船，打劫害人。大爷失手遭擒，你杀剐自便，缘何假惺惺！”相酩道：“吾弟惹你，便去河南，何缘由烧来此间！”贾兖道：“不用忙，吾先烧他，再烧你！”还玄道：“这般贼佞岂通人性！”扯腰带牢牢绑了。村首来人，马福居首，马昂随侍，还玄躲去。二人待瞧，一个怒道：“你这狗贼，白日偷瞧，竟来害吾！”贾兖扭颈，“吾等初来乍到，央你过河竟遭赶打，是何道理！”马昂道：“你口出狂言，兀自寻死，还怨谁了！”贾兖瞪眼，“还你个劫江贼，蒙混作弄，至吾弟兄失散，生死不明！”恨道，“苦行数千里，恭请人来，竟遭拘扣，吾不烧你又烧谁去！”马福迎面一掌，“混帐王八，苗老爷是你请得！”相酩道：“唐失半壁，无力再战，见为大周番属！你来，出使还是走亲！”马福道：“倘你出使，有官军护送，吾升斗小民岂敢凑前！”马昂道：“你若走亲，咱与苗太爷相趣日久，亲情笃厚，论恭敬哪到你了！”马福道：“你明曰恭请，暗行劫持，还敢强辨！”连踢带打。贾兖隐忍，并不吭气。马福警醒，“谁问咱庄多少人口，引千百兵来，屠吾尽绝！”贾兖支吾，马昂大怒，马福拦道：“打死他脏了手脚，臭块好地！且与他囫囵尸首，来世也好作人！”拽提肩上，扛起就走。贾兖情知不妙，弓腰叠背一通捣腾。眼见扳执不住，马昂跳脚，抡断棍照额一记，立时弯腰顺背，软塌塌有如面袋。马福下河，稍行数步，水深及腰。贾兖遭水浸，刹时惊醒，哀道：“为逼郭老爷出首，不得已放火，实无他意！”马福道：“千积万攒，修屋不易，你当玩笑，老爷奉陪不起！”贾兖道：“好汉，愿闻大名！凡事见在郭老爷面上，有话好说！”马富道：“认不得你六老爷，敢来马庄！一路好走，记得来世报仇！”顺过头脸，搂腰浸水，任凭他肩摆脚踢，肯松半毫！经久，一个气泡也无，却才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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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青南行45）头下脚上顺流东去。马丰、马沣举火寻来。相酩讨长杆，拉扯上岸。侄辈问时，乃道：“适才火旺，熏烤得半熟。没奈何，浸水里回生回生，才好使用。”众人俱笑。路上，相酩悄怨：“贤弟，忒急了些！贾兖好歹跟先生来，罪不至死！”马福瞪眼，“咱比邻而居，谁亲谁厚！难不成抓捕一回便作旧契，乃生亲近！你去告官，一无人证，再无物证，能奈吾何！”相酩道：“吾好言奉劝，怎就这般！”马福道：“哥哥心思，吾何不知！此回承你盛情，来日，容吾厚报！”相酩道：“你吾兄弟无须多礼，合该欠着。只下回，不烧你屋专烧你嘴！”马福告饶，这才罢了。
火灭烟熄，马福谢过乡里，众人散去。天光再瞧，正屋、厢房满地精湿，屋沿燎烤，大半圈儿乌黑，烟熏难闻。马福有意往族兄宅借宿，早将马昂喜不自禁。林汗青道：“此值暑热，哪里凑合不得。”于是乎，马福、相酩搬箱移柜，收捡衣物，马昂、马丰、马沣刮淘积水，林地帮衬。早饭罢，族人邻里肩了木板、锹镐也来。屋烧半圈儿，透顶三间，后沿尤重。顺屋沿剥泥去顶，剔除朽木，柁檀倒还结实。于是，塞钉起厚板、椽子，匀铺蒿草，打牢灰泥，沿屋壁铲除烟迹，哄一哄湿气，权且将就。林汗青道：“老厌物给你惹事，吾还是去吧！”马福道：“先生休说这话，一间草房能值多少！”相酩有心接住，昂、丰、沣一概不允，只好自去。次早饭罢，眼见不乐，马福忙问时，乃道：“周奄、贾兖怎不见来！”马福暗笑，嘴里犹道：“这两呆鸟，天晓得谁处高乐！”又道，“一天不来咱等他一天，今载不来还有明年。”寂寥半晌，林汗青道：“师兄孤单，安葬谁处？”当闻庙侧，“你备香烛、纸马等物，容吾陪坐。”马福道：“今早阴晴无定，敢要落雨。稍两日天晴，吾套车去。”因不允，连忙购齐，送出里许，由林地伴去。
马福稍坐，有人牵车来。待瞧，为首古意，便老大不乐。“尊宅失火，古某吃惊非小。一时无备，将些椽檀木器来，务请笑纳。”马福白瞪两眼，“你来，看笑怎地！”古意讶道：“某好意，你不收也罢，哪儿来这话！”马福道：“吾正忙乱，没事早去。”古意阴沉，“自然有事！苗老爷多载不见，今来，敢居你宅！”马福嗤笑，“先生来，与你什么相干！”古意道：“岳丈与苗老爷有旧，闻至，过府诚邀！”马福跳脚，“头遭儿拦请，一去数载！这回，休说此话！”古意强忍怒气，“岳丈相邀，你敢不从！”马福哼道：“某妻吴氏，与艾二什么相干！”古意大怒，“你个讨死！”眉眼相对，斗鸡般瞧起。猛地，一个绰双鞭，一个扯棍。马昂、马丰等闻讯，喝呼邻里蜂拥而至，长杆短棍绕墙围堵。眼见齐整，古意乃喝：“苗老爷乃岳丈交好，古某奉命登门拜请。这厮出言无状，自讨没趣儿，能怨谁了！”言罢，抡鞭便打。马富叫好，摆棍相迎。斗二十合，马福淌汗，渐些儿气喘。古意暗笑，抢身赶打。又十合，马福无惧，古意急怒。偏此时，相氏兄弟愈墙入，且喝：“住手！”古意斜去一步，“尔等则甚！”其拭汗道。相莫道：“你上门欺人，还了得！”古意不屑，待说前事，马福接道：“休听胡说！先生来，其横插一杠，硬要抢去！还记得前回么！”相酩道：“古兄，这便是你的不是！令岳丈与苗老爷交厚，就不该上门打斗，臊谁面皮！”古意道：“你两个沆瀣一气，还什羞臊！”相莫大怒，直欲厮打。古意冷道：“前回，你几个狗斗，混若世仇！只如今蛇鼠一窝，有谁打抱不平，只管来！”马福挺身，相酩横拦，“今朝非比旁日，看吾赢他！”古意齿冷，“你好本事！当日谁个苦求，可还记得！”相酩不答，举棍便打，随一阵叮当，火星乱迸。先十合，堪称敌手。再十合，一个脚步散乱，舞弄吃力。马福心惊，相酩好笑，又两合稍让一鞭跃至圈外，“当日，某具礼央告，你排解也没！此回再提，倘吾胜，反映得心虚，更似欺辱！有本事再战，胜了六弟才是好汉！”马福按纳不住，搂头便打。古意气竭，如何抵得。恰此时，有人喝道：“六儿，还不住手！”马福闻听，虚晃一招跃去圈外，“谁个喊吾！”扭头再瞧，院门开处，林地先导，乡邻侧让，正是林汗青来。马六弃棍，躬道：“老爷，您可回来，与六儿评理！”古意丢鞭，哪顾得气喘，纳头便拜，“晚生古意，奉岳丈命请苗老爷过府一晤。马六恃强，拒不允见，却才打斗！”林汗青道：“既艾武师有信，你敢拦阻！”马福道：“邀您是假，辱六儿是真！”相酩道：“堵门邀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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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青南行46）可怨不得马福！”昂、丰、沣齐道：“六老爷遭人赶杀，若非救应，几不保命！”众口一词岂容争辩，气他跳脚。马福偷笑，林汗青大怒，“平素唯你惹事，今被撞见，还有话说！”眼见焦躁，马福闭口，谁敢支吾。林地移杌登，林汗青气哼哼坐了，相氏兄弟随侍左右。古意略呆，上前问安。林汗青道：“一别数载。既来，本该过府拜望。奈因索事，终未成行。劳贤侄转告令岳丈，他年得闲再聚不迟。”古意道：“先生来，岳丈望眼欲穿！请移尊驾，将车代步！”林汗青道：“非不从命，实在是分身乏术！”古意道：“先生早来，何事追讨，竟在乎一天半日！”林汗青道：“若行，须见二人！”古意含混，待问时，竟周、贾。其嗯啊两声，面有红白，半晌道：“贾兖没有，周奄确在吾处！”马福不忿，相酩不乐，相莫稍避。林汗青道：“叫他来，吾有话说！”古意瞧在眼里，凑道：“一语不慎，横生龌龊！周奄胆怯，恐乎不来。”林汗青淡道：“吾叫他来！”古意无奈，携左右挤出院门，悄地吩咐了，解驭马急驰而去。林汗青望其背影，“周奄能使动艾家，必有缘故。”马福不屑，“他使动怎地！瞧得起他是艾武师，瞧不起，一顿杆棍打下河去，管他丈人女婿！”马昂窃笑，乡邻喝哄。
又半晌周奄来，一见相莫，怒指道：“这厮弄翻渡船，害吾坠河。贾兖失手遭擒，至今生死不明！苗老爷欲知下落，正好问他！”古意冷道：“难怪河里面不平静，有人恃强凌弱，做这没本生计！”相莫道：“只他混说，你又不见！”贾奄道：“你敢说没有！”乃答：“那回两人乘舟，一个道：‘他庄有多少人口！惹咱恼了，调来五七百兵马，杀他个陈尸遍野，血水横流！’——可是你说！吾街坊住着，人心所向，能不提备！”相酩道：“非是你走得快，做一堆儿擒了！”周奄怒道：“谁说这话，你敢！”立时吵嚷。林汗青愠色，林地摆手，两下住口。“吾叫放人，究何不依！”相莫道：“先生言语谁敢不听！”相酩道：“舍弟赠锦衣两件，麻鞋三双，当晚放人，村民可见！”相莫道：“还有一两银子五百钱。”周奄道：“胡说！吾左右找寻，究何不见！”马福道：“亏不曾见。不然多个纵火贼！”古意奇怪，周奄怒道：“你含血喷人！”马福道：“某逐去，不是贾兖又是谁个！”周奄道：“既未拦下，空口无凭，谁个信你！”相酩道：“你要凭证，偏吾本事不济，拿他不住！”林汗青瞪瞧一眼，转去里间。众人随后，只闻道：“你往艾府俄延多日，若非打问，几时见吾！”周奄语塞。又道：“凡事有吾！你在唐为官，敢与艾武师私下交接，岂不闻隔墙有耳！官司侦知，定然查办，恐乎牵累！”马福暗笑，古意汗下。林汗青递眼色，林地去，携包裹来，乃道：“此你俩遗失，乡民捡拾，交吾收存。今来，你且拿去。”言罢起身，“耽搁日久，早该南去。你几个善守家业，再勿生事！”马福惊道：“老爷，难不成就去？”相酩道：“您过河来家，容吾略备酒食，以表寸心。”林汗青道：“你等心思吾已尽知，不须拘泥。自今起，你等事再无忧心，足矣。”古意道：“晚生来，岳丈备精肴细馔，虚席以待。”林汗青道：“急去，劳贤侄回禀令岳丈：因索事未及面辞。他日再来，登门谢罪！”周奄迟疑，古意脸白。出院门，马昂、马丰、马沣左右簇拥，马粲、马晖、马炎随后。林地悄道：“家主太爷年高，尤好清静，勿做儿女态！”马福使乡邻止步。至渡口借舟，马福、马粲、相酩、相莫执桨，过河南去。马晖、马炎率昂、丰、沣及庄民远望，不由得叹。
周奄何于古意处，这话须从头说起。
周、贾渡河，相莫撩拨，待闻报复，弄舟坠水。周、贾长南国，素识水性。相莫虽了得，双拳难抵四手。亏得乡邻帮衬，擒住贾兖，走了周奄。周奄逃得性命，捡僻静登岸，一去十里，锦衣半干，捡小店打火。却才打探，小二笑道：“客官不知，南洼、马庄原本对头，数年前打得乌眼鸡般。含混间先后拜师，学一样的本事，虽苦斗，难分伯仲，由此好作一家。你外乡来，焉知就里。吾处便有歹话，逢南不说北，遇北不道南。客官衣破，肩肘带伤，俨然遭了算计！”周奄道：“吾只闲问，并未招惹。”小二一笑，乃去。周奄用饭，清洗伤处寻郎中用药，另店歇下。只这晚，翻来覆去如何睡着。好容易天亮，也不用饭，迤逦北去。稍行远处，其自击一掌，恨道：“眼前能士吾不央求，自家愁苦，真真痴汉！”回去旧店，倾荷包要一席好酒饭。饭罢，一路急赶，穿州城斜去中牟，问明路数奔去桃壁。酉时，往齐宅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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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汗青南行47）齐芮字影福，长子齐进，女姝儿，母姜氏；二子名咏，字仲璜，三子名峒，字叔柯，母贡氏。齐侥无嗣，素喜二郎，七岁过继，居桃壁。周奄、贾兖奉命寄书，两来中牟，故尔认得。齐咏知周奄来，唤入书房。待见形容，诧异道：“贤侄何来？究何这般！”乃答：“余奉郭老将军命，往河东迎郭师叔赴江南。”齐咏道：“可还如意？”便叹：“辛苦无它，只今闯祸——吾等武陟过河，水里倾了贾兖，岸上丢了郭老爷。如今身单势孤，囊空如洗，没奈何，求先生搭救。”叩拜于地。齐咏道：“武陟虽河阳地，紧傍两京，几时有强人出没！”周奄详述，齐咏道：“时候不早，一路辛劳，赶早用饭，放心歇息。有事，吾再叫你。”当晚遣家僮乘快马北去。不二日，家僮回报：“郭太爷好找，见在马庄马福家，并无伤损。至于贾将军，大河南北吾找寻足日，竟无音迅。没奈何，因恐误事，赶早还家！”齐咏道：“其非官司，杀剐不能。便私藏，总有口风！”院首来人，并无通禀，朗道：“舅兄，多日不见，一向可好！”齐咏迎看，来人李通衍，李福、何保、蒋仁展紧随其后。其怪道：“妹婿不在江南，几时来此？”乃答：“有心安享太平，做一田舍翁。只长兄不依，再三举荐，往康化军任职！”又道，“为接苗芳过江，周奄、贾兖往河东两月有余，竟无音信。长兄作书，要二哥仔细。倘有难事，勿生纰漏！”李福捧书，齐咏接看，“长兄悬心，妹婿来巧，周奄恰在！”待唤，将前事尽述，歉道：“晚生一时无备，误坠罗网！”李通衍道：“村夫胆大，白日打劫，还了得！”李福跃跃欲试，“苗芳、贾兖见在谁处，可曾打问明白？”齐咏道：“却才得信：贾兖无迹；苗芳于河北，借宿马家。”李福搓掌，何、蒋皆不可耐。李通衍道：“既知，还不急去！倘这厮再回河东，几多牵扯！”齐咏道：“倘这去时，兴师动众有似寻衅，言语不和难免龌龊，惊动官府恐乎不妥！”李通衍道：“如此怎好？”齐咏道：“怀州有艾昭，长子为禹城县尉；二子为武陟县乡兵总教头，弓手队正；幼子为兵房书办，兼捕役班头。至于徒众，无须细说。”周奄道：“先生意思转托艾武师！”齐咏道：“此非交好，倒也相趣！咱多备礼锦登门求助，其于武陟权势熏天，出面讨取谅非难事！”李通衍道：“艾武师若肯帮衬倒也省事。”又道：“至于贾兖——倘河北无果，荥阳县熟识尤众，讨回苗兄再做打算！”即刻作书，打点礼锦。“贤弟劳苦，略歇几日。待为兄寻苗芳来，回江南不迟。”李通衍道：“余奉命寄书，闲坐无趣。此小事，怎好劳动二哥！”再三肯请。齐咏道：“河东事几多牵坠。妹婿定去时，凡事恭让！”唤狄月来，叮嘱一回，午饭也不用，即刻启程。
      次日近午，一行至艾府门首。李福才说，家僮扭脸，“家主爷有话，盖不见客！”狄月道：“吾等由中牟来，家师乃艾武师至交！”先一个微哼：“你好友吾契旧，知他谁个！”再一个道：“家主爷微痒，出门寻医，知往谁处，又几时还！你若耐得，将书信来，隔日打问！”狄月脸白，周奄大怒：“你这蠢货，狗眼看人，当吾是谁！”二人瞪眼，随声吆喝，奔出五七条大汉，执杆棒左推右搡。李福、何保、蒋仁展揎拳裸袖急欲施展。狄月忙劝时，李通衍不乐，“你等混帐，武师门首竟敢吵嚷！”周奄、何保、蒋仁展却才收手。李通衍道：“某路远，顺望拜安。既艾兄有痒，怎好打搅！”便示意，引众乃去。稍行百步，路右一酒坊，入来打火。狄月叫酒饭，小二忙乱。李通衍背窗坐，恰才回首，街口里来人，直奔艾府。僮仆早见，躬身避让。为首个上前，说道间朝这厢指点。那人扭看一眼，竟直入去。李通衍忙问小二，乃知古意，便艾昭婿。
      饭罢，狄月结帐。偏这时古意出门，一迳东去。周奄示意，狄月忙赶，“古兄留步！”古意侧瞧一眼，“尊兄可是由中牟来？”乃答：“不才狄月，家师讳姓齐，居桃壁！”古意讶道：“原是汴西狄贤弟，令师何在？”歉道，“岳丈害症，避暑他处！门人刁钻，千万海涵！”狄月道：“因索事家师未至，劳木前辈代望！”携手来，与众引见。李通衍道：“早闻艾武师大名，因远居，恨无缘。偏今来，竟不凑巧！”古意道：“先生美意，晚生愧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