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孝义河东》

闲逸慕一清

（汗青南行48）来日转告岳丈！”狄月道：“古兄乃武师佳婿，深得真传，莫道武陟，便怀州，谁个能抵！”李通衍道：“拜艾兄不遇，逢贤侄也为难得！”古意道：“先生这话，古某受宠若惊！家宅非远，请来稍坐，容某备酒。”于是，出镇北行，约五里至肖家集，有古宅。古意延入，花亭间摆茶。狄月、李福奉绢帛等物。因推拒，李通衍道：“艾兄未见，些许薄礼贤侄收存。”古意道：“如此时，晚生代岳丈谢过。”李通衍另取一盒，待开，有明珠两枚，熠熠生辉。古意眼直，捧接待瞧，“前辈远来，敢有急事？”李通衍道：“此吾师侄，受人之托，送主仆南去。只不想涉水遭横，有贾兖失身坠河，生死莫明——便那主仆也弃武陟！”古意道：“谁人大胆，难不成没了王法！”周奄忿然，待详述，古意笑道：“吾当哪个！”李通衍便作异状，“贤侄敢知？”古意道：“隔水相望，非他相大、相二又是谁个！”再道，“敢问尊兄，送谁过河？”眼见迟疑，欲言又止，其笑道：“你不说时，吾也猜着！”周奄诧异，再问乃答：“当苗芳！”狄月奇怪，追问则告：“苗芳受邀曾来白水，路彼处——马庄、南洼之杆法皆为所授！”周奄醒道：“怪不得，贾兖与庄民厮斗，其一言不发！”李通衍道：“倘直说，又何拿捏作怪！如今，周贤侄进退失据，还需斡旋！”古意道：“七载前，某去马庄曾请他一回！”李通衍道：“既这般，劳贤侄旧话重提！”悄下示意，周奄现难色，“只马福及相氏兄弟难缠！”古意嗤道：“吾去，他马六、相大、相二焉用理会！”李通衍大喜：“全凭贤侄！”再说贾兖，则沉吟半晌，“迳直讨要，断乎不认！一旦僵持，其暗下手脚，须不妙！”于是，遣家僮、佃客悄下打探，竟无音信。马家失火，李通衍、周奄再耐不得，一意催请。古意点僮仆数人，套车马，将椽檩木器遮盖器械，以为通融。马福见来，刹时急怒，先一回吵嚷，再行打斗。一时间庄民齐聚，战到妙处，偏地相氏兄弟来，旋即接战。眼见械重，棍法精进，不由得慌乱。再战马福，危急间亏得林汗青来，厉声喝止。值拜请，提问起周、贾。古意见瞒不得，还家唤来。只不想林汗青即刻过河，径直南去。古意眼巴巴张瞧一回，无奈还家。
林汗青南去，还玄于下梢过河，一路缓行。午后，点两样素食，投店打火。饭罢，倚窗闲坐，村头里一人来，恰周奄。还玄嘿笑：“你早不来晚不去，凑咱眼前，可怨谁了！”歇大半时辰，北去南洼。村口里遇相酩，惊道：“师兄原不曾去！请来家，容吾备酒！”还玄道：“马福可在？”闻还家，唤相莫来，过河找见。因面生，正然诧异，乃道：“师兄还玄，苗老爷师侄——日前，为兄棍法有劳补授，才得精准！”马福道：“几日不见，怪不得厉害！”纳头便拜。还玄揽起，“贫僧年轻，如何受得！”马福恭敬，乃道：“周、贾交厚，既同来，难不成少去一个！”马福怒道：“只他敢来！”还玄淡道：“他真就来！”相莫怒道：“一个是杀，两个是死！作一堆结果了，无须南去！”相酩道：“周奄此行，先生处谁人照管？”还玄道：“周、贾宵小，其一路走来，几时错过眉眼！如今放胆，敢有指仗！”马福道：“所倚谁人！”还玄道：“不屑说！”相酩再问，则道：“其敢厮哄，咱就大弄一回！”马福道：“师兄来，先生岂不孤单！”还玄道：“周、贾不归，料不肯南去！贫僧绕行，只为示警，你等小心，凡事留意！”言罢欲去，只三个肯依！马福掌灶，升火做饭，无移时饱足。歇至初更，四人悄下收拾，出庄西去，经少半时辰，肖家集在望。
古家乃大户，宅院宏大，依傍庄口。古意有兄姊，皆早亡，娶妻艾氏，有二子一女。问明方位，因庙院不远，还玄抵山墙，扯攀树上，捡高枝揽坐。此村庙，唯一对师徒，此时无歇，大殿里香烟缭绕，浅吟低诵，不一而足。马福、相酩、相莫后来，顺眼张瞧，阖镇昏暗，只古宅一角灯火通明，隐有喧哗。还玄道：“你等稍候，吾去打探。”荡跃墙上，悄然坠地，紧走几步，墙影里一闪，刹时不见。只他这去，此间六眼大瞪，苦等半晌全无动静。马六再耐不得，攀粗枝跳去墙上，随着驴鸣扭颈再瞧，古宅一角隐有烟火。相氏兄弟大急，跃墙坠地，随着马福一迳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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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汗青南行49）周奄随林汗青过河，寂寥南行。至午，投店打歇，免强饱食。却才叫茶，忽异样，蓦然回首，堂角里有人，待细瞧，竟熟识——齐楷字梅珑，齐咏二子。周奄忐忑，顺脚走去，另间里齐咏正坐，齐楷掩门。待他问时，乃道：“郭老爷已然讨来。然狄兄、李前辈尚在古家，未及随行。”齐咏道：“吾放心不下，恐出异状，却才赶来。有苗兄在，及早南去，幸勿耽搁！”周奄道：“不才、贾兖同来，值今不见，怎好独去！”齐咏道：“大事要紧！”周奄道：“劳前辈将郭老爷移桃壁暂居数日。吾去武陟，耐不过三五日，便来！”齐咏未答，使齐楷、周奄延主仆来，恭道：“在下齐咏，迎候来迟，勿罪！”林汗青细瞧一眼，“唔，早闻汴西名师，值今见，竟与伯年无二！”齐咏道：“尊兄大才，得二老爷亲授，愚弟汗颜，差兄远矣！”又道，“前日因索事缠裹，遣小徒过河接洽，恐未周全，却才凑赶，尊兄勿怪！”齐楷拜鞠，林汗青入座。随唤，使小二换香茗，周奄悄去。
      古意还家，情形略述。狄月恭敬，“多谢古兄。苗老爷既过河，吾等也去！”李福不乐，“贾兖生死不知，苗芳不问，是何道理！”何保道：“古兄讨取，其不应也罢，还敢动手，没了天理！”李通衍哂道：“贤侄，吾等须不该来！”古意诧异，待问则告：“艾兄谁人！莫道怀州，黄河两岸谁人不知！偏他个渔夫梢子，竟不在眼！”古意怒启。蒋仁展道：“事出马庄，终南洼。先生荥南多有熟识，不如……”李福道：“拦江打劫，拿去县堂打一回板子，交出贾兖也问他个死罪！”古意强忍怒气，幽道：“适才，苗老爷道：周奄自唐地来，非比百姓！”李通衍道：“天下一家，江南国乃大周番属！倘如其言，某楚人，他吴越人……”先指蒋仁展，再指何保，“你蜀人，竟不来周！”李福道：“苗芳心有所属，故意搪塞！贾兖不见，吾去犹可，只狄兄……”古意怒道：“其打劫在先，管他马六、相大、相二，问不出情由绝无干休！”稍后周奄来，愈发打定了主意。
      初更时还玄来，悄伏暗处。此时后园角亭间摆酒，古意、李通衍、周奄、李福、蒋仁展、何保散坐，家僮伺候，状已半酣。古意正说，“……苗芳甚本事，妄称一点青！便有，铜头铁顶，看不点折他指！”李福大笑。李通衍道：“早年，其于江汉间行走，颇有声名。而今，垂垂老矣！”又道，“贤侄得艾兄真传，年轻有为……”古意眉开眼笑，乃答：“若道本县，除舅兄，强吾者谁人！”李福咧嘴，“家爷得舅老爷真传，与苗老儿师出同门，焉比寻常。”古意诧异，忙问时，李通衍拦道：“乔老儿谁个！小子醉酒，休听胡说！”急忙忙问起马六、相氏兄弟。古意道：“马六诸般皆好，只没本事，老早将家业捣腾干净。直无奈，庄头里借坊开业，端茶递水，炒羹拌饭，仗灶台过活。亏遇苗芳，授一套花棍，借势唬弄，蒙混些产业，娶妻生子，犹不安心。相大原根水棍，爷娘早丧，并无家业，逢朝庭遣散，顺流至南洼，闻邬郢有女，贪几分姿色，再几分积蓄，强逼硬娶，名姓无改，竟承了产业。这厮孔武，仗臂力，善用铁棒，岂肯劳作！至于相二，贪财好色，步其兄，攀娶一寡，不曾洞房，儿女双全！”众人大笑。周奄道：“似他沿河打劫，全无遮掩，朝庭能不过问！”古意道：“一河两隔，地分南北。他相大、相二纵然张狂，敢来武陟作恶！”李通衍道：“有艾兄、贤侄，谅他不能！”古意道：“先前，咱不肯多事。这回，其有眼无珠，打劫周、贾，开罪于齐、木两前辈，便佛祖也容不得！”众人夸赞时，又道，“明早去，拿住马六，诱捕相大、相二，交还贾兖则罢。倘不是，吾舅兄乃兵房书办、捕役班头，打一顿出口恶气，押县堂判他个死罪！”李通衍大喜，“如此时，倒省力气！” 古意再吃一盏，酒已八分。“早闻齐武师大名，有心交接，只路远！木前辈既来，缘何破费！”李通衍道：“齐兄荐言无假！武陟县任谁事，往求艾兄、古贤侄，没有不成！”古意大乐，再吃一盏，已然九分。还玄听半晌，有庄客添菜搬酒。趁乱，闪躲去花荫处，候僮仆出亭，悄地跟去。
      跨院便厨间，两庖厨身乏，执艾火，哈欠连天，窗前倚坐。灶间灯亮，后墙板柜置纱罩，下摆酱好牛肉、稀烂蹄膀。灶头里程焯添柴，热汽熏蒸间守锅调弄。隔壁窄院灯火幽暗，似有蹄响。踏屋顶下墙绕去，一健驴头盖罩布闷头拉磨，驭夫执小鞭，瞧灯苗发呆。溜房下墙轻坠平地，抓挠窗框吱吱作响。那人警醒，竖耳静听，咧起嘴笑道：“这馋猫，吃白食不做活，黑天夜半竟来搅吾！”才出房门，后颈乃遭重击，一声未吭软绵绵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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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青南行50）割衣袖塞口，褪腰带手脚绑牢，提摆肩上，扛院角随手一丢。回磨房撩罩布，驴子正走，猛见人来，只一呆，磨盘间麦香，扭颈啖起，哪还拖拽。屋角有面袋，割一幅拴系驴尾，端灯洒油，随手点燃，出磨道紧走几步，腾身上墙，伏灶间屋顶。驴子偷嘴，正吃得兴头，尾梢处烟腾火冒，皮毛也着。因巨痛，奋蹄怒吼，拖拽石碾一路飞奔。这头听闻，程焯嘿道：“狗日的张厘，想犯了臊症，寻不着下家，拿畜牲出气！”只闻这驴声凄惨，皮毛焦糊，才一声惊呼，蜂拥跑来。磨道间，这畜生拖团烟火撒蹄狂奔，哪见张厘！忙拦时，其赤红两眼口吐白味，撞翻韩、赵。程焯眼疾手快，赶一步挑扯半开，捡布袋挡脸，抄帚把一阵混打，烟消火灭驴子停脚。再喊张厘，哪有应声。回头再瞧，这畜生四蹄乱抖，尾巴焦黑腚尾少皮，早沁出鲜红。三个笑骂一回，回已院，灶眼暗红，灯火早熄。程焯奇怪，摸入去打火再瞧，怒道：“狗日的张厘，咱好心遮掩，竟做手脚！”韩、赵闻声，丢艾火挤入再瞧，蹄膀少两只，牛肉短一大块。程焯跳脚，嗖地下抄板刀。韩、赵着忙，左拦右扯，“二爷，休他般见识！”又道，“这厮家生奴才，因索事，眼下受罚，看守小磨，终与你吾不同。声张起来，咱有不是，却何苦来！”程焯怒道：“使用有数，侯宽眼明，计较起来不是耍处！”二人道：“此时人多，二爷酒醉，只道挪用，又谁点数！”程焯怒气稍歇，犹道：“下回撞见，伸嘴剔牙，扒腕去爪！”二人道：“便偷瞧，也打瞎狗眼！”却才无话。稍顷，来人传饭，并将醒酒汤盛取数碗，一托子肩去。汤来，周奄轻呷，酸辣适口，因稍热，将就吃些儿，置于案端。李福略尝，眉梢上翘，连吃几口，通身大汗，不由道：“快哉！”古意则十分大醉，端碗不牢，够嘴不着，好容易接着，淋淋漓漓洒满前襟。周奄暗笑，将碗遮口，顺眼再瞧，何保变色，揉一揉肚皮，状似无奈。其心动，“莫应旧事儿！”赶忙撂碗，低头只稍坐，肚里难挨，一连串鼓响，竟十分大急。直无奈，忙去亭外，再望四下，满眼黢黑，哪有灯影儿！其顺脚丈远，扯裤大泄。值此静夜，微风一摆气息难闻。有家僮在侧，不乐道：“前数步，墙角里便有茅厕！您老嫌路窄，咱提灯引照，强似亭侧！”周奄低头掩腹，鞋袜半湿，岂肯应答。李通衍吃得兴头，汤来时，扶栏听风正然畅意间。猛然间秽气熏蒸，闻声再瞧，暗影里有人。顺脚亭外，蒋仁展随后，举灯笼再瞧，不是周奄又是谁个。其不乐，怪而问之，则答：“河东柳家集贾奄遇难事，大泻半日，几无人形。此时吾腹痛如搅腿脚酸懒，莫若旧事！”李通衍哎呀一声，汗蒸鞋底，“你不早说！”回头再瞧，亭里除古意俯案，还有谁个！“有贼！”蒋仁展一声大喝，家僮连催，只古意能醒！提灯打火一迳找去，假山后两具无头尸，非李福、何保又是谁个！李通衍两眼一翻，一跤坠地，刹时间背过气去。
马福听见驴叫，匆忙坠地，相酩、相莫也来。绕低门转矮户，眼前便堵高墙。马福挣爬不上，相莫肩架起相酩。急切间，隔墙抛坠一物，悬停眼前。马福那顾及许多，腰插起短棒，扯布带骑卧墙头，溜去院里。相氏兄弟先后坠地，还玄乃怨：“你三个不老远瞧着，跑来则甚！”马福道：“更深夜半，星月无光，却何望见！”还玄瞪瞧一眼，悄向南去，攀花墙跃去屋顶。三人随后，轻手轻脚去脊背里伏下。还玄捣弄，有家僮去到厨院，先一个掩鼻，“这般气息，烧燎何物儿！”另个道：“汤饼等多时，还不将来，吵嚷个鸟！再迟一迟，当心讨打！”于是，舀汤搓饼一通忙乱，赶忙肩去。朦胧间相酩细看，院子不大，西北里一六角亭，花木掩映。亭前有空地，南来一土丘，高丈许，丘下摆石锁等物。斜西向数丈里有间竹棚，连窄道，俨然茅厕。汤来饼至，李福、何保忙用时，李通衍临窗沐风，蒋仁展掌扇，正然惬意。还玄悄起，叮嘱守候，再不许动，扒着屋沿儿下到院里，潜于丘后。角亭里一人难奈，一手护腚一手掩肚，膝无大弯脚不离地急奔而来。至丘侧，哪及暗处，扯带下腰一顿狂泄。还玄掩鼻，值挪移，抢身侧位，指叩道：“李福，看吾是谁！”肩后人语，李福吃惊，扭头再瞧，光影里来人着僧衣，右臂背藏，左手虚指。其大骇，起身不能，支吾间摇头调腚，乃闻：“你不识吾，吾却识你！千万仔细，奈何桥上不要怨错人！”李福提裤，急去时，发髻捉提，后颈处只一刀，鲜血飞扑，身首异处。血洒将尽，远处来人。马福大急，连连摆手，哪敢则声。还玄不忙，扯脚踝拉去暗处。回头再瞧，何保耸腰弓背一路急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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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青南行51,接前页）至丘侧，粪尿混着凝血脚底打滑，一个侧仰险些跌撞。捯脚间再耐不得，前后皆冒，淋漓腿湿。其哎呀一声，顺手一按扯去足跟，牛奔虎跑一顿猛泻。还玄掩鼻，“这边这边，可有草纸！”何保扭看，暗影里蹲坐一人。“草纸有，已然半湿！”眼见不动，其挪凑去，提裤腰捻纸捏递，且道：“师弟用，尽管取去！”还玄轻笑：“何兄，休地错认！”其大惊，茫瞪醉眼正然无措，“令师弟醉酒，跌滚一跤，挣爬不起！”何保再找，树影里斜卧一人，竟无大动。草草擦拭，赤条条光腿去，只才帮扶，其身僵臂凉，衣摆粘稠，隐有血腥，却何站立。直无奈，两手插腰猛地抱起，刹时肩宽，项上无首，断颈处犹有血出！其大惊，却才叫喊，喉头被捏，却何发声！“太平世界，你不家中安坐，跑此混闹，敢活得不耐烦！”何保弃尸，岔开两腿屎尿齐下。还玄扭脸，三指略松，其挣道：“好汉，师命难违，不干吾事！”还玄下力，哪容他透气，“天下之大，俊杰几多！你拜谁不好，师从李通衍！”乃斥，“拴马岭事发，官司追讨，你有几条命！”何保拱手，好容易换口大气，“好汉饶命，就此还家，情愿吃官司！”还玄冷笑，“时不吾待，晚矣！”随手一抹，头颈两下，尸体倒仰，一腔热血喷出老远。马福惊喜、相酩慨叹、相莫口呆！还玄招手，马福眼疾脚快，翻去脊后。值摆臂，匆忙接握，先一个李福。其回掷不及，夹握膝下。还玄再掷，相酩争抢，险将跌坠！此时，角亭处又有人来。还玄摆手，马、相伏去脊后。来人斜去数步，光影里蹲下，早一通大泄。家僮不乐，才有怨言，李通衍忙看时，竟周奄！惊闻那话儿，携家僮忙地找寻，血粪间两具无头尸，便福、保。李通衍惊见，一跤倒地，气息也无。蒋仁展拉扯起，虽连唤，如何能醒！古意醉卧，家僮着忙，七手八脚抗抬起两个，报入二门。艾氏惊闻，手足无措，忙不迭叫醒二子，接入古意，安置下李通衍。古纳、古练携僮仆再来，还玄、马福及相氏兄弟已然躲去。
      闻二妹欠安，艾珂忙来。路上再问，始知命案，一时间大急，“好好地横生变故，竟死谁个！”答曰不知，乃怒：“你两个混帐，家出横事，不知死谁！”古纳道：“二舅老爷息怒！吾等原在您宅，与诸兄一处。前数日客来，家慈不胜其烦，昨唤，天晚方归！”古练也道：“事出，吾弟兄把守庭院，值守至四更将没，却才忙来，哪及打问！”艾坷歉道：“如此时，须吾错怪。”再问其母，则道：“原无大碍，略些儿惊吓，只气闷。”稍稍放心。至家，天已大亮。李通衍客房卧病，有蒋仁展陪着。周奄因连泄，脸色青灰。艾珂问话，答不上半句，弓腰叠背跑出去方便。再唤掌灶，程焯弯腰捂肚，满脸苦相。其心下明了，犹道：“你来年余，二爷几回夸赞。眼下事出，腆这副嘴脸谁看！”程焯嗐道：“说出来打嘴！二老爷剩饭，吾三个只略尝，腹泻不止！”艾珂道：“你执灶案，凡事留心。自家吃坏肚皮，还好意思！”程焯跪道：“二老爷这话，某个厨役如何担待！”再问，将磨房事细说一回。“吾等回看，牛肉丢大块，稀烂蹄膀少两整只，屉布若干。”艾珂道：“既失案物，就该禀告，怎能好自作主张！”程焯道：“原想张厘捣鬼，天晓时告与侯爷，以便处置——此小事，敢惹二老爷气恼！”艾珂道：“张厘谁个？”乃答：“平素随侍家主，月前犯歹，罚看驴磨。”艾珂道：“你带吾去！”至磨房，驴子尚在，气息难闻——其遮眼不见，满腹饱胀，磨盘狼籍。近前再瞧，套绳焦糊，驴腚精光，浸黑润红肿胀起老高；其尾黑秃，半长无短，滴滴血下，只不见张厘。艾珂奇怪，四散找去，墙跟乱草间找见一人。其手足被缚，涕泪横流，脸肿得斗大。割腰带去塞布，浑身颤抖哼声也轻。程焯再瞧，不是张厘又是谁个。古纳踢脚，“你不守磨房，怎地乱跑！”其支吾半晌，麻胀平复，乃道：“吾这模样，能自己跑去！”众人暗笑，艾珂再问，乃答：“小磨精面，常有鼠害，小的不胜其扰！好容易淘养只猫，光吃不做，气吾不行，才下捕具，指望着添口肉吃。”程焯哼道：“你不是狸子，猫肉也吃！”古纳瞪道：“少胡说！”程焯缩头，忙去方便。又道：“听见猫闹，以为得着。才出门，便遭重击，刹时间人事不知。待醒，手足被缚，蚊虫叮咬，巴望着早死！”艾珂才不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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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青南行52）艾琚原去应卯罢，至半途，闻信也来。古意酒醒太半，免强让座。艾坷道：“你结交什人，只会惹事！”古意不乐，“汴西齐武师拜望岳丈，罗二几个粗鲁轻慢，
多不耐烦，哪是待客之道！”艾琚道：“家严与之并无深交，却何来由！”古意道：“吾奉命待客，还有了不是！”艾珂道：“事出，齐咏何在？”古意道：“齐武师劳木前辈代望！”艾珂嗤道：“恐有难事，说甚代望！”古意怒启，艾琚再问，乃道：“除木通几个，还周奄。”乃将相莫打劫，林汗青留宿马庄事细说一回。艾珂道：“早疑惑对岸作歹，真就如此。”古意道：“贤弟公门中人，既知端详，万不可放纵！”艾琚道：“马庄易，相氏兄弟于荥阳，几多牵扯！”艾珂道：“此事休论，你宅怎处！”古意、艾琚才知命案，忙来检视。后园宽大，隔出一隅，权作演武场。寻常待客，凡契旧多来此处，以便演习。路上，再闻磨房事，古意怒道：“谁人大胆，来咱家惹事！”马福、何保停尸于六角亭，转去丘侧，粪水血污交杂，足迹厚重，几多凌乱。艾珂沉吟，“此两人一刀毙命，并无挣扎。”古意道：“吾与相大、马六几回交手，寻常得紧。”艾珂疑惑，“恐有他人！”古意道：“任他谁个，总与马六、相大、相二厮混一伙。拿住一个，一问便知。”屋顶有燕雀争抢。艾琚凝神细望，旋既移梯。古意宿酒，哪顾及头重脚轻，跟去房上。脊后有血，零散几处；另侧屉布包裹，有牛肉少许，还两块猪腿骨油腻。古意恨道：“贼子不死，势不干休！”艾琚道：“以周奄、木通为证，马六再逃不去！”将尸身移去旧处，使家仆看牢，再不许动。携古纳、古练及家僮数人，各执器械直奔马庄。
一行骤至，马福、相酩、相莫正然纳凉。古意眼红，“马六，你做的好事！”马福淡道：“马某惯做好事，不做歹事。只不知你讲的是哪一件！”艾琚便吼：“你私底拘扣、打劫杀人事！”相酩道：“艾爷须官差，这般说话敢有凭证！”相莫道：“吾弟兄胆弱，当心你吓出人命！”艾珂道：“你个胆弱？打劫事再逃不去！”相莫道：“贼酋过河，直恨道：携五七百精兵洗劫马庄！吾乡民不意擒之，有心解荥阳请赏。难不成你私通贼盗，沆瀣一气！”古意气短，艾琚乃哼：“有理有据，且去公堂上说道！”古练、古纳携家僮围堵，直欲拘捕。马福抄杌凳退去门首，相酩、相莫紧傍左右。乡民闻信，一时间俱来。古练、古纳破窗入，由内而外。三个再去不得，乃喝：“你凭甚抓人！”艾珂道：“某乃弓手队正，舍弟为兵房书办、捕役班头，拿你怎地！”相酩便做悔状，“吾弟兄几番苦劝，竟不肯南洼稍避！武陟比不得荥阳，可是讲理的地方！”艾琚道：“荥阳、武陟皆属大周，你河里犯事，还逃哪去！”相酩便做坦然，“这说时，咱弟兄生死一处！”束手就擒。乡民不依，昂、丰、沣跳脚，长杆短棒密齐排摆，喝呼叫骂！古意大怒，“尔等还反了不成！”艾氏兄弟便行拘捕。偏这时吴氏携子接了婆母来，闻信大悲，号呼挤入。冯氏扑拦古意，“吾儿何罪，要你来捉！”马福急挣，“娘亲莫急，想是抓错，稍顷便可还家！”冯氏捶泣道：“痴儿！自古至今虽有错抓，几时错放！”吴氏并二子揽抱膝脚再不肯放。家僮拉扯，直欲踢打。马福惭愧，相氏兄弟再三解劝，却才罢手。艾珂、艾琚执械先导，古练、古纳紧随其后。古意推搡，相酩叫道：“艾家阿哥：公堂非比酒肆，旦去时，休地后悔！”艾琚笑答：“武陟不似荥阳，休想侥幸！”拥挤出院门。街心里正乱，庄头一骑快马来，“二位贤弟，何缘由来马庄，让吾好找！”此人雷罡，字俊臣，艾昭高足，白水镇里正。待近，飞身下马，分开庄民，左揽艾珂右牵艾琚，拖起便走。艾琚争辩，只他肯听。眼见异兆，马福乃喝：“雷爷来，正好评理！说咱私下拘押、打劫杀人，你有何凭证！”古意推搡，“去到堂上自有人证、物证！”相酩也喝：“你武陟也大周属地，谁敢枉法！”焦灼间，雷罡竟答：“咱乡里乡亲，马福、相酩你几个混说些甚！”马昂、马丰一听这话，追堵街心如何肯放！家僮气泄，丢开马、相，簇拥古意急急乃去。人少处，古意紧赶两步，“师兄，你个则甚！”雷罡道：“老爷问你：闭门生事，所谓何来！”古意略迟疑，瞧一眼艾氏兄弟，“汴西齐武师拜老爷不遇，转荐吾宅，以为答谢！”雷罡道：“齐武师可来？”乃答：“狄月引路，有木前辈来！”雷罡叹气，“贤弟，你交友不慎，非但自家，师尊也陷！”古意大惊，忙问时，竟答：“你难脱干系，眼下岂是说处！”
（汗青南行53）雷罡何来，还要从头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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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玄出了肖家集，“你三个自去，吾有要事。”马福道：“师兄忙乱半夜，任他甚事，不妨吾去！”相酩也争。还玄摆手，“此事，非吾不可！”讨过首级，犹嘱：“赶早回家，焚化血衣。明早人来，万不可张皇！”一迳南去，入白水镇寻着艾家，捡僻静跳进跨院。昏黄灯影里，随股腥臊，满耳磨牙，便厩棚。刘莨上罢草料，摘灯出门，有人抚肩道：“店家，借匹好脚力！”其看也不看，回肩摆肘，转身抡拳，哪顾及灯坠。还玄轻笑，“全不识逗弄，竟还练家！”沉肩头卸下首级，接挡来拳，随一记背靠，其闪躲不及，胸腹间中肘，一跤跌坐，几乎闭气。补一脚踏灭手灯，扯提暗处，还玄拔刀，刘莨胆寒，张手乱摆，“好汉要马，只管牵去！”还玄道：“吾不要马，只问你首级！”刘莨连稽，再三告饶。还玄道：“可有谁来？”刘莨道：“更深夜半，能有谁去！”还玄示意，将厩门半开，躲去屋后。“艾昭何在？”刘莨苦道：“咱一厩夫，哪知老主爷居所。”还玄冷眼，横刀直刺，其忙道：“老主爷好清静，庄南独院清净雅致，老仆守门！”还玄道：“你空口白说，吾何认得！”刘莨无奈，搬梯上墙，溜去街后。还玄随后，曲折南去。村头隔百步，平地里一独院。还玄道：“打更守门者刘姓，这般年岁耳聪目明！”刘莨汗下，“长老饶命，那是吾亲爷！”还玄道：“多谢引路。你敢逃去，拿老汉试刀！”紧走几步，一个轻纵搭上墙沿，腾身伏卧。此处有正房三间，配房五间，南侧砖墙高耸，窄门东开，圈多半亩大小。还玄回瞧，刘莨低头哈腰蹲去地角，不由得暗笑。下至院里，猫脚矮身伏去窗前，闻呼吸一粗一匀，扭颈四望间，一个声音苍老道：“绢儿，吾夜梦不实，辗转难睡。此时再听，竟无动静！”有人睡意朦胧，言语含混，“打更守夜非止一人！您老独宿，忙乱半宿，养身要紧。”还玄掩口，扒院墙上去屋顶。此值夜半，星月光暗，又微风徐徐，蚊虫少来。稍待，眼皮发粘，沉沉睡去。五更时，似明又暗，上房间似有动静。还玄打个哈欠，悄摸至屋沿，俯身下视。冷不防身后不稳，一首稍滚，另个也动。一时间房里大忙，熄灯掩窗。还玄笑道：“贼走关门，充甚勤快！”提头包下短墙，纵身一跃，咕咚下跳去院里。闻此响动，房里不忙，屋门一响，一人举藤鞭来，照头便打。这人身轻体匀，红绢包头，年约两旬。还玄避让间，捎头扫背，缠腿拦腰，鞭梢挂着风声呜呜作响。只五合，腋下中招，立时袍绽，尺半破口，胸肋毕显。这时，屋里来人，须髯半灰，约五旬，乃艾昭。还玄喝一声，跃去圈外，肩卸下头包，“你个不问，见面便打，痴狂怎地！”那人不答，扬鞭再上。还玄跃去院角，顺抽一长枪，返身接战。又数合，悄下卖个破绽，藤鞭撩过，枪尖反挑，绢帕起处，随一声娇喝，忙退去数步，已然乌云散乱，遮颜盖脸。此便是艾昭侍妾，名绢儿。还玄弃枪，绢儿挽发，举鞭再斗时，艾昭忙喝：“住手！你非对手，还不退下！”此女不去，还玄再无避让，顺手出刀，只轻格，寒锋过处鞭去多半儿，连柄不过尺余。绢儿一呆，又气又急，一摆断鞭飞身直刺。还玄好笑，艾昭忙喝：“吾儿，休地出丑！”抢身跃步拉扯另侧。还玄稍让，还刀入鞘，摆拳迎斗。战不数合，艾昭自语：“似你身手如何下作！”还玄笑道：“吾不下作如何见你！”便问：“见吾则甚！”乃答：“有宝物相赠！”乃哼：“昏天黑地，非奸既盗，能什好礼！”还玄道：“不信你看！”斜去一步，跳去圈外。艾昭再瞧，厢房窗下一对儿圆滚，包布青乌，视物不清。其自看牢，使绢儿解看，乱发遮掩间，龇牙咧嘴，眉眼俱全，不由得哎呀一声，一跤跌坐！艾昭生疑，赶一步凝神细看，乃告：“好汉，此间不是说话处。请随吾来！”还玄将两首拴系一处，提去外间。艾昭揽坐，绢儿明晃晃点燃蜡烛，掩房门躲去院里。艾昭道：“好汉何来，缘何面生？”还玄道：“虽世交，奈无识！”艾昭道：“若此时，敢问师兄法号，尊师谁个？”还玄哼道：“吾不问你，竟来问吾！”门一响，绢儿提刀来，耳语数言。艾昭冷笑，“老朽艾昭，二郎乃武陟县乡兵总教头、弓手队正；小郎为兵房书办、捕役班头。你提着物证入宅，还想走脱！”还玄轻笑，“二郎名珂、三郎名琚，还一个禹城县尉！”艾昭心虚，犹道：“你不怕么！”乃答：“河东潞州潞城县新丰村李通衍私通拴马岭强人，为虎作伥。事败，抛家舍业，累遭缉捕！”艾昭警醒，“李氏作乱，与吾何涉！”还玄冷道：“此李福，另何保，李通衍一子一徒！”笑道，“某往怀州首告，恐古家追讨，暂避你处，以图安逸！”艾昭大惊，“古家谁个？”还玄愕然，“古家乃令婿！怪哉，是吾自投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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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青南行54）忙去时，绢儿挡门，艾昭苦拦！“好汉，救吾则个！”还玄迟疑，“你不救吾，谈何救你！”艾昭示意，绢儿躲去屋外。还玄道：“余奉师命看顾马、相三家，不容有失！”艾昭道：“令师可是一点青苗兄！此吾旧识，亲若手足，相趣十数载！”还玄无答，又道，“前回齐咏作书，木通顺拜。余老矣，一不愿生事，再者同业相忌，借故推托！”又道，“齐咏乃前朝侍御史、太子右清道率府长史；周初，曾为国子助教，绝非等闲！”还玄答：“木通者，李通衍也，齐咏之妹婿！”艾昭大骇，“周奄、贾兖又何来由？”乃答：“曾为和州录事参军、节度押衙、德胜军步军指挥使、副使。今据何职，不知！”艾昭苶呆半晌，“数载不见，苗贤弟将往何处？”还玄道：“先生不愿生事，无须打探！”艾昭苦道：“事已至此，却怎地好！”还玄道：“欲推脱干净，不妨大义灭亲！”艾昭哀告：“贤侄来，定能教吾！”还玄哂道：“先生见多识广，当有妙策！”讨长衣罩起僧袍，将首级扎裹严实，叫开院门，竟去。艾昭略一思想，赶忙来家。此时三子应卯，古纳、古练称娘亲有痒，将二郎迎去。其大急，寻雷罡来，如此这般吩咐了。雷罡先奔古家，再去马家，截回古意等众。
李通衍不去，众人撺弄，古意怒起。待周奄过河，越发气壮。狄月无奈，悄下问过，辞过李、古，过河南行。至旧地，如何找见。直无奈，穿州城斜去，一路紧赶，夜半至桃壁叫门，逢梁亭，问起师尊，竟未还家。期间，齐榛得信，披衣打探。梁亭字留美，稍长狄月；齐榛字梅筌，齐进长子。待尽述，齐榛笑道：“艾老儿一惯托大，有事拜求，便越发地不堪！”梁亭思谋半晌，“这周奄，轻重缓急全然不顾！郭老爷既得，你不南去，可不生事！”齐榛不屑，“他渔夫梢子，水狗般过活，竟拦河打劫，还了得！艾家若肯下力，哈口热气吓出他粪尿！”梁亭轻笑，就此歇下。只半个更次，因他难安，唤起狄月，乘快马北来。只才过河，艾昭使雷恪聚艾芎、艾苴、艾荥、艾苞等孙辈，集家僮、佃客、庄丁七十余，执器械齐奔古宅，把持庭院，里外看牢。周奄一早用药，泻已大停，面色青灰，有气无力。雷罡、艾珂等先至，梁亭、狄月后来。惊现变故，一时间捉摸不定。艾珂、古意与梁亭熟识，延入内室，“先生久居桃壁，敢与木……李前辈非是熟识！”梁亭狐疑，狄月含混，再问则道：“狄贤弟执书，李前辈顺访……”梁亭接道：“家师居中牟，旬日得书，蒙楚地存正道长举荐，有幸与木前辈相趣！前辈慕艾武师声威，刻意求拜，才使狄月致书！”艾珂点首，“原来如此！”又道：“存正道长恐乎转荐！”狄月答：“大略如此！”艾琚来，古意道：“家宅生变，木富、贺宝横遭不测，有保正偷报县衙，另派乡兵、庄丁守御。稍顷，敢有王县令统捕役、弓手验看！”狄月迟疑，梁亭接道：“先生哀创半日，郁愤积聚，恐有冲撞！”艾琚道：“依吾见，不若请周仁兄一并过河，再做打算！”梁亭道是，使狄月知会。
艾琚赶去县衙，恭禀：“因命案属下来迟，明公勿怪！”王执字松灼，到任年余。待问时，则答：“昨夜肖家集古家突入强贼，明火执仗。属下得信忙去救应，未及应卯。”王执一惊，“本县清静，几时生盗！”又道，“古意乃令姊丈，早闻了得，情形如何？”艾琚道：“托明公洪福，家口安好！器物牲畜虽有损毁，幸斩得强贼两名！”王执大喜，“如此才好，不失本县锐气。”又道，“贼人何来，究何滋扰？”艾琚道：“公私有别，某只看顾亲眷，未及其它。如今强贼遁去，有请明公到场看验。”王执称善，午后携刑房、仵作并十数衙、捕去，艾琚引路。至案地，后来家僮、庄丁、佃客悉数散去，数人值守。刑房、仵作堪验已罢，乃禀：“案迹杂乱，有强徒两名，皆一刀毙命。只一样儿，尸身无首。”王执奇怪，因古意在侧，便道：“既诛贼人，何不见首！”古意恭禀：“家仆羸弱，保全老小已然万幸！”又道，“值夜暗，且视物不清。吾砍倒两个，不想贼众，拚死围斗。经久战，寡不敌众，亏得舅兄、舅弟携子侄助战，强人不抵，争奔时，劫得尸身！”王执道：“原来如此！你虽抢首去，当吾辨认不出！”即刻传话，将尸身移去县里，十字街口示众；倘有识得，重赏二十贯。同时，临近四乡清查人口，倘有遗失瞒报，以涉案论处。转眼三日，艾琚禀告：“目今暑热，尸身半朽，秽气难闻，百姓多有怨言。”王执道：“既无可识，又无走失，想必是误闯本县。”便叫典狱，携五七案犯，将尸身扛去城外，捡野葬处埋了——当晚，古意、梁亭、狄月携家僮、佃客扒出尸身，将细绢缠裹，趁夜过河，五更厚殓，择吉移柩，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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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青南行55）此期间，还玄知详尽，私埋了首级，也不与马、相作别，一迳南去。连数日，寻主仆不见。没奈何，斜向东南，由寿州往滁州，南行达浦口，隔江便是金陵。还玄进村，稍去半里，路右里一招牌丢去墙角，半截乌黑，满院杂乱。入内再瞧，院墙下丢些过火的杂木，前后两排新换的屋顶，三四个和泥抹墙，五七人推刨拉锯、执凿打孔，不由得心动。店主梅泓瞧见，乃怨：“这半早不晚扒门望风，是何道理！”伙计会意，迎道：“师父来巧，前回走水，屋毁人伤，却才修整。倘借宿，小店未重张；若化缘，工料不足，正然无奈，还去别家吧！”还玄乃答：“佛祖慧眼，雷公勤准，弃远近舍左右，独独捡你一击而中，可见无德，报应不爽！”匠人住手，咧嘴偷笑。梅泓变脸，怒道：“你个出家人，难不成口舌生疮，这般歹毒！”还玄道：“贫僧路过，遣丁驱赶，可见平日再无斋舍，枉挣些昧心钱！”梅泓脸白，“非不斋僧，只今不行！”一时间路人拥挤，匠人张瞧，有人接口，伙计乃答：“鄙店有锅三口，前回走水槌破两只，剩一口与匠师父煮饭，如何忙得！”梅泓道：“米饭未得，只些儿粗菜！鄙店施舍时，只你肯用！”还玄合掌，“阿弥陀佛！施主有心，贫僧倘不领受，佛祖也怪！”梅泓道：“你这般打哄，休地怨吾！”悄递个眼色，“去，给师父盛碗来！”转眼间一只托盘肩两大碗，一碗鲜鱼，一碗肥肉。泥匠木工纷纷住手，围挤张瞧。还玄接手，朽木间坐定，托盘置膝，抄箸子大口吃起。梅泓击额，轻嗐了一句，狠盯一眼转身就走。看客拉扯，五七打趣儿，还玄犹道：“店家留步！有好酒将一坛来。”梅泓不理，又道，“你有好酒，吾不白吃；若无，这干面豆腐权当布施！”梅泓收脚，满脸陪笑，“咱开店坊，能没好酒！”不待示意，伙计扶道：“师尊：此间不雅。后有空房，吾与您搬去！”看客匠人唏嘘一回，也就散去。还玄来后院，尽头厢房不曾过火，虽有些烟火气，倒也洁净。梅泓捧好酒一坛，还玄摸碎银，能有八分，“客家收好，余下权作房钱。”梅泓连声道谢，眯了眼去。
还玄饱足，街上闲走。稍留意，路口里一成衣店。待入看，伙计打盹，手边堆杂色衣料。还玄捡看，却才拉扯，伙计肩动，刹时警醒，揉眼跳脚，“师父来，敢是化缘！”闻答，大喜过望，“吾布紧实，细密无缩，颜色又正！人手正闲，稍顷做得。”挑捡三色，问罢式样，量好尺寸，收足钱钞，说好隔日来取。还玄收取凭执，回店歇息。
至日，还玄换取新衣，拴系起包裹，执旧衣结算店帐，“出门访友，需三五日回。此包暂存你处，来时多算店钱。”梅泓闻听，赶出来道：“多算不敢，只盼回住！”还玄道好，寻渡登船，斜向对岸。江南与江北不同，老远见唐兵把守。渡船傍岸，商贾渡客往来虽多，并无查问。还玄缀行，有唐兵早见，直起眼拦道：“哪里来，哪里去！”乃道：“由卫州虹峰观来，往信州访友。”其道：“值暑热，此行须两三千里，敢有交契！”还玄道：“吾唐弘大，天下一家，谁还没个故旧！”其道：“算你口滑！”言语间盯看，“你个出家，带这笨刀则甚！”还玄道：“吾刀与众不同！”其退半步，警道：“有何不同，拿来吾看！”还玄道： “旁人执刃可剁柴割草，剖鱼切豆腐，十分大急也可杀人。”其道：“胡说，谁家砍刀不能杀人！”待接看，刀身厚重，柄缠丝绢，薄铁作鞘，漆光也无，执握处把玩通亮，全无锈迹。其斜插长枪，握柄执鞘用力一抽，“嗯……！？”一丝儿无动。横握再瞧，鞘柄际锈迹尤重，并无异样。其双膝夹握，执柄再摇，依稀能动。用力再拔，连数回不能。众卒围看，一时间忍俊不住。队正来，耸眉立眼，“平日说嘴，如今拔刀不出，倘贼来，送死怎地！”一把夺来，连试两回，竟也无果！其大怒，使两个粗壮执握刀鞘，再行拉扯，连去数步竟分毫不动。看客哄笑，其大窘，乃喝：“你做甚手脚，拔出来吾看！”还玄轻笑：“刀已锈死，数岁无出，平日只好唬人。”其怒极，随手一掷丢去江岸，水边半坠。还玄捞系了，含笑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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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青南行56）还玄入城，悄下问了去处，往南城西里寻斜街，稍往内行，见一宅大门紧闭，雕梁画栋，颇清净。身背里二人来，老早瞧见，“什么人？来此作眼！”乃答：“往玄妙观进香，正不知处！”其道：“观在城北，你捣搅个甚！”另个将刀验看，连拔不出，待知锈死，怒道：“你不早说，误吾正事！”遂递还。前个抽纸状，自展道：“年岁相近，只错瞧了！”还玄偷窥，前一张着僧袍，挎横刀，面目不清；再一张年少英武，有三百贯字样“吓！吾若找见，有此厚赐，娶妻生子还俗去了！”其两眼大瞪，“再瞧，拿你顶缸！”另个则怨：“二哥多事！他一道人，理他则甚！”乃去。还玄回走，转后街寻酒坊，捡临窗案子叫一席好酒，无移时吃个尽饱。郝沆奉茶，还玄道：“二哥，夜半时可有素斋？”郝沆奇怪，“师父原不忌口，把斋怎地！”乃答：“吾观与旁家不同，白日炊饮僧俗无异。只夜半，香汤沐浴，用过素斋才好功课。”郝沆笑道：“此法精奇，亘古未见！鄙店汤水只供天晚。师父夜用，请自烧取。便素斋，也那口锅。师父有米面，全凭自理。明早，只收柴钱。”还玄谢过，讨间上房，金陵城里游走一回。晚归，早早睡下。更深夜半，卷起裤管，趿鞋悄起，寻厨间打火，剔亮灯盏。此时灶膛火熄，锅里少半下冷水。还玄拾柴，灯口里点燃，锅底里烧旺，加大半下水，连柄下到锅里。待开，顺过刀鞘三拨五弄，将枯草缠柄提握灶前，足尖儿、膝内夹执刀鞘，只轻摇，拽出九纹刀，换握刀鞘，淋淋漓漓倾出鱼鳔胶，浸滚水洗涮干净，熄余火舀净残水，阴至半干，还刀入鞘。攀院墙登去屋顶，虽后望，日见那宅灯熄火灭，愈发静寂。其呆瞧半晌，回房歇下。
      次日早起，去街口再瞧，门首有人，大张瞪两眼左顾右盼。沿街虽有货买，大多精壮。还玄不入，闲逛一回，巳时回酒坊，讨几样荤素，叫一角酒。“二哥，那厢谁家，这般气势！” 郝沆斜望一眼，“此官衙，乃冠军大将军府。”还玄道：“大将军统千军万马——奈何清静！”郝沆不屑，“大将军乃官阶，非职事，哪来军马！”又道，“老将军年高，素无交接，故尔门庭冷落。”还玄道：“可是郭姓？”郝沆道：“自然！”还玄啧道：“既为大将军，必然英雄盖世横勇无敌！”这时，屋角里背坐二人，闻声齐来，“不识府邸，焉知郭姓！”问话者叶玉，行二，叶彬随后，行三。小二忙去时，还玄不屑，“吾唐只一个冠军大将军，不是郭老将军又是谁个！至于府邸，某初来乍到，自然认不得。”二人就座，叶滨道：“老将军无寸兵，且二十载未经一战，英雄横勇你何知晓！”还玄道：“街头有蠢汉搏命，非勇力，蛮也！既为大将军，攻则取战则胜，岂非横勇！”再道，“兵事、军马全凭主上，至于所辖，此中原委岂你吾知晓！”叶滨语塞，叶玉道：“你出家为道，何不忌口！”还玄嘿道：“本道非似旁家，心中有佛，荤素不忌！”叶滨道：“你何公干？找寻老将军！”还玄讶道：“贫道陌路，既便找去，老将军肯认么！”二人对视一眼，“这说也是。”犹疑片刻，拱手作别。还玄回望，适才坐处不过清茶两盏。店主黄二仲来，“师父不知轻重，如何这说！”还玄问时，乃答：“此二人看似悠闲，实则上元捕役！”还玄道：“某一闲道，游走四方。金陵非是他家，难不成来不得！”黄二仲道：“此言无差！可秦淮比不得乡下，贪一时畅意，因言获罪，吃这没来由官司，却何苦来！”还玄道：“施主好意，吾记下便是。”黄二仲去，还玄叫来郝沆，“城郊有天齐庙，可还去得？”其略思想，“可是城西南牛首山上个？大路损毁，庙里少人，荒废久矣。师父去时，路途非远，唯小径可达。”说话间，叶氏兄弟偕一壮汉来，盯瞧此间。来人浓眉大眼，约六尺，粗滚圆壮，逾三旬。还玄道：“某只问下，未必真去。”再点汤饼、馒头等物。郝沆忙去时，还玄稍饮，略一皱眉，架箸子掩肚搂腰迳去后院。
      后来者芦映，原军汉，拳脚尤佳，见为上元县乡兵教头，弓手什长，叶氏兄弟多蒙指点，故尔亲厚。叶滨叫茶，芦映略饮，还玄不归，当下起疑，悄递个眼色。二人忙去时，茅厕间哪有人影！叶滨气极，回大堂劈胸一把，“你这贼子，与那厮遮掩作线，才使走了！”郝沆强挣不去，黄二仲忙来，拱道：“二位差官，有话好说！此小舅，初来鄙店，何与他般见识！”郝沆道：“补点饭菜尚未搬来，哪能就去！”黄二仲一愣，回卧房再瞧，屋门半开，哪有余物。忙往后厨寻见厨役，才知还玄问路，一干偷瞧，竟逾墙而去。芦映懊悔，叶玉、叶滨肯肯饶店主！“好你个！贼道披巨案，被你枉纵，天大干系再难脱逃！”黄二仲无答，郝沆跳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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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青南行57,接上页）“客人犯案，你上元一无榜贴，再无追讨。吾店家非你肚里蛔虫，焉能知晓！”叶玉大怒，抬手就打，“吾盯瞧半日，须不眼瞎！”黄二仲强挨一记，犹道：“客人投宿，来去自如。倘知犯案，吾坊首告，谁敢强留！”黄二仲补踢一脚，小舅躲去，弯腰打躬再陪笑脸，“芦教头好本事！那厮纵去，所逃非远！你官差不睬，吾也不饶——咱聚伙计赶去，追讨饭钱！”芦映道：“休道这话，咱不怨就是！”急忙忙唤来郝沆，旧话重述。叶玉悟道：“这厮去了牛首山！”叶滨道：“那还等甚！”便不理会，出前门一迳赶去。
      芦、叶出城，抄近路西去，一口气攀去山上，眼前便是天齐庙。直腰身喘口大气，过残墙摸去院里，石缝里荒草老高，先一眼偏殿透顶，再两脚大殿间神像半倒，塌沿半边儿。芦映把庙门，叶氏兄弟四下查看，并无人迹，稍稍放心，分主殿、侧殿三处歇息。经久，听见草响，一人低头来，直奔大殿。“道友，时辰不早，可还守时？”话音未落，芦映执横刀迎头，叶氏兄弟于两肋，紧赶几步截住退路，“那厮，老早动身，奈何脚慢，让吾好等！”还玄哎呀一声，“你谁人，青天白日打劫不成！”叶玉道：“某乃江宁府官差！兀那野道，还不束手！”还玄答：“贫道远来，并无得罪，奈何追逼！”叶滨道：“敢来大将军府邸打探，眼见细作！你说，可是由河东来！”还玄张慌，“某非孤客，你可小心！”芦映道：“他两个某已擒下，等你取齐！”还玄哼笑：“你东海里匀面，好大个嘴脸！”摘下横刀，“既官差，报上名姓，太爷才好问事！”芦映怒道：“你个疯道，敢来讨死！”叶玉也吼：“再敢支吾，剁下牛首与山凑对儿！”还玄拔刀，连两回抽扯不出。芦映一愣，二叶大笑，“贼道，昨日便你！”芦映大喝一声：“还不动手！”进步抡刀，当先抢攻。还玄躲闪，至残碑连磕两记，铿然出刃，返身迎战。眼见刀身昏暗，依稀龟纹，叶玉、叶滨并口齐呼：“贼道，执何凶器！”还玄不答，斗五七合，腾挪间卖个破绽，芦映抢攻，锋刃捎带，其大叫一声，右臂自肩窝儿折，连刀坠地。叶玉、叶滨大吃一惊，抢身回护。断臂处鲜血飞迸，芦映捂掩不住，一跤躺倒昏死过去。缠斗数合，还玄瞧正机会，横刀只轻摆，叶滨大惊，跳脚急去。还玄斜赶一步，就势补刀，芦映命丧。又数合，叶玉胆寒，虚晃一刀忙去时，隔横刀一记膝腹，叶滨中招，随一个倒仰，后脑撞阶，刹时昏死。还玄左手执刀，踢挑起另刃随一记飞掷。叶玉所逃未远，肩背处早中，透腋半尺，一跤扑跪，滚翻不去，再挣不起。还玄来，扒蒿草先提叶玉，回阶前再扯叶滨，大殿里倚墙。还玄轻弹，横刀抖颤，叶玉身斜，犹道：“后队将至，道长早去，吾不赶你！”还玄轻笑，再行拉扯，刀出半寸，其连声讨饶。“贫僧初来，究何追赶！”乃答：“上司差遣，但遇可疑人等，拿回查问！”还玄道：“怎就吾个！”乃答：“听钱六说：有道人佩刀锈死，再拔不出，却才生疑。”再喝：“宅邸间何故清冷！”叶玉道：“老将军来，赋闲数载，以至症举，药石不断。征闽、灭楚均未成行。周师南侵，连战不利。危急间，应援右使孤军深入，奋力死战，斩上将十余，屠精兵无数……”还玄讶道：“右使谁个，吾何不闻？”叶滨答：“右使者，老将军长孙！”还玄惊疑，“老将军孤身一人，哪来长孙！”叶玉道：“是周奄、贾兖于荆南接来，其名郭轩。”还玄怒道：“又是周、贾！”再问则答：“右使力尽身故，老将军哀痛之余，吐血升余，几乎殒命！如今，右司御率府副率接往洪州养病。”还玄哎呦一声，“老将军既往洪州，某来则甚！”叶滨睡醒，衣颈血浸，两眼迷离。稍动，胸衣间透出一角。还玄扯看，计两页，一标：河东凶僧，号还玄，有报信者赏百贯，捕、屠者两百贯；另写：河东龙湘，报信者赏百五十贯，捕、屠者三百贯。还玄不屑，抽出九纹刀。叶玉大惊，哀道：“芦教头亡，舍弟伤重，请大师父饶命！”还玄道：“老将军往洪州，你等困守意欲何为！”乃答：“河东有龙湘，恐与凶僧过府捣搅。吾等守御，以防不测。”还玄道：“河东属周，远隔千里，你何知晓！”二人道：“郝卫军籍溧水，蒙冯县丞举荐，任上元刑房书办、捕役班头。前晚传语吾等，说龙湘偕凶僧将至，却才值守，以为抓捕。”还玄道：“你班头何在？”叶滨答：“见在府衙，有鱼指挥使并卢忠做伴，坐等他俩误撞入去！”还玄怒道：“你上元捕役，老将军府邸竟敢偷去，还了得！”再问时，则告：“师父着道袍，因贪功，却才追赶。不想了得，倾了芦教头，重伤吾弟。”还玄道：“他郝卫军不来，独你个眼尖耳长，能不成就！”一刀一个，悉数斩杀。还玄出了天齐庙，北望金陵，自语道：“江宁虽好，非吾所愿。郝卫军，饶你多活几日。”竟自下山，溯流上行，赶往洪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