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孝义河东》

闲逸慕一清

书名：孝义河东
作者：陈德时
本书分前传、汗青还乡、远平望兄、兴平去蜀、盛平往汉……，今借贵坛张贴“盛平往汉”及稍后章节，肯请版主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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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盛平往汉
(盛平往汉1)这日天晚盛平还家，见几幅蜀锦，还些土产杂物。陆铮闲坐，闷闷不乐。问罢安好，寻见柳氏，“哪来那物儿？还老多不少！”柳氏收拾，“宋家姐夫才去丰阳，捎带些儿来。”盛平道：“可说什？”母亲道：“无它。阿爷还问，二郎结亲缘何不见。”盛平嘿笑，“怎讲？”母亲道：“丰阳有事，来回两月有余，才没赶上。”盛平道：“白得些物儿，缘何不喜？”母亲努嘴，悄道：“你哥来信，也有捎带！”另取箱笼，待开，一领狐皮裘，周身宽大，绒长毛厚。盛平扯穿起，摇摇摆摆走上一回，汗道：“秋燥未消，老早送这须是用心。”赶忙摘脱，嘻道：“可送您什？”箱底里另取一串，润玉串成，其如大枣，晶莹通透。盛平摩挲下，再问书信，柳氏悄取，盛平接展，上曰：……自伤别，转瞬数载，虽日夜苦念，竟不得见……盛平道：“难怪动气！既思家爷，也该你来，怎好迁就！”又见：……大人于蜀斩将，威名远扬。吾主惊悉，倍感欣慰，几回诏询，儿不胜惶恐。国家正用人际，乞望早还……”盛平道：“好长耳目——蜀地事，他汉地知晓，还甚惶恐！”忙来外间，“大人几时往蜀？”陆铮苦脸，一字莫出。其笑道：“兴平娘舅假您名讳兴元生事，白得名声，苦了哥哥！”柳氏忙来，“阿爷正恼，胡说些甚！”盛平道：“周汉相持，谁个舍强趋弱！”又道，“您老耕种多载，舍静就烦，何缘由趟这浑水！”经久无答，乃道：“既汉主打问，哥哥艰难，吾替您走上一遭儿！”柳氏道：“大郎不归，想起来心痛。如今周、汉势不两立，你再去，不要吾命！”再三不允，陆铮也道：“才去泾阳，总还周地，且事出有因。你只管回书，道吾久病，实未去蜀。大郎处纵有不便，强似涉险！”又道，“你去时，莫道咱家，林家太爷恐也不应！”盛平道：“唯您应时，吾自有办法。”略歇一晚，次早起，忙去林宅。
刘崇原名崇彦，后改崇，并州晋阳人，家境贫寒，嗜酒滥赌，穷愁潦倒，投军为卒。天福六年，胞兄刘知远为北京留守、河东节度使，荐河东步军都指挥。天福十二年，刘知远称帝，都汴，刘崇为北京留守，加同平章事。高祖崩，刘承祐即位，为隐帝。隐帝疑忌功臣，诏马军指挥使郭崇诛邺都留守、天雄节度使、领枢密使郭威。郭威以“清君侧”反叛，隐帝不抵，为乱兵所杀。郭威恐晋阳背袭，假太后诣，立刘承赟为帝，使宰相路迎。刘崇大喜，窍以为太上皇高枕无忧！然只数月其子被诛，郭威称帝，号周，大梦初醒，悔不当初，称帝晋阳，改名旻，便北汉。显德元年周太祖崩，郭（柴）荣即位，刘崇乞契丹骑兵五万，号十万，自引汉兵三万攻伐潞州，初有小胜。又三月，周主亲征，勇将张元微被杀，汉军大败，刘崇携百余骑驰归晋阳，乞兵固守。周师强突不入，粮草不济，仓促回师。汉兵赶杀，克复失地。翌年，刘崇病殁，便后汉世祖神武皇帝，二子刘承钧为契丹册封继帝位，沿用乾祐年号，改名刘钧，上表契丹称“男”，契丹下诏称他“儿皇帝”。陆铮从军，长大勇武，初为衙兵，积军功先为太原府右执戟，再任同州录事。后战伤，逢父殁，刘崇赠万钱，准允还乡。陆延留军，因汉周交恶，渐不通音信。
兴平引路，往东院找见林汗青，“晋未，吾父兄河东从军，初在辽州，后于晋阳，今属汉。前数岁家严还乡，未脱军藉。如今汉主追讨，家兄只身在彼，多有不便。求太爷恩准，某代家严往汉地走遭儿！”林汗青道：“令尊肯允，早去早回，勿生事端。”盛平应，回去西院。知往汉地，砚灵心动，意欲同往。盛平道：“此程尤近，多则月余，少则二旬。贤弟守家，莫使老太爷悬心。”送去角门，遇林地，豹头随后。盛平拉扯，那厮毛短，肩肉滚圆，倒坐四足如何肯去。其大怒，乃喝：“你这孽畜，敢不听话！”只手解带，斜肩带背拴系牢靠，硬拖了去。
盛平回家，先关院门，再系腰带。那犬连转，却何上街！回屋，柳氏将大半贯和衣打包，另取些散碎。盛平略掂，能有二两，“您二老积攒不易，何苦糟蹋。”又道，“儿这去，哪里寻不得饭吃！”柳氏笑骂：“出门在外，亲眷也无，你打劫不成！”扭头见陆铮，“大郎不归，二郎又去，可几时还！”


补充内容 (2015-12-16 12:29):
作者告白：一、“我”在唐朝及五代间是个生僻字，冷字，很少用到。当时人们自称为“吾”、“某”，且不论男女。“我上街买菜”是白话文，“吾（或某）上街买菜”同样是白话文。书中多用“吾”、“某”只为体现当时的语言习惯，不能改了个称呼就就变成古文、文言文。当看到“吾”、“某”时直接想到“我”，并将“我”字替代就通顺了。唐、宋没有森严的等级制度。汾阳郡王郭子仪在玄宗、肃宗、代宗、德宗四朝为将，其孙女为宪宗贵妃、穆宗生母，修墙的泥瓦匠遇郭子仪称某与之闲聊，其也自欣然应答，由此可见一般。

补充内容 (2015-12-16 12:30):
二、相公在唐朝及五代是三品及以上高官，如宰相或相当于宰相的中书令、枢密使、侍中的尊称；娘子、小娘子是对未婚女子叫法，适用于熟人及陌生人，没有调戏逗弄的意思。如果按现戏文及演义的表述，岂不是家家户户官三品，宰相抱人家大姑娘。
三、县令的尊称为明公，不是太爷、大人，他没那么高的辈份。县丞、县尉称县令为明府，县令称县丞、县尉为少府。刺史直接称史，姓张的张史姓李的李史。
   四、当时对父亲的称呼是大人、老爷，对祖辈叫太爷。父亲对儿子、家仆对少主称郎，按排行既大郎、二郎、三郎。爷是对平辈的叫法，如张爷李爷就是现在的张兄李兄，张、李可以比你大也可以比你小。


补充内容 (2015-12-16 12:30):
五、打铁的尊称为侍诏（与大诗人李白同级，随时等待皇帝的诏命），说句笑话相当于六七十年代的老钳工、八九十年代的高级技工。卖茶的称博士，好似你大学毕业再读五年。
另外，本文的写法力求精练，能两句绝不三句，能减字绝不加字，非比某些卖钱的网文，一瓢米两升水，一升米两担水，白米饭煮成稠粥，稀粥熬成米汤，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快餐式网文之浅薄已经戕害了太多的阅读能力，看过《水浒传》、《西游记》者，通读无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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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平往汉2)盛平道：“早回，也招闲惹气，却何苦来！”回已屋，碎银丢案，脱鞋上炕，踩窗台屋沿下抽取一包，弹尘土抖作细长，系腰遮盖。回去上房，柳氏叹气，隐有泪痕。才欲劝解，陆铮提包，“还是吾去！”盛平道：“您老大不小，须髯也灰。有子不用，旁人笑哩！”陆铮道：“咱晋阳多有熟识，才好办事！”盛平道：“汉主追讨，无识犹可。倘熟识，谁肯厮瞒！”陆铮执拗不过，只好由他。盛平背起包裹，挎横刀提短棍，双亲送别。只才门开，那豹头腋下钻来，一溜烟跑了。盛平急怒，且喝：“你个贼畜，再不住脚打折狗腿！”任他呼喊，转眼间没了踪影。
林地回家，心下难安。匆忙收捡，闻雷鸣一吼，转屋后忙开角门，豹头撞入，满院子嗅看一回，直奔院门。此时门扇紧闭，扒着缝儿连吼三声，蹲坐一角。林地来时，一头挣脱直奔屋后。待他开门，盛平提棍来，瞧也不瞧，信步踱去，树荫蹲坐。林地递篮，盛平接看，馒头半下荷叶遮盖，还块羊肉，能有三斤。盛平撕扯，随手丢口，“有酒才好！”林地小心，“二爷这去，咱豹头全凭照管！”含混应下，唤起挂颈，一口咬系，随他远去。
盛平前走，豹头随后，遇疾则快，逢慢则缓，总差他二三十步。一路上行人扭看，孩童调笑，不理不睬。大半时辰转去小径，半日间没个人影。此值早晚凉爽，午间却热，况晴日，越发汗下。午时将至，盛平饥渴，寻处阴凉解包坐地，再唤豹头，其昂首抬腿，“小心，不可落雨！”闻喝，先瞧左右再望身后，正有人来，忙不迭下径，奔去树后。盛平笑道：“那厮，恁般小心，谁还瞧你！”背倚老榆迷瞪睡去。稍顷闻喘，睁眼再瞧，豹头蹲坐，口里无衔，肚大一围。其暗叫不好，跑去再瞧，荷叶丢地，篮内空空，树底里一堆馒头皮，再无旁物。盛平着恼，回身喝斥。那厮张嘴歪头两眼白瞪，一声不吭。其大怒，提棍赶打，左三右二缠树打转，总隔丈许，再赶不上。盛平气馁，丢棍坐地，那厮也来，伸舌伏卧。稍歇，喘息大定，摇头摆尾扬长而去。盛平大急，紧一步抓握不着，提包再追，却何赶上。
约五里，转山脚见酒坊，那厮躲树荫，卧地歇息。盛平急饿，投店打火。饭罢，正然吃茶。一伙计挑水，豹头悄起，三五爪赶上，跃起搂抱。其扛压不住，后桶坠地，前桶荡起。疾闪时，随一记闷响，蹾摔数瓣儿。豹头吃水，伙计大怒，一骨碌爬起，扯扁担打时，呼地下搭按牢靠，龇牙咧嘴拉扯不去。其大惊，跑去后厨，只才说道，烧火切菜的一哄而至，提刀弄杖。盛平喝止，客人围看，店主也来。盛平道：“听劝，赔你二十文。不依，你找他讲理！”店主无奈，收钱了事。
路上，盛平再看，其肚老大，肥滚溜圆。至晚，投店打火。饭罢，烧水洗脚，脱衣上炕。只才合眼，有爪挠门。披衣下床放它进来，这厮稍转，爪声又起。直无奈，放它去时，周而复始连续数遭儿，乃怒，“你这狗头，平日不入，今朝作怪！”便不关门，任其出入。朦胧间少半时辰，手脚麻痒。摸索起打火瞧时，手足红肿，串十数大包。再瞧豹头，堵门横卧，艾火余烟积少半屋顶，稍低，顺门口飘散了去。盛平苦笑，披衣趿鞋，问小二讨些药水，洗净手足再行涂抹；临了，讨根艾草，搁盆沿儿并头点着，将褥子悬系门口。稍顷，艾烟充盈，豹头回望，连两记喷嚏。不得已，背抵悬褥探首门外。盛平好笑，躺倒睡下。经久，胸背间痛痒难耐，伸手再摸，肿起一片。摸黑瞧时，艾火一点。随手点灯，先见褥坠，正它身下。下地再瞧，盆沿儿火熄，腥臊扑鼻，有似水浸。盛平无奈，先一回冷水擦洗，再找小二，讨药水全身涂抹。回去炕上，将包单蒙头披了，倚窗眯坐。好容易天光，叫两样吃食，算罢店钱，招呼起上路。
豹头这去，一溜烟儿跑到前头。盛平奇怪，紧几步赶上，就见它幅不过半尺，走三退二，倚荡冲撞，摇摆阻路。盛平恼起，搂肩一抱丢去路侧，撒脚飞跑。此去百步，忽觉异样。扭头再瞧，那厮蹲坐，虽连唤，一丝儿不动！直无奈，盛平回走，摸大饼逗引唇边，其左挪右闪，焉肯张嘴。塞递急了，起身回走。“好你个孽畜，调弄起二爷，还了得！”丢大饼一把抱拦，扯腰带斜肩扎牢，拖起便走。那厮无争，半推半就，亦步亦趋。约两刻，不出五里，便他气喘，周身汗淌。直无奈，解束带猫腰喘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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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平往汉3)趁此，豹头先去，盛平随后，经个时辰晃去十里。路边有小店，这厮望见，再不肯行。瞧一眼日头，盛平叹气。才去店首，那厮飞跑，横身阻碍，推打斥骂，两眼白瞪浑若无觉。店主来，待问馒头，乃道：“吾店窄小，本少利微，平素无肉。客人要时，村上采买，只路远，须大半时辰。”又道，“此非年节，能否买着也未可知。”盛平道：“吾也饿了，却何耐得！”那厮再叫，遁声望去，便只鸡笼。盛平醒悟，再问时，乃答：“老娘病弱，原指望补养。如今蛋少，断不能售卖。”盛平道：“老鸡无卵，赶早卖我。明早去，另购些儿填补就是。”店主道：“鸡婆油肥，八十文一只，连带饭钱。”盛平道：“忒贵！一并杀了，百八十文。”店主略思想，先讨饭钱，再寻板刀。盛平解包，室内觅坐，那厮树荫里瞧着。店主忙乱，杀鸡去毛，清水里洗净，凉锅里炖上。得暇，另锅烧饭。稍顷，端上来素面汤饼。盛平无酒，将就吃些儿。汤滚肉熟，店主将大盘装取。忙来时，先一声吆喝，变色道：“客官瞧见，原本三只！灶角里遭撞击，将肥大个滚地，被令犬叼去，绝无藏掖！”盛平道：“吾知，休再理会！”稍凉，扯鸡腿只啃半净，一粗壮身背里来，照肘扛挤，扒桌一嘴。盛平身动，忙拦时，另鸡早去。“好你个狗头，好粗的喉咙！”加劲儿紧吃。肉去大半，那厮又来，抄捡在手，“吾就不信！”出门瞧时，壁角里除些汤水，骨渣也无没。诧异间垂手，猛然一沉，连胸咬去，躲墙角啪叽几嘴，囫囵咽下。再丢余物儿，其心明眼亮，老半天细嚼慢咽，却才吃下。盛平气馁，午后再去，老早投宿。此处儿店小，一扇大炕三人早歇。盛平洗脚，扎下细包合衣躺下。稍顷，闻声悉索，偷眼再瞧，豹头来，炕前屋角连转两遭儿，艾火尤重，张开大嘴喷嚏将出，连忙躲去。盛平暗笑。二更风起，夜半稍停，盛平睡冷，开包裹取衣遮盖，一觉睡到天亮。出门再瞧，夜来雨落，地上水湿，狗舍间豹头趴卧，另犬精湿，系链笔直，浑身打抖躲去屋角。盛平饭罢，除去店帐所剩无已。稍顷路干，吆喝起上路。将及正午，遇个大镇镇，将细包摸半边秃锭，找银楼戥了，折换出一大一小一十五两，大半贯零钱。寻家大店，讨三斤馒头，半盆凉水，院角里端与豹头，回店堂讨酒饭吃起。天晚，捡小店投宿，大炕歇下。豹头来，转一圈儿躲去。眯瞪稍许，寻小二另换独间，脱鞋去衣美美躺下。只才睡熟，爪挠声起，连撞得门响。盛平乃叹：“俺的爷！早知这般，带你受累！”趿鞋开门，老大个身子急钻而入，不是豹头又是谁个！盛平无奈，顶包单坐睡。幸好，其倚门歇下，一宿无事。
这日，遁大路渐至汉界，有官军把持，路上少人。盛平稍待，见樵夫，礼道：“敢问樵哥：前方何所，官军这多！”相他两眼，趁势歇肩，“此大周国界。过了关卡，须汉地！”盛平道：“大军驻扎，敢有战事？”樵夫道：“吾周代汉，因此衔恨，不时侵扰。若不是官军驻守，百姓也难。”盛平叫苦：“某往访友，难不成肋生双翅直飞了去！”樵夫道：“似你不商农非樵牧，纵然周兵放得；至汉，钱物充公，扭为细作牢里吃苦，谁个送食！”再指，“欲往汉地，北绕契丹，西涉黄河由定难入去，只此两条路！”盛平道：“某急事，耽搁不起！”樵夫一笑，肩了柴去，走两步道：“肯与吾半贯，拚半日功夫，由小路捎带你去。”盛平肯时，僻静处藏柴担，遁小径左回右转一去十里，攀去山顶，下指道：“由此下坡，过沟便是。申时已过，盘查尤紧。须五更，汉界无人，才好溜去。”盛平将半贯作谢，留张粗饼并他水葫。樵夫临行，斜指一处，“崖下有洞，少人知晓。你悄去歇着，后半夜早行。”盛平称谢，沿陡坡寻半日，将晚找见。此洞高丈许深丈余，洞口略窄。低身矮进，地铺干草，尽头有灰，还一截艾草。打火点着，四下乱摆。稍顷烟重，蚊虫尽去。得暇，寻枯枝乱草洞底里点着，手也不洗，拿饼子啃咬一口，粗糙难咽。掰角儿丢去，豹头略闻，大嘴难开。盛平无奈，混冷水吃下，合衣躺倒。夜半狼嚎，碳火将熄，唯些儿暗红。出洞再瞧，风吹枝动，星斗眨眼。豹头离丈许，伏地正睡。寻见枯枝，侍弄得火旺。歇至四更，收起包裹，扯腰带尿灭余火，唤起豹头翻去岗上，择缓坡匆忙下山。太白高启，露水尤重。不待天光，抵汉地，前衣尽湿两脚泥裹，哪还顾得——躲去岗后，遁窄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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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平往汉4)一去数里，草深径斜。随一记锣响，猛地跳出五七条汉子，长枪短棍拦住去路。为首个道：“财神上门，连发利市，识相的留下买路钱！”盛平讶道：“路是你家，某只借过，买它何用！”众人大笑：“原个雏儿，人事不知！”为首道：“买不买无它，欲活命，留下包裹行李！”盛平道：“包只烂衫，并无钱银！你真个要时，肥狗倒有一只！”随口唤时，那厮距二十步，再不肯凑前。哄笑间，其讪道：“那厮不来，与其留命，不若还家！”扭头狂奔。众人一愣，手忙脚乱再赶不上，道声晦气，由他去了。那豹头腿快，一去三里，捡树荫坐等。盛平来，乃斥：“你个狗头，见主有难只顾逃命，馒头大肉岂乎白吃，太爷脸面让你丢尽！”随喝骂，其眨眼侧脸一声不吭。稍歇，盛平俯劝：“咱去汉地，牛羊遍地，你想吃肉强似村里！”虎起脸，“自今起，你前头引路，但遇强人须死拚！”再点额头，“再敢回跑，吾扒皮抽筋，生啖汝肉！”吆喝上路。至旧地，众人早见，随阵哄笑，执械拦阻。盛平横眉点指，“乖乖，咬他！”随喝，豹头窜起。猛见粗壮，众人吃惊，操枪弄棒再行击打，那厮腿快，肩腋下窜去，刹时没影儿。众人大笑，为首个道：“这厮没本事，仗条肥狗唬人！不要走，看刀！”抡长刀照头一记。盛平叹气，将棍隔挡，一记飞脚交裆早中，两脚离地颠起三尺，肩侧掼地。盛平哼笑，两手执棍照太阳一击，几乎对穿。余者大惊，忙去时，挑长刀随记飞掷，一人股中，登时打跌，鲜血飞迸。“谁跑，就他这样儿！”闻喝，吓倒三个，伏地求饶。盛平凑看，两个年长，一个少弱，“青天白日拦路打劫，敢没了王法！”年长者道：“吾等农户，得闲，被勾昊裹胁妄行不法。”倒地个挣起，也来拜求：“吾等不似勾昊，专一作歹。其死，好汉爷饶命则个！”盛平道：“才入汉界，官兵尤近，你敢劫掠！”其答：“勾昊道：有似好汉个须周民，偷入汉地，或经商或投靠，多有钱财。纵然劫掠，谁敢报官！”盛平道：“吾钱银非少，只你敢要！”三个叩首，伤者难挨，只求免死。豹头于草厚处来，衔两包裹。怒气稍缓，盛平待开，先一食包，有大饼三张并块熟肉，半葫芦老酒，少许卤菜；另个则衣包，几件洗换，还一钱袋，有钱半贯，并些儿散碎，能三两。盛平将钱袋拴系，恨道：“有此钱物还行歹事，当死！”四人大骇，三个拜道：“此系勾昊劫得，尚未分赃！”再问时，乃道：“其爷娘早殁，娶个媳妇过不得，兑与刘衮，并无牵扯！” 盛平喝令，将尸身拖去，择地深埋；问罢名姓，悉数赶散。至僻静，对豹头道：“此包你得，强人吾赶。故此，一应使用每人一半儿！”见它不语，将饼肉打叠摆正，横刀一挥斩作两截儿。盛平拦着，已份移另侧，先吃口老酒，将熟肉撕扯开，纳于饼中。收拾完了，再吃另口，冷不防抵腋撞肘，葫芦坠地，酒洒大半儿。盛平忙抢时，就见大嘴一记开合，饼肉尽衔，一溜烟跑了。其懊悔叹气，待瞧另份，口涎淋淋，只剩面饼。再找那厮，踪影也无。直无奈，捡饼芯就酒吃了。
盛平再去，近午时没见宿处。遇村，捡头户讨碗素面，就卤菜吃了。略歇，问过路数，迤逦北去。申时，豹头赶过盛平，转山脚刹时不见。随一阵犬吠，其声怪异。盛平急起，三步并作两步去。陡坡间草木丛杂，有羊咩叫，哪见豹头。盛平连唤。杂木间人来，肩扛柴捆，腰挂砍刀，手执长鞭。眼见瘦弱，便喝：“打柴老弟，可见吾犬？”来人祝酌，丢柴捆细瞧一眼，长鞭连甩，随三记暴响，羊来，聚作一团，有二十几只。再后，一只黑犬老远躲瞧，满眼惊恐，四足打颤，肩膀少毛，皮肉外翻，正有血下。祝酌摆手，其飞一般去了。盛平连唤，前后找寻，哪有个影子。急切间黑犬回，扯喉咙吼起。其后，一人飞跑，破旧箭壶几被甩脱。盛平细看，来人清瘦，左颊一道深疤，眉还少半条。待近，张起独眼，“吾儿，怎地了？”来人名祝峙。祝酌答：“少了只羊。” 祝峙搭箭，寻去坡上。盛平随后，只二十步，就见豹头蹲守，唇边带血，嘴角挂毛。树底里一羊倒地，咽喉早断，血流了一地——其两角粗大弯长，开有尺余。祝峙大怒，“好一只恶犬！”弓只半张，那厮忽地下立起，躲树后豁嘴瞪眼，露半张狗脸。盛平忙拦，“先生息怒！吾这犬淘气惯地，再不听话。您老看值多少，吾赔就是！”再三哀求，祝峙下弓。“若止肥大，半贯足矣——吾这可头羊，须贯足钱！”盛平道：“一贯无多，咱半文不少！”祝峙见说，却才收弓。唤出豹头，祝酌再看，其肥如肉滚大如驴驹，不由得吃惊。盛平道：“咱过客，身无长物。劳烦将此羊开剥，煎煮得熟了，有好酒，陪您吃碗，如何？”祝峙细瞧他两眼，二话不说，扛了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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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平往汉5)前去半里，五七人家隔着老远，村不成村屯不成屯。祝家守径旁，十间草房，屋前有亩半空地，房后坡地种些菜蔬、谷米。祝峙剥下羊皮，取大盆摘取肝肠。祝酌赶回羊群，洗净羊肉，捡胸肋剁成大块，烧火炖上，又屋后摘菜，张罗起饭食。盛平吃着凉茶，祝峙来，不经意道：“你可是周地来，祖居潞城县！”盛平讶道：“先生所道不假，缘何知晓？”祝峙咧嘴，独眼闪烁，“你爷陆铮，字茂声。你是二郎！”盛平喜道：“此间当是一里庄，先生祝姓！”乃答：“某祝峙也！”盛平拜道：“晚生陆强，早闻祝老爷好身手，只因路远，无缘叩见！”祝峙道：“酌儿，来见你弟！”祝酌来，盛平唱一大喏，“适才错认，阿姐莫怪。”祝酌还礼，手足无措。
陆铮、祝峙河东从军，义气相投，生死相依，结异姓兄弟。自陆铮还家，又半载逢战事，旧伤未去又添新伤。祝峙爷娘早殁，又没田产，直无奈，投奔岳丈家过活。又半载妻故，妻舅不容，来一里村买几间草舍，开间小店做起生意。只无奈汉周相争，商旅不通，不足百日关张大吉。祝峙生起闷气，酒不离口。祝酌劝道：“老爷身弱，何苦作践！房前屋后正有闲地，若有体已，不妨买几只羔羊，吾放羊打柴，再种些瓜果菜蔬，足够生活。”祝峙细想，女儿说是，丢开酒壶，每日早起晚睡，开些边坡条地，点上种子，安心下意过起日子。
祝峙道：“你来，可望令兄？”盛平道：“吾这哥哥说来好笑！自家严还乡，数载间不通音信。日前带书，说起蜀地斩将，北地扬名，汉主诏询，以至惶恐！”乃叹，“家爷逾四旬，能蜀地斩将，奇哉！恐家兄不便，二郎不才，代家严走遭儿！”祝峙道：“兄嫂可好？”盛平道：“劳前辈挂念，却也安好！”又道，“您在广阳，可知家兄消息？”祝峙嗯啊两声，语焉不详。再问祝酌，得知肉熟。盛平告罪，讨只大盆，将带骨羊肉捞取五斤，端与豹头。此时天晚，那厮卧羊皮守在圈口，两眼盯瞧。圈里众羊龟缩一角，倒嚼也无。祝酌笑道：“兄弟，快把它叫开！”盛平问时，则答：“其今晚有命，明早吃草许也不能。”盛平道：“阿姐放心，只要吃饱，它再不生事。”祝家黑犬远远地躲着，依稀见影儿。
祝酌端菜，凉热荤素摆满一案。祝峙道：“今日，讨贤侄的光了！”盛平道：“小侄外来，非旁人！阿姐忙乱半日，不如同坐！”祝峙唤来，谦恭礼让，欠身就坐。酒过数巡，虽累劝，一丝儿不饮。盛平偷瞧，虽粗布衣饰，体态匀称面带娇羞，仗了酒道：“敢问阿姐芳龄，夫家何处？”祝酌面红耳赤，离席而去。祝峙呵道：“逾二旬，恐吾孤老，只不肯出门。”盛平以掌击额，连道：“小侄失言，老爷莫怪！”祝峙一笑，“贤侄，你犬何来？”盛平道：“难不成熟识？”祝峙摇头，便闻，“此物儿系借用，侄辈出门大多带着。”便叹，“只这路来，添多少烦恼！”再述旧事，祝峙也笑。饭罢，祝酌收捡，再捧热茶。盛平饱饮，就便安歇。次日早起，盛平取足贯并四五百钱。祝酌推拒，祝峙笑道：“难得来回，招待不周还讨饭钱！”盛平见此，再拜乃去。
到了广阳城，寻老街西口入去，北数三家，看青砖院墙，抵近敲门。丫头开门，盛平躬道：“敢问姐姐，此可是陆家？”丫头漠然，“此樊宅，什么陆家！”咣地下关门。盛平侧耳，只闻道：“姐姐，你可看清？”先一个声音道：“甚好瞧，不过一黑厮，带一头肥狗！”盛平暗笑，院门再开，另一个低眉顺眼，“敢问小哥，可是从潞城县壮士村来？”盛平答是，其万福，笑曰：“原是二爷！婢女眼拙，大爷面前休地提起。”接过包裹——此名顺儿，前个对儿。盛平入瞧，此院两进，有屋十数间。茗畅知二弟来，连忙出迎，一见揽臂，讶道：“二弟，这般壮硕！”盛平细瞧，“多载不见，缘何瘦弱！”闻此言拉开架式，使拳踢腿，犹道：“你见么！”便他点首。说笑间进里间，屋角里站对儿，炕首一妇，满头珠翠，正然下地。陆延道：“二弟，此是大嫂。”樊芸道：“原以为老爷来，谁想二弟！”盛平大张两眼，惑道：“这是新嫂？”樊氏笑僵，陆延不乐。盛平道：“吾替爷娘来，好歹也是叔叔！”樊氏道：“这二弟，你才几岁，还挑捡起不是！”扭颈道，“某行二还是行三？”陆延道：“休听胡说！某十六从军，值今八载，几时还乡，还什新旧！”樊氏道：“不见爷娘，由着你说。”顺儿来，陆延道：“屋子可还收拾？”对儿道：“原本与太爷预备，空闲多日，甚收捡！”带去看房。

闲逸慕一清

(盛平往汉6)盛平入去，见包裹在案，盆里有水，顺儿捧着手巾，对儿举着水盂。盛平道：“又不是大家闺秀，焉用劳烦。”只才洗漱，又道：“二爷辛苦，将汗渍脱下，奴婢浆洗。”不由分说，拉扯置换，抱去收拾。盛平轻笑，“哥哥受用，还这般风景！”陆延道：“俱是他娘家带来，一个朝天辣，一个笑面虎，绝非善类。”盛平道：“隐约记起，老爷与哥哥订亲，好似是……”陆延拦道：“你少不更事，岂知心思！”盛平轻笑，“谁像哥哥，老爷都这般年纪，还什惶恐！”陆延嗐道：“吾是逼不得已！亏地是老爷不来！”低道，“吾那岳丈闻蜀地斩将，假托主命，要他回汉。”盛平道：“原来如此！”欲言又止。樊氏等来，“你兄弟亲近不在此一时。时辰不早，饭菜也凉。”盛平道：“哥哥先陪阿嫂，小弟就来。”两口儿去，留丫环守着。
樊豹字霆淦，为沁州录事参军、朝散郎。契丹、北汉联军伐周。周主亲征，刘崇不抵，败归晋阳。防御使田琼取沁州不下，移师晋阳。周师猛攻，太原危急，其奉命驰援，半途被围，困守月余，粮秣将尽，兵曹参军事米沫大开寨门，周师蜂入，不得已降。又两旬，周师南归，汉军奔袭，樊豹避走不及，困守窑上。汉军围攻，旬日不克。夜半，米沫部私下后岗。次日，受命招抚。樊豹狂怒，携劲卒下山，骤马斩之，誓死不降。忽一日，陆延奉命，引部卒后山放火，以为袭扰。樊豹知觉，就势设伏。陆延寡不抵敌众，力尽被执。樊豹有女，名芸，年十八，弓马娴熟，颇有臂力。早见他一表人材，未免留心，言语间也曾调弄。樊豹窥伺，心下大喜，当即说合。陆延闻，誓死不从。樊豹大怒，带手下丁卒，一句不应斩首一记。众人眼巴巴瞧着，直无奈，只得应承。当时吉日，即刻成亲。又旬日，樊豹守不得，乃降，仍为朝散郎，转太原府录事参军事，移驻隆州。月余，调劲卒八百协防沁州。月半，改并州团练副使兼戍正，移师广阳，征民壮五百，拼凑八百，驻守磐砣寨。磐砣寨临周界，地势险要。陆延士卒多已拨调，其势孤单。年余，却军职居广阳，樊豹举荐，任捕房书办、弓手队正兼捕役班头。
盛平来，兄嫂就坐，摆一盘羊肉，三样素菜，两碗豆腐。盛平将羊肉拉扯眼前，笑道：“阿嫂疼吾！”头也不抬，一箸子下去少半儿。樊氏暗笑，陆延尴尬，对儿掩口，执壶把盏。顺儿见状，悄回厨间，再捧一碟。盛平早见，顺手接来叠摞盘上。陆延看不得，劝饮。只才一盏，樊氏拦道：“你身子不佳，正然吃药，不好多饮。”使对儿接了盏去。伸脖瞪眼强咽一口，“阿哥害症，可还要紧？”便他问。樊氏道：“能什大症！不过虚旺，略吃些败火。”盛平道：“有症早诊，药不能乱吃！”言罢肉尽，抚掩起肚皮，“连日辛苦，才吃顿饱饭。哥嫂自便，小弟要去歇了。”樊氏道：“二弟忙甚，吃碗酒去！”盛平扭捏，“原本好饮，只怕酒后无状！”樊氏道：“自家兄弟，谁还笑你！”使顺儿移座，拉扯肩下，换大碗满满倾了。“老爷于蜀地斩将，英雄了得，谁人无敬！”盛平满饮，“莫听胡说！家爷伤重还乡，纵好，也须点脚。汉地来不得，能去蜀地！”樊氏再劝，盛平抢吃，且道：“汉周大战，若家严无伤，莫道他符彦卿、郭崇、向训、王彦超，李重进也擒！”樊氏讶道：“阿爷有这本事！”盛平道：“哥哥本事阿嫂自知！”樊氏强忍，“你哥哥好本事，谅二弟不差！”盛平道：“某家严传授，下死力练过数载，比大哥所差无已！”乃回指，“你看吾刀棍，颇有斤两，斩将夺旗绝非装幌！”丫头弯腰，樊氏哧笑，酒喷一案。陆延干咳，“兄弟醉酒，还不去歇去！”再三示意，只他知觉！樊氏拦道：“吾姐弟正说妙处，要歇你去！二弟，可曾婚配？”盛平脸黑，低道：“二老说：年岁还小，再过两载！”樊氏道：“吾跟前有俩儿，哪个中意便送与你！”盛平口涎下，强睁醉眼起身细看，一个扬扬不睬，另个脸红，将身直躲，乃回坐，“眉眼俱佳，面庞也妙！若选一个，中者矜持，不中着恼，岂不是灰头土脸！”又道，“两个俱选，恐乎贪多，如何开口！”樊氏道：“你且坐着，吾叫她选，抑或指派，如何？”盛平嘿道：“吾弟兄嫡亲骨肉，只怕阿嫂不大稳便！”樊氏尴尬，先一眼陆延，再瞧二女，“她俩自幼随我，情同姐妹。把与你只怕委屈！”陆延暗笑，连劝：“吃酒，吃酒。”樊氏不允，于是搬饭。盛平强扒两嘴，把持不住。樊氏见状，唤对儿肩扶歇下。餐罢，顺儿收拾，唤对儿厨间用饭。两口掩门，樊氏笑道：“咱爷好本事，调教你俩儿，还蜀地斩将！”陆延冷笑，“吾道不是，偏有认真，还怨谁了！”樊氏道：“须吾眼瞎，嫁到你了，连大带小少不得照管。”眼见气恼，笑道：“才句玩笑，如何当真！”再说些好话，陆延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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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平往汉7)盛平饱睡，权作醒酒。经多个半时辰，披衣下地，携豹头转到天黑，乃回。兄嫂等不及，已然饭罢，却才歇下。顺儿煎药数滚，忽猫叫，且撕扯得厉害。提灯赶去，窗前屋侧找寻一遍，岂见脚爪。待回，灯苗幽暗，炉火通亮。对儿来，两眼茫瞪哪见药壶！翻箱倒柜查找一遍，嗤道：“早知这般，回主母将你挑去，也不至痴心妄想！”再回樊氏，则骂：“忘八蹄子，早晚丢了身子也不自知！”顺儿顿足落泪，岂敢强辩。陆延道：“少吃这遭儿关甚紧要！”樊氏道：“略见些儿影像，忽就又停剂，岂不可惜！”乃告，“明早上街，叫潘婆子另寻个壶来！”两个答应，熄灯退下。
次早卯罢，陆延还家，早饭摆上。对儿叫两遍，盛平来，手脸不洗，扒碗就吃。“昨日街上赊帐五十，今早上找不见钱袋。二位姐姐，敢是洗了？”顺儿道：“婢女以为二爷打赏，私下分了。”盛平笑道：“因无讨取，恐你俩分赃不均失了和气，未曾给与。如今想来，须吾的不是。”樊氏道：“你当爷的，赏便赏了，还讨还不成！”又道，“昨你尽醉，几番逗弄，赏她一贯半贯也是应该！”盛平道：“不是小气，恐吾那四爪缺嘴！”对儿道：“一条赖狗使用多少，吾少吃半碗，剩它就是。”盛平轻笑，对儿撇嘴。樊氏不乐，“爷说话你也敢回嘴！去吾那儿取三五百钱，给二爷使用。”对儿捅弄，“是三百还是五百？”盛平不瞧，只道：“就依阿嫂！”顺儿取钱，盛平接看，袋虽换过，钱却面熟。饭罢回屋，陆延跟来，“兄弟，折损多少，吾与补齐！”盛平道：“却才说耍，如何当真。”陆延便讪讪地，也就作罢。盛平再去，城里城外游走半日，过午还家。陆延不乐，“二弟，你自家兴头，全不念兄嫂——你不用午饭，好歹留话儿，叫吾好等！”盛平告罪，樊氏犹劝：“二弟初至，一时新奇也是有的。”又道，“这两蹄子张狂贯地，凡事看吾，少她般见识！”再道，“钱存吾处，只怕你年少手大，花光事小，养成习性二老嗔怪，为嫂何受！”犹嘱，“但凡使用皆由二嫂，咱非富足，能少二弟！”盛平嘻道：“还是阿嫂疼我！”樊氏道：“二弟这来，爷娘可有嘱咐！”盛平道：“二老道：大郎若畅意，你老大不小，托他僻护寻个所在安身立命。”樊氏轻笑，“合该与二弟做伴！”陆延道：“汉地局促，百姓无多。整日闲逛，抓你兵差如何是好！”盛平道：“某乃周民，非他百姓，捉吾则甚！”又道，“哥哥当差，哪里言语不得！”樊氏笑道：“他这差官没有一般！”旋又道，“吾有主张：不如借穿公服，往衙门补个名号，任谁也说不得！”陆延道：“贤妻说是！”遣潘婆借来衣饰，立时穿戴，活脱脱一捕役。一时间丫头打趣，樊氏也笑。盛平好兴头，就势往街头游走半日。
晚间，顺儿执扇，煎药将得。盛平蹑足来，“姐姐，煎煮何物儿，叫吾尝口！”伸手捉碗。顺儿拈打一掌，嗔道：“作死，药能胡吃！”盛平顺握，便行争抢，“好歹吃碗，无妨！”对儿来，赤眉瞪眼，“吃吃吃，吃你口鼻窜血，无处泄火！”盛平大怒，“不许吾吃，谁也甭想！”解腰带顺取出那物儿，哗哗水响处沫溅老高。两丫头几时见识，“娘呀”一声飞脚跑去，拢肩搂背躲去暗处。盛平去，呆愣半晌才敢回屋。此时药壶满满炉火半熄，烟灰水汽满室充盈，盐臊呛鼻。樊氏、陆延正候，顺儿来，两眼含泪，“二爷无礼！”陆延一惊，再瞧面她庞无伤，发鬓不乱，衣着整齐。樊氏道：“一作爷的能把你怎地！”对儿后来，“二爷强讨，不与，尿去壶里，火也浇熄。如今满屋那昧儿，且烧淘不去，再煎须明日！”陆延暗笑，却道：“太过淘气，吾说他就是。”樊氏骂道：“老大不小，甚阿物儿不曾见过，还拿臊作势！没用的蹄子，还不滚去！”回指陆延，狠道：“你如意了！”陆延陪话，熄灯歇息。
盛平回屋，看艾火一点，烟气缭绕，三两把脱个赤条条，眯瞪歇下。朦胧间有人叫门，柔道：“二爷，二爷！”盛平翻身，口道熟睡，只她肯去！没奈何披衣趿鞋，只才门开，劈胸带住，抢别脚跟一跤放倒，随记扑按，一个骑跨，一个膝抵，四只拳头一通猛捶！初时，盛平挣扎，再后讨饶，只她肯依！直擂得香汗淋淋娇喘嘘嘘，却才掩门，悄下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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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平往汉8)次早起，俄延半晌才来就饭。只见他面带瘀伤口唇青紫，樊氏忙问，得知夜半摔跌，先怨灯火，再说便器，将顺儿、对儿斥骂一回。就见俩眉眼含笑，连声应答，一丝不恼。陆延点卯回，见状吃惊。细看下多系表伤，再问缘由，却才点指，“你呀！”也无深究。饭罢，衙门有事，盛平要去，对儿偷笑，自摸嘴脸，没奈何，权且忍耐。好在皮糙肉厚面皮又黑，将息两日已无大碍。
这日，衙门事毕，陆延早回，街口里见盛平。早瞥见王记老馆，乃道：“家里边粗茶淡饭，若说滋味半点也无。贤弟来些日，为兄也请你一请。”才去时，盛平指前，“广阳城吉庆店老大名声。哥哥肯时，咱尽醉一回。”迳直走去。陆延捏一捏荷包，免强随后。小二认得，让进雅间。店主伊姓，行三，名葵稻，过来陪话。陆延道：“舍弟远来，却才讨扰，权作接风！”盛平道：“哥哥坏钞，有好酒菜只管搬来。”伊葵稻吩咐，转眼将精细菜肴大坛美酒排摆一案。陆延冷汗迭冒，岂能稳坐。悄下示意，推说净手，僻静处低道：“三哥实诚！却才匆忙，钱银无备。稍顷饭钱权且记帐——稍待三日吾当补齐。”伊三一笑，“书办说甚！令弟乃熟客，有心治酒，早下定钱！”又道，“有您这话，莫道今日，再开两席也这贯钱里！”陆延便讪讪地，不由得面紫。伊三知觉，连忙告罪，悄地退下。陆延回坐，盛平礼让，眼见他神态自若，却何下咽。经久，乃道：“二弟，咱家业无多。某居汉地，这数载全没进益。爷娘指仗那几亩薄田，似这花销，如何受得！”盛平道：“吾抢来汉地，帮人带信——此途所耗皆由所得！哥哥，咱也痛快一回！”陆延唏嘘，盛平累劝，奈不得强吃两盏。“哥哥留此，这几年可还自在！”陆延道：“还好！”盛平不再问，只顾抢吃。陆延随意，老早半酣，忍不得说道几句。积街头听闻，早知大概。
婚后，两人尚可。抵磐砣寨年余，一个不愿从军，且累劝不得。于广阳置办房产，添两苍头婆子，乃安家。樊芸久惯军旅，初来新奇，东游西走乐得自在。忽春上，满街的穿红挂绿笑语喧声水亮光鲜，周身锦翠压不得荆钗布裙，一时着恼，吵辞这书办班头，仍回磐砣寨。初时，陆延不理。絮叨烦了，急道：“往日，骑马射箭舞刀弄拳吃酒赌钱诸般随你，何曾道个不字！成形的骨肉没了，某怨谁了！你说吾贪恋美色，咱拉扯哪个！要回自便，吾是不去！”半分无让。吵嚷急了，先摔盆盏再打丫头，随后动手。只数招，一个扑身倒卧，乃遭骑坐，好一顿抡捶。饶是留情，却也鼻青脸肿。因怕难瞧，陆延告假，将养半月才去应卯。自此，日渐生分，连话也省。又一回逢月恙，两口儿斗嘴，一个躲去，连数日好容易清净，偏他不回。气鼓半日，将顺儿吩咐了，竟然扭捏，恨道：“倘做不来，仔细皮肉！”带对儿躲去街上。合该有事，偏这日霍班头请酒，陆延半醉，顺儿端茶倒水小心侍候。眼见音柔语媚，挨挨挤挤欲拒还迎，不由得动了念头。乍起胆子却才挑逗，干柴烈火一碰便着。只才入巷，樊氏还家，一脚踹门，抢两步瞧个满眼。陆延大急，赶忙穿衣，乃遭拉扯，一个筋斗掼去屋角。樊氏道：“整日里寻腥扒浪，满街娇翠不够你解谗，统这一个犹被你霸去！”顺儿绵软半晌，见不是话儿，飞也似躲去。陆延光身赤脚，打躬作鞠，“逢酒醉，一时差了念头！”樊氏道：“有本事街上扯去，谁个拦你！您书办，既队正又班头，谁道个不字！”再三央告，犹骂半日。天晚，饭也不吃，脱衣就寝。再行周公之礼，一个万念俱灰，哪有想头。另个气骂夜半，昏昏睡去。转日，樊氏气消，虽好言抚慰，却也神懈意怠，大不如前。又后，陆延往太原公干，往来些日。樊氏苦挨，往盘陀寨小住。临行，“咱这去，倘大爷猝回，粗手笨脚谁照顾吃喝！你两个谁留下？”顺儿愁眉不展，“连几日脚痛，走不得远路！”对儿笑道：“闲坐腰疼，吾去！”樊氏细想，“对儿留下，顺儿同吾去！”出门叫车。只不想公事爽利，老早回城，还有赏钱。因不肯独据，秋稠、武酬得了好处，一意请酒。陆延无意，可盛情难却，不数盏，已然半醉，作别还家。入门，也不问樊氏，先缴钱帐。对儿十六，那日上街心不在焉。待回，正见好事，耳红心跳岂敢入来。稍后，拿事儿打趣儿。顺儿泪道：“偏我命苦，撞两儿对头，左右不是，一索头吊死才好终了！”对儿再劝，稍后留心。这日陆延回，先炒细菜，再烫老酒，言语轻慢远非平日，举手投足拿捏得体，灯影里愈显妩媚。陆延笑道：“你主子不允，怎敢上酒！”对儿道：“午时去，此时不归，明早酒醒，还追讨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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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平往汉9)陆延道是，忍不住张瞧。对儿不屑，所性拴门，坐下来同饮。只两盏，其状微熏，粉面含春隐隐透红。陆延耐不得，挨挤来坐了。对儿筛酒，借势入怀，打滚儿闹起。陆延撕扯，正是香肩半露，随一声雷鸣，屋门躺地，一人飞脚来，跃足斥骂。陆延面如死灰，脚底一热，底裤也湿。对儿含羞，却才哭闹，一把抡扯，擂鼓般打起。陆延万念俱灰，一股邪火早跑去爪哇国，任凭施为一毫无动。樊氏撒泼一回，顺儿抵死拦挡，却才移火，忽觉异样。再瞧陆延，苶呆若痴，鞋帮淌水，才觉可怜。唤顺儿忙取衣裤，只他能动。樊氏顾不得臊臭，抱揽炕首宽衣解带，顺手再摸，那物儿几没。惊骇半晌，陆延自穿起衣裤，告知钱数，交对儿收存，躲去厢房。稍顷，樊氏醒悟，连忙赶去，见陆延合衣卧，满脸泪痕，乃大恸，叫来对儿、顺儿好一顿斥骂。自此，药不离身，一吃年余。直盛平来，却才断顿儿。
盛平叹：“咱兄弟这般景象，街坊面前如何抬头！倒不如舍家业，回村算了。”陆延道：“多载于汉，全没人样。抱残回去心有不甘！”盛平道：“眼不见心不烦！咱不回村，也搬出去住！”陆延道：“那婆娘只认两样，偏吾半点不剩！纵然搬去，唉，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泣道，“想吾刚强一世，直这般凄惨，真不如出家算了！”盛平道：“哥哥披僧衣，小弟落发，咱一对儿和尚！”乃大笑。由此，再无顾忌，放胆畅饮，无移时烂醉，坐也不稳。盛平力大，肩扯还家。樊氏见时，口齿不清，扶去炕首倒头便睡。遣对儿问时，则遇熟客，定要请酒。长兄推辞不过，却才吃醉。樊氏气闷半晌，却也睡下。次早起，宿酒未醒。当问旧事，细一思想，其冷汗迭冒，唯道：“昨日大醉，如何记得！”便他怒道：“这些日越发胆大，药也不吃只灌黄汤。先记这笔。下回再犯，你须仔细！”陆延喏喏连声，推说衙门有事，匆忙去了。
自头回大醉，三天里倒有两日晚归，饭也不用，其状醺醺。樊氏疑惑，“二郎只五百钱，几回醉猫，难不成金的，银的！”顺儿答：“荷包收存，并不短少。”对儿道：“敢大爷另攒私房？”樊氏冷笑，“谅他不敢！”又道，“汉子有钱，先灌黄汤再填腚眼，断无好事！”顺儿道：“大爷闲钱，想也无已，总有个净光。”樊氏再想，“陆家几亩薄田，免强温饱，非是当兵吃粮哪来余项！二郎来，明钱吾处，藏掖多少！想他强充好汉，由着闹去！”又数日，樊氏清汤寡水，眼瞧他俩逍遥自在，气哼哼没个好脸色。这早，正欲发作，陆延道：“霍班头娘亲新故，告假奔丧。明公嘱托：公事吾管！自今起，倘有涉案，少不得四乡走动，遇事少回。”樊氏道：“老大不小，充你个样子，又不是离不得。”乃告，“你去久些儿，还省饭钱！”盛平道：“欺男霸女劫杀人命正没见过！有这好事，带吾瞧瞧！”陆延应，饭罢，往前院叫上豹头，同往县衙。
磐砣寨军汉每来闲逛，吃酒懒帐抢夺打砸，时不时鸡飞狗跳。县里管不得，樊豹荐陆延来，卓县令就计，顺委一书办、队正兼捕役班头。原班头仍任旧职，故尔闲在。但有搅扰，轻则喝斥重则拘捕，先一顿鞭子，送磐砣寨吃苦。不数遭儿，生事愈少，陆延愈闲。自霍蛟回家，陆延值事，连两日无案。盛平无趣，悄下撺弄。陆延告假，携秋稠、武酬街口寻视。路上，有熟识问安，陆延答礼。转一周遭儿，时辰尚早，寻茶摊歇脚。偏此时，路尽头一壮汉来，斜挂衣衫，露一身健肉，凸几处疤痕。秋稠、武酬低道：“于二来，书办躲躲！”于二身长力大，浑名驴二，十四从军，历十数载，每每吃酒生事，任谁无论，虽有军功不得升转。年前因重伤脱了军籍，稍后病愈，吃拿卡要渐成一霸。邻里街坊摊商铺户俱来首告，卓县令大怒，喝令严办。霍班头拘捕堂上，皮鞭、板子雨点般打落。其一声不吭，浑若无觉。衙役胆寒，米主薄也惊，悄下示意，拘押入牢。初时，也有狱卒打骂，稍后心虚，反与他疗治伤患。待愈，因无大过，也就放了。由此两遭儿，愈加横行，无谁敢惹。陆延早闻，因非所辖，乐得清净。
驴二经面摊，眼见汤滚，扯凳就座，敲案讨食。摊主一老汉，手脚略慢，乃遭喝斥。老汉急怒，梗起脖颈，“您这生意咱不做就是！”却才收捡，驴二跳脚，“老杀才，恁不识抬举，寻死怎地！”掀案几倾锅灶，通红碳火刺啦一响，少半乌黑，另半滚凑，压扁担近条筐，刹时间青烟迭起。面团、刀板、面杖一并滚地，小厮争抢，路人围看，任谁无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