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孝义河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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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关镇4)缘何客套！”砚灵道：“还须方便！”陆羽道：“好说好说！”便自顾去。高逸蹲门口净手，也不用碗箸，一把抓起四五个，头也不抬大嘴吃起。石凌彪闻得喷香，不由道：“好歹匀吾些儿，便死也做个饱鬼！”砚灵请兴平自用，喂食他些儿。稍顷，狱卒紧催，砚灵留药，乃去。高逸叫兴平歇了，将金创药草草涂抹，口里道：“吃吃吃，只顾混噇，看犟到几时！”石凌彪浑身抖颤冷汗迭冒，不由得骂：“这般狗日的，打老爷好狠！”高逸暗笑，“稍顷排不下屙物儿，有你好瞧！”石凌彪叹气，“这一遭儿，须几时好。”高逸笑道：“只怕这遭儿不好，旧创之下再添新伤！”又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石凌彪没奈何，屏息忍痛，二更天，其势稍缓。
夜深人静，狱卒早歇。兴平细问，知石家兄弟俩，其父居长，名顺桥，号良偌，少年从军，还乡时偶得林汗青指点，棍法精进。累年征战虽些儿军功，却因憨直，总任些副都头兵马使类，终未显赫。石顺桥至孝，累年所得悉数寄家。曾娶王氏，然数载无出。后续郑氏，三年乃殁。石凌彪长于郑家，十八还乡。石顺桥连年劳苦，伤患堆叠，自告归隐，小症不断。又数载，忽生大症，年余乃亡。自此，顺舟夫妇容不下石凌彪，先一遭儿衣不蔽体，再就是食不果腹。石凌彪央告无门，愤而远行，意欲从军。高逸道：“你自去罢，竟死缠烂磨连累吾等，究何苦！”兴平道：“其无心使然，舅老爷无需嗔怪。”高逸道：“你这棍法果系真传？”石凌彪道：“半点儿无假！早年，家爷空有气力，棍法平常，每每上阵但求自保，如何建功。也是机缘巧合，幸得指点，登时大进，自然不同凡响。”高逸道：“哪日得空，须与你见证一回。”此值狱卒寻夜，闻声斥骂，三个忍耐，不久便睡下。

再说盛平出了林宅，闷闷还家。云宠道：“林家太爷可怎地了？”因不语，幽道：“哥哥自负，总以为英雄了得，当日见周、贾却何畏缩！”因不答，忿道，“就咱庄头，众目睽睽间能将太爷捞去！换作吾，纵没本事，登高一呼，有乡邻帮衬，好歹也打折腿骨，且他看挣爬了去！”盛平乃叹：“吾何尝不是——只太爷不允！”云宠道：“机缘不合，自然两难！寻机巧将他两个作弄了，万事皆休！”盛平道：“好好好，总是有你！”昏昏欲睡。云宠搡道：“事出，再避不得，究怎地好！”盛平道：“林兄欲往江南迎回太爷，不允吾去。”云宠喜道：“如此正好！吾同哥哥去，也见识下江南景色。”盛平便作欣喜，“是哩，快与咱爷娘说去！”云宠满心欢喜，走两步忽又住脚，黯道：“二老年高。你吾去，谁人照管。”乃怨，“你当吾憨，故意调弄！”盛平赌咒发誓，绝无此意。云宠呵道：“咱本事低微，便去，恐吃累不起！休得缠绕，要去时，找你那三弟去！”便去寻婆母说话。
远平回家，欲言又止。玉琛道：“太爷远行，老太爷又去，林家哥哥须不久耐。”远平道：“稍后便去江南迎回太爷。”玉琛道：“他国千里，多有险难。若无帮扶，只怕不易。”远平道：“吾有心，只林兄叮嘱：倘有谁私下走去，划地绝交，再不是兄弟。”玉琛道：“若不然，夫君随家严往江南走遭儿，诸事也好遮掩！”远平立道：“不可！为家兄公事，岳丈曾远足丰阳，几多艰辛。江南非是河东，水土大异，倘有疏忽，须小婿的不是！”玉琛一笑，“看难地！”幽道，“咱跟着二哥，凡事自有主张！”远平道：“二哥道：林兄去，吾弟兄缀行于后！”言罢，瞧他身子发愁。玉琛一笑，淡道：“家有二老，诸事在意。此去，勿存他念。”远平便说些慰已话，乃去上房。宋显知兴平远行，乃道：“江南臣伏，见为大周蕃属。然路远心隔，吉凶难料。吾儿蒙老先生教诲，学业有成。倘使其孤身远行，岂不是咱家寡情少义。”谢氏不忍。宋显道：“倘得陆二郎同往，吾才心安。”远平将那话说了，谢氏才稍宽心。又半晌，宋显嘱道：“吾儿性躁，凡事不可固执。每急难，须由二郎主张！”远平答下。另一头儿，丫环婆子收拾起行李，玉琛捡看了，却才放心。
盛平、远平一路南行。抵河内县，街上言语传个满耳：石彪子宛如石敬塘般勾结外鬼，将祖母下阖宅尽屠。崇关镇先将把风的俞六诱捕，则非但这石彪子，还什丰阳县尉子携疯舅老爷也撞去网里。远平悄道：“事不谐，敢将哥哥陷在案里！此间人地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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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关镇5)可找谁个打探明白，才好转圜！”盛平道：“不忙，且近看。”便加把劲儿，一迳赶到大王庄。远平正望，闻吵闹，斗大的“旺”字招牌下搡出一汉，粗脖胀脸扯嗓正喊：“贼囚努出个，老爷荷包鼓硬时尔等点头哈腰那副鳖样；今才空瘪，便吊脸子，借两贯犹是不能！”此人便梅古翘，任参军职。几个伙计横膀叉腰，瞪起两眼一声不吭。梅古翘骂久了，以至急怒，拽拳飞脚正欲放为，梅古翘乃遭拖抱，脚不点地硬拖将来。人少处，挣脱去只一瞧，竟他不识。只闻道：“尊兄，咱是刀枪间滚爬来，神鬼无惧，还怕他钱里个蛆虫！”便盛平。口风一转，“其中门道你吾皆知！敢此间开坊，犹将尊兄不入眼者，河内县能有几人！如今囊空如洗，骤然动手，寡不敌众，白吃这眼前亏！”梅古翘闻言，顿将豪气化为乌有，乃呸：“这不过穷人乍富！才攀上这有权势的好女婿，眉梢眼角里还有谁！”盛平道：“咱久经沙场，活的是胆气。吾观尊兄豁达，岂能久居人下。他年得意，咱就对面开它一间，好歹挤吞了它！”梅古翘大喜，“这兄弟，有胆识、有见地！”拉拉扯扯一迳走去。稍行远，忽个惊觉，立脚道：“你谁个？”盛平道：“某初至，尊兄自然不识。”再告，“贵镇可有位张押衙？两载不见，正来找寻。”梅古翘道：“找他？你讨债怎地！”盛平道：“曾助家严脱难，奉命致意！”梅古翘便作顿悟状，“你道张押衙——新近建功，升任都头，转同州公干。”又道，“张兄乃某契旧，凡事有吾。同州路远，无须扰他。”盛平道：“如此才好。”眼前便家酒肆，梅古翘稍让，盛平恭敬，昂然乃入。此值巳时，店里正闲。店主人闻声一望，使小二迎道：“梅二爷，今可宽裕，不妨将旧帐结算。”梅古翘变色，随手一掌。小二立身不牢，连数步一跤跌倒，脑壳撞墙咕咚一响。店主忙来，迎头便喝：“你这贼攮个，讲好的半载结帐。如今年关未到，催你娘个鸟！”店主歉笑道：“梅参军说得正是！目今值秋，半载早去，正该了帐。”梅古翘道：“下半载犹远，你可急甚！信不信吾一把火将你这鸟店燎了！”气鼓鼓捡张案子居中坐了。盛平递个眼色，忙来陪坐。远平道：“差你多少？”店主道：“余钱不计，三贯另八百整。”远平摸五两个锭子，“将此抵帐。余多的，只管将好酒食来！”店主欲接，一张粗臂斜刺里来，亏得盛平一肩拦扛。店主得银，一溜烟走儿。梅古翘强挣不去，缩肩回肘，口里犹道：“乌龟王八，老子钱银你敢争抢！”远平道：“些许小事，且由他去。”才忿忿然坐了。盛平叫小二来，“可有什清净处，放心吃酒。”小二摸着青肿正没主张，店主示意，厨头儿招手，将三个引到自家卧房，将整坛酒、大块肉、喷香鸡、鲜嫩鸭，及时令菜肴满满地排摆一案。梅古翘兴起，将大碗吃了五七盏，酒已八分。盛平道：“此间出个灭门案，参军可知端详？”梅古翘好容易腾出嘴空，麻起舌卷了口唇道：“此等事焉能瞒吾！”远平问时，乃道，“石顺桥从军多载，广趁钱银。还乡时带回一子，知什来路。顺桥死，家里面岂容他下！只不该，一怒之下勾结歹人灭了自家一十七口！”盛平道：“也忒歹毒了些！”梅古翘道：“谁说不是！”言未尽，哑然失笑，汤水淋漓湿了前襟。远平皱眉，盛平暗笑，低道：“尊兄之说敢有深意！”梅古翘摆手，“无他，休地胡猜乱想！”盛平再问，推说醉酒，昏昏欲睡。远平将十两个锭子轻置案角，“吾弟兄初来乍到，愿闻罕事！尊兄若肯方便时，钱银也是！”梅古翘刹时酒醒，大张起两眼，呵气道：“咱兄弟须不是外人！”便回指，“有人相中了石家财锦，顺势而为。”盛平道：“尊兄恐也发财！”梅古翘抄银在手，“哪里，才打两贯赏钱，都孝敬他老泰山去了！”盛平道：“尊兄所言不敢全信，也不敢不信。”远平道：“坊间传言：石彪子新近遭擒，尚有同伙，正不知真假。”梅古翘道：“石彪子杀人，哪里不闻风声，焉能撞回网来！便那三个，还一位县尉之子！”便嘿，“此时，正不知谁人犯愁！”二人对视一眼，再劝两盏。梅古翘涎水倒流昏然睡去。兄弟俩丢开酒盏，抢食得吃饱了，唤小二扶梅古翘躺倒睡下，收拾起残羹，换上热茶。盛平取铜钱一捧，嘱道：“路遇梅参军，定扰吾酒吃！值今大醉，须由他安心足睡，免找茬口。”小二答应，欢天喜地般去了。
兄弟俩吃透茶水，悄出酒肆，将庄子前后相看了一回。值回，申时将尽，卧房里酒气熏人，鼾声尤重。远平不耐烦，“二哥，此等阿物儿留做何用！不如赏他一刀，免得害人。”盛平道：“此事易，只店家小心，全无得罪！你吾畅意，恐乎连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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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关镇6)远平道：“便饶他多活几日。”收起横刀只稍坐，有人入肆，只闻道：“梅参军何在？”问话者副都头齐轮，散兵马使张五、何七随后，俱衙兵。小二告：“尊客吃酒便请留步。”乃哼，“谁见参军！”齐轮大怒，“其分明由宝局来此饱肚，还告没有！”小二吃这吓，退去另侧。店主来，恭道：“齐都头休怒。伙计新来，岂识梅二爷。”言语间张五凑前，“镇遏使传唤，误了公事你吃罪不起！”店主道：“二爷恰在后间，唤来就是！”才遣小二，安轮道：“哪个用你！”径自寻来。
盛平、远平结束停当，抬脚去，门口里撞见。安轮道：“你俩谁人？究何来此！”抢入来只一瞧，梅古翘四仰八叉鼾声如雷，浓睡正实。其猛醒，扭颈回呼：“你俩休走，正有话说！”张五、何七忙赶时，原有后门，窘迫局促，伙计移物正然忙乱。左手边有壁半颓，高近丈许。盛平投坠包裹，招呼远平逾墙而去。安轮、张五、何七于后紧赶，转眼出村。又里许，眼前是片芦苇塘，左右无径，二人立脚。安轮摆手，张五、何七左右迫近。其道：“大爷喊你不停，定非良民！”盛平道：“盗亦有道，总比你丁匪强些儿。”安轮道：“不打自招！你俩还等个鸟——与吾拿下！”远平抽横刀，“只怕你拿不得！”纵身上前，以一敌二。安轮道：“吾乃官军。你这厮斗大狗胆，还拒捕不成！”便自出刀，就旁威吓。盛平轻笑，扯长绳候着。战不数合，远平横击，何七刀飞，顺脚踹倒。盛平抢前，下绳捆绑。张五哎呀一声，忙来援手，遭反背一刀，抽跌去两丈多远，一头赴水。安轮见张、何失手，进退失据，才说躲去，远平堵截，只得迎战。斗不五合，手忙腿乱，遭乱草缠足，一跤卧地，非但刀去，犹啃嘴泥。此三人皆被捆牢，提苇草深处，每隔五丈，背天面地。盛平敲个头问：“青天白日，你赶大爷则甚！”安轮不答。再问张五，其道：“吾等寻梅参军，与好汉无涉。”何七道：“镇遏使催讨，吾兵尤众。放了某等，一切俱好商量。”远平道：“彼时气壮，可想到此时！既束手，吾问你答，还什么商量！”当问梅古翘，张五道：“梅参军值更私走夜不归宿，镇遏使点名查问。”盛平道：“他问个甚？”答曰不知。盛平道：“你在石家做地好事。梅古翘已然招认，你还何说！”张五道：“自事自知。梅参军招认，与吾何涉！”盛平道：“好你个嘴硬！”待问何七、安轮，俱这般说辞。远平恼起，“你三个谁人为首！”张、何努嘴，便问安轮。其道：“某乃官军。纵然失手被擒，只怕你杀得走不得！”远平道：“杀你祭旗，才好取关素逊首级！”眼见寒光一闪，其忙喝：“好汉，吾与你素无怨仇，缘何由下此毒手！”远平道：“你欲活命，须将石家事仔细讲来！”安轮道：“梅古翘污人清白。吾说了死，不说也死。没奈何，请好汉成全！”盛平道：“吾兄弟面慈心善，岂有不从之理！”便示意，远平作势，其真就闭目等死。盛平道：“难得有个不怕死的！”乃接刀，“你想速死，巴望咱好欺瞒！”便俯身，“咱弟兄粗衣烂衫，你个镇兵锦衣绣袄。若这般去时，岂不可惜！”将衣衫尽行抽割，赤条条露一身白肉。盛平哈哈大笑，一飞脚踹出丈多远近。坠止，其悬塘沿儿，且头前脚后小半截儿入水。扬首喘气，鼻尖近水。远平呵呵大笑道：“那厮，石家事千万莫说，某半点儿不听！”经久，侧肩换气，身子下滑，肩颈入水。直无奈，正过头脸换口大气，探颈入水以为歇息。由此几回，身子愈坠，渐渐地换气含水，连咳带喘，唯央告道：“好汉，石家事你吾尽知。咱技不如人，唯求速死。”远平提上来半尺，将横刀刺入膝弯间，刀背处挂定绑绳。此值天晚，蚊虫正多。又半刻，其身子老粗，便张五，何七也口眼俱肿，唯有告饶。远平道：“二爷问话你犹未答，如何能死。”待割张、何时，安轮无奈，只好将实情尽叙。
原来，小王庄俞家兄弟手脚不净，常做些宵小勾当，惹四邻难耐，常有庄民使衙状告。为此，受几回责罚，倒也无碍。忽一日，新使到任，久闻其严刑峻法，才老实些日。经久，故态复萌。这日，不知从哪儿捣腾些钱，村斗聚赌。经太半时辰，只剩些边角儿。三个正怨，石凌彪肩着铁棒来。俞肱道：“彪子，哪里去？”石凌彪只当不闻，低了头去。解牧道：“这厮是有名的闷葫芦，理他则甚！”俞魁便歇手，直赶道：“大爷问你，哑了怎地！”余六也来。石凌彪顿足曰：“吾又不赌，缘何拉扯！”余六道：“须是没钱。哥哥把与你！”赌客哄起，石凌彪眼直，“谁个没钱！”旋身入局，统只大半吊，一掼到地，只几个回合，输个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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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关镇7)石凌彪挽余六，“拿钱来！”俞肱道：“你个愿赌，攀扯怎地！”石凌彪直起眉眼，“他愿借，吾才赌，横拦怎地！”俞肱、俞魁并肩齐上，石凌彪横起臂膀正欲发狠。解牧道：“吾才赢几个，未必是彪子你的。平日咱负多胜少，难得转运，如今请你碗酒吃，权当陪罪！”俞氏兄弟将余钱凑了，约有半贯之数。赌客皆散，俞六飞脚去，转眼间回。其左手捏几只粗盏，臂弯里搂着酒坛；另手提大块熟肉，肩头上架吊鸡鸭。几个捡破庙里席地而坐，鸡鸭熟肉撕扯开，倾满酒盏大口吃起。至半酣，解牧幽道：“彪子你气色不正，究是何故？”俞肱道：“咱同庄住着，你何不知！”俞六道：“彪兄乃石门长孙。惜父亡，日渐穷急，安身无地。”解牧道：“太半祖业乃你亲爷豁去性命挣来，与石舟儿何涉！”俞肱笑道：“又你两弟，老早婚配，只晓得肚皮上功夫，全无长进！”俞魁道：“夜来吵嚷得猴急，赶是分宅另过。不知家产有你几多！”石凌彪凄惨暗淡，犹道：“家爷一条铁棒挣出身，做儿的难不成便不如了！”解牧道：“敢你从军？”俞六道：“亏你条汉子！”其直起喉咙回身点指，“北山里强人尤多。你引路，好歹也扰他一回。不求财锦，只为爷娘出口恶气！”石凌彪眉青脸淡，乃掷盏，起身擎棍。俞肱攀扯，俞魁道：“舍弟耍笑，如何当真！”石凌彪摆肘，愠怒而去。俞六无趣儿，解牧劝饮，又说些机巧言语，尽兴而去。
俞氏兄弟还家，闷头只稍歇，俞肱大笑。俞魁、俞六对视一眼，当下有了主意。次早，小心守候，眼见他石凌彪未归，将一干应用收捡齐整。值三日，安心养神，只待夜半。石家原住村头，本不过两亩宅荒地。顺舟幼时另购田宅，皆因年少，应价又低，连几回买空。一气之下，可这两亩地起所宅院，气势恢弘，自使乡邻刮目相看。又后十数载，广置田亩买卖，渐成大户。三更时分，俞六哄转家犬，伏屋脊背影里望风。俞肱、俞魁逾墙入，拨弄开上房屋门，捅开柜锁卸去盖板，伸手一摸，满柜的锦衣绣袄，当下大喜，一叠叠抽扯打包。忙乱间，有物坠地，铿然有声。谷氏年高睡轻，刹时惊觉，扭脸张瞧，隐约间柜门口洞开，黑影赫然。其呼喊一声“憨彪，你个混帐，竟敢……！”赤脚扑地，早闻瓦响，立时脚湿，此便是尿盆打了。谷氏顾不得脚疼，飞身扑抢。俞魁侧让，俞肱起飞脚，就听“咚”地一响，额头撞到屋壁，再挣不起，扯喉咙嚎起。俞肱催：“还不下狠手，让她出声！”俞魁闻，赶过去补拳飞脚，刹时间气息全无。俞魁道：“哥哥，差不多走吧！”俞肱道：“反正来遭儿，可急甚！”言语间，门外杂乱。此便是前院间石顺舟闻声，呼喊二子，携妻带棒抢出屋门。俞六瞧见，哑个嗓道：“太爷乃北山好汉，全伙来你家借粮。哪个妄动定斩不饶！”夫妻、二子进不是退不是，正然发愣。有人逾墙入，扑抢近前。石顺舟及二子转身忙去，其妻惊倒。来人刀棍齐下，刹时命丧。俞六看得清爽，暗叫不好，乍起胆道：“什么人，敢虎嘴边捋须，熊口里抢饭！吾乃北山好汉，全伙在此！”来人未闻，直抢入室，挨屋扑杀。见势不妙，俞六溜滑后脊，探沿儿急呼：“事急矣，二位哥哥快走！”扭颈忙去时，黑影骤至，一物儿天降，拴系脖颈。只轻拽，伸脖凸眼，一个筋斗跌撞坠地。俞肱、愈魁抢出房门，眼见人多，且刀枪闪亮，哪顾得财锦，丢下包裹转身就逃。俞魁上墙，后面的赶上，照定腿骨只一记，登时对折。俞魁一声惨叫，翻身坠地。来人补枪下棍，立时胸腹洞穿脑浆飞迸，乃命丧。另侧的俞肱走快，一个箭步飞身上墙。下面的将口刀飞掷，贴着脖颈飞脱去。俞肱汗下，滚翻坠地，挣起跃起，穿院角一溜烟走了。

再说梅古翘、元盼金寻夜，初更时至小王庄，眼见张小小家灯火通亮人声嘈杂，耐不得寂寞，使镇兵自去，便来打混。值三更，只叹晦气，钱银输尽，呆看无趣，出院门寻已兵。行走间，闻异动，村首石家隐有灯火。急赶来时，暗影里跳出何七。其腹泄，正把路口，捻长枪拎裤腰细一张瞧，“吾等搜捕强人。梅参军、元十将，你两个不闻将令，休得搅乱。”元盼金收脚，梅古翘不乐，乃道：“梅某值更。眼见生事，难不成躲去！”便上前，意欲翻墙。何七挽住裤腰，吼一声，长枪横扫。梅古翘左臂隔拦，怒道：“重赏在即，难不成你捉得吾捕不得！”急切间，偏他腹鼓又响。直无奈，蹲去墙角。元盼金悄道：“休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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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关镇8)咱弟兄直入去，拿下强人往镇遏使处请赏！”梅古翘道：“再敢遮拦，把你也作强人捉了去，看张狂！”乃扒墙，强行跃入。此值阖院静寂，满屋灯火。梅古翘大喝一声：“吾来也！”捡根棒子奔入内宅。只才进门，脚下不稳，前冲后撞，登时跌倒，棍子也丢。梅古翘摸一摸，满地溜滑。就着光影一瞧，红白相间，脑浆混着血污泼洒一地。二人顾不得，抢入上房，灯火尤亮，众人挑捡，谁个在意。两个二话不说，先将锦衣纳袄换了，再一通乱抢。乱忙间，跟前伸足，一臂遮拦，顺手摘刀，且喝：“你谁人，敢来打劫！”问话者褚鉴。梅、元才觉异样，待四望，衙兵环伺，俱一袭黑衣，腰悬障刀手提短棍，大瞪起两眼。梅古翘赤手空拳，尴尬间哈哈一笑，“褚押衙、都头，吾自然是来帮你！”褚鉴紧皱双眉，点指道：“你不要动！”转身出屋。梅古翘、元盼金互递个眼色，抓起包裹挤撞衙兵急着要走。拉扯间，房门尚远，关素逊来，元盼金丢衣包张慌欲避，乃被遭点指，“你两个好大胆，敢来此间！”拨衙兵四名，执刀杖看牢。经久，诸房间收拾齐整，衙兵们聚拢来，将二人裹携了去。
回衙署，梅、元包裹悉数收去。稍倾，有关素逊问案，梅、元亦被拥入，随衙兵两厢侍立。此值俞六跪地，不住声叩道：“将军饶命，小人知罪了。”关素逊道：“本使还不曾打问，你知何罪！”入座道，“你这厮先行不法，再又欺瞒，企图蒙混过关，还了得！”喝命用刑，打四十军棍。褚鉴冷眼，衙兵吆喝，任谁不动。梅、元无奈，抄起棍子重责四十。只行刑间，棍下声惨，由大渐小，以至于无。刑罢，俞六抖肩汗下，半晌道：“将军饶命。不拘何罪，吾认下便是。”关素逊咦道：“吾为崇关镇遏使，大小也朝庭命官。难不成诬陷于你！”乃怒，再打二十。这一遭儿只十下，便有出的气没进的气。梅、元岂敢缓力，打了足数犹饶两记。衙兵提冷水喷淋醒了，关素逊道：“俞六，你只个望风，如实招供或可免死！”俞六点头如叩，岂敢无应。关素逊道：“石彪子究何勾结尔等，打劫自家，以至灭门！”俞六稍一犹豫，关素逊传令，棒子再举，其连声讨饶。喘息大定，乃将石凌彪含恨出门，携私报复，又以家资诱惑，再三肯求，才成此案。关素逊冷道：“统只你四人，石彪子再能，多大本事连诛十七条人命，可不是讨打！”未及施刑，俞六改道：除吾弟兄还有北山上强人若干，俱是石凌彪串通。文案书罢供状，褚鉴拿与俞六。待画押，押下人犯。梅古翘、元盼金心惊胆颤，只闻道：“你两个乃官军，竟与强徒厮混，私掠民宅，该当何罪！”二人忙跪，连声讨饶。关素逊道：“赃物暂扣，以观后效。再有不法事，二罪并罚，定斩不饶！”二人惶恐，张慌退下。天明，褚鉴引衙兵二十余，携梅古翘、元盼金等镇兵五七往石家验看。有镇兵把牢门首，一行人草草清点间，大眼小晴里只有财锦细软，哪顾得其它。梅古翘混于人罕处，捡两件锡器悄地踏扁，纳入腰间。抽空再瞧：石家所亡或重击或利刃，残首断臂者惨不忍睹。
衙兵们搜捡完了，值封门，腰粗包胀。一行人回大王庄，褚鉴回复了，关素逊唤梅、元来，每赏两贯。元盼金不取，梅古翘示意间，关素逊阴下面皮，“尔等小心行事，本使自会看顾。倘不识趣儿，倾刻间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元盼金汗流浃背，只得收存。待回，称病无出；稍后，往卫州投亲，从军去了。梅古翘忍耐稍日，终究打熬不过，才来赌坊，转眼输个净光。摘借无门，乃被逐出。正欲吵闹，便盛平、远平来，转去酒肆，代偿过旧帐，才有那番言语。
关素逊取乡老、里正、保正来，乃叹：“顺舟忠厚，却不想石凌彪忤逆，作出此案！吾当严命拘捕，擒拿凶犯。”未已道，“石氏绝嗣，又无亲近，莫大家业可怎处！”众人道：“或折卖或充公，全凭镇遏使公断。”关素逊谦让一回，也就罢了。彼众去，遣褚鉴引衙兵，使镇兵、囚役打扫庭院，浮财折棺十七口，也不须僧道，使乡邻扛抬去就近葬了。
这日，关素逊正闲，思量移治。忽闻报，衙兵张五擒得石凌彪。其大吃一惊，即时升堂，带上来苦打一回，拒不认罪。隔日再审，依旧无状。褚鉴道：“石彪子，奈何你皮肉受苦，扛到几时！”石凌彪道：“既不曾作歹，你要吾招认个鸟！”关素逊道：“吾人证物证俱在，你须抵懒不得！”石凌彪道：“随你什么，统是假证！”关素逊道：“好口才，好骨气！你道吾假，军棍可实，法眼无情！”再回用刑，股无完肉，仍是无招。齐轮道：“你作这下忤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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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关镇9)州里、县里哪处不闻，犹想活命！”石凌彪道：“大人去，寻遍天下再无良善。吾不惧死，独不允你污人清白！”关素逊怒道：“好你个彪汉，敢就本使面前逞能！便无供，一样儿定你死罪！”石凌彪道：“死活凭你，无招！”左右再打一回，一度昏死。值淋醒，褚鉴扬着供状，齐轮乃指：“招与不招无碍大局，你个且看！”随点指纸角里一点朱红。关素逊道：“同案而食者可你同谋？”石凌彪望一望指尖，恨道：“你害吾罢了，休累旁人！”关素逊道：“你自招认，说甚苦害！”褚鉴道：“吾能定你罪便能定他罪。你仔细说，这三个什么来路！”石凌彪想一想道：“吾也不知，只偶遇，要吃便吃要喝便喝。”高轮道：“这不混说！你与其不相识，又非良善，如何照管！”关素逊道：“休论他县尉之子，便是县丞、县令、刺史，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可思想清楚，不得含混！”乃解高逸、兴平到堂。关素逊道：“石凌彪勾搭强人谋害自家，至其祖母下一十七口命丧。今有供状在押，你两个何说！”高逸张瞧一眼，石凌彪喊冤，早一顿嘴巴，且板尺、鞋底俱下。高逸低首，关素逊再问，乃道：“其实路遇，并无牵扯！”关素逊乃哼，扬起鼻音道：“既无瓜葛，缘何伪证！”石凌彪抢道：“财锦虽去，还有家宅地亩！”褚鉴、齐轮如释重负，关素逊不舍，又问：“敢以田亩诱惑，以为同案！”石凌彪道：“不是！”褚鉴、齐轮同声喝斥，乃道：“强索食宿间，犹不肯申斥，窍以为仗义，诱经崇关引为旁证，意在家财。吾千计万算，只不知俞六在押。”关素逊大笑，“吾道么！”便指，“此时你极力开脱，或有隐情。”乃将高逸、兴平另室拘压，待案情明了再行区处，便退堂。众人皆去，褚鉴道：“石彪子一介匹夫，不足虑。只随行三个，尤那童宣，真假莫辨！”齐轮道：“昨日驱之不去，今撇干系，须急着去！倘去他处搬移旁证，须费周章。”褚鉴道：“依吾见，管什真假，只须供状做实，随寻个事由，或失火或劫牢，弄他个死无对证！”关素逊暗笑，乃告：“高逸不去，童宣岂肯独行！拿捏至石、俞秋斩，莫道州衙，便去朝堂夫复何碍！”褚、齐均道：“镇遏使高见，吾等不及万一！”关素逊道：“唯今计，盯牢童宣，或有接应！”褚鉴答应；又道：“便那梅古翘、元盼金也该仔细！”齐轮应下，乃去。

庄头旧庙里，三间大殿改作官衙，左右配房有衙兵值守；殿后，高墙窄门隔出后衙。关素逊往大户张家吃酒，二更天醺醺回，回卧房拉过枕头躺倒便睡。於氏帮脱了鞋袜，好歹擦抹了，喊丫头倾去残水，熄灯掩门。盛平攀于梢头，远远地见了，乃道：“世道伦回，天理昭彰。值今夜暗，该去他衙门里走上一遭儿！”远平道：“吾正烦闷得紧，且去散一散心火！”便下树，移至墙跟。盛平踏肩，远平直起腰身，轻扒上墙。只才张瞧，两犬由角落里窜出，为首者粗颈高背，喉咙里呜呜作响；略矬个左右乱转，吠声清亮。盛平摸取一袋，“好孽障，亏吾早备！”将熟食撒将去。两犬低头下腰只顾吃起，哪还上瞧！院里有三间正房两间厢房，当中一架凉棚，正值幽暗。盛平移坐墙上，取一条半生不熟的滚刀肉，上悬皮绳，下坠倒须钩儿。顺手丢去，大犬稍一愣神，只才下口，那肉一滚，躲去墙跟。其狂怒，扑上去一嘴，刹时咬牢。盛平收索，那犬悲鸣间，四爪乱扒，登时挂个牢靠。另只闻声，不吠不叫，眼见有人下墙，转身就跑。远平且顾不得，抽出横刀只一挥，浑若无物儿，那犬自腰间断成两截儿，肝肠淋漓洒了一地。盛平下地，角落里找见另犬——其声悲戚，缩颈藏头浑身抖颤。“便如此，也饶不得你！”掐着脖子扯出来，倒提狗尾，远平抢近前，一刀挥作两段。於氏闻声，忙喊丫头。正房下首睡意正浓，便问厢房。粗使丫头趿鞋起去，扒门瞧时，暗影里寒光一闪，乃大惊，一屁股坐地。随声猫叫，飞脚上炕，蒙头而卧。於氏再问，只说虎脸儿闹春，再不肯应声。盛平至屋沿下，叩窗棂半轻不重：“吾乃北山好汉，闲来无事来此走遭儿。尔等安睡，须不妨事！”远平道：“哪个胆敢吵嚷，先割口舌再剁手脚！”刹时，满屋间乱抖，再无异动。盛平转一周遭儿，见株石榴有胳膊粗细，枝杈正重，便招手。远平会意，抡刀只一下，平地尺余砍成两截儿。盛平接手，轻倚树冠。远平闲不得，将凉棚里藤蔓一刀一条悉数截断。盛平顺脚去，角门抽鼻，“二爷空忙了半日，正些儿饥渴！”远平来，将刀尖儿拨开门栓。此跨院，两间厢房三间倒座，俱是低矮窄小。立脚未稳，如风般奔出两只肥鹅，

瞿行健

朋友新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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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行健 发表于 2016-2-12 14:50
朋友新年好！

远客问瞿版主佳节好,新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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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关镇10)望定盛平没头没脑一阵乱啄。那喙粗硬，裤袄险破。盛平躲闪间，抽空子每手一只握颈提住，抡起来正摔。远平觑见，探横刀只轻划，两颈齐断，肥厚的身子咕咚坠地，扑扇着翅膀喷着血雾往别处去了。“谁呀？”倒座里传出个声音，此便是厨妇们忙乱一晚，却才熟睡，闻声点灯。盛平掂起足尖儿，三步并作两步绕到窗前，“咱北山里好汉，正来巡睃。此值肚饿，既不曾睡，劳驾开门，打起火坐坐。”随一阵悉索，乍个胆道：“好汉爷，后厨里原有些祭神余物儿，正煮得烂熟。咱粗手笨脚，侍奉不周恐大爷们着恼！”盛平笑道：“算你会说！”远平道：“既不来，更深夜半犹弄灯火！难不成，吾入去帮你！”随着哗啦一响，刹时间暗了，眼见将灯碗捅到地上。厢房门首，远平扭开锁，只轻推，屋门内开。盛平打个火儿点灯。灶内余火熄，锅里边半下肥汤。屋角里一大案，置一大两小三只漆盘。远平揭开屉布，大盘里摆只猪首，状似新熟，已然去骨，另两盘并肥肘一对、再弯粗肠。盛平将陈醋、蒜末、香油混倒下半海碗，也不须刀切，挽起袖子抄沾得饱足了，也不拘肥瘦，淋淋漓漓吃起。远平则找些馒头、大饼来，合肉抢食。无移时分光吃净，却才心满意足。略歇一歇，净了油嘴油手，出门相看，四下俱暗，并无异动。盛平道：“时候不早，咱也该去了。”远平道：“好不容易来，哪能就去！”便前去，逾墙入西跨院，隐似府库，又似闲宅。远平当先，正四下里找寻，忽闻踢踏，接一声响鼻，乃道：“就是它！”三回两转找见阔院，梢门半开，满布蹄迹。先去正房门首，窗跟前排摆器械，墙角里挤晾石锁。远平浑若不见，径去院角。棚下灯影里，两匹马正食夜草。远平抓一把嗅看，“哎呀，比俺家那料好！”再相马，便些眼红。“二哥，咱一路辛苦，正少匹好脚力，不如……”盛平道：“人地两生。此蹄口太过招摇，非吉物儿。”远平道：“难不成留与他！”那马陡见寒光，打起响鼻连连后挫。远平割断缰绳几番拉扯，岂肯出棚！焦躁间，正房里诈唬：“哪里来的蟊贼，敢来后衙盗马！说出名姓灭你满门！”点起盏灯，接着门响。远平飞脚去，低斥：“你不过一马夫，这般口气敢是替死！”盛平拖拦道：“那厮乳臭未干，人事未省，何与他般见识！”又道，“你可听真：吾等由北山来，恰才迷路，正愁寻不见镇遏使。你常住须熟识，可来引路，如何！”门声骤停，便个声抖颤道：“俺姐夫不在，你明早再来！”远平嘿道：“姐夫不在，你姐须在！俺大王正少位押寨夫人，不若连你也捎带了去！”吃这一吓，再没了动静。此便是关素逊小舅，好习武艺，尤爱良骑。其爷娘管不得，才来帮闲。远平气哼哼来，断缰之骑棚口探首，竟去另侧。其怒起，看另匹再躲不过，乃挥刀，头顶里一阵乱响，马不曾斩，尘土杂草落一头肩——此便是用力过猛，早将棚顶砍开。盛平乃劝：“兄弟，且饶它去！”远平不依，连摆数刃，直将其刺倒于血泊间。另匹大惧，扬蹄一跃挣出槽口。远平急赶时，蹄下不稳，一跤滑撞跌去墙角。远平大喜，一刀斩下，马颈半折，再补数刃，眼见不活，却才畅意。兄弟俩悄去庄外，水洼处洗净手脸，取来包裹，另换新衣，将血渍掘坑埋了。
关素逊睡到五更，肚里叫渴，连声讨水，却无应答，伸手一摸，枕边早空，不由得焦燥，乃喝：“拿茶来！”朦胧间，於氏由被底里钻出，满头热汗周身湿透。“你个怎地？”便其问。於氏道：“嫁与爷只当有靠，谁想成空！”关素逊疑惑，“此话怎说？”於氏道：“夜来，屋前混闹，却连叫不醒，推摇无动，唬得吾小解在炕，还吃什茶！”打个火点灯，下间的丫头张慌来，两股精湿裤袄贴腿。关素逊大怒，翻身下炕，光身赤脚抡起横刀抢去院首，“好贼休走，且让你长个见识！”厢房闻声，粗使丫头大起嗓道：“老爷，昨夜北山强人来，敲窗打户直要杀人。”关素逊按下横刀，“你见几个？”其道：“魂飞魄散，谁敢瞧见！”於氏换了衣裳，眼见石榴树拦腰斩、藤蔓齐根断，才出脏口，又见肝肠血水满地，半截犬身龇牙咧嘴，其喉咙眼一直，挺胸瘪肚哇哇吐起。丫头们来，捏鼻掩口，接着陪吐。关素逊入厨院，墙跟屋角两只肥鹅死了一对；厨门大开，倒座儿间犹闭得严。“来人，来人！”随一阵悉索，两厨妇开了门道：“老爷，夜来强人讨吃要喝，亏拴得门紧，不然……”有个腿快，三脚并作两脚赶去厨间，一瞧盘空，鼓掌而呼：“这天杀的，非但将老爷猪头、肘子吃净，肠头也不剩一截儿！”关素逊气哼哼出来，另妇见了断头鹅，一屁股坐地，心呀肝呀猛然哭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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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关镇11)关素逊去侧院，於滏来，“姊夫，昨晚……”其接口道：“昨晚来多少强人？”小舅一愣，“吾处能十余，皆生猛粗壮！”又道，“少来几个，吾一发擒了，把与姐夫请赏！”关素逊道：“好好好，无事便好！”使其陪着於氏去。待往墙边棚角，顿足乃叹：“这是吾百里挑一之良骑，上阵厮杀须还用着！”乃恨，“这小畜生，左缠右磨非拿来试骑，须一蹄不剩！”悔得落泪。
褚鉴闻唤，睁起醉眼忙来，一见狗血，刹时间清醒太半。左邻右宅搜检一回，点个首道：“来者不善！”关素逊道：“以你见，究谁人来？”褚鉴道：“须石凌彪一伙儿！”又道，“此番他直奔后衙，恐以示警、恐吓。”关素逊凝思漠然半晌，“梅古翘可有消息？”褚鉴道：“梅参军累赌不胜，又值醉酒，却才晚归。只是齐副都头昨去，值今未还，便何七、张五俱也不见。”关素逊道：“你多派人手，仔细找寻。旦有消息速来告吾。”褚鉴临去，“牢外边那个怎地了？”褚鉴道：“一日间送两回牢饭，也不大出门。”关素逊道：“这厮文弱。后衙生乱，或与无涉。”再告，“还是抓捕来关押在一处，免生事端！”褚鉴便带衙兵去，拘捕砚灵入牢。自此，店伙计依嘱送饭。期间，少不了刁难。
巳时许，盛平、远平悄来大王庄，街坊乡邻交头结耳，满口俱是：昨夜二更间北山来人，强闯后衙指名要人。值守之镇兵、衙兵们睡得死狗般，任他等闹去四更，却才安静。二人混听了半晌，心里暗笑，便出庄，遁小迳一去十里至五福店——此便是崇关镇界，就官道旁高家老店打火。此值未时，店内少客。小二眼尖，忙来招呼。远平讨菜板瞧看，又客来，乃弃此案，满脸堆笑奔迎了去。新来四人，为首者而立年岁，宽袍大袖衣饰鲜明，俨然一富商。远平不乐，“真个狗眼看人低。但凡炊饮总有个先来后到，大爷吃酒须不挂帐！”彼众入门，且半远不近，恰听个满耳。仆从皆不忿色，唯那富商和善，择案入席，支使小二。那伙计调头再来，阴沉个脸，爱答不理，“打什酒吃什饭，要哪样儿菜蔬！”远平正恼，又见店主急匆匆来，打躬作揖连连告罪，让去另室闭门陪话，便怒道：“吾要馒头一屉老酒一坛大饼八张；不拘荤素，有什么好吃食只管搬来！”小二疑惑道：“客官，须吃不下！”远平瞪眼，“大爷有钱！”小二吃惊，乃去。后厨里一阵忙乱，转眼间排荤素四色——只里间，盆、盘、碟、碗倒去了七八样。远平正欲发作，店主高谚从里间来，掩门时闻那富商道：“出门在外，你几个无须客套。”那三个便谦恭状，一并入座。盛平唤住小二，“内中贵客刹是眼熟，竟一时思想不起！”小二哧地一笑，“说什眼生眼熟，客官指定不识！”远平道：“你这厮敢讨打！”小二道：“吾口直，实说罢了。”高谚凑前，喝斥小二。盛平才说，又五七个镇兵来，“店家，你处可有生人！”高谚迎道：“诸位悄声！咱店坊除惯客便熟客，哪有陌路！”只他言语，小二不忿，往这厢偷瞄。镇兵会意，为首个道：“熟客，那两个甚来路！”高谚谄笑，口开无词，早被隔挡开去。镇兵齐来，围堵道：“你俩谁人，哪里来哪里去！”盛平止住远平，“某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镇兵道：“跟大爷这般说话，敢来得去不得！”盛平道：“你来得，须吾来得；你去得，便吾去得！”为首个道：“太爷自在惯地，只你个来得去否须另说！”聒噪间，随个眼色便行抓捕。里间门开，便那声音半轻无重，“侯七大胆，如此胡闹你眼里还有王法！”那镇兵道：“谁个说吾！”扭头一瞧，急忙喝住，往门前叉手，恭道：“属下不知您在，休怪！”——来人便怀州市令聂领才。“青天白日，这般吵嚷究系何由！”便其问。侯七半乍起噪门道：“昨夜大王庄突入强人，直去后衙杀鸡屠狗一番捣弄。而今，吾等奉镇遏使命：抓捕疑犯！”聂领才幽道：“你几时见着歹人！”侯七媚道：“有您在，谅他们也不敢！”唱个大诺，引镇兵躲去。高谚道谢，聂领才悄言罢，便来案首，“客官唐突，若非聂公谁人解围，恐遭疑难！如今，聂公请移座，同吃一盏。”远平白起脸，“某自有酒！”盛平歉道：“却才脱困，本当致谢——只某初至，恐扰明公公事，怎好乱闯！”远平丢块碎银，微睁起两眼，“吾弟兄内急得紧，便不吃酒，你强拦怎地！”店主口呆，聂领才来，拱道：“二位壮士：某心诚意实，奈何拒人于千里！”再三礼让，便移座，待问姓名，则一个是柳二，另个谢三。及坐，有店主另添杯箸，那三个倚窗侍立。盛平道：“彼兵自有镇遏使辖，何见明公这般拘束！”聂领才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