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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上海市浦东新区 2018-8-28 11: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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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李燚淼 于 2018-9-17 20:48 编辑
亲家盟
一
“砰…砰…砰!”池恩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抱起铁衣架将房门撞开了,冷雪在隔壁房间眼见女儿拎着提包出了大门,回过神来她箭一般地冲出去拽住提包。推搡之中四目相对冷雪感到了寒意:女儿的脸上写满了决绝。僵持了数分钟后不妨女儿猛然松手,冷雪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池恩夺过提包逃命般地奔向大街,拦上一辆的士绝尘而去。
这趟开往九江的船是1998年洪水后刚刚恢复的客轮航班。码头防汛墙满是大水退后留下的水渍,孙孝站在那儿,脖子象装了轴不停地朝马路上张望。眼看着江汉关大钟离开船不到一刻钟了,额头沁出了汗珠急得直跳脚。这时一辆的士在他前面“嘎---”地停了下来,出来的正是池恩,两人什么也不说飞快地跑进了检票口。
冯博知下班一进家门就迎来一顿泄愤:“你的好女儿与你的好学生私奔了!”冷雪的脸通红,眼睛也哭肿了。
“你别急、先冷静点儿吧!”
“生米煮成熟饭了能冷静吗?”冷雪的声音又提高了十个分贝。上午冷雪见女儿正在清理衣物,以为她要去外地应聘工作就过去帮忙。往箱子里装衣服的时候,夹在内衣里的红色小本儿掉了出来,火苗唰的窜上冷雪的脸庞,只觉得血住上涌。她平时眼神不济今天红本上的三个字却看得清清楚楚。“好你个池恩,怎么能瞒着我和你爸拿结婚证呢?”冷雪随手将女儿锁在卧室。
“你说咱女儿还是学人口计算学的,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呢?”冷雪想不通。
“计算不是算计,算计更不是计算。”冯博知不知怎样才能平息老婆的满腔怒火。
“你教出的学生孙孝倒是很会算计。”
学生和女儿拍屁股走人自己代人受过,冯博知悻悻然。
“孙孝不就是个大学老师嘛,老师不是多得很吗?他父亲扛个锯子拿把泥刀母亲种点菜,还有一个中风的外公。我拿的手术刀,你是社会学家在华中市好歹也算个名人,自古以来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都要出问题。”
“你是见不得农村人吧。你上老巷子走走,这华中市老一辈人江河口音的占几成。”
“我就是见不得乡下陋习。隔壁的老王,回乡过年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三寸长的肥蒸肉拈在你碗中,吐沫腥子飞到饭里,你敢吃吗?”
“人家那是好客,城里人喝酒吐沫一样飞。”
“进城来家里,鞋不脱满屋走,泥巴屁股床上坐,痰吐地上用脚搓。”
“现在乡下也有楼房了,不都是那样的。”
“七大姑八大姨的扯不断,一湾人都成亲戚,有个事就来找麻烦。”
“农村人进城两眼一抹黑应该理解。孙孝家也没有那么多亲戚。”
“我就不信你能与乡下人相处好。”
“那就学会包容吧。”
“我没有你会学。”
“你女儿非要爱上孙孝,那就要接纳他的家人,我们只有接受这个事实。”
“再说孙孝还大女儿好几岁。”
“年龄倒不是问题,我不也大你好几岁吗?”
“那是什么年代?现在婚姻讲质量,男人本来就没有女人寿命长,年龄相隔太多女人过早地守寡,你看现在满院子都是老太太。”
“你也想太远了。”
“那赶近的说,女儿还没找到工作就结婚,你我的脸往哪儿放,别人还当我女儿怎么样呢。”
“是啊,可她说好男人不能放过呀。”
“学校那么多条件好的你怎么不介绍介绍?”
“孙孝的家庭是委屈了女儿,但这又不是买东西有一个公认的标准,她喜欢我不能再去拉郎配吧。”
“你看怎么办吧?”冷雪恨丈夫指点泱泱社会而对家里的事情经常没辙。
“天要下雨女要嫁人,已经拿了结婚证就随他们去吧,我们过我们的。”
“说得轻巧,就一个女儿你我老了指望谁?孙孝也是独生子他还有一大家子要管呢。”
冯博知心里很纠结,这样话题就像漫天的柳絮一般掰扯不开,他巴不得老婆赶快打住。
庐山电影院情侣包厢里孙孝紧紧地搂着池恩。银幕上放映的永远是那部《庐山恋》,情侣们在体会影片中的激情与浪漫,郭凯敏和张瑜分明是在给观众指点游览的景点。
第二天,他们爬了三叠泉回来腿象灌了铅一样,从下午一觉睡到第二天太阳照在床上才醒来,两人仰躺望着天花板上一盏老式的西洋吊灯。
“你说我为么事要带你来庐山?”孙孝挽着池恩的脖子问。
“庐山是恋爱山呗。”池恩娇柔地答道.
“不仅是恋爱山,还是政治山,我爸爸和我爷爷都在这间房里留下过足迹,因此也影响了他们的生活。爷爷曾在这里给国民党的训练班当保健医生,给许多高级将领治过病,也在这里和我奶奶成的亲。”孙孝将她抱起来坐着,眼睛看着窗外的山峰:“今天就让你了解了解我的家庭吧。”
“听父亲讲我祖父解放前是国民党有名的军医,在1949年撤退台湾时与我祖母和姑姑失散了,当他带着我爸爸去寻找时却被解放军截住遣送回原籍,在乡下被管制,一直成为政治的‘运动员’,文革初期在批斗中死去。父亲年幼时受过良好的启蒙教育,回到乡下没有好的学校,祖父在放学后对他进行了补充教育。由于祖父的牵连父亲不能受到高等教育,祖父就让他学会了农村最实用的木工与泥工活。荒年饿不死手艺人,也不会象医生出了差错会安上罪名,父亲凭着手艺夹着尾巴做人倒也不缺饭吃,只是没人敢给他介绍对象。可谓天无绝人之路,上帝让叫‘咸惠’的姑娘来到父亲的身边,由于某种的原因,父母不好在湾里体面地操办婚事,两天以后,父亲带着她坐船顺江而下上了庐山,找寻到祖父母成婚之地,就在这间房里度过他们的新婚之夜。”
“想不到在那样的处境下,你爸妈能有浪漫的一页。”池恩说道。
“算是苦中乐吧!”孙孝眼睛湿润了。
“我会孝敬他们的。”池恩扑向他的怀里------
在庐山度了十多天的蜜日,孙孝带着池恩回乡下拜见父母及外公。
孙孝的家并不远,过去是相邻华中市的江河县孙河区,改革开放后划入华中市管辖,现在又改为江河区孙河镇,在离镇四里多路有个孙家湾。
“爸、妈、家公(外公)!”池恩脚还没进屋甜甜的声音传进了堂屋。咸惠端着碗在给中风的父亲喂饭,孙仁民拈着菜正往嘴里塞,听到话音嘴巴定住了,只见儿子与池恩到了跟前,他才回过神来:“这是小池吧!”
“是我,是您的儿媳妇。”
“好!好!这次回来好好商量你们的婚礼。”仁民说。
“爸,我们已经结婚了,是到庐山旅行回来的。”孙孝解释说。
“么样!你们------结了?”
“啪”的一声,仁民将碗狠狠地摔在地上。脸气得铁青“你丢尽我的老脸了,伢呀------我么样还冇翻身罗,你不给我们面子哟------”
“爸----”孙孝还要解释。
“莫说了,过去我们冇举行婚礼上庐山是受家庭出身牵连,现在没有歧视了,我得在你们身上补回来呀!湾子里哪家娶亲不办得热热闹闹,有的接亲上十辆车和城市没多大区别,况且你们就是城市人么样办得这窝囊呢------”
“爸、你消消气,不是不想热闹,我妈妈决不同意我们结婚把我锁在房里,我是冲出家门逼上庐山,也是逃婚吧。”池恩连忙帮腔。
“伢呀,你们跟我们商量下,回乡下来办婚礼也行啦。”
“怕你们为难,再说婚姻不在形式而在内容,”孙孝说。
“形式和内容都需要。”
“那我妈要闹起来多不好。”池恩说。
“你们不相信你爸有办法,他这辈子就指望在你们的婚礼上扬眉吐气,你们又不给一个机会,他心里能好受吗?”咸惠也怪罪他俩。
两代人谁也说服不了谁,孙孝在家里每天尽力地多做事,池恩也抢着给外公喂饭洗脸洗脚,孙仁民却始终阴沉着脸也不搭腔。
呆了十来天后,他们回到华中大学,孙孝将筒子楼的一间房粉刷一新,池恩贴上几个“囍”字,温馨的家就算开业了。
自从女儿出走,冷雪每天晚上将电视频道调来调去,无论多精彩的节目也看不了两分钟,不知是对女儿的烦恼刺激了更年期还是更年期加重了烦恼,池博知坐在旁边是敢怒不敢言随她折腾。这晚,小姨子冷 阳送请柬来了,池博知大赦般溜进了书房。
见冷雪烦躁不安:“大姐,你别这样烦了,会得病的。”冷阳劝冷雪道。
“你这不让我烦上加烦吗?”冷雪指着茶几上的红请帖。
“这是你侄儿丰福生的喜事你也烦呀?”
“你儿子风光办喜事,我女儿却出逃结婚,能不烦吗?”冷雪反问道。
“不管怎么说侄儿也是自家人,应该高兴才是。大姐,不管你多烦婚礼那天一定要去,还要高高兴兴的。”
“到时候再说吧。”冷雪再么样也不会对不起老妹。其实,她们是双胞胎姐妹,长相几乎一个模子倒出,外人很难分清彼此,但性格截然不同。冷雪好强虚荣心也强,冷阳则温和善良。冷雪只早几分钟出生仍然充当大姐角色,称冷阳为“老妹”,对她格外关照,当然这其中还有一层原因,那就是因为冷阳的丈夫丰流:
二十多年前,丰流本来是冷雪的热恋,他有一副细嫩白皙的城市青年相貌,一口的甜言蜜语,是冷雪喜欢的类型。丰流在市物资公司做业务员,在计划经济时代那可是令人羡慕的职业,吃香喝辣,还能公费游山玩水。
在一天傍晚,事情出了丫权,由于冷阳发烧,冷雪让她睡在自己的床上以便观察病情,谁知医院那晚有一急诊病人,冷雪临时被当班护士叫去了。丰流刚从上海出差回来,提了两盒稀有的进口巧克力来讨好姐妹俩,门没锁,他进到了冷雪的房间。冷阳侧身朝里已经进入深睡状态,丰流轻轻喊她没醒,又摇了摇她还是没醒。本来就难以分辨姐妹俩,加上开的是壁灯,他根本就没想到会是冷阳,索性借着兴奋脱下衣服上了床------
忙到天快亮冷雪才回到房间,朦胧中好像床上多了一个人,她急忙拉开大灯吓了一大跳,睡在妹妹身旁的竟是自己的恋人丰流,她愣了一下血冲脑门,抡起巴掌猛搧丰流几个耳光,丰流睡得正酣畅,突然被一阵巴掌搧得眼冒金花,脑袋左躲右藏地用手捂着,直到冷雪停住手,他才见冷雪活生生地站在床下,再一看床上躺着的竟然是冷阳,他也不知道是怎么换了一个人,见自己光着身子干了那不能原谅的事,他自己也搧起自己的耳光。冷阳被吵醒后,见床上有一个男人,感到下身隐隐有点疼痛,用手一摸湿糊糊的,她拿卫生纸一揩,只见纸上呈现了红色,一下大哭起来……
这一次搧熄了冷雪和丰流的恋爱关系。
两个月以后,冷阳发现例假不来了。冷雪不想让妹妹的名声受损准备帮她偷偷地做掉,可那又太便宜了丰流,想来想去还是告知了丰流,想要他为妹妹承担精神和经济上的赔偿。哪晓得丰流反而借机向冷阳献媚讨好,死缠活赖地要娶她。冷阳生性善良,又怕丰流弄得众人皆知不得不同意嫁给他。冷雪此时才觉得偷鸡不成蚀把米让那小子钻了空子,恋人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变成了妹夫。
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丰流对冷阳还是很疼爱的,不过正如丰流同他的姓名一样,少不了在外面拈花惹草,家里的红旗不倒外面彩旗乱飘。冷雪到现在仍然说不清妹妹嫁给了丰流是得还是失,因为妹妹是一个宽容又容易满足的人,人与人的幸福感是大不相同的。
丰福生的婚礼就在丰流的华丰贸易公司属下的华丰大酒店举办,他就是酒店经理。酒店前面是一个大草坪,蓝蓝的天上白白的云、青青的草地白色的桌椅,树上挂着红灯笼,令来宾们的心情和新郎新娘一样爽极了,只有冷雪与众不同难得一笑。
“要是池恩也在这里举行婚礼该多好啊!”池博知想博她一笑。
“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冷雪的脸更沉了。
本来池恩想和爸妈一起来,但冷雪不愿意见到孙孝,池恩只好和孙孝坐在后面避免尴尬。
婚礼进行曲响起来,新郎身着黑色燕尾服走到台上,新娘冯芳披着白色婚纱,手臂被剃着平头身穿灰色中山服的父亲冯运来挽着,母亲温暖套着红色唐装跟在后面缓缓向台前走去。
冯芳两只浅浅的酒窝里装着甜蜜,映衬着漂亮的鸭蛋脸,冯运来挺括灰色中山装正统严肃,脸上汗津津的显得有点紧张,温暖则张着嘴毫无掩饰地笑着。新娘全家都在企业上班,能攀上丰流这门亲家是很满足的。
新娘一家人从冷雪身边走过去,冷雪小声对博知说:“冯芳那姑娘有心窍,自己是工人家庭,花样百出地去追福生,极力讨好老妹和丰流。”
“她虽是工人家庭,毕竟也是城市人,你老妹家又不差钱,冯芳长得那么逗人爱,好像是福生求的冯芳吧。”博知说。
新娘由父亲交到新郎身边,接着由父亲按西式婚礼向新郎新娘进行一系列地发问,丰福生高亢、冯芳腼腆而幸福地回答着。
然后《地道战》中鬼子进庄的音乐凑起,丰流梳着油亮的大背头穿着红色大褂,一副地主老财的形象,脖子上吊着大牌子“正宗灰爹”,双手被反背由两人“押”上台来,冷阳着银灰色旗袍,手拿鸡毛掸子跟在 其后,来宾们哄然大笑,婚礼由头戴绿军帽臂别红袖章的公司老员工主持,按文革“批斗会”的方式,让丰流演绎了一场盘媳妇的婚俗。
“不知是谁出的馊主意。”冷雪觉得俗不可耐。
“你没见丰流那得意的神态,怕是他自己策划的吧。”博知猜道。
“他不难为情。也不怕亲家有意见。”
“他家是强势亲家还能么样。”
婚礼仪式完毕,冷雪和博知进包间坐席,孙孝池恩则去吃自助餐参加烛光舞会。
孙孝也对池恩说:“想不到城里也兴老头(指老爸)撩媳妇。”
“我姨父就好这口,正合吾意呢。”池恩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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