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又经过了两个月的治疗和康复训练,丰流有了明显的好转,可以拄着一根拐杖走路,说话吐词清晰多了。冷雪说今后康复重点要放在功能锻炼上,恢复的程度完全取决于丰流自己。因此,丰流和温暖回到了自己的复式楼。 冷雪也回了书香苑。她现在特别珍惜和仁民在一起的时间,俩人每天晚上早早地上床,相互偎依着看电视谈心,好象要夺回失去的时光。 电视正在直播上海世博会的开幕式,冷雪靠着仁民说:“我们今后恐怕再也碰不到在我国举行这么宏大的世界盛事了。” “那是,我也在想,是不是我们‘亲盟’去参观一下?”仁民说道。 “是的,错过这个机会可惜了,特别是思民。”冷雪说。 “不晓得她还能坚持几久?” “一旦开始疼痛,病情就会迅速恶化,剩下的时间也就不多了。” 正说着来了电话。 “喂,你们在看世博会开幕式吗?”电话是温暖打来的。 “在看呀,怎么了?”冷雪问。 “老丰看开幕式就激动,闹着要去看世博会。” “上次的洋相还没出够哇?你让他死了那个心吧!”冷雪压下了电话。 “叮玲……”电话又响了,冷雪对着电话说:“你对他说,要去他自己去,没有谁陪他去。” “喂……嫂子吗,思民她……”这次是闻章华打来的。 “哦,是你呀,她,她怎么了?”冷雪赶紧问道。 “她,她**,不吃药不吃饭,在床上睡一天了。” 仁民夺过电话:“她为么事要**?” “她怀疑自己的病是癌症,还怪嫂子隐瞒病情。” 孙仁民压下电话,和冷雪穿好衣服去了中华园。黄中冯芳正着急,说劝了半天也没用。孙思民知道哥哥嫂子要来把卧室门反插了。 老闻小声道出事情的原委:“思民见自己的病一直没有好转,而且近来胸背隐隐作痛,她想是不是诊断有误或是药不对症,让我陪她去汇仁医院做了CT。医生问为什么早不来检查,她说去年**份检查过,并把上次的CT报告递给医生看,那医生看了看片子,皱了半天眉头才说这病很麻烦,需要长期治疗。说病情还会有反复要有耐心,接着开了一些药。事后我偷偷去见那个医生,医生说她的病上次检查都是晚期了,现在最好的办法是继续瞒住她,瞒一天是一天,她越糊涂过越好,叫我要有思想准备,尽量照顾她,吃好喝好满足她的要求。他开的药只是一些保守治疗的药,起个安慰作用,到疼痛难忍时再来住院镇痛。” 冷雪听了松了一口气,那医生和自己的用意是一样的,心同此理。 老闻继续说:“我一听知道情况不妙。还是问医生原来的中药还吃不吃。那医生说接着吃,没有那药也不可能活到现在,再说吃药也是给她一个生存的希望。” 冷雪点点头,再次感念那个同行与自己的观点不谋而合。 “今天她带着两次的CT片子又要我陪她上胸科医院咨询,医生看了看CT结果,虽然没有说是癌症,但说这病如果早期治疗会效果好,现在我们会尽力,不过疗效不能肯定,思民把你写的中药方子给医生看了,医生说那就继续用吧。见那医生说话语气总是犹疑,她怀疑自己得了癌症,怪嫂子隐瞒实情没有让她住院,回来后就不吃药也不吃饭地躺在床上。”老闻说。 孙仁民让黄中撬开卧室门,说你们先不要进去。他独自进屋,见思民直挺挺躺在床上,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天花板。 “你为么事要**?” 孙思民忽地坐起来拉住孙仁民,象攥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哥,几家医院都说我的病很严重了,你告诉我,我是不是要死了?”说着放声大哭起来。 仁民见妹妹哭出声来反倒松了一口气,刚才思民的样子吓他一跳:“我不懂医学,你嫂子一直精心选用爸爸的方子为你治病,你要有信心。” 见哥哥提到冷雪思民更来气:“人家说去年查出病就该住院,我天天喝那苦的汤药,几百付都有了也没见好,前胸后背都开始痛了。” “病的好转也不是一帆风顺会有反复的。”仁民只有这么说。 “哥,你们是不是知道我的病情隐瞒了真相?” “你不要瞎猜乱想,我是你哥、她是你嫂,我们会做对不住你的事吗?你叫老闻说说。”见老闻进了屋,仁民想转移目标。 “是的,你哥嫂的为人你还不知道?”老闻连忙附和。 “我是要弄清楚得的什么病,就是死也要死个明白。” “弄明白就不吃饭啦?别人都在找快活,你要找罪受,我们刚才还在商量去上海看世博会,你想不想去?”仁民说。 “我不去,看了还不是要死。” “那好,我们都看着你死,大家都进来吧,为她送行。”仁民故意激将妹妹。 冯芳把四喜带进来:“姆妈,明天‘五一’是四喜三岁生日,你莫让他扫兴呀!” “你去把饭菜拿来,看她吃不吃?”仁民对冯芳说。 冯芳用盘子端来饭菜,四喜哭着喊:“大大,明天是我的生日,大大不吃饭,我也不吃饭。” “妈,你孙子都在求你了。”黄中说。 看着孙子在为自己下跪,思民忍不住眼泪流出来:“四喜起来,快起来,我吃、我吃、大大吃饭。” 仁民见她开始吃饭了,又对她说:“你的病就是那个病,是个很复杂不容易好的病,我们回去把爸爸的病案资料找到几时再拿来给你看,你可以看嫂子是不是在给你对症下药。”然后向黄中交待:“明天带你妈在外面给孩子过生日。”接着又对孙孝说:“明天你把孙池丰和萌萌也送过来,同他们一家热热闹闹地陪四喜过生日。” 快转钟了,孙仁民喊孙孝一起打道回府。他坐在车里仍然担心思民:“总是遮遮掩掩也不是个办法。” 孙孝说:“我也是这么认为,反正已经开始疼痛了,瞒也瞒不住几天了,不如干脆告诉她实情也许还能释怀。” “我也巴不得,这样免得她总是怨我,好心讨不到好。”冷雪这才找到辨白的机会。 “你还是把父亲的病案和医院对她的诊断拿给她对照看看,再给她算算帐,要让她知道瞒住是为她好。”孙仁民极力安慰冷雪。 “医院的诊断是半年生存期,她现在已经快满一年,按目前的状况还能生存半年,也就是超过两倍的生存期限。”冷雪分析说。 “她算明白了就会感激你的。”仁民说。 “自己家的人图什么感激。”冷雪回道。 “这不光是感激的问题,更主要的是她要感到庆幸、知足,改变目前的心理状态,对她的精神有好处。” “如果知道是癌症,不晓得她经受得住不?”冷雪很是担心。 “想通了就会受得住,毕竟还赚了,多活了一年啦。” “谁不愿意多活几年哟!”孙孝插言道。 “那就冇得个谱了,活了七十想八十、活到八十想九十、过了九十还想一百,其实生命并不在于长久而重在质量。”仁民又说。 说着说着到家了:“你赶快去睡吧,早上还得送孩子参加四喜的生日活动呢。”冷雪嘱咐孙孝。 四喜过生日把孙思民的焦虑冲淡了些,“五一”假期中华园还算太平。 冷雪和仁民也没有闲着,冷雪把思民最初的检查结果和为她建的病案归在一起。仁民理解了妹妹的过度反应,其实是人遇到天灾人祸时的正常心理反应。他绞尽脑汁地想用什么方法把“癌症”二字说出来,好让思民能坦然地面对现实。他打开电脑,上网搜询了如何与癌症病人进行交流,又和冷雪反复演练谈话的技巧。孙仁民认为准备妥当了,这才叫孙孝送他们来中华园。 黄中开了门,仁民小声地问他妈**情绪么样。冯芳回答说不是很高,饭也吃得不多。思民听见哥嫂的声音,懒懒地来到客厅坐下,老闻赶紧倒水端茶。仁民故作轻松地说:“你嫂子把你的检查结果和病案资料都带来了。” “我不想看也看不懂,只要你们告诉我到底是横隔膜炎还是癌症。” 黄中、冯芳和老闻把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都不敢插话。 “慌么事,一会儿你自己看,冷雪再给你讲解。”仁民轻描淡写地回答:“昨晚,我梦见了爸爸,也梦见了黄瑟,梦见他爷俩谈得火热,唉……” “黄瑟都没见过她爹爹的面,谈什么?”思民不相信哥哥的话。 “活着是没见过面,现在不是在一起了嘛!” “你不要撕开我的伤口好不好?”提到爸爸和女儿思民揪心的痛。 仁民要用猛药和激将法来铺垫:“伤心归伤心,但事实明摆着,爸爸活着的时候更凄苦,他从被遣送回乡到批斗至死的二十年中,政治运动不断,生活中精神上无时不在受煎熬,连小伢都往他身上吐涎,骂他**坏份子。爸爸性子硬受不了这样的污辱,有一回把电线绕在身上想自杀,要不是碰上大雨,我从畈里回来就……”他再也说不下去了,沉默许久稳住情绪后接着说:“爸爸有才华,有悬壶济世的抱负,贯通西医技术中医理论,才五十多岁就离世了;你女儿黄瑟四十岁,刚刚有了温暖的家还没当上母亲,就代替我们去陪她从未见过面的爹爹,真是黄泉路上……无老少哇!”仁民哽咽的声音象把刀子戳在每个人的心上。 “姑姑,我爸的大半生也是在苦水中熬过来的……”孙孝想起父亲在乡下的艰难。 屋内很 静,男人们揉着眼睛,女人们在抽泣。 仁民对妹妹说:“和爸爸比、和黄瑟比,我俩都是算幸运的,我再苦也活到了七十,达到了古稀之年,你也差不到两岁。” “哥,我知道我很幸福,和爸爸女儿比是应该知足了,我不是怕死,也不是非要活得比谁长,只是不想不明不白地过,糊里糊涂地走。”思民委屈地说。 “那好,你给她说吧!”仁民见火候差不多了,让冷雪来解释。 冷雪深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对思民说:“思民姐,别怪你哥,是我的主意。你不是要知道病的真情吗?其实在爸爸那个时代,癌症没有象现在区分这么明确,按中医上的说法就是全身气血瘀滞引起的局部反应,你的病是一种弥漫浸润性病变,按照西医的诊断那是原发性肺癌扩散到胸腹间的横隔膜上,不光是一个实体肿瘤,不能做手术,放化疗对你来说恐怕是雪上加霜。爸爸在这种病的处理上是对病人淡化此病的严重性,消除病人的恐惧,通过服中药提高全身的免疫力,抑制病程过快的发展,并且用镇痛药减轻疼痛程度缩短疼痛的时间。我说你是横隔膜炎,怕的是你的精神崩溃身体更支持不住。” 冷雪把思民父亲对此病的描述和处置方法指给她看,然后把去年CT原始结论给她:“这个诊断结果是没有给你看,是让你有信心活下去。善意的谎言也符合医生的职业道德,因为毕竟多数人是受不住打击的,特别是预测生存期为半年时间对人有很大的恐惧感。不少人知道实情后还熬不过半年就走了。你看你,已经快满一年了,根据现在的状况还能生存半年以上。当然,生命的奇迹是靠人创造的,前提是你必须坚强起来,药要继续服。” “文天祥说过‘存心时时可死、行事步步求生。’你在台湾应该晓得叶曼大师吧。她讲禅时也说‘时时可死、步步求生’,许多人听了有拨云见日的感觉。你能够面对现实地活下去,是我们巴不得的。活得坦然、积极、精彩、更是我们想看到的。”仁民说。 “妈……”黄中上前抱着母亲:“有妈才有家,求求你为我们、为你的孙子活下去。” 四喜见爸爸哭也嚎啕着扑向思民怀中:“我要大大活,要大大跟我一起活……” “大大活、大大活,大大一定活,大大要看着四喜长大……”思民和儿子孙子抱在一起哭得悲天动地,把悲痛尽情地发泄出来。 仁民擦了把眼角,对思民说:“其实我们都这把年纪了,就是冇得病随时都有可能拜拜,要珍惜每一天过好每一日,你说是吧。我和冷雪商量好了,我们**上海看世博,你看好不好。” 思民心底涌起一阵温暖。在台湾丈夫去世时,她一个人瑟缩在床上被无边的恐惧包围着。而此刻,她在亲人们中间。 “这一出门那不让你们跟着麻烦操心。” “我正在联系癌友协会,在上海期间他们能够提供一些帮助,思民你还可以与癌友们交流交流怎么面对癌症,机会难得。”冷雪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