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又是一个周末,咸惠带孙池来丰流家里练琴,确切地说是陪孙子来的,都是孙子引的路。丰流见咸惠来了喜出望外,赶紧出门迎接。他心里一方面愧对咸惠,插队时的一次冲动毁坏了她的贞操,另一方面又庆幸她给自己留下了一个骨肉,要不然真是断子绝孙了。 丰流对咸惠说着一些客气话,让孙池跟黄瑟进房里练琴去了。 丰流亲自洗净奇异果,切好递到咸惠手中:“我真对不起你,你还从没有来过这家里,今后你就多多地来,这也是你孙子的家。” “嗯、哦……”咸惠心里七上八下的,显得很不自在。 “冷雪在你那边住了那么长的时间,她是不是总在恨我?”丰流想打听冷雪对自己的态度。 “恨不恨不晓得,总冇提过你。” 丰流感到很失望:“那她今后怎么过说到没有?” “现在哪说那些,都在操心孙孝的事。” “她怎么操心孙孝?”丰流不明白。 “她想趁外孙还小,给他找个妈好建立感情,已经看中了一个女的,要给孙孝介绍。我也看好了两个人,让孙孝都去见面。” “就没有人提过她?”丰流指了指房内的黄瑟。 “听说她妈来提过了,仁民给孙孝讲了,孙孝冇说同不同意。” 丰流拿起电话让孙思民赶紧过来陪嫂子聊天。虽说咸惠是她嫂子,却还小十岁,对思民还是很尊重。 不一会,孙思民过来了,丰流就去下厨了。孙思民跟嫂子聊起了孙孝的事情,咸惠说冷雪也介绍了一个,都还在接触了解,还冇定是哪一个。 吃饭时,丰流首先给每人倒了一杯百事可乐,举起杯子与黄瑟碰了碰,然后说道:“今天我作出一个决定:我要你出任华丰洗浴城的经理。” 黄瑟盯着丰流:“我……?” “是的,你有这个能力,先祝你百事成功!我们都干了。” 孙池也和黄瑟碰了一下杯:“祝贺姑姑高升!” “你回去告诉家里人,让他们也高兴高兴。”丰流对咸惠说道,目的就是想让孙孝知道黄瑟现在的份量。 饭后,咸惠和孙子先走了,丰流对黄瑟说:“下星期洗浴城就停业装修,两个月可以吧?” “我看没有必要大兴土木,整修、清洁一下,一个月就行了。” “那好,要让孙孝刮目相看,你黄瑟也是个人才。” 丰流又宽慰孙思民:“你也莫太着急,缘份这东西是急不来的。” “我急也是干急,随缘吧。”孙思民叹了一口气。 “我都没着急你急什么!”黄瑟拉着妈妈走了。 咸惠回家后,把丰流将洗浴城交给黄瑟打理的事说给孙孝听了,孙孝只是淡淡地说:“那到时候去祝贺一下吧。”再没有后话,只说他要将自己的事“汇报”一下。 孙仁民说:“不慌,明天叫你岳母也来听听吧。” 冷雪接到电话心里在打鼓,不知孙孝到底看中谁,如果喜欢上闻明,她才能去和闻老头接触。 第二天,孙孝在房间里向爸妈和岳母“汇报”与几个女人交往的经过:“先说田甜吧,人如其名长得很甜,职业也受人尊重,本来对她的感觉还不错。有一次我说以后逢年过节可以一起回湾里在我家的老房子里住,然后去看望她的婆家。你们猜她怎么说?” “么样讲?”咸惠问。 “她说‘我跟你结了婚,再与婆家没有关系了,还回去搞么事?’我说你女儿不是他家的孙女吗?她说‘他家里又没有把过钱,又没有带过伢 。’我说他家里靠种田没有钱、没有条件帮你们,但还是他的血脉呀。她说‘农村人看中的是男伢,他家还有孙子,女伢对他家无所谓。’” “怎么是这样的人呢?太没情义了。”孙仁民说。 “我和她结了婚,你们回湾里怎么去见她的婆家、见湾里人?” “那也是,别个还要说我家不懂事。”咸惠说。 “再说咸家姑娘咸曼吧:她是一个有能力有活力的女人,不愧是个企业骨干。她没有孩子是因为子宫长瘤被切除了,这对我不是个问题,有一个孩子就可以了。我也很欣赏她,遗憾地是她被洗脑了,正在热衷传销一种化妆品,她还经常回湾里发展下线。她认为反正不能有孩子了,业余精力都寄托在事业(传销)上,并自信能成为成功人士。不能容忍的是一次当着我和我的女学生,大力推荐那个化妆品,弄得我很难堪。你们说要是与她成了家,还不把我那一年又一年的女学生当成发展的下线啦。” “哎呀,咸家出了一个能干姑娘却迷上那事。”孙仁民说。 “那不能劝劝她不干啦?反正你们又不是缺钱花。”咸惠问。 “妈,那不是劝得了的事,她已经被洗了脑,把传销当成事业干,要体现成功的价值与快乐。”孙孝说。 “可惜罗!本来她家里不同意同湾同族内通婚的,是我说我两家早出五服十服了,我家的儿子那好的人又有那好的工作,她家里才答应的。”咸惠叹息道。 “最后说说闻明吧!” 冷雪急切地想知道结果:“快说说!” “闻明和我是同行,她的气质举止我都喜欢,我俩有共同语言,情趣也差不多,她四岁的女儿闻萌萌乖巧伶利逗人疼,从一出生就没有爸爸疼爱,因此很愿意与我交流,容易建立感情。闻明还有一个单身的爸爸,,也是大学的前辈。俗气地说我们是门当户对,时兴地说法是和谐家庭。不过,闻明也是个孝女,她有一个要求。”孙孝看了看岳母。 冷雪心里一紧,猜到他要说什么。 “闻明要求您嫁给她爸爸,不愿意她爸爸孤孤单单一个人,本来说要找个有单身母亲的男子成家的,这和我在论文中的探讨不谋而合。但合得来的实在太难找了,她觉得变通一下也行,把岳母视同为一家人。她和她爸都认为您不错,不晓得妈妈您的意思怎么样?” 冷雪被女婿一下问得脸上飞红:“嗯……唔……”了半天才说:“如果你真心喜欢她的话,为了你那我也可以考虑。” “委屈妈妈了,不过您也应该有个伴了,她爸爸只大您三岁,都是知识分子会谈得来的。我和闻明谈过,都是过来人,不像年轻人那样小火慢炖,只要双方长辈同意就着手结婚的事情。” 冷雪听了大喜过望。 “也不要太张扬,简朴地办下就行。”孙仁民说。 “不会的,闻明也不是爱奢侈的人,说不定就把亲戚朋友请几桌,再去旅行结婚算了。” “哎,么样给湾里的那两家人回话哟。”咸惠十分为难。 “在办婚事以前,你还是回湾里去解释解释吧。”孙仁民对她说。 黄瑟请舅舅孙仁民的装修公司,还不到一个月就完成了华丰洗浴城的整修。这里在黄瑟的精心打理下,服务上了一个台阶,客人也渐渐增多。这天,丰流让黄瑟签名下请柬,特邀孙孝、冷雪和亲属都来享受一天,并嘱咐一定要让孙孝和冷雪到场。 孙仁民本来不喜欢去这种场合,但为了给侄女抬桩(捧场之意),还是叫家里人都去。冷雪、孙思民虽然平时也洗足浴,但这大型的洗浴城也是头次开荤,咸惠更不晓得洗浴城到底有么活动,还能玩一天? 丰流亲自在门口迎接,大家到齐后,黄瑟将男女分为两组,交服务生带去洗浴厅。 进了男厅,只见众人赤条条无牵挂,什么官职尊卑此时都不见了,只是一个个光光的肉体,孙仁民随着大家脱光衣服,他似乎理解了人们为什么喜欢来这地方。孙孝带着儿子找到大浴池去游泳。黄中陪同舅舅将干桑拿、湿桑拿都体验一番,直到大汗淋淋全身通红燥热才去冲洗,随后又享受一番泰式按摩。泰式按摩不同于中医主要靠手法,它的长处在于按摩师用肌肉丰富的手臂和大腿按摩,用跪姿与骑式进行,与客人接触面积大更觉柔软舒适,孙仁民算是开眼界了。 在女厅那边,她们都没有去蒸桑拿,咸惠和温暖只是观看了一下桑拿房,然后跟孙思民、冷雪和冯芳在大水池中会合,围成一个圈享受冲浪,看着冯芳四个月身孕微微挺起的肚子,扯出了一串串话题。 洗浴完了,服务生带大家进了自助休闲大厅,每个座位都是电动按摩椅,能坐能躺,座位边上有一扇显示屏,带上耳机,自己搜索喜爱的电视、娱乐或者游戏节目,有免费的水果茶点品尝,还可以请心理医生咨询聊天。 大家分别找个座位在各自养神。丰流和黄瑟进来耳语了几句,黄瑟就去孙孝的旁边坐下,东扯西拉了半天才问他朋友谈得怎么样?孙孝说准备和闻明结婚,黄瑟还是忍不住地说:“不到闻明完全俘虏你的心,我还要等你!” 丰流也走到冷雪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鼓起勇气和她搭腔:“还不能原谅我吗?” “无所谓原谅不原谅。” “那我们可以和好了!” “不可能。” “就这么绝情?” “你的两次行为改变了我的生活。” “那都是阴差阳错造成的呀!” “你害了冷阳,你又害了池恩让我成了孤老,还能再来第三次吗?” “事不过三,再不会有第三次错了。” “你这种德性我早就厌恶了,我已经答应嫁给孙孝的新岳父。” “我们的关系这就……完了?”丰流急了。 “关系断不了,你还是我的妹夫,外孙血缘上的爷爷。” 冷雪冰冷的表情将丰流的幻想彻底地清零了。 孙孝与闻明的事进入倒计时,准备学校放假就领结婚证去旅行;冷雪和闻章华也谈得紧锣密鼓。闻明提议和爸爸的婚事同时进行,一起领证,一起请客,带着两个孩子**海南岛旅游。 孙仁民催促咸惠回湾里去,向孙家和咸家解释解释免得发生误会。咸惠说那就回去多住几天,顺便也走走亲戚。孙仁民给她买了一部手机让她带着,咸惠弄了一天总算学会用了,把家人的电话号码存进了手机。 第二天咸惠就回湾里去了,一住就上十天,连着下了三天急雨,咸惠打手机给孙仁民说等天放晴了就回来。 学校都放了假,孙孝和冷雪、闻明和她爸爸约定上午十点钟在婚姻登记处见面。 登记员正在详细地询问各人的婚姻状况,上网调阅身份信息,孙孝的手机突然响了,他一接通就听爸爸变调的声音:“快回来,你妈出事了……” 孙孝的脸色一变,闻明忙问怎么了? “妈出事了!” 他们急忙赶回书香苑,只见孙仁民已经收拾好了简单的物品:“你妈遇险了,赶紧回湾里去!” 闻明、冷雪随着孙仁民祖孙三人包了一辆面包车赶回湾里。 原来,湾子不远处有一座采石场,连续下了三天急雨,累积起来的细石沙土堆被水浸透了,下面正是一条进湾子的村道。傍晚,咸惠从另一个湾里走亲戚回来,正走到沙土堆的下面,突然,上千立方米的土堆夹着泥水崩塌下来,咸惠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就被埋在里面,后面一个骑摩托的乡亲见到此景,飞快骑回湾子喊人来救,湾里人用手扒,用木锨撮,忙活了一个晚上,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将尸体扒了出来,大伙把她运回家里,几个妇女帮忙给她洗净身子换上干净的衣服。乡亲从脏衣兜里找出手机,这才拔通了孙仁民的电话。 孙仁民的眼泪象开闸放水止也止不住。人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平时很少掉泪,可是咸惠没了,才上十天的工夫与相濡以沫的女人阴阳两界生死相隔,他实在难以接受这个现实。 其他人的也心情复杂:闻明很不自在,毕竟是自己的介入才导致婆婆返乡;冷雪不停地反省从前对咸惠的过失和尖酸刻薄;丰流再三考虑后也来了,他是回城后第一次回来,以前他没有那个心思也怕见湾里人,这次不来送送咸惠良心难安,他自觉心里有愧,站在咸惠遗体旁,一遍又一遍地求她宽恕自己的过错。 孙孝和孙池扑在咸惠的身上嚎啕大哭,乡亲们见状无不动容。 孙仁民强忍着悲痛为咸惠料理后事,他与孙孝对骨灰盒精挑细选,容不得一点点瑕疵,这让卖葬品的人不耐烦了:“装死人的盒子那么讲究搞么事?” 孙仁民听了一反常态地抓起那人的衣领不松手,孙孝使劲拉开父亲。孙仁民伤心道:“你妈妈人如其名,是这世上少有的好女人,几十年跟着我忍辱负重从无怨言,我心里真是舍不得她哪,我要好好地发送她,让她体面地走完人这最后一程。” 下葬这天,按湾里习俗,孙孝孙池披麻戴孝,孙池捧着骨灰盒,孙孝和闻明、黄中及黄瑟、仁民与思民、冷雪、丰流跟在其后,绕湾子一圈再到墓地下葬。墓地在湾子大水塘边的一角,咸惠将陪伴在公公孙汉华的身边。骨灰盒入土后,将碑石立起来,碑的背面是孙仁民为她所书的“咸惠安息、贤慧永存”八个大字。 孙孝在爷爷和妈**墓边栽上两颗小松柏,思民和冷雪将周边的杂草拔净,黄瑟把带来的黄白二色菊花摆在墓碑前。一阵鞭响后,在乡亲们劝说下,大家才极不情愿地离开墓地。孙仁民佝偻着身子,脚沉重得挪不动。他命运多舛,一生中不知遭遇了多少事,这一次他感觉自己真的担不动了。 丰流走在最后面,他在水塘边慢慢踱着步子:水塘还是那个水塘,只不过被人为扩大修整过,塘埂不再是先前的自然弯曲而是呈直线状,水中浮着一道道用来养殖珍珠蚌的塑料瓶子,塘边的棉花地也变成了蔬菜地。丰流内心纠结着,说不清是该忏悔还是该庆幸,他踱了许久也没厘清,也许是兼而有之吧,有了这样的念头,他感觉心安了一些,这地里是自己的罪过之地,又是孙孝的孕育之床。那时候如果地里种的是菜而不是棉花,就不会有“罪过”发生,不过也不会有孙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