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孝义河东》

闲逸慕一清

(盛平往汉21)樊豹一笑，“你小小年纪，追令兄去那勾栏，岂不作践！”盛平丢杌凳，盘膝坐地，对道：“姻伯错怪了！”樊豹奇怪，乃答：“非家兄带累，乃吾拉扯。”樊芸脸白，起身去，旋又回坐。樊豹再问，盛平道：“您老不信，请问阿嫂：家兄荷包几时有钱！不是说嘴，他水钱也无，奢望香茗！”樊氏怒道：“他私藏锭银，还道没有！”盛平答：“入宅为私！敢问阿嫂钱银何来，藏掖多少！”樊氏语塞，愈怒。樊豹道：“令兄体弱，药石不济，却何滥伐！”盛平道：“姻伯说是。某年少，思想良久——家兄自嫁，可全须全尾儿，鳞爪俱全。然数载阳刚荡尽，豪气全休！亏高士指点，才晓奥妙！”樊豹冷笑，樊氏面红，状作不屑，乃答：“阴柔太过，戾气尤盛！”樊氏喝：“你胡说！”一脚点翻，拽拳便打。盛平眼疾，一路扑滚。樊豹不乐，简畏先行补脚，再拦樊氏。盛平跪拜半地，“夫妻没有隔仇，且阿嫂看顾，二郎感戴！”回手点指，“只那两个，平素捣弄，好事做歹！”樊豹色转，再问则答：“某初至，值夜睡，知甚缘由，叫门扑按，直捣得鼻青脸肿骨断筋麻，连数日不敢出门！”巩、禄偷笑，樊豹道：“那又怎样！”盛平答：“欲复刚阳，非柔红嫩绿温玉暖香不可，却才拉扯！”樊豹大怒，“你敢戏弄于吾！你说，陆延何在！”巩、禄、简一并抽刀。盛平淡然，“某只实说。若不中听，请斩我首，绝无怨言！”巩钿逼视，“老爷问你：陆延何在！”盛平回指，“那俩儿混闹，半点欲望有如兜头冰水，火种也没！若问，跑去爪洼国去了！”巩钿道：“你何不去！”盛平道：“某为姻伯计，恐阿嫂无后——用心赤诚，苍天可鉴！”樊豹招手，“你来！”另侧摆座。盛平颏首，樊氏气急，跳脚走去。
樊氏去，气息稍缓。樊豹道：“你年岁不大却有胆识！”盛平道：“姻伯夸赞，愈不识相！”樊豹道：“师从何人，你本事如何？”盛平道：“晚生自幼习武。初从兄，再从父，苦练数载，十八般武艺样样皆能！”巩、禄暗笑，简畏不齿，屠屏也来。樊豹道：“令兄本事焉能瞒吾！比他如何？”盛平答：“恐乎不抵，也所差无已！”樊豹道：“你可试演一回。若还看得，饶你不死；倘不是，你自颈谢罪！”盛平道：“吾祖传功夫定然不差！只一样，演丑时杀，精妙时可有职事？”樊豹指巩、禄、简、屠，“你可择将。倘胜，寻回陆延，吾重重赏你。”盛平细看一眼，“不才手重，伤人不好！”四将皆怒，樊豹喝斥：“少说，你用什兵器！”盛平道：“这要看他！”于是，禄炫捡阔处，荡前击后扫左摆右，将一对十八斤铁锤舞弄一番。演毕，盛平掌呼，连声叫好，不觉得近前。禄炫冷笑，巩、屠盯瞧，乃答：“将军锤法了得，二郎不差！”樊豹使械兵抬锤，接连数柄，非轻既重，抑或柄粗长短，竟无中意。禄炫哼笑，“你真会使，又何推拖！轻重少许，难不成不抵！”盛平道：“将军既这说，将锤借吾，你自取用！”禄炫不允，乃起争执。吵嚷间樊氏来，盛平道：“有阿嫂助战，岂能不胜。也罢，咱各取一锤！”樊豹示意，禄炫稍让，斗二十合，一人气喘，大喝一声跳出圈外，锤指道：“你这厮只顾得隔拦招架，那是对手！”盛平答：“单锤双握，双锤单握，才能前后借力左右舞弄！似这短柄，抓握不牢排布不开，却何使用！”又道，“将军技穷，吾若捣击，一锤既胜！”禄炫大怒：“你来，你来！”盛平飞身跃起，搂头一记。禄炫大喝一声：“来得好！”双手执握就势斜撩。两锤相近，盛平悄递，趁机松手，口里道：“着！”砰然响处，锤头内滚，连柄捣砸，翻滚入怀。禄炫大惊，疾闪时，右颊遭划，连肩也中，一屁股坐地。巩、简、屠大惊，帮扶查看，颊只皮破，肩只扫击，并无大碍。樊氏气急，巩钿、简畏、屠屏齐齐拔刀。盛平左躲右闪，乃喝：“水火无情，刀剑无眉！吾道不比，姻伯一定要比！要杀小侄，哪里寻不来由头！”樊豹摆手，“二郎道是。咱换个比法！”于是，转去演武厅，百二十步摆箭靶。一时间汉兵围看，左拥右簇。简畏奉硬弓，樊豹连发三矢。鼓响处，一箭中靶，两箭也红心左右。“你且试射！”捡试数弓均不如意，“姻伯这般年纪有此身手，晚生甘拜下风！”求免。樊豹大怒，“来人，推出去斩首！”左右亲随一拥齐上，盛平挣拔，“姻伯，这是怎地！”乃答：“你甘心服输，当诛！”盛平答：“诸将环伺，晚生后来，如何敢赢！”樊豹答：“你且试射，赢吾固好；倘不是，不可太差。”诸将连催，盛平摘取硬弓，“赢是几点，差又如何！”简畏便记飞踹，几乎倒地。盛平搭箭，吱呀呀拉个对开，猛下回摆，轻悠悠让过樊豹，瞄正简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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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平往汉22)汉兵大惊，呼啦下退去两翼。初时，简畏躲闪，因直瞄，再避不得，抢前一步，“你有胆便射！”随一声怪笑，弓弦响处，简畏一呆，樊氏失声。利箭不去，盛平弃弓！左右亲近一拥齐上，随阵踢打，一索子绑定，扑按眼前。樊豹道：“你何不射！”盛平答：“晚生随父兄习武，箭法尤佳——某家弓箭非这般射法。”樊豹奇怪，再问则答：“射人不射靶，擒贼先擒王！”樊豹怒道：“混帐东西，你敢射我！”盛平答：“您姻伯，非贼首，射您则甚！”樊豹示意，左右松绑。盛平指老松，“廿步射距，不伤皮肉，近者胜！”简畏道：“如此甚好，吾先射你！”盛平笑道：“早知你心思！”簇拥树下，才欲绳捆，其圆瞪二目，“滚开，二爷若动一动，不是好汉！”简畏距二十步，抽弓搭箭，先瞄面门，再瞄胸腹。盛平泰然，肆意说笑，竟一丝儿不动。樊豹叫停，摘去箭簇，生牛皮缠裹箭首，细线绑牢。简畏距十五步，开弓再瞄，盛平喝止。樊豹奇怪，再问则道：“早闻他射艺不佳。中目，须独眼；中胸腹也落残疾，一世受累。”无论如何换作利箭。樊豹无奈，待允，换作狼牙箭，弓开如满月。盛平道：“简兄衔恨，某了然于胸！姻伯，还比甚箭法！你叫他一箭射穿，了却心愿！”眼见手抖，乃念：“快射快射，早不耐烦！”悲道，“阿嫂，小弟去了！前回多有得罪，休地记恨！稍后买副好板，莫使野犬拖拽！”简畏漏看一眼，樊氏于侧，丫头随后，张慌饮泣。其扣弦半日，如何射去！究无奈，一把掷地，大踏步去，“你个射吾！”盛平大喜，“这就对了！”换罢身位，捡起狼牙箭，只才虚扯，巩钿、禄炫齐齐凑前，手按刀柄。“姻伯，这二位输不起，无须比试！”忙去时，简畏乃喝：“二位哥哥，且让他放胆射，虽死无恨！”巩、禄退后，盛平大笑：“中吾计矣！”张弓再射，简畏疾躲，便下弓，且喝：“胜负已定！”简畏道：“你一箭未发，如何就赢！”盛平道：“咱比射是假，试胆才真！先你不射，再后避让，连负两遭儿！”简畏大怒：“你射，怕的不是汉子！”盛平弓扯得对圆，乃唱：“枉来人间走，一世无姻缘；青灯古佛老，回首意何堪——送你个和尚！”弦响处，一点寒星直奔额际。简畏缩颈，随声轻响，贴着包巾牢钉树上，其势如挂，再动不得。盛平另取一箭，“万花丛里无杂念，心如铁石意念坚；腰金衣锦无人羡，红墙黄瓦守更残——送你个官儿当！”弦响处直奔裆际。简畏大惊，收腑提肛，那物儿激灵，陡然直立。随声轻响，盛平跑来，把手点指，“湿了湿了，全无月信——不信割看，皮肉无伤，顶多落须儿！”简畏大怒，随一记飞脚，肩头早中，弃长弓接连数滚。众亲随一拥齐上，再行踢打。盛平护着头脸，弓腰叠背任其施为，一声不吭。樊豹喝止，屠屏经示意，分开众人扶起盛平。盛平借弓，就势搭箭，“再射，乃无中生有枯井生津！”揉一揉肩背，“才遭重击，如今执弓不牢扣弦不住，非咱火候不到，看好肚脐儿，射穿了不要怪吾！”诸将皆怒，各出刀剑直欲厮拚。樊豹道：“二郎，还不住手！”简畏折箭，樊豹近观，包巾下发断一绺，隐见头皮。再折另矢，亲近簇拥，忙去更衣。盛平追讨，则答：“你箭法高强，无须再射！”盛平弃弓，“姻伯说赢，晚生可就去了！”樊豹道：“未曾比试先讨出身，有这本事如何放你！”带入中厅，屏去左右，再问陆延，则答：“家兄为书办，表里风光，其实难挨！”樊豹道：“休说钱银！”盛平道：“英雄好汉，唯饿难挨！家兄被困，再无接济扛不过今日！”樊氏道：“听他胡说，惯会捣鬼！”樊豹道：“令兄囊瘪，你钱银非少！不然，能往谁处！”樊氏避去，盛平答：“老虔婆干瘪月余，中门大开，巴望着钱来！闻书办莅临，奔前跑后能不厚待！晚生讨巧，蒙混使用！值今事败，能无勒逼！”樊豹摆手，“滚！”盛平拜谢，犹道：“却才绑来，鞭打无数，广阳城谁个不见！这般回去，究何做人！”樊豹道：“依你怎地！”盛平道：“您老肯时，借套好衣，赠匹马骑，邻里面前长一长面皮！”于是将锦衣替换，拨两骑，使屠屏随去。
出营稍远，四下无人。屠屏加鞭，急步赶上，恭道：“壮士了得，屏自愧莫如！”盛平道：“小子张狂，将军过誉！”屠屏道：“令兄乃副使婿，有活命之恩，何苦挑唆，使老将军难堪！”盛平答：“哥哥为婿，受多少憋屈！某来，倘不厮闹，恍如吾陆家无人！”屠屏迟疑，“在下有一事相求，幸勿为难！”再问则告，“却才出营，有人叮嘱，不宜远送！”盛平答：“屏兄爽利！上回多有得罪，勿怪！”双双下马，屠屏接缰，拱手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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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平往汉23) 盛平前脚走，樊氏辞行，欲回广阳。樊豹乃叹：“真是冤孽！”樊芸泪道：“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既嫁之，纵不成才，由人说去。”樊豹点指，“吾儿，休地错瞧，你这小叔可是真本事！”樊氏咧嘴，依稀不屑。樊豹道：“前回汉周大战，因米沫故，屡遭嫌忌，不被重用！眼前除巩、禄、简、屠，能战几人！二郎刁滑，功夫尤佳。为父有心留用，因你故多不能相容。此回见着夫婿，多平和少颜色，或可美满。陆延气顺，二郎也好使用。”樊氏答应。临行，又说一事。樊豹沉思半晌，乃叹：“倘二郎稍长两岁，吾儿小去三岁，将你俩撮合一处，那才是铜牙遇见铁蚕豆，教你收敛！”又道，“你娘早死，因娇惯，才成这般！”樊氏惶恐，低头退下。
盛平沿岔路去，先奔一里庄。祝峙见孤身一个，额角血出，祝酌打水，洗罢手脸涂抹膏药，升火做饭。稍顷饭熟，祝峙陪坐，置酒把盏。盛平连吃两盏，将芦宅换作酒坊，笑骂拉扯尽述一回。祝峙惊奇，略一思想，“贤侄，你闯大祸！”祝酌也道：“二弟，他父女强梁，如何饶你！”盛平道：“他能怎样！”将稍早被擒，磐砣寨比试事说道一回。祝酌面微红，犹赞：“还是二弟！”祝峙也道：“贤侄，不输尔父！”酒酣饭饱，别父女赶回广阳，已然黢黑。一进家门，张老儿道：“二爷可来，咱黑犬害病！”盛平摇首，“不能！”张老儿道：“两日不食，神情倦怠！”盛平醒悟，以掌击额，“是哩，怎把它忘了！”去厢房揽出豹头，寻肉铺买足吃食，饮水半盆，其肚溜圆，气哼哼回走。张老儿开门，自掌一记，嗐道：“两丫头来，问大爷、二爷，已然两遭儿。”盛平道：“赶早睡觉，休地理会！”稍后对儿、顺儿来，知盛平回，可院门不开，空等半日，手脚冰凉，只得回去，告知樊氏。
次日早起，盛平去芦家。鸨娘见着，一把拉扯以手抚额，“谢天谢地，二爷可来！”盛平怪道：“怎地，敢短钱银！”鸨娘马脸，“二爷几岁，这般没良心！似吾这年纪，还了得！”盛平趣道：“干娘年轻，长姑娘两岁！家兄可好，快快请来！”鸨娘不急，好一通打探，能少半个时辰。陆延拥南宫羽来，待见盛平，一把拉拽，“二弟，你去哪了，让吾好找！”盛平嘿道：“找一整日，没出屋门！”摸足两个锭子道：“那晚打跌若干，使干娘惊恐，将此作赔。”鸨娘眉开眼笑，“几件阿物能值几何，犹二爷破费！”陆延取换旧衣，不待示意，南宫羽悄下拉扯，乃道：“忙里偷闲，恐明公催急。他日再与干娘请安。”鸨娘幽道：“干娘好说，恐姑娘悬望！”陆延佯装不闻，急奔而去。路上，一个犹道：“这般破费，着实难安，且多有不值！”盛平笑道：“咱骨肉兄弟，休说这话。”也不管时卯，赶去县衙。
米江出衙，遇陆氏昆仲，“贤弟何缘由，往谁处高就！”陆延奇怪，“明公，何出此言？”米江道：“正要问你！”入后衙见卓昂，“令岳丈来书，代辞职事。某正惋惜！”陆延道：“明公恩厚，属下报答无门，如何就去！”卓昂道：“某正回书，意欲挽留。眼见误解！”陆延道：“明公勿虑，岳丈事由吾作答。稍歇日半，敢有指派！”卓昂道：“绢款不齐，四乡催办，正无头绪。”赶巧，有客来访。米江示意，去衙后街熹堃店，叫壶好茶。陆延道：“急不赶症！耽搁日久，恐横生枝节！”米江略思想，“钱银事交吾催办。牛畜如何？”陆延道：“此行尤多，倘购井市，非但价高，且招惹耳目。弓手索纯精于此道，人也义气。倘由代购，散养在家，不失稳便！”米江道：“卓公托付，诸事由你！”陆延辞去。
回去路上，“二弟，这日不见，躲去哪里！”盛平一笑，街角有酒坊，乃入座，叫好茶吃着，详述经过。陆延苶呆半晌，“兄弟胆大枉为，难怪那虔婆打闪含糊。”混吃些早午食，正欲还家，有衙役找见，说款项事米主薄办妥，随时取用。陆延大喜，城西里找去索家，只才说，乃答：“承蒙看觑，此等小事不劳费心。”于是套车，先县衙再大库，三百贯一车装了。还家，叫来兄弟子侄，分派钱贯，半日功夫购牛七头，凑一整数，俱是腰粗腿壮，三五岁口。陆延大喜，连声道谢。笑嘻嘻让去里间，乃道：“非吾口敞，书办请看：蹄脚凑齐，余一十六贯！”盛平道：“尊兄家养非少，总有老壮，暂借三头，或可一用。”悄递个眼色，陆延摘五贯，“余钱与你，权作棚租料耗！”索纯道：“稼收田净，自家牛栏闲也是闲着，饲喂多少！” 再不肯收。盛平道：“族人忙乱，怎好白跑。此去路远，倘有磕碰，可没填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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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平往汉24)索纯一笑，一并收去。转眼回，凑捧两锭，计十两，“钱银无已，伸花献佛，万望收讫！”陆延迟疑，盛平笑道：“上回哥哥亏欠五两，此回补齐。”五贯与之，锭银收取。索纯摆酒，三人尽兴。假说看牛，陆延宿索家，盛平独回。
陆延选索纯、秋稠、武酬等四人，告知卓昂，选定日期。米江说家事，先行回住。待陆延来，半途接洽。至日辰时，聚齐人手，陆延先东去，再南行，巳时，达台头庄——米江老舅居此，姐弟亲厚，到任，置买些田产地亩，接母闲住。此时日头高启，正有些暖意。众人散坐，取酒肉面食，看牛吃草。米家人来，请陆氏昆仲宅上稍坐。盛平无意，陆延推拒不得，只好随去。至家，米江置酒，再三推让。陆延略饮，乃道：“书办此去，米某还一事相求！”陆延答：“不才乃治下，何出此言！”米江唤二人，一个米库，乃幼弟；再个尚封，聂佥小舅。二人见礼，同坐吃酒。经太半时辰，齐齐饱食，再捧香茶。稍饮，陆延连催，米家牵四骑，一并上马，又家僮四人，有似驭手，赶牛十头随出庄口。陆延招呼，一行上路，迤逦南去。
牛作三群，忽快忽慢，虽家僮连呼，前挡后堵，左拦右遮，米库、尚封相继下马，直欲厮混。索纯、秋稠、武酬等暗笑，陆延心急，乃怨：“俱是你好主张，惹弄闲汉，却何走得！”盛平答：“哥哥莫急，吾有办法！”找见米江，“牛马喜群！倘蹄角标记，或青或白岂不稳便！”米、尚省悟，乃怒，齐喝家僮：“俱你等乱出主意！牛都是好牛，非你婆娘，混了怎地！”那几个哪敢回言，捡布条拴系了，混赶一处，却才走快。南去路近，陆延不熟，断乎不肯。过岗西去，偏路窄径斜，稍行陡处，近乎无路。米库、尚封十四五年岁，一袭锦衣，这回受用，牵马尾一迳攀爬。天晚，米江扭伤脚踝，山下犹远。米库、尚封便行吵嚷，一意投宿。陆延答：“荒山野地，住户尤少，哪有客栈！”米江也道：“吾等私贩，喊动官军如何走脱！”然肚腹咕叫，腰酸腿疼如何走得。陆延无奈，分派吃食就地打歇。稍顷力缓，陆延背负起米江，米库、尚封有家僮帮扶，顺坡下山。山底路宽，有马骑乘，却才走快。又数里，翻道山岗过去周境。后夜风凉，米江腿肿，库、封难挨，如何走得。陆延道：“此他国，大群牛畜恐乎不妥；倘留半数，明公有伤，照顾不来！”三人悄议，米江无奈，劳陆延悉数带去，肩扶起米库、尚封寻庄借宿。
一行至王家铺，仍去旧店。小二引路，二十余畜牵入后槽，刹时满满。陆延寻敞间，讨壶好酒，添些儿卤菜、三斤羊肉两盘猪首，混几样豆腐、菜蔬，将馒头、大饼各讨五斤。家僮挨挤，只才摆上，转眼酒尽，犹不过瘾。陆延道：“此周地，耳目众多。吾等公门中人，倘滥饮，断乎误事。”才无话说。小二搬饭，悄递个眼色。陆延、盛平假作方便，寻机躲去。过道间，往尽头一指，屋门半敞。盛平来，有人倚窗悬望，恰他郭潮。掩门入坐，郭潮道：“苦等数日，二兄来，竟不允见！”待说备细，笑道：“公人虽多，究系部属。只这主薄，官职虽小却还主事，大包总揽似有越权，纵有功劳也标记不着，反招忌恨！”盛平道：“此生计断无长久！因私夹带，绢价给足尽快出豁，好做手脚！”陆延点首。郭潮答：“今日逢集，还有半日生意。”盛平道：“只这回，不宜三弟出首！”郭潮答：“此事易，兄长请回，少刻便有消息。”
回房稍坐，尚未饱食，小二引一客至，“敢问客官，可是卖牛？”来人约四旬，微胖谢顶。盛平道：“吾等闲走，无畜售卖！”来人额角见汗，“前数日内侄买牛，端地好用！不才原友至，唐突找来，幸勿见怪！”再问小二，才知高庙乡里正。陆延答：“舍弟逗趣儿，正是卖牛！”使小二引路相看一回，喜道：“牛好，敢问头价！”陆延道：“令内侄才买，不打诳语！”竖起五指。原友至道：“讨价五十，实付四十八贯！”陆延含笑，原友至道：“四百贯，吾买十头！”一干惊诧，盛平答：“每蹄腿十贯有二，一文不减！”原友至答：“有讨有还，才成买卖！”补长十贯，再加三十。陆延、盛平不为所动。直无奈，笑道：“客官卖牛无假，其实买绢！”陆延一愣，再问则答：“某有生计，蜀地新购，有绢三百匹，实价一贯八十文。尊客倘买，稍让五十，如何？”陆延思谋半日，犹是不应。原友至便作失意，拱手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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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平往汉25)索纯大急，先咳后扯。盛平道：“你果买售，再加一贯！”原友至长舒大气，才欲开讲，乃闻：“健牛十头，实付四百三十匹另十一贯。”其笑僵住，延饿半晌，只得应承。一干大喜，匆忙饭罢，略候片刻绢车来，牵缰人青衣小帽，乃郭潮。陆延验看，品相上乘，移入客房摆放停当，付牛六头。只他才去，一老汉来，执意买牛。陆延奇怪，随至后槽。老汉相看再三，点指一头。索纯笑道：“你老眼昏花，贪心不足！”此牛腰粗腿壮，浑身筋肉，已然两旬。盛平道：“老人家略等一日，还有好牛，再买不迟！”老汉嗐道：“吾家地少，因老迈，再做不得！钱银有数，才买老牯！”盛平问时，只三十二贯一百钱。陆延道：“此牛驮物儿，原不肯售卖。因您故，匀出这头，实价三十。至于所余，留您养家！”老汉大喜，唤侄儿给付钱数——大小锭银连同散碎，零钱三贯，牵了牛去。回去客房，众人打趣，“一头老牯充抵健牛，索兄好买卖！”陆延道：“索兄走驮，脚钱也没。搭售一尾，略见些好处！”岁未年初，索纯常去辽地货卖，颇有见识。见众说口，出钱一贯，购酒一壶，切二十斤卤肉，并些酸梨山果，大家油嘴，才没话说。
米江稍歇，库、封风凉，肩扶起簇拥前去，稍二里遇小村，寻窄坊用罢早饭，去大炕卧睡。午时，米江疼醒，右脚踝青胀水亮，腿胀老高。米库着忙，寻不见郎中，忙请店主。待入瞧，大刺刺唤伙计烧盆滚水，加草灰揉搓洗烫。忙乱半日，疼痛稍解，混吃些饭食，借驴车南行。天晚，陆延携家僮北来，半途遇见。“明公抱病，还什货卖！赶早回去，寻医正经！”眼见迟疑，又道：“官畜售卖大半，绢差无已。隔日五更绢帛过境，广阳事拜托明公！”却才拉扯，又道：“牛畜安好，陆延稍待，陪令弟、尚封好歹了事，回汉不迟！卓公问时，道吾患症，有二弟陪护，无须牵坠。”米江感念，吩咐库、封，留下家僮。其难道：“家主爷病着，如何走去！”盛平道：“你脊背老宽，难不能背负了白日过关！”米库补踢一脚，“平日说道，口吐莲花。却才使用，千推万阻。此去留意，倘有闪失唯你是问！”却才无话。南去客栈，有家僮引着，米库、尚封先奔后槽，已牛俱在，却才放心。吃回老酒，寻上房歇下。趁机，盛平往吉兆货栈谢罢郭潮，还了骡驴。二日未时，原友至送绢，米库、尚封也来凑看，给付足额，余牛牵去。至于文契税负，皆无啰皂。陆延叫店家升火，肥鸡大肉排摆一案。再请米、尚，则另坐。众人饱食，结算店帐。陆延押柜四贯，弓手、捕役每赏半贯，余钱付索纯，嘱他照顾饮食。牵出老牛，抬上绢包，绳索系牢。陆延借两马，携盛平北去。有豹头跟着，牛群走快。天晚抵境，歇至四更，过岗下沟，入去汉地。稍行数里，有米江乘车接洽。陆延作别，调头南去，天不亮再入周境。
陆延还马，“令兄回汉，神情大好！你二位放心住着，下集七日。至时，头口售出，采买货品，咱回汉不迟。”闻此，米、尚皆谢，拉扯去请回早酒，却才放还。兄弟俩回房，叫小二结算店帐。临去，赏他百文。盛平去吉兆货栈，自讨一屋，见郭潮留下陆延。郭潮知其意，笑道：“二哥偌大本事，自不教授，却来搅吾！”陆延尴尬，乃闻：“人尝道：听不如观，看不如练，演不如战，一招不慎轻伤重残关乎性命！三弟秀士、世之高手，家兄事万千拜托，幸勿推辞！”郭潮礼让，盛平不入，帮掩屋门回房睡下。陆延早有掂念，将已学招式一一演练，眼见他拿捏到位转换精熟，郭潮大喜，乘兴传授，连数日不曾出门。期间，辛家店逢集，郭潮将余牛牵去，卖去三头。因集小人少价钱不高，又买家围看，盛平烦燥，不使再卖，余一头牵回，寄养货栈。
转眼七日，集市大开。米库、尚封老早饭罢，使家僮赶牛，他俩先去。入畜市，一粗汉售牛，讨价五十。米库、尚封正嫌价低。随一声吆喝，众客避让，五七人来，为首白二，赤膊披衫一路仄行。见牛牯打量一眼，“牛郎，你售几贯！”粗汉陪笑，稍让两贯。白二冷道：“当爷不知！你汉地来，私贩耕牛，这可是杀头的重罪！”乃回喝：“诸位高邻：汉牛驴价，肥则十贯瘦者五贯！诸位请想，这多大的利钱！”满市看客交头结耳。随行哄道：“咱都不买，让他牵回，人首牛首齐齐坠地！”壮汉大急，忙去时，便行争抢，阖集大乱。偏此时家僮来，吆喝呼喊只当利大，加鞭紧赶。白二眼尖，一瞥瞧见，市口里拦道：“你贩的可是辽国菜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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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平往汉26)家僮一愣，扒人缝儿瞧见米、尚，乃答：“某周民，耕牛家饲，如何肉用！” 白二道：“你宅谁乡，田亩几多！”尚封道：“你谁人，因何打探！”白二道：“周民地窄，养畜自用，但凡售卖牙口不一老弱不等。似你整齐划一，不是契丹就是汉民！”看客再哄，米库吼道：“某非售卖，来此访友！”白二道：“访友时当家宅酒肆！来此，敢他是畜生！”尚封眼急，“你敢骂人！”白二抛肩衣便行拉扯，“骂怎地，你敢回嘴捉和顺过堂，吾倒想看你周民还是细作！”米库挣道：“某等不犯王法，你能怎样！”白二道：“你私售菜牛赚吾血汗，既犯周法又触汉律！不信，打你入死囚牢，看谁送牢饭！”齐帮打哄直欲争抢。米、尚胆寒，衣衫扯破哪还顾及，匆忙回赶，仍去旧坊。
盛平闲逛，乃遭拉扯，“二爷，让吾好找！”待看时，米氏家僮。“头口出手，货品齐备，可是回汉？”其嗐道：“说不得！家主爷请大爷、二爷回客栈，正有话说！”盛平答应，使其先去，唤哥哥后来。米、尚见，揽坐奉茶，“书办可来，移住谁处？”陆延答：“某公差，钱银无已。倘滥用，稍顷饿肚。不得已寻间货栈，食宿两宜。”尚封急道：“二位这说，羞杀则个！”米库道：“搬回住着，有吾弟兄，不短书办！”陆延道谢，待问事，米、尚详述，值天晚，顺摆酒饭。陆延留住小二，待问时，乃道：“客官不知！白二有五七兄弟，俱是撒泼混打见财如命。平素低买强卖，专横霸市，官里没法！”米、尚相觑，陆延道谢，小二乃去。尚封道：“这等凑巧！若广阳，早把他捉进牢里，看张狂！”米库道：“辛苦旬日，难不成空手而归！”尚封道：“好歹卖了，匀些货去，多少见利。”眼巴巴先瞧陆延，再瞧盛平。陆延答：“二位莫急，稍几日辛家店逢集。白二霸住王家铺，还霸那里！”米、尚听这话，心下稍宽。正这时，小二来道：“和顺捕役来过几回，相看那马！”尚封道：“问马怎地？”盛平道：“周不比汉，犹缺良骑，难免生疑！”尚封道：“吾那匹姊丈北地购得，如何装哄！倘借此故充细作缉捕，可如何是好！”盛平道：“马牛大异，娇贱有别——良骑须精料饲喂，农家无用！”陆延道：“某来和顺两遭儿，还些儿熟识！二位若信得，吾牵去藏了，包管无碍！”米、尚大喜，如何稳坐，饭也不饱，老早牵送。盛平叮嘱，不许乱走。米库道：“恐白二搅捣，书办若得方便，牛也牵去。”陆延答应，稍两日再做回信。临去再嘱：“得暇，顺报平安，勿使苦盼。”米、尚答应，当晚作书，次日遣家僮蒙混送去。
陆延回，郭潮接着，灯影间细瞧，点指一匹，“此骑耐粗饲，好休力，一日走三五百里！入蜀，非两百贯不得！”陆延再瞧，此骑略矮，腰粗腿健，骨架结实，乃叹。盛平道：“马在咱手，有如自家。哥哥有心，随意使用！”陆延道：“离家数载，周汉两隔，几时再见爷娘！”盛平道：“潞城、和顺隔三百里！哥哥去时，一日可达！”陆延心动，犹道：“这数载挣扎不易。便去，惹爷娘担心！”盛平道：“逢乱世，钱银百万不若命在！哥哥再不济，也捕房书办、弓手队正，还一班兄弟！此回买绢，若非卓县令央求理他个鸟！”闻这，陆延豪气充盈，“如此时，吾便走遭儿！”盛平道：“哥哥放心，此间有三弟帮衬，料不误事！”按纳不下，真就去时，郭潮拦道：“天黑路暗，岂能远途！此骑饲喂不当，略些儿瘦弱。稍歇一晚，明日早去！”陆延依言，早早洗漱，上炕就寝。只这睡，左翻右滚，直四更，却才睡实。这夜，郭潮往盛平处借宿。日出三杆，陆延迟醒，郭潮取衣饰，“二先生族侄本县当兵，好歹也个头目。哥哥着此衣，路上方便！”再借鞍韂，拴系停当，二马并首，却也精神。郭潮取细料，扎严袋口匀两截儿搭于马背。盛平取吃食，陆延系腰。豹头凑看，陆延跨乘良骑，鞍系另匹，与盛平、郭潮作别，出店房一迳南去。此去，穿村过店，遇官兵把守，小心绕去。天晚，走太半路程，遇村，寻农户借宿，将就些冷食，饮马喂料。二日缓行，初更达壮士村，找家宅逾墙入，悄开院门。随蹄声踢踏，屋里灯亮，隐约絮叨。抵窗轻叩，“爷娘可好，茗畅还家！”柳氏一抖，几乎灯坠，“他爷，可是大郎！”慌忙下地，光脚开门，一壮汉跪地，不是陆延又是谁个。柳氏拉扯，泪道：“大郎，你可回来，想刹为娘！”陆铮嗐道：“回来就好！”来里间再看服饰，“大郎，怎这装束？”陆延道：“和顺公干，离家不远，偷跑回来！”柳氏道：“可还回去？”陆延无语，柳氏接包，生火热饭。陆铮拉谷草喂马，来道：“自得书信，遣二郎去汉，可曾见着？”陆延道：“亏二郎照管，得便，才见爷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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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平往汉27)稍顷灶热，柳氏搬汤饭，“你独守汉地，可还过得！”陆延点首，“汉地狭促，又强邻逼迫，能撑几时！”陆铮答：“兴勃亡瞬，非国大小，唯时势！”陆延道：“周强汉弱，缘何叫二郎安家！”爷娘奇怪，均道：“没的事！”陆延道：“其购宅院，俨然常住！”陆铮答：“胡说！”柳氏也道：“散碎留家，只带半贯，食宿恐也不足，还想宅院！”陆延饭罢，寻思半日不得要领。柳氏恐劳乏，略说几句，催他去二郎屋歇下。二日睡醒，素日喜好爷娘早备，俯案就食。“虽不曾见，二郎好本事，敢您传授！”陆铮马脸，“咱家本事你还不知，休听胡说！”柳氏道：“你爷苦赖，得林氏太爷指点，端地好本事！”陆延道：“林太爷谁个？”柳氏道：“稍歇两日，引你拜过，便知。”陆延道：“二老安泰，吾心愿了。明早起，仍回和顺！”柳氏乃叹。陆铮道：“祝爷好，酌儿可好？”陆延低首，“大人还家，祝老爷重伤，一别数载！因二郎，前数日才见一回！”陆铮奇怪，“这是怎说？”陆延将后山战败，樊豹招亲事简述一回。漠然半晌，陆铮道：“命里该着，与酌儿无缘！亲翁据高位，可还看觑！”陆延含糊，柳氏爽利，“既这般，与其回汉，不若留家！”陆延道：“儿来，得卓县令肯允，置办岁贡。眼前有二弟照管，不敢久待。”陆铮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吾儿光明磊落，绝无苟且。”柳氏见此，也无他话。再歇一晚，陆延别双亲，仍去和顺。
送走陆延，去鸿通客栈再行嘱咐，要米库、尚封权且忍耐。稍后逢集，牵数牛去辛家店，非但买主，卖家也来，齐帮打哄，给价四十，还有不足。尚封眼急，有心出豁，米库犹疑，分扯不清际盛平悄拦，原数扯回。陆延回和顺，草草洗漱，往鸿通与店主告假，使小二寻原友至来，“里正先买十头，恐不足用，可有商量？”乘机，盛平说旧事，其嗐道：“邻近乡庄几多农户，难不成家家买牛！”又道，“尊客牛壮，又稍低两贯，卖家眼急，能不起哄！”盛平道：“如此时，才告帮衬！”其为难半晌，“也罢！余牛付吾，稍养些日，择机出手！至于价钱……”盛平道：“蹄角相抵，依照旧值，一文不让！”原友至不乐，衣袖一摆才说走去。米库忙拦，尚封拉扯，一并央告。直无奈，给价四百二十。陆延、盛平还欲逞强，米、尚大喜，一口应下。当晚，给付两百，牵五牛去。次日，再询绢价，一贯一百二十文，货色稍逊。钱银给付，余牛牵去。米、尚无奈，再求陆延。陆延劳原友至代购，三日货齐，匹价一贯八十文，品相上佳。米、尚大喜，摆酒作谢。议定归期，陆延、盛平只稍饮，就便辞去。吉兆货栈郭潮接着，闻明日北去，“卖牛买绢，前后两回。除草料消耗，雇人打点，存畜计价，得利少许，兄长收讫！”捧银十二锭，计六十两。陆延道：“此回成事全赖师兄，纵有结余，也三弟生计，与吾无涉！”盛平道：“兄弟，倘你这般，下回须不敢来！”郭潮答：“若道旁事，小弟差些。至于生意，耳濡目染，不过信手拈来！”盛平强拗不过，“哥哥因家口拖累，取二十补贴使用。至余所余，你吾各半，暂存你处。稍过些日恐乎再来，打通关节怕不足用！”郭潮听这话，余银收存。歇一晚再去鸿通，米、尚将绢帛打包，驮系马背。申时北去，一路急行。过境，去不数里，已然五更。陆延道：“你二位赶早回去，免家人掂念！”米、尚移垛雇车，让出两骑。盛平道：“家兄公务在身，招摇生事，牵累明公反为不美！”米、封再谢，去小径上马，赶早还家。
陆延、盛平一路缓行，二日抵广阳县衙。此时，米江报备帐目，绢帛交接。卓县令见来，欣喜间忙问症候。陆延道谢，连称无碍。聂佥道：“此行，多亏了令昆仲！”米江也道：“米某拖病独据头功，正然惭愧！”又道，“此二回，明府须厚赏！”聂佥附合。于是，卓县令赏钱一贯、旧绢一匹，命他稍歇数日，再来当值。临行，“令妇找来几回，俱被吾搪塞了去。实在是公事所逼，万莫得已。烦书办拜上樊老将军，休地怪罪！”陆延惶恐，匆忙出衙。米江、聂佥悄下邀饮，陆延婉拒，仍旧还家。
只才进门，南宫处两丫头来，手捧锦衣。三月道：“上回吃茶，二位爷衣裳落下。母亲命姐姐亲手浆洗，婢女送还！”随一股幽香，眼见簇新，熨烫齐整。盛平接道：“回复干娘，生受姐姐！”五月道：“忙走半日，正然脚疼。二爷纵不让茶，也该留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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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平往汉28)盛平道：“清锅冷灶，哪比干娘处火热！”三月道：“婢女来，母亲叮嘱催问：大爷、二爷几时再去，有姑娘亲奉香茗！”盛平嘿笑，陆延尴尬，有人抢答：“此清白人家，哪儿来臊货，大白天揽客！”盛平不乐，“阿嫂，姑娘犹小，何出此言！”五月着恼，“吾当谁个！”三月面色如旧，“二爷无须遮拦，人家道是！”再向五月，“此真是黄鳝遇见泥鳅鱼，纵有长短，一路货色！”樊氏大怒，甩手一掌，打她个踉跄，口鼻出血脸肿半边儿。陆延怒不可遏，“你敢……”樊氏眼急，“你心疼怎地！”陆延不忿，扭头回屋。樊氏追赶，三月抹脸，登时花红，昂拦道：“你打死吾，也不能生鳞长角，混去那群！”盛平再拦，樊氏当胸一掌，后脑着地。再行补脚，连着数滚儿。五月扑扯摇荡，哪有气息！“好你个，把三姐打死，看不偿命！”跳脚厮拚。盛平横挡，身背里一声冷笑，“这些年斩杀多少，给谁偿命！”又瞥陆延张瞧，乃喝，“什么要紧，死就死去，大不得赔他几贯！”五月咬盛平一口，腋下钻去，欲撞樊氏。亏他背身提起，抖拽院角。顺儿揽抱三月，掐人中捋后背好一顿忙乱。有狎司随后，撞门奔入，“青天白日殴杀人命，吾拿你见官！”迎面一拳。樊氏稍让，一跤放倒。“你个报官，无须远走——吾就是官！”狎司挣爬间，再行补脚，便个溜滑，啃嘴干泥。眼见不抵，连数滚起身飞跑，“好你个夜叉婆，有本事搓弄二爷！”樊氏再赶，只一步跃去门外，埋头跑去。陆延缩头，樊氏回赶，“你勾三扒四，全无长进！早知这般，叫表弟一刀杀了，却也干净！”隔门，陆延犹吼：“便死，也汉家忠臣，强似苟活！”盛平忙拦，“有活好说，缘何大动肝火！”吵嚷间三月缓力，身子绵软站立不得。南宫氏闻信来，先一眼五月哭泣，再一瞧三月血脸，掰扭查看，实无大碍，心下稍安，促额道：“你个蹄子！平日磨牙斗嘴，如今撞见对头，吃姐姐打了，该！”樊氏急怒，对儿脸白，呸道：“你可看清爽，此乃主母！”南宫氏故作一怔，抵足掌呼：“二爷光身来，稍住几日，哪来主母！”樊氏道：“老虔婆，看撕你嘴！”南宫氏不理，摆手四顾，“平空落地，你通房丫头还是后娶姨娘，难不成大小通吃！”顺儿道：“疯婆子胡说些甚，主母乃并州团练副使之女！”还道，“你可仔细：此陆宅，非芦家别院，由着霸道！”南宫蕊道：“二爷将秃锭兑四十七贯八百文，芮三儿作中，谢仪三百，文契上可是二爷名号！你副使女来得，某南宫氏想也来得！”樊氏初始还听，后见一丽人款款，不觉移神，再闻宅院，却才醒腔，乃答：“既陆姓，可知长嫂如母，强似你个！”南宫蕊喝：“爷娘在周，你是嫂是婢还真不好说！”又道，“倘二爷肯认，掀你到老娘床上！”樊氏大怒，跃足赶打。那婆子溜滑，躲盛平身后，犹不住口。撕扯间两丫头凄然，扭头再瞧，竟满眼看客。原来，陆家厮闹，引路人驻足。南宫蕊先来，街坊邻里簇拥门首。南宫羽后至，半城雷动，身矮的挤缝儿观瞧，手巧的攀爬树上，身长的拉扯上墙，串坐一周。樊氏赶打不着，先踹顺儿，再吼陆延。其门首一晃，“你赶吾去，又何找寻！”由是，樊氏喝呼，看客打哄，盛平侧耳。南宫蕊半轻不重，“书办一表人材，何不休了这夜叉婆，另寻佳人！”樊氏呆愣半晌，再行赶打，便盛平也遮拦不住。那虔婆正无可逃，南宫羽长袖善舞，“枢密副史家车马就咱门首。娘只顾胡闹，使之久候，须不稳便！”樊氏色变，拳头绵软。南宫蕊趁这一呆，仰首凑举，“打打打！什么枢密副史，老娘才不稀罕！”南宫羽背拦，“您老大年岁，该养精神，为个丫头着急上火，须不值得！”再对盛平，“听妈妈说二爷好本事，只未亲见。哪日来京，容小女子拜茶！”摇摆去时，樊氏啐背影，低道：“一对猪狗，人尽可夫，张狂些甚！”南宫蕊答：“船家不打过河钱！老娘劳作，挣钱养家，强似那倒贴儿！”樊氏脸黑，挣脱再打，那虔婆一溜烟去了。看客哄笑，顺儿倚屋门，“大爷连日不回，吾们姐妹找遍广阳，鞋破几双！”对儿道：“只当是可怜婢女，早回！”门里答：“陆延百无一用，致你俩饱受委屈！此去欢颜侍奉，或有归宿。”言罢，躲去里间。樊氏见盛平守门，两丫头不敢强挣，乃呼：“陆延，仗那虔婆守命，你真个汉子！”再喝盛平，“你不过小叔，凭什拆散吾夫妻！”盛平道：“跋扈惯地，不可理喻！你可仔细，此陆家，容不得谁个撒野！”樊氏道：“你敢怎样！”盛平道：“看哥哥面上，叫你声阿嫂，老早躲去。真个混闹，二叔替爷娘执法！”樊氏略迟疑，凑道：“你敢！”盛平冷笑，“磐砣寨吾都去了，还什不敢！”樊氏道：“早日，陆延当诛，蒙家严开释才得苟活。某去犹可，叫他来，吾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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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平往汉29)盛平道：“早日，哥哥念活命之恩，让你八分。此时再闹，恐非敌手！”二丫头攀扯樊氏，一时僵住。“陆二，那虔婆说得才是！”静寂间，墙头上鲁二道，“管她副使之亲女义女，一并休去！陆书办娶南宫妈妈，你娶姑娘，一家和乐，如何是好！”众看客先是一愣，欢声雷动，一时间值左推右搡，鲁二坠地。“休！休！休！”几泼皮带头吼起。丫头脸白，樊氏哼笑，乃回呼：“他一赘夫，配说这字！”一周遭儿张口竖耳，更道，“便休书，也是吾樊家出字！”陆延大怒，拽门喝道：“胡说！大爷一不更名二不改姓，谁人入赘！若不念吾手下弟兄……”盛平忙拦，再指樊氏，“你真有本事，即刻作书！”樊氏道：“谁个耐烦！”盛平道：“你高说一句，也好见证！”丫头再抢，哪还拦得，只闻道：“这厮兵败被执，家父不杀，招赘入门。今日，吾替老爷作主，休了这无用之人！”盛平答：“妙！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樊姑娘走好！”恭敬礼让。只他出门，看客议论，“为妇休夫，真个奇事！”小厮不舍，缀后喝呼，一路尾随，竟至樊家。樊芸入室，先一声长叹，闭门睡起。申时觉醒，饭也不用，唤两丫头，“叫车，回磐砣寨。”眼见不动，乃喝：“丢魂儿怎地，还不快去！”于是，顺儿收捡，对儿叫车，出城南去。
去不数里，五七僧尼肩袋捧钵由岔路来，为首燕亭，汇月庵住持。相隔非远，路人打问：“师父何来，今又哪儿去？”燕亭答：“迷途中来，清净处去。”道者无意，闻者心动。路口遇见，燕亭合掌，樊芸木呆，几不听闻。对儿惨然，“主母保重，婢女去也！”其赶过队首投身下拜，“民女蒲氏，肯请剃度！”燕亭道：“施主青春年少，这何使得！”樊芸警醒，连忙下车。对儿回拜，“婢女幼弱曾许一愿：得长，落发为尼，不恋红尘！请主母成全！”燕亭默念：“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再瞧樊芸，岂肯收录，一行忙去。对儿大急，再三肯陈。樊芸道：“吾心烦燥，怎说这事！”又道，“这些年名为主仆，实则姐妹。你真去时，吾何舍得！”对儿道：“但存善念，佛祖早闻！”樊芸怪道：“你才说甚！”对儿道：“主母厚恩，婢女愿佛前称颂，保您万安！”樊芸道：“亭师尊远去，况不肯剃度，奈何！”对儿道：“主母恩准，广阳不收某去五台，五台不收吾结草芦了却心愿！”樊芸叹气，便问另个。顺儿跪拜，“婢女原心思跟定主母。主母不问，原不敢奢望。既问，少不得腆脸说起：守您八载，婢女心下有人。倘允，吾身虽去，没齿不忘大恩！”樊芸怒道：“敢是那负心汉！”顺儿道：“话已出口，绝不欺心！主母不放，婢女唯有一死！”樊芸冷笑，随口道：“你不死谁亡！”顺儿叩首，扭身飞撞，随一记闷响，软趴趴倒去车底。对儿念佛，抱揽再瞧，其额顶肉开，白骨森然。对儿失声，樊芸不忍，扯衣袖帮她包扎牢靠，乃自去。
对儿背负至陆宅门首，天已大黑。凭他怎叫，只那门开。经久，路人偶遇，告知情形，张老儿大惊，却才抽栓，让进己屋，院门里外不住身张瞧。陆延、盛平来，引去一看，一个肩背染红，另个包巾浸湿，气息也弱。待问，对儿合掌，急欲辞去。陆延奇怪，盛平苦拦，留三个忙请郎中。稍待，使张老儿守门，将顺儿移入内室，升起碳火。郎中苏浠来，拆包头剪秀发，皮开三寸，大如口唇，顶骨略凹，眉额也坠。苏浠吃惊，洗净缝合，止血上药，细细扎裹。诊脉象再去另室，满眼狐疑，“贵眷外伤虽重，体力尚好，不致性命！吾开一剂，煎服静养，包管无碍！”给付医资，送他还家，盛平捉药。守候间，顺儿眉眼不举，“你等去时，怎就这样！”对儿不答，陆延叹气。药来，对儿接水，火盆里煎煮。二更药得，伺候服下。顺儿眉眼得开，攀爬坐起，直欲下地。陆延拦时，乃答：“家主爷卧房，婢女恐折寿，不敢久停！您柴房犬舍腾吾一角，足矣！”趿鞋下地，苦拦不住。盛平叫稍待，使张老儿开正房下间，略微打扫。两个去时，对儿道：“爷有心将套被褥来，免冻病患！”陆延醒悟，一并抱去时，乃答：“一套足矣！”陆延尴尬，另套取回。盛平捧碳火，其一言不发，却也收下。兄弟俩合衣卧睡，盛平道：“哥哥非吾，做事太过，恐人寒心！”陆延嗯啊两声，半响再问，则含糊应答，依稀睡梦。次早，陆延上街先购衣被，再买吃食。回家，对儿略尝，夹一块掖腰，捡取一件罩定血色：“此衣，权当贫尼他日化缘，施主舍与！”就便辞去。陆延拦不是问不是，只好由他。此行，对儿去汇月庵，燕亭犹豫，终是不肯。对儿不弃，一路讨要辗转五台，终于济月庵出家。自然，此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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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平往汉30)隔日，郎中换药，略些儿精神。陆延道：“樊宅闭门。究何故对儿这番言语，且你重伤！”顺儿道：“婢女离家，身已半死，没奈何投奔大爷！见在往日小心，倘肯留住，充个粗使丫头也心满意足！”陆延扶枕，塞递一锭，“你爷娘早殁，可有兄弟？伤好，可去投奔！”顺儿答：“婢女独生，孤独一个，只能给大爷添累！”便泣。陆延道：“食宿无它，恐不方便。”顺儿哽咽，“姑娘骂对，大爷全没良心，昔日好处敢都忘了！”陆延惶恐，连道：“愿留则留，只不怕委屈！”连忙退去。又一日稍好，顺儿买米做饭，剪裁洗涮，将兄弟俩收拾得干干净净，这张老儿得闲。
再说樊芸急赶，当晚回磐砣寨。樊豹奇怪，“你只身来，丫头女婿如何不见？”樊芸道：“一并没用，吾把他休了！”樊豹撅起灰须，“岂有此理！吾叫你善待夫婿，竟充耳不闻，行这蠢事，还了得！”樊芸道：“那厮宁丧种，油盐不进，水火不浸。怨也无用！”樊豹大气长嘘，“夫妻斗口哪能认真！为父命巩、禄俩寻回陆延，再行搓和！”樊芸道：“儿颜面尽失，抵死不从！”樊豹叹息，却也无法。巩、禄、简俱来探视，樊芸扭脸。巩钿道：“陆延男身，却有些狐媚气。义妹年轻，才被掌控。”简畏道：“陆二甚本事，投机取巧！再来，打出他狗屎！”禄炫道：“贤妹勿愁，吾多带人马将他捉来——悉心则罢，不然，便问个过失，杀了干净！”因樊豹不语，低道：“妹妹只闹气。真就杀了，他日生怨！”再道，“二郎弱冠年岁，心高气傲，正不知好歹。大人欲收降，寻他些过失，拿捏妙处，使陆延央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樊豹道：“二郎言之有理！成大事欠不足警，过不偿失。”禄炫道：“大人放心，包孩儿身上。”樊芸将信将疑，樊豹不问，也就散去。二日，樊芸、简畏携五七军汉来，细软收拾，装载车上，拉回磐砣寨——苍头仆妇自去投亲，屠屏插草标，再张卖贴儿。经半刻有人询价。屠屏稍问，就势出豁。

聂佥悄见米江，“令弟、小舅往周货卖，虽些儿辛苦，大有所得！”米江道：“少府道是！倘有心，不妨再走一遭儿！”聂佥答：“你吾官身不易，有陆延、二郎随护才妙！”于是，衙后街摆酒，请来陆氏兄弟。待说，陆延答：“二公吩咐，属下从命就是！至于去日，卓公处须动心思。”米江道：“此事易，寻个机会吾与告假。且稍歇几日。”于是，放心吃酒，尽兴而去。
蒲於字蔚朋，广阳县丞，月前往忻州公干，知绢事，找来陆延，“平日，吾待书办不薄，究何厮瞒！”陆延答：“明公所道何事，属下不甚明了！”待说，乃答：“上司差遣，公私两济，何乐而不为！”又道，“明公有意，不若凑行。”蒲於道：“米主薄颇有城府，聂县尉粗俗。吾到任未久，少有交集！”陆延答：“一朝搭伙十载熟识！至日，明公将头口备齐，陆延一并带去，包您如意！”蒲於大喜，悄待消息。
陆延略歇，上堂应卯。卓昂不乐，“本县悉，有人致书并州，言广阳倒买耕牛资敌误国，商贾囊饱，职役失考，当治重罪！”聂佥、米江面面相觑，陆延暗急，盛平道：“谁人贩牛？道听途说，可有实证！”卓昂默然，聂佥答：“这无凭无据，含血喷人！”米江道：“畜市开办，总有生意！谁人买牛，难不成跟去！”卓昂道：“好好好！稍后并州问起，少府便这般答对！”于是掩门，自去后衙。聂佥愕然，与米江商议：“牛畜备妥，迟则生变！”叫来陆延，乃答：“卓公既知，当有良策！”米江道：“其随口一说，真就是并州来人，难不成留与干证！”聂佥道是，悄下计议。二日，霍垚丧事罢，回衙当值。聂佥唤陆延：“米主薄与你告假，卓公肯允，明日早行！”陆延应下，知会蒲於，半途取齐。次早饭罢，盛平唤豹头，那厮磨蹭半晌不肯出门。陆延耐不得，盛平随去。才出城门，豹头赶来，随在左右。南去三里，蒲於携蒲易来，便其弟，牵牛七头。先引见再叮嘱，仍回广阳。陆延南去，路右过一里庄，豹头不舍，斜刺里跑去。盛平道：“这厮口渴，哥哥先行，吾稍后赶上！”祝酌见豹头来，忙备酒饭，祝峙坐等。稍顷盛平来，问罢寒暖，陪饮数盏，少说两句，告辞出来。门口里豹头挡路，左右不放。盛平怒道：“你个畜生，吃也吃了喝也喝了，挡吾则甚！”连喝两度，却才让路，随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