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孝义河东》

严伍台

先生对文言文有研究。好文笔！

只是我等阅读习惯白话了。

闲逸慕一清

(盛平往汉40)巩钿道：“纵然周兵胆大，也需接应。不然，近百军马如何盗去！”连夜再查，全无消息。樊芸道：“太过蹊跷，敢应在二郎身上！”天明，使军汉去广阳，则陆延、盛平昨日当值，并未离家。申时，有细作回报：盗马者宿茂熙观，乃蜀商。解颜、肖显、阎招牵取数骑，余者售卖，得钱非少。樊豹气极，聚将议事。禄炫道：“把守道观唯几老卒，周师非近。盗马贼正然兴头，疏于防犯。吾等趁夜奔袭，枭首级夺回军马，才好遮掩。”简畏道：“须连夜赶去！不然，恐尽售了去！”巩钿也道：“拼死一试，或还有救！”禄炫道：“连年袭扰，和顺士卒避且不及，谁肯遮拦！”樊芸道：“倘不去时，纵有银钱，百十军马如何凑齐！”于是，樊豹点精兵四百，即刻造饭，酉时出征，步卒先导，袭取夹道沟，骑兵后入，直奔茂熙观。
二更间，道观里灯火昏暗，栅拦门紧闭，人影也无。隔里许，人衔枚马摘铃，蹄裹厚毡，悄摸近前。守门周兵竖起两耳，闻声偷瞧，扯脖吼起：“汉军偷袭，樊豹来也！”肖显令旗一摆，老卒牵缰，长杆舞起，人喊马嘶乱作一团。令旗再摆，门灯捣熄，三十名弓箭手齐聚门前，前后两排。闻乱，樊豹大喜，众骑鼓噪，挥兵直进。门首在望，梆声起处箭如雨泼，人马连中，连排扑卧。后队着慌，匆忙退兵。稍顷，樊豹整军，拴系马匹迎头再撞。令旗摇摆，二十面大盾连排护住，弓箭手沿缝儿对射。经久，盾板如猬，能伤几人。樊豹部连突不入，死伤枕籍，后势不继，乃收兵。经刻许，大队步军来，樊豹列阵，巩钿督师，前排大盾，次摆长枪，弓箭手随后，递次而进。周兵连射不动，汉军抵门，隔栅突刺，挤撞劈砸。令旗再摆，盾手弓箭手避去两翼。随一声巨响，烟尘起处栅门倒地，汉兵争进。郭潮喝呼抢前，率枪手挑落盾牌；郭涛随后，携刀手伏地而进，乱刃断足。观门两侧设高台，弓箭手跃上，有墙盾护身，往后乱射。汉兵不入，死尸堆叠，只得后退。涛、潮喝命，弓箭手值守，枪手、刀手堆倚鹿砦，封死观门。肖显计点，一人不亡，五人轻伤，却才放心。随一声号角，北墙灯起，红光映照。肖显分兵，郭潮携弓箭手十余，枪手二十，急奔补救。观墙有洞，整齐划一。郭潮喝令，弓箭手先一顿乱射，长枪补刺。汉兵强攻一回，逾墙不能，弃尸退去。
樊豹连攻不入，整军休战。计点折损，死有半百，带伤八十。樊豹犹疑，巩钿悄道：“孤军深入贵在奔袭——彼有提备，师老无功不若早去！”禄炫道：“观门在望，他能几人！”讨令再战。恰此时，东南鼓响，灯火摇曳，解颜携大队来，且喝：“汉主儿侍，龟缩一隅，吾替老将军不值！既来大周，此时不降更待何时！”樊豹道：“三军用力，击退贼兵才好回师！”巩、禄、简三骑齐出，排头冲阵。稍战，周师不抵，去二里退入杨铺。天明，樊豹收兵，偏阎招引县兵、乡兵来，围堵归路。眼见散乱，早个大喜，乃喝：“老贼，你也有今天！”一见坐马，樊豹大怒，“泼贼，送死怎地！”巩钿执戟，骤马出战，斗不数合，随声口哨，一骑摆尾，扭头冲阵。阎招大急，连连收缰，只它肯住！巩钿再来，阎招惊惧，勒转马首连击数杆。乌头狂嘶，缩肩拱背连窜带蹦。阎招失手，一跤跌坠，乌头摆蹄，先中腰胯再踏其腹，一条命丢去大半儿。汉军扑至，拦回坐马擒住阎招。和顺兵大乱，随赶杀一哄而去。
樊豹怒气稍缓，顺路再瞧，鹿砦移去，观门洞开，肖显邀战。“贼子，敢盗吾马！”肖显道：“老匹夫，你罗网早坠，还不赴死！”简畏欲战，侧后鼓响，此便是周师来，马队先导，步卒随后。樊豹稍退，解颜列阵，左有远平、右乃林地。“老将军久欲归周，而今正好！”樊豹道：“手下败将，还敢劝吾！”解颜道：“吾大军环伺，降，或可免死！”樊豹哼笑：“你自取死，休地怨吾！”骤马前突，举斧邀战。解颜无惧，举枪迎斗。远平道：“这厮手快，几时换去坐马！”林地道：“难怪他有这底气！”交斗数合，正不分胜负，林地出马，“将军少歇，老贼交吾！”隔过解颜，接战樊豹。经十合，樊豹喝问：“你谁个，奈吾不识！”林地答：“稍顷擒你，某当告之！”樊豹道：“以这本事不过都头，归顺吾汉，保你做指挥使！”林地答：“汉地狭促，天晓得支持几时！听吾良言相劝，与其晚降不若早降，犹厚侍！”舞棍再战。两军呐喊，鼓响如爆，又十合未分胜负。巩、屠殿后，樊芸焦躁，急欲出马。禄炫道：“贤妹休躁！吾在，大人无忧！”纵马舞锤替回樊豹。远平乃喝：“来将，通名受死！”待说，其冲天大怒，骤马挺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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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伍台 发表于 2015-12-16 10:28
先生对文言文有研究。好文笔！

只是我等阅读习惯白话了。

回版主：原文前头有几句告白，再补发：

先说几句题外话：
一、“我”在唐朝及五代间是个生僻字，冷字，很少用到。当时人们自称为“吾”、“某”，且不论男女。“我上街买菜”是白话文，“吾（或某）上街买菜”同样是白话文。书中多用“吾”、“某”只为体现当时的语言习惯，不能改了个称呼就就变成古文、文言文。当看到“吾”、“某”时直接想到“我”，并将“我”字替代就通顺了。唐、宋没有森严的等级制度。汾阳郡王郭子仪在玄宗、肃宗、代宗、德宗四朝为将，其孙女为宪宗贵妃、穆宗生母，修墙的泥瓦匠遇郭子仪称某与之闲聊，其也自欣然应答，由此可见一般。
二、相公在唐朝及五代是三品及以上高官，如宰相或相当于宰相的中书令、枢密使、侍中的尊称；娘子、小娘子是对未婚女子叫法，适用于熟人及陌生人，没有调戏逗弄的意思。如果按现戏文及演义的表述，岂不是家家户户官三品，宰相抱人家大姑娘。
三、县令的尊称为明公，不是太爷、大人，他没那么高的辈份。县丞、县尉称县令为明府，县令称县丞、县尉为少府。刺史直接称史，姓张的张史姓李的李史。
   四、当时对父亲的称呼是大人、老爷，对祖辈叫太爷。父亲对儿子、家仆对少主称郎，按排行既大郎、二郎、三郎。爷是对平辈的叫法，如张爷李爷就是现在的张兄李兄，张、李可以比你大也可以比你小。
五、打铁的尊称为侍诏（与大诗人李白同级，随时等待皇帝的诏命），说句笑话相当于六七十年代的老钳工、八九十年代的高级技工。卖茶的称博士，好似你大学毕业再读五年。
另外，本文的写法力求精练，能两句绝不三句，能减字绝不加字，非比某些卖钱的网文，一瓢米两升水，一升米两担水，白米饭煮成稠粥，稀粥熬成米汤，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快餐式网文之浅薄已经戕害了太多的阅读能力，看过《水浒传》、《西游记》者，通读无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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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平往汉41) “禄炫，二爷正寻你不着，还不赴死！”再喝林地，“尊兄退下，待吾力斩此贼！”林地不去，两下夹攻，不数合杀他手忙脚乱，乃喝：“你谁个，能甚本事，只会群殴！”樊豹大怒，几欲再战。林地见状，拨马归阵。禄炫拭汗，喘息略定，远平喝：“贼子，不可示弱！”挺枪再斗，不十合杀他支撑不住。另侧简畏来，抡刀遮拦。远平瞧也不瞧，撒开马蹄只顾禄炫。因简畏搅打，林地回马，舞棍接战。禄炫归阵不得，抵挡三合，拨马远走。一去里许，见他不舍，回马再战。经数合，抵敌不得，乃狼奔。远平赶二里，虽连击，怎奈马慢，越距越远，恨道：“狗日阎招夺吾良骑！不然，你跑去天边不成！”挂上长枪，抽弓搭箭，“贼子，吾射你个对穿！”尽力一扯，随咯吱一响，连忙松握，望空一射。禄炫闻声，伏身闪躲，那只箭半空飞过。远平再射，弦只半开，飘乎缓坠。禄炫无惧，遇平地，打马急走。眼见追赶不上，远平大怒，“再不接战，射你坐马！”连发数矢，或远或近。禄炫无奈，勒马接战。远平兴起，挺枪接斗。只数合，禄炫抵不得，乃喝：“好汉，吾与你无怨无仇，缘何死拚！”远平答：“认得豹头么！”禄炫疑惑，“什地豹头？”远平再喝：“认得吾二哥么！”因他无答，再喝：“二哥盛平，见在广阳！”禄炫答：“谁是盛平？”远平大怒，跃马抢攻。禄炫虚晃一锤，拨马再去，便个抛枪，随一声吼叫，斜插马股，那顾南北，飞也似去。远平大喜，回身再赶，就见它窜蹦跳跃一去里许，长枪甩坠兀自收缰不住。远平大笑，打马拾枪，抄近隔拦，且喝：“此周土，遍地乡兵，青天白日你跑哪儿去！”禄炫醒悟，乱战数合，遁迹回走。只这回马股血旺，一径遗洒走去不快，两回赶上，乃遭缠斗。至旧地，满眼周兵，便有汉军，也倒地不起身首异处。禄炫大惊，随喝呼，四下皆来。禄炫锤杀三人，左冲右突。周兵无惧，并口吵嚷：“汉兵杀尽，你不授首更待何时！”远平来，挺枪接战。禄炫隔挡一记，乃叹：“天丧吾也！”摘铁盔照顶一记，头塌半边儿，坠地身亡。远平抢割首级，取尸衣包裹了勒悬马颈。即时，有周兵抢去双锤、伤马，再剥衣甲。
禄炫来，汉兵究何不见？原来，禄炫不抵，简畏接战，林地遮拦，战不数合，禄、宋远去。肖显等来，合兵一处。巩钿转到阵前，提戟挑战。肖显心动，挺身接战。斗不过数合，林地、简畏各自归阵，巩钿挂戟，抽弓搭箭，扭臂回射。肖显闻弦，伏身躲避，盔顶中矢，连缨射去。其大吃一惊，急去时，巩钿连发两矢，一箭中股，一箭入腹，那马连吼，僵直抖颤，几乎卧地。巩钿迫近，挺戟直刺。危急间，郭涛、郭潮并骑齐出，一个拦斗，另个拉扯，一马双乘奔回大阵。肖显拭汗，大气长出，“多亏了贤弟！倘不是，吾命休矣！”郭涛道：“此小事，看吾弟斩将立功！”郭潮挺枪纵马，斗至十合，拨开画戟反手一刺，后颈中枪，锋刃前出，一跤跌坠。郭潮不舍，回马补枪，眼见不活。樊豹哎呀一声，几乎跌坠。樊芸、简畏左右帮扶，涕泪交流，捶胸怒道：“何方小儿，敢杀吾子，你往哪里逃！”简畏苦拦，“大人息怒！儿在，立斩此贼！”骤马舞刀，“那厮，还不纳命！”郭潮欲回马，郭涛横拦，“三弟稍歇，这厮让吾！”舞刀出阵，接战简畏。交斗良久，郭涛无惧，樊豹乃叹：“今朝撞邪，知遇谁人，这般年岁竟也难缠！”樊芸火起，猛然前突，横刀跃马夹攻郭涛。不三合，林地出马，且喝：“甚本事，只会群殴！且分一个来！”简畏恐樊豹有失，拨马回阵。让过郭涛再瞧来人，着百纳锦衣，披鱼鳞细铠，罩团花锦袍，踏细皮战靴，怒目横眉粉面含嗔。林地大笑，“你是樊芸！”也不闻应声，回身乃喝：“樊家有女，本领高强，只一样不好——但凡上阵，瞥见俊俏，拿回去充作夫婿。想吾娇妻弱子在家苦盼，实不敢战！”纵马奔回，“谁人上前，胜可为妻，败也为婿！”周军大乐，二马齐出，一个韩文，居长；另个韩武，行二，一奶同胞。并口齐呼：“咱兄弟不差谁人！看上哪个随便跟来，剩下个绝不吃醋！”樊芸大怒，举刀便砍。韩氏兄弟或前后，或左右，夹击对攻。战不数合，樊芸娇喝一声，斩落韩大；韩二着忙，急去时，肩头中刃，长枪也丢。樊芸后赶，就势冲阵。解颜见危，纵马遮拦。樊豹、简畏左右冲突，汉军跟进，于是混战。周军势众，两翼绕击，近乎围裹。乘乱，樊豹、樊芸调头回赶，简畏殿后，冲开条血路急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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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平往汉42)樊豹败绩，周师大胜，解颜聚百骑后赶。夹道沟被袭，周兵四散，汉兵把持。然寨墙低矮，坐南朝北，且处周境。苦挨半日，樊豹引步骑百余狼奔而至。都将见情形，二话不说，弃垒而去。周军后至，冯喆引戍卒回禀：“汉军虽去，所行未远！”解颜迟疑，涛、潮怂恿，肖显道：“汉军新败，樊豹胆寒！有此机缘，咱汉地走遭儿，逞一逞威式！”解颜再问，大半步卒才得马骑，气势正盛。于是，过沟北去，一路紧赶。樊豹部骑兵先导，步卒随后，再遇奔袭，斩杀跑散非是少数。樊豹马上加鞭，好容易达磐砣寨，寨门紧闭，墙上士卒似是而非，弓上弦刀出鞘。简畏立马而呼：“开门！”墙上无应，竖起“韦”字旗。众人惊奇，一人现身，名韦俞，字梦友。瞧一眼樊豹等众，冷道：“何人吵嚷！”简畏答：“朝散郎、并州团练副使在此！韦俞，你来则甚！”来人哈哈大笑，“吾乃磐砣寨戍副，你来得，吾不能来！”
韦俞何人，究何来此？周主北伐，大败汉主，往击沁州，韦俞任功曹参军事，随主将拚力死守。周师强攻不克，绕击太原，久战不利，匆忙班师。汉主乘势追击，克复失地。事毕，调职并州，任司录参军，兼磐砣寨戍副。然数年留守，从未赴任。此回御史审案，致书汉主，言广阳县军政互讼，恐有异动。汉主忧心，密旨太原府查实究办。太原无计，再告并州，使韦俞即刻到任，以为牵扯。
韦俞携表弟廖勐、家将五人赶赴任上。因旧识，经广阳找见陆延，“愚兄去磐砣寨，特来相望！”陆延道：“太原府多少是好，何来戍边！”让去酒楼，叫壶好茶，寻一僻静。韦俞道：“磐砣寨语焉不详，究此事？”陆延道：“某乃樊氏婿，仁兄问事，岂不是差了！”韦俞道：“令岳丈指使禄炫状告你贩牛获利，欲置死地，还这般呵护！”眼见他欲言又止，再道，“你夫妻陌路，翁婿冷眼，并州、太原谁人不知。你吾交厚，情同莫逆，当据实以告！”盛平乃嘿：“亏地来问，旁人谁知！”再告，“周人两名，并无伴当，磐砣寨百余军马悉数劫取！”陆延遮掩，“胡说！”韦俞不屑，“除非他谋划得当，里应外合！”盛平道：“你若不信，当吾没说！”忙去时，韦俞苦拦，待知二郎，愈发讨教。盛平道：“事成，连白都将、葛散指挥使也杀，牧守士卒一个不剩！”韦俞不乐，“贤弟知而不言，难不成置吾死地！”盛平道：“某只风闻，因口敞，才无厮瞒。长兄严谨，岂肯乱道！”再告，“某从周来，谁不知老将军私贩军马，痴心投靠，得老大好处！”韦俞着忙，往求卓县令。方恒由忻州来，顺路问事，闻言也急。天将晚，奈无实证，回驿馆、官衙各自作书，只待坐实。御史中丞、县令、戍副一宿未眠，天明，遣捕役、弓手南去打探。巳时得信，樊豹涉私贩军马、诛杀同案，已然去周。方恒大急，哪顾及书信，促卓昂聚县兵、捕役、弓手佑韦俞到任。并嘱：留守军校倘有异举，可先斩后奏！韦俞道：“陆延与樊豹反目，磐砣寨旧识彼多，或可一用！”待唤陆延，则答：“延在广阳，爱莫能助！”方恒答：“情急危厄，幸勿推拒！”卓昂道：“磐砣寨有失，广阳不保！”陆延便无奈状，免强应下。卓昂聚百余，由聂佥统携，一径赶去。方恒暂不回京，留守广阳。卓昂调乡兵守城，盘查进出。
屠屏闻戍副来，大吃一惊。忙去时，眼见随行杂乱，还聂佥、陆延等众。验过牒文，只得迎入。余俞拨县兵、弓手替换戍卒把守两门，欲见樊豹。屠屏支吾，廖勐变色。陆延悄道：“戍副新来，欲问公事，你能拦得！”屠屏答：“副使往周地打谷草，未归！”余俞嗤道：“前朝，有契丹军苦害百姓，其名‘打谷草’。此时再说，莫非时日倒转！”屠屏尴尬，欲言又止。余俞冷笑：“你等所为太原早知，休想遮掩！”喝令三军持械布控，倘有俄延斩立决！一时间，守军上墙，聂佥携公捕寻视，谁敢龇牙。樊豹来，简畏叫门。余俞再瞧，只二十数骑，连同步卒不及半百，且多人带伤，如何开门。
郭潮当先，一迳急行。此行愈远，周骑胆寒，渐渐落后。解颜赶上，“三弟，吾等孤军深入，磐砣寨在望，及早回头！”郭涛答：“将军请看：其大门紧闭，樊豹正进退不得！”郭潮答：“乘此良机，咱调弄一回！”马上加鞭急奔而去。樊豹背墙，对周兵百骑。解颜出马，“老将军，你应吾诈开寨门，携广阳归周。如今入去不能，这是怎讲！”聂佥变色，韦俞大惊，悄下传命，将什长以上悉数关押，有敢反抗就地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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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平往汉43)樊豹狂怒，灰须倒撅，乃喝：“解颜，你含血喷人，能与你干休！” 肖显答：“老匹夫欲得全功，竟诈门不开！闪开，看吾攻城！”城上放箭，矢如雨坠，连带汉兵一并射去。直无奈，两下列阵，汉兵在右，周师在左。樊豹出马，“解颜，不是你死便是吾活，休躲！”举斧挑战。肖显答：“老儿不死，张狂些甚！”纵马接战。斗不五合，郭潮喝：“老匹夫言而无信，当死！”挺枪骤马，郭涛也来。不三合，简畏助战，有解颜抵住。又五合，樊豹窘迫，只辨得隔拦招架，其势危急。樊芸连呼：“屠屏，大人南去，阖寨官兵交付于你，竟无救应！”屠屏低首，默然无答。陆延看不得，恭道：“韦将军：樊豹征战多载，倘有二心，岂能还兵！此败，自有朝庭发落！陆某不才，乞兵援救！”韦俞道：“吾寨图存，哪能分兵！”陆延道：“借在押什长并公捕等众，后门出战！”再告，“倘有不归，请斩吾首！”韦俞犹疑，盛平低道：“旧卒瞧看，倘无援手恐至愤懑，离心离德岂为已用！”于是，放出什长等众，协同守城，给八十丁壮绕击周师。陆延来，盛平当先，大呼小叫。林地闻声，转马侧翼，舞棍拦击。郭涛、郭潮撒开樊豹，抢攻简畏。战不数合，早抵敌不住，携手樊豹狼奔而去。郭涛追赶，郭潮喝：“二哥，穷寇莫迫！其援兵来，早去！”解、肖回马，招呼大队蜂拥而去。盛平鼓弄，陆延不舍，挥兵后赶。约里许，斜刺里一骑独奔。盛平吆喝：“何人大胆，闯吾汉禁地！”来人指马颈，“你可仔细：此禄炫首级，难不成强似则个！”便远平。盛平恼起，“擅杀汉将，休走，吃吾一枪！”远平不屑，“斩杀多矣，谁个怕你！”不待盛平，陆延抢攻。略斗三合，一个悄道：“三弟：周军回师，还不赶去！”远平会意，犹是不去。盛平喝呼，两翼包抄。远平道：“你仗人多，乱械围斗，算不得真本事！”陆延奋起神勇，拨打连刺，其势难抵，远平乃喝：“某非对手，回家去也！”舞长枪驱散丁卒，急奔而去。
陆延回兵，将至寨门。樊豹来，喘息甫定，两臂犹抖；其乌头断尾，肩、股数创，周身血红。简畏怒目横眉；樊芸悲戚，苶呆迷离。“茗畅，茗畅！”樊豹招手，陆延迟疑。盛平低道：“韦俞心细，此是非地，不为自家，也为将士！”陆延拱手，“老将军，请了！”马上加鞭，由后门回寨。韦俞恭迎，“贤弟了得，强似初日，不枉此行！”陆延道：“戍副谬赞，惭愧得紧！”聂佥也喜。再上城头，韦俞下指，“周兵遁去，你乃翁婿，让吾为难。”盛平道：“他夫妻陌路，翁婿冷眼！今日事，莫提旧情！”聂佥道：“二郎言之有理！”唤屠屏如此这般吩咐一回。眼见迟疑，脸色难瞧，更说腹痛。韦俞不乐，再告陆延，则盛平答：“乱战不死皆勇士！吾弟兄若这般去，恐乎不保！”韦俞道是，拨兵半百，大开寨门。樊豹稍退，陆延执兵列队，居左。樊豹道：“贤婿，这是何意？”盛平答：“奉戍副命，请团练副使歇马！”廖勐冷道：“只一样：人解甲马歇鞍，弃戈入寨！”简畏急怒，“陆延，你算何物！”盛平答：“将军何物儿！”简畏道：“你个败卒，少来充大！”并哼，“有大人驻守，若非鼓弄，哪来戍副！”陆延忙喝：“简畏，休逞口之快，置老将军何地！”简畏道：“你个捕役做甚鬼弄。休走，吃吾一刃！”纵马舞刀直奔陆延。樊豹喝：“简畏，你敢造反！”简畏道：“反与不反，自有朝庭处置！吾先诛这贼，赴死不迟！”陆延火起，提枪迎战。二马相交，战十合堪堪抵得。简畏诧异，“陆延，几日不见哪儿学来枪法！”陆延答：“竖子无算，平日用刀只为让你！”樊芸抖颤，立目横眉，“贤弟，休听胡言！”提缰纵马夹攻陆延。盛平哼笑，状似不屑。樊豹横端大斧，“住手！”简畏惊见，樊芸犹战，死命挡住，却才回马。樊豹弃斧，“败军之将不言勇，又何惧死！”樊芸、简畏一并下马，余兵悲怆，弃戈抛枪。廖勐气昂。陆延忙拦：“余将军令下：唯老将军、简指挥使入寨歇马，余者不问，即刻归队，仍伺旧职！”寨门再开，半百兵将凝视片刻，入去太半。另数骑不顾，簇拥樊、简步行进寨。
樊豹、简畏安置妥当。聂佥聚众。陆延道：“周兵远遁，军心大定。眼前无事，愚弟去也。”只韦俞怎肯，非但陆延，连带聂佥一并留宿。当日，失散汉兵陆续归营，约以百计。二日，聂佥携县兵、捕役先行。方恒得信，也自回京。稍数日太原来文：樊豹轻启战事，临阵失机，损兵折将，边庭震动。去樊、简官职，罚没家产，交广阳究办。至此，韦俞安泰，弓手放还。顺儿得信，自哭一回，备下饭食，南门二里候去半日。

闲逸慕一清

(盛平往汉44)未时，公人捕役解樊、简来，身披铁索。顺儿哭求，霍班头喝开捕役，劝退汉兵。樊、简饥渴间，哪顾及体面，接食盒埋头吃起。樊芸后来，发髻披散，灰头土脸。见顺儿抱头痛哭，哽咽乱骂。廖勐着恼，随声喝呼，夺下吃食，便行驱赶。顺儿塞递，捕役拦下。樊芸再扑，乱棍逐退。樊、简去远，顺儿请还家。樊芸拭泪，昂然随去，头也不回。顺儿无奈，收捡自去。
天晚，提饭食找去大狱，央告再三才被放入。二人用饭，狱卒转身，樊豹道：“陆延呢？”顺儿低眉垂眼，“休道那没良心！其磐砣寨高乐，能回广阳！”饭罢，狱卒寻视，将残羹收拾，提出牢门。背风处，墙角里蹲坐一人，瑟瑟发抖，不是樊芸又是谁个。顺儿脱衣，樊芸缠裹，将剩饭一口气吃了。顺儿拾碗，“姑娘同婢女去，见大爷说句好话，一天云雾也就散了。”樊芸道：“休道这忘恩负义个，但凡祸事均由他起！”顺儿叹气，“吾等仗姑娘威势横行惯地，作到眼前，说也无益。”樊芸道：“大人死罪难逃，吾少不得随去！”顺儿道：“倘有这日，不须姑娘，婢女绝不偷生！”塞递一帕。樊芸接瞧，竟五两个锭子。“你平日里全没积蓄，哪来此物儿！”顺儿道：“姑娘休问。此间上下打点，哪处不用！”樊芸气急，随手丢去。顺儿大惊，赶去闲人，夺回锭银，“不须赌气！今晚住宿，明早饭食，全此倚仗！”再告，“吾两个不在眼前，食宿小心，莫伤脾胃！”闻此，樊芸难忍，喉咙一直，口鼻狂喷。顺儿轻抚，气息难闻，狱卒来，乱棍赶去。顺儿拉扯，樊芸眼急。直无奈，塞递了银锭，乃去。
又三日圣旨下：樊豹老臣，为国戍边，虽有败绩，不忍见责。赐良田一顷，钱十万，归养代州。简畏调职岚州，任参军事。巩钿、禄炫及阵亡将佐，在职报备另行抚恤。樊豹老泪纵横，望空谢恩。简畏不肯就职，纳还官诰，一同归隐。顺儿得信，将夜赶新鞋如数带来。樊芸喜道：“主上厚赐，无心嗔罪，起复日子须不久远！你吾聚数载，情同姐妹。休在这广阳吃苦，且去代州！”顺儿道：“老主有了去处，愿姑娘平心敬守，莫惹事端！至于婢女，生来贫贱，不劳牵挂。”樊芸不乐，剥衣掷地，啐道：“又是个没良心的！”再掏余银，欲丢还收。顺儿落泪，也不见樊、简，塞递新鞋，自行回家。
樊豹将去，卓昂催讨。韦俞留不得，置酒相谢。席间，再三苦让，自食大醉，使廖勐送行。寨门首遇屠屏，陆延抚肩，“贤弟，好自为之！”屠屏哂笑，拱手作别。一去里许，因陆延恭让，眼瞧他俩去得远了，自回磐砣寨。
陆延、盛平还家，顺儿迎候，幽道：“二爷如意！”盛平道：“二郎如意不若大家如意！”自顾方便。回去里间，顺儿打水，陆延净面，眼见他满颜春色，泪道：“这般负心难怪责骂——几十载沙场劳碌，如风似梦飘散无迹！”陆延不乐，“周兵追杀，韦戍副闭门不纳。生死际吾借兵接回，犹遭申斥！”顺儿泣道：“无须遮掩，大爷心明眼亮！若非二爷勾引，周兵何来！”陆延跳脚，忙掩其口，“胡说，这可是灭门重罪！”顺儿就势，陆延挣脱，甩手再瞧，这两排青紫，已然血出，怒道：“你个蹄爪，非猫既狗！”再看顺儿，泪眼迷离，倍觉可亲。拉扯来细看，头伤愈合，因长发遮压几看不出。院首轻咳，不待门响，陆延洗脸，盆水也红。
略歇一晚，仍去当值。还家，顺儿不适，连吐了几回，两饭无味。盛平道：“阿姐害症，敢旧恙未愈。好歹请郎中瞧瞧，休地耽搁！”陆延答：“没的事，不打紧！”顺儿正来，闻言异色，经久，才来收捡。二日饭罢，顺儿在侧，盛平笑道：“那日，南宫妈妈过府约茶，去还是不去！”陆延答：“早去太原，休存这念头！”盛平道：“随口遮掩，知她准去！”陆延答：“钱多，你无处撩拨！”盛平道：“才说，怎就恼起！”顺儿端水，盛平趿鞋，“盛情难却！某且走遭儿！”扬长而去。陆延洗脚，顺儿倾残水，拽门不开，又羞又气，回屋，乃怨！陆延奇怪，外间再瞧，竟倒锁。直无奈，跳窗去院，寻钥开门。顺儿悄去，稍顷再来，提一窄包，踌躇凑前。问时，竟盛平寄存，不得拆看。陆延咕哝，“作弄些什！”自顾解看，便一对红烛、一瓶米酒、一对银盏、几样干果、几样素点，压大红喜字。顺儿面红，扭头走去。陆延乃叹：“这二郎！”再去下间，屋门虚掩，满堂黢黑。摸索入去，一人幽道：“旁人受屈，大爷作乐，羞也不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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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平往汉45)陆延答：“二郎美意，丫头无心，羞臊难耐，某可去也！”脚底踢踏，其时未动。顺儿点灯，挨前拉扯。陆延一笑，张喜字掌红烛，夫妻礼罢，换过新被，更衣就寝，一宿无话。次早盛平来，与顺儿道喜，乃答：“若谢二爷，敢对故主不敬！若不谢，屈二爷再生之恩！再想起平日捉弄，恨犹不及！”盛平喏道：“二郎少弱，日前多有得罪，阿嫂莫怪！”顺儿正色道：“二爷休说！婢女位卑，从无奢望，再不敢觊觎！”盛平乃叹：“樊氏女及阿姐半分儿，也家兄福分，又何罗唣！”陆延来，顺儿面红，也没再说。
又数日盛平得便，辞兄长赶去祝家。祝酌欣喜，祝峙不乐，“二郎大胆，欺吾汉家无人！”盛平答：“汉周一家！当朝若似老爷，万不至纳贡称臣，儿侍契丹！”祝酌道：“大人不问世事，缘何教训！”祝峙讪笑，“残躬老病，庙堂事，还甚妄想！”再道，“二郎则甚？”盛平道：“一谢阿姐救命大恩，再就肚饿，还些私事！”祝酌升火，稍顷摆饭。盛平劝饮，接连叹气。祝峙道：“贤侄，何事犯愁？”盛平道：“不才奉命来，着实为难！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祝峙嗤笑，“你才几岁！”祝酌面红，避去外间儿。盛平答：“家兄在汉，孑身一人，想也可怜！”祝峙道：“胡说！他副使之婿，娇妻美婢自在得很！”盛平道：“樊豹获罪，勒令归隐，远去代州——家兄乃樊氏强霸，何来娇妻！”又道，“二回贩牛，吾弟兄乘隙返家。二老嗔怪停妻不娶，贪生怕死另置外室，罚跪一宿不允进门。天明临去，小侄再三肯求，许他堂前叩头，回和顺病去数日！”祝峙不语，又道，“当日跋扈，悍勇无比，家兄却也艰难。眼下这父女去，年关将近，小侄如何还家！”外间静寂，祝峙沉吟，经久乃答：“但有相配，只管撮合！只一样儿，你唇上无须，怎管这成人之事！”盛平道：“咱无须，托那有须的便是！”匆忙饭罢，祭过豹头依旧还家。
当晚，找见蒲易，只才说，其拦口道：“如此好事，非愚兄不可！”二日，盛平另购牛酒，却蒲於包揽——蒲易还家，却才说道，乃答：“你长他几岁，做事不牢，还是吾去！”携衙役五七，牵牛担酒找见一里庄，与父女道喜。祝峙不识，心下明了，含笑听说，岂有不应——原有婚约，此番下娉，代择吉日，摆酒饮宴。至期，陆延骑高头大马吹吹打打迎娶进门。卓昂、蒲於、米江、聂佥皆有贺礼，霍班头、索纯、秋稠、武酬携一干捕役、弓手来，吵嚷吃酒。顺儿满脸喜气，忙前跑后。值夫妻大礼，劳卓昂、蒲於一并高坐，代双亲受拜。陆家热闹一日，天晚，陆延入洞房，躬身礼道：“蒙娘子大恩，延没齿不忘！”祝酌道：“夫君言重，哪什恩惠！”陆延道：“不需言讲，尽在我心！”顺儿侍奉，用罢酒食出来拴门。是夜，夫妻恩爱不必细说。六日回门，有心接岳丈同住，祝峙一恋羊犬，二恋茅舍，如何肯来。两口无奈，至日还家。盛平恐冷清，常来小聚。祝峙乐得高兴，杀羊下酒，说些拳脚见识江湖勾当，倒也欣然。
岁未，盛平欲行，陆延答：“磐砣寨新换值事，兴头上勒查尤甚。倘被知觉反为不妙。”再住月余，已然春上，顺儿显怀，又不肯久坐，随祝酌忙里忙外。这日饭罢，盛平道：“闻索兄二哥、七弟往辽地购贩头口。吾想北国地大，良骑尤多，有心走遭儿！”顺儿黯然，“二爷保重！”祝酌道：“二郎这去，几时再来！”盛平笑答：“你两个想到哪去！”陆延悟道：“二弟，真个要去？”盛平道：“离家日久，二老悬望，弟兄惦念，只好暂别！”言罢，取房契并两焦黄秃锭，每只十两。“宅院、此锭留与兄嫂阿姐，另锭赠姻伯，阿嫂代收贴补家用。汉周故土，虽有小大，知谁久些儿。”再告，“广阳虽久居，能居则留。倘遇战、荒，爷娘叮嘱，赶早回村！”陆延道：“先不说去留，你紫锭何来？”盛平道：“去岁往丰阳打哄，蒙宋家阿哥谢赠。还家，恐二老怪罪，私携夹带没敢露白！”随手抹腰，“咱这儿还有！”顺儿面红，羞臊躲去。陆延慨叹，祝酌推辞不过，只好收下。陆延告假，卓昂问时，则答：“其少年心性，知索兄走贩头口，贪瞧北国秀色，欲往走遭儿。”蒲、江、聂闻远行，置酒邀饮，蒲易、米库、尚封也来，均道：“早去早回，等秋日再去周地！”盛平笑答，众人劝饮，大醉而归。祝酌、顺儿早备衣帽，千挑万选将汉地土产打叠一处。逢吉，盛平背包，挎横刀提短棍，对兄嫂顺儿唱个大诺，笑嘻嘻去。送去街首，瞧遇见索二、索七，一行远去，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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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平往汉46)由广阳北去，过忻州入代州，出汉界达朔州。朔州原属汉家，被后晋高祖割让契丹，值今未归。这日近午，过一酒坊，入来打火。斜案一大汉，其名赵焕，酒足饭饱闲坐吃茶。门首来人，悄下努嘴。赵焕眨眼，起身离座。盛平奇怪，悄地跟去。这二人躲房山，倚墙跟低道：“此回水大，口眼无多，暖手无刺儿！”赵焕点首，“某先行一步，你可瞧好！”盛平折返，后人来，坐去旧案，移茶盏吃起剩饭。盛平道：“在下闲散，全无正事，身疲腿软稍歇数日。二兄、七弟生计要紧，休地耽搁！”索蒯答：“如此时，吾弟兄先行一步，待回广阳，请二爷吃酒！”欲结店帐，盛平拦下，再谢乃去。盛平饭饱，茶水饮足，那人无动。算罢饭钱，踱店外北去里许，前后无人，寻树丛躲了。稍顷一轿车来，一骡架辕另马牵套，五七家仆执馒头大饼盛水葫芦，边吃边行。车去，轿帘高挑，二人倚坐，有箱笼若干，另系高头大马，毛色灰暗，秃背无鞍。努嘴个缀行于后，半远不近。盛平细看，一个花白胡须将及五旬，另个少弱，衣着鲜亮，皆昏昏欲睡，悄下跟去。车入窄径，两坡地枯草横铺荆条尤密，缀行者紧赶几步，猛一记呼哨。老者警醒，撑帘前望，五七壮汉跃出拦路，匆忙下地。为首道：“尊客，识相的留下买路钱，咱佛眼相看！”便赵焕。轿车忙乱，开长箱取兵器分发仆众。努嘴凑前，赵焕随手一记，“混帐王八，还不扎手！”二人执长戟转去车首，年长道：“青天白日拦路打劫，若吾汉家天下，斩你首级！”赵焕道：“你自明了还甚闲扯，寻死怎地！”少年活动下筋骨，不耐烦道：“休和他啰嗦，拿下再说！”挺戟上前。交斗十合，赵焕不抵，待喝，一拥齐上。少年无惧，画戟使开，前扑后挡，指东打西。赵焕道：“此熟手，更似练家！诸位兄弟，快走！”少年不舍，于后紧赶。去一箭之地，堪堪赶上。赵焕吆喝，返身再战，另几个左右缠裹，再行群殴。纷乱间，身背里随记锣响，十数人来，蜂拥抢车。老者道：“贼子，还不纳命！”摆戟遮拦。来人溜滑，三五人围堵老者，十数个群战家仆。只片刻，家仆狼奔，争扒车上，掀罩布扛抬箱笼一哄而去。少年大急，一心回赶，赵焕缠斗，左扑右拦。少年发恨，追打一人，旁者不顾。赵焕抵不得，枪杆也折，亏地是左右遮拦，才得保命。少年急还，老者喘气，车上净空。其大怒，截回辕骡，翻身跃上，追赶去里许，抢五七箱笼，招家仆抬回。抵旧地，先一顿斥骂，喝令卧地每打一杆，却才装车，驾辕骡急奔而去。
盛平盯瞧灰马，转坡地斜刺里赶去，哪有人影！急切间侧后草响，一个执鞭，鞭系丝缰；两人扯绳，绳牵马尾，前拉后扯。盛平奇怪，定晴细瞧，一人肩伤，一人掩面，衣摆也红。前头个倒退去，“你四蹄贼畜，吃肉怎地！”盛平来，其大吃一惊，“你谁个，打劫怎地！”前方扭看后面探首，虽有靠前岂肯松握。盛平嘿笑，“你马无衔，可还售卖？”腚后拉扯，却才住蹄，乃喝：“滚开，大爷正烦，当心讨打！”盛平答：“卖与不卖，缘何出口伤人！”眼见粗壮，牵缰个道：“吾好容易得来，谁肯出手！”盛平道：“你白日行劫，自然不易！此物儿贼腥，谅养不熟，赶早出豁，赚钱养伤！”腚后里左手个道：“你虎口讨食，说得轻巧！”右个说：“果有钱银，咱讨一千，半文不让！”盛平取五两对铰，抛接道：“莫道一千，两千有余！”三个皆怒，捡老树拴系灰马。盛平哼笑：“要便取去。不然，连这也没！”三个不屑，抡刀棍一拥齐上。盛平不忙，三五招砍翻两个，剩那个一跤放倒，顺脚踏牢，因哀告，盛平收刀，“滚！”一溜烟跑去。斩断尾绳，解鞭牵缰，去不数步，那马探首。盛平早瞥见，沉肩摆肘，随“咯噔”一记，正中下唇，直打它摇头摆尾，连连后挫。
盛平骣骑，去不数里乃见轿车，家仆躲闪，长者异色，少年执戟翻身跃下，“强徒，拿命来！”盛平瞪眼，“则甚！难不成这路你家，二爷走不得！”来人收戟，盛平下地，牵缰绕去。“灰狗！”闻呼，情知不妙，盛平旋身，就势摆拳，虽马口大张，拳中太阳，登时倒坐，三摇两晃几乎跌卧。长者失惊，家仆变色，少年道：“算你狠！”老者拱道：“小哥妙手！某云波，小子云仲。适才多有冒犯，敢问高姓，此马何来？”盛平道：“某柳二。路遇售卖，却才购得。”云波道：“花费几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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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平往汉47)盛平伸一指，“一百两！”因见摇首，云仲疑惑，“十两？”再露惊奇，“一千两！”笑答：“一千不假，乃文！”云仲惊怒：“贼子，还敢蒙混！”摆戟再打，云波喝住，恭道：“小哥，此骑属吾，却才走失，名灰狗！不才出百金，情愿赎回！”盛平讶道：“原以为料贵，值个驴钱，谁想这多！”翻身跃上，“钱银何物儿，要它何用！”连击数掌，急奔而去。云仲大怒，急赶不上，云波再唤，又二里逢岔路，乃东去。
赵焕居朔州，原也汉人。契丹善牧，不习耕种，割让州县赋税尤重。汉人穷困，聚集劫掠。赵焕伙二十数人，并无巢穴，旦遇追捕一哄而散，或因熟识躲去汉地，官司无奈。云家由汉地来，老早盯上，一路尾随，捡僻静下手，所得衣锦、使用其数非少。逃命者来，说那马得而复失，犹死二人。赵焕怒火中烧，押下箱笼等物聚众追赶。顺逐数里，没见盛平撵上云家。云仲见拉套那马，刹时大怒，解辕骡摇戟迎战。赵焕缠斗，手下围攻，隔开云波，众家仆抵挡不得。正然危急，一骑快马急奔而至，且喝：“快走，官兵来也！”竟盛平。赵焕扭看，路尽头烟尘起处似有大队，心下着慌，小腹中戟，翻身坠马。喽啰大惊，狂呼一声急奔而去。云仲抢马，补一戟刺杀赵焕，提缰再赶，连诛三人，却才气顺。盛平旁观，啧啧称奇。稍顷大队来，乃客商，人数尤众，才显势大。得知云家杀了强人，检视一番，道过珍重，乃别去。
瞧一眼盛平，乃喝：“强徒，来试身手！”盛平答：“小哥，吾帮你诈退强人，还欲追逼，是何道理！”云仲答：“你强占吾骑！”盛平答：“吾钱银买下，与你何涉！”其眼急，挺戟再赶，云波喝退，恭道：“小哥请了，勿他般见识！”云仲怒气未消，割首级悬系车辕。盛平道：“先生于汉绝非等闲！”云波道：“昔日属下于汾州就职，指定接去领份薪俸，也好指点。如今老迈，正欲还乡。”盛平道：“先生北行，此他国，当有熟识！”云波道：“幽、蓟故地，契旧尤众！”盛平道：“此程尤远，非止一日——似公子般招摇，穿州过府恐乎不妥！”云仲道：“不过贼坯，有何不妥！”云波道：“听劝，此非吉物，丢开也罢！”云仲不肯，倒一空箱，绵衣缠裹，排挤搁置，上遮什物，“这般时，总该无碍！”云波摇头，盛平苦笑，恭道：“先生缓步，不才先行一步。”云波拦道：“小哥，缘何着忙！你吾同去，不妨结伴！”盛平嘿道：“小哥变脸，扭作马贼，岂不是自寻死地！”云波道：“壮士说笑！某也汉人，祖居蓟州，强割北国，岂无信义！”再道，“小哥英武，当非常人，敢问家宅何处？”盛平道：“远在潞州，岂乎同向！”云波道：“不妨走看。”云仲道：“大人休听胡说，天知道真假！”低道，“看他形状，绝非善类！”盛平接道：“与虎狼结伴，危矣！”再道，“敢是怕了！”云仲怒道：“你个不怕，敢来比试！”盛平躲闪，再三告饶，待他气消，一行东去。行大半时辰，见樵哥二人，肩着柴捆指指点点。云仲道：“悄下议论当无好语，待吾惊他一吓！”开箱，取首级滴溜丢去。因包衣簇新，樵哥丢担，飞跑捡拾，你争吾夺人头滚地，刹时失声，拔腿飞跑，柴担儿也丢。云仲探身，扒着轿厢哈哈大笑。云波连斥，竟道：“须不是打杀人命，赏他贼头耍笑一回，如何认真！”又二里遇总角牛郎，乃喝：“小弟，送你个玩物！”随手丢去。牛郎抵近，一把揽抱。云波再喝，已然开看，裂嘴瞪眼便颗首级，吓“娘呀”一声撒腿就跑，牛也不要。云波再怨，云仲只笑，并无回嘴。
稍后有数骑来，各执器械，遥喝：“是谁个打杀人命乱丢尸骸！不要走，拿你见官！”家仆变色，盛平惊呼：“不好，怎就追来！”打马急奔。众骑见，哪顾及车马，蜂拥赶去。云波面灰，乃斥：“你作得好事，陷了柳二可怎说！”云仲道：“盗骑灰狗，捉去，也他罪有应得！”云波撅须，下至路边，叫家仆搬首级深埋，却才上路。经少半时辰，盛平岔路来，灰狗喷白气浑身淌汗。云波歉道：“亏得小哥引去！倘搜捡，如何排解，知惹什事！”云仲不忍，掏两饼子下地喂食，犹道：“能怎地，咱这画戟须不吃素！”盛平道：“你一路斩杀，还家，凑载一车才见真本事！”云仲脸红，略出些儿妩媚，轻道：“二哥说是，小弟再不妄为。”天晚，遇店借宿，车底里摘取皮袋，搬进里间。饭来，云波邀饮。盛平道：“先生远行，车马鲜亮，恐若妒忌，难免生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