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孝义河东》

闲逸慕一清

(盛平往汉31)南三里有韩家岗，米库、尚封因路险，先一晚绕来，歇在店里。辰时将尽，聂佥路迎，先见数牛，再见陆、蒲，待引见，先是一愣，再行摆酒。陆延谢坐。稍饮，盛平、蒲於前后脚至。蒲於道：“霍班头当值，街头路口生人非少，隐然磐砣寨军汉！”聂佥道：“果是，恐霍班头应付不来！”陆延、盛平悄下商议，“此去，非一日事。倘军汉厮哄，卓公怪罪，须不稳便！”聂佥道：“治安捕盗乃吾职事，不敢擅离！南去事有劳蒲公，幸勿推拒！”蒲於慨然，“什么大事！少府放心，吾去，万无一失！”陆延道：“吾随聂县尉去，二郎路熟，千万小心！”盛平道：“有蒲公在，还不放心！”陆延、聂佥去，盛平再劝，众人尽兴，经个时辰，俱七八分酒意，就便歇下。二更时分，盛平叫起，赶牛上路。行不数里，自顾道：“事过凑巧，愈显蹊跷！”蒲於奇怪，再问则答：“才说牛事，吾等即行，太过招摇！因妒生恨，恐惹事端！”蒲於细想，苦道：“如此怎好！”盛平答：“明公指派，将牛畜带回！吾等空身去，平安无事，借绢回汉，还蹄角不迟！”蒲於道：“牛畜甚多，钱款非少，谁肯出借！”盛平答：“所值多少，有吾一肩担承！明公，万莫涉险！”米、尚犹疑。蒲於略思想，使蒲易携米、尚家僮赶牛，仍回客栈，留下马匹，四人南去。盛平说笑，一路缓行，四更达一面坡，脚下一软，连人带马忽悠陷去。随声喝呼，坡顶里灯火摇曳，弓弦骤响，蒲於大惊，赶忙避让。
盛平马坠，前蹄先入，一按马股连忙摆腿，后仰倚靠，合身跌撞。说时迟那时快，一黑影急奔而至，照头一嘴，包巾咬碎发髻咬开，死命拉扯才止跌势。盛平缓力，连马镫足尖儿点鞍，手扒坑沿儿，借力转身。坡顶火旺，弦声正急。凄惨间盛平去镫，踏马股再行攀爬，臂中一矢，头顶下力，竟遭强按。瞪眼瞄时，豹头中两箭，一只透腹，另羽透肩。盛平狂怒，开口衔矢，张目喝斥，就势抽刀。豹头松口，嗷地下奔去坡上。盛平再去，稍远处有人吆喝：“广阳县丞查捕要案，哪来强徒拦路打劫，你造反不成！”再喝，“吾弓手、捕役悉数来此，还不束手！”一时间坡顶忙乱，灯火乱丢，急奔而去。盛平攀爬到顶，先两个胸肋中箭，另三个咽折颈开。侧翼草响，光影里二人来，按箭扣弦，便祝峙、祝酌。盛平称谢不及，跃去岗侧，有双睛黯淡。近前轻抚，身僵爪凉，状似回首，旁卧一尸，已然无动。祝酌饮泣，祝峙慨叹——其肩伤见骨，肋断肠出。稍远处似有呻吟。举火再瞧，一人腹、股中箭，手掩伤处，衣襟也红。“你谁个，磐砣寨谁人属下！”那人答：“上司差遣，不关吾事。陆二爷饶命！”盛平拔箭，当喉一刺送他归西，旋回拜道：“多谢老爷、阿姐救命之恩！”祝峙挽起，犹道：“若非义犬，吾父女何来！”坡底连唤，盛平道：“请您老、阿姐去，容他拜谢！”祝峙道：“吾父女非是好事！你去，此事休提！”祝酌不舍，祝峙扒尸衣缠裹豹头，扛抬肩上，父女还家。盛平下坡，余三骑射倒两匹，留命个跃去沟底，倒马钉铁蒺藜刺挂数十，卧血伏地奄奄一息。蒲於躲趴沟沿儿，头巾射穿，并无大碍。尚封马快，值滚跌，肩肘带伤，回爬时小腿中箭；米库溜滑，先躲马侧再躲沟沿儿，箭止，摸索退去乃遭跌绊，倒马钉刺穿右掌。蒲於、米库搓弄起火把近前窥视：陷坑尤深，陡坡下将路挖断，宽丈二长两丈五尺，坑底里密排长枪，那马平卧，穿颈透腹。米库胆寒，几跌撞。蒲於惊骇，“究谁人，行此恶事！”盛平道：“大胆妄行，想未远去。且稍避！”扎裹伤处，背起尚封，仍去韩家岗，使家僮牵马，连夜回台头庄治伤。米库因手疼，寻思也去。盛平道：“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他敢强拦，咱非去不成！”乃请蒲於，“明公留守！吾去，自有办法！”蒲於壮其勇，留下米库，延医治伤。
盛平回一里庄，祝酌将豹头填回肠肚，缝合创处，擦净毛色，裹上衣被；祝峙移板柜，盛平来，殓入豹头，捡向阳坡地挖坑掩埋。祝酌钉木牌，上写：义犬豹头灵位。盛平焚化纸钱，哭拜已了，还家，有祝酌含泪清洗创处，用罢金创药仔细缠裹。换罢衣饰盛平再求：“老爷往巧家嘴打探：某来日，可走失勾昊！倘有，寻个缘故约梅有二、章立五、尤波，村头取齐！”祝峙道：“此小事，还什央告！”叮嘱祝酌，连忙南去。
午后时打探清楚，寻见章、尤，只道货卖，雇两伙计。二人随来。村首有坊，打酒入坐，却才执箸，盛平来，章、尤大惊，起身飞跑，后门里蒲易执枪，逼回店里。米库惊奇，再问缘由，只他肯说。喝去小二，道之详尽，一行明了。盛平道：“欲活命，找那几个来，寻小径沿途守候，使吾去周！倘有差迟，就地斩首！”临去，蒲、米犹道：“广阳县咱熟识尤众，权柄在握。倘敢蒙混，吾先抄你家！”二人答应，连滚带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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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平往汉32)当晚，蒲於留守，盛平携蒲易、米库及家僮过境，仍去鸿通客栈，摆酒用饭。小二机巧，随递眼色。盛平悄去，乃见郭潮。“二哥来，何不见长兄？”盛平道：“家兄因索事，不便来此。”郭潮道：“此番为公，还私，欲购何物？”盛平道：“此行，乃广阳主事私下买卖，贩牛购绢，还要三弟帮衬！”取两秃锭，计黄金二十两。郭潮道：“小弟有本，不劳费心。”推拒再三，执意不取。盛平道：“还有大事，恐你人单势孤，须费周章！”郭潮道：“二哥放心，小弟自有帮手！不论何事，保管能成！”盛平点头，再让不取，掖秃锭去客房。
米库劝饮，“此回，亏二哥算计，保得牛畜。”盛平道：“有惊无险，还好无碍！”蒲易道：“贤弟勇武，愚兄不及！”盛平道：“沿途阻隔，咱悄来早去，免生事端！”二人道：“全凭主张！”小二来，盛平道：“二哥路熟，烦请原里正！事成，多算酒钱！”于是，小二告假，稍转一遭儿，引原友至来。盛平恭让，“家兄苦盼，不才初掌生计，还求里正！”原友至道：“你吾旧识，不须若此！”看过牛畜，给价六百一十。盛平不乐，犹道：“牛增半数，款少一截儿！”原友至道：“畜多，出豁不易！尊客来，可还购绢？”盛平问价，每匹贯二。米库哂道：“又加百二！”原友至道：“因无存货，行价若此！”再告，“尊客欲购，一贯一百二十文！”蒲、米大喜，悄下示意。盛平便无奈状，迟疑再三，却才应下。稍顷，原友至携绢三百，米库验看，蒲易凑趣儿，与前回一般无二，使家僮移入客房，牵牛八头。蒲、尚欣喜，不免多吃几盏，虽不大醉，也有八分。盛平叫小二来，递块碎银。不劳叮嘱，盛平上街，小二锁门。
盛平去吉兆货栈，非但郭潮，远平、郭涛也在，二人见礼，盛平便问。原来，陆延还家，悄住一日仍回和顺。远平因久去，放心不下，过府打问。柳氏怅然，无意间说起，远平记下。还家，说与玉琛。玉琛答：“上回帮咱大忙，放二哥孤身往汉，恐乎不该！”远平道：“二哥好本事，料无大碍！”玉琛答：“以二哥习性，能不惹事！既知消息，合该赶去，帮些小忙也是应当！”远平道是。天明，道与爷娘，再去林宅，偏林汗青出外。眼见急迫，兴平道：“兄弟帮扶人之常情。贤弟放心去，为兄央告，定能肯允！”郭涛得信，有心也去。兴平道：“此事吾做主不得，须问太老爷。”郭涛去时，林海思谋半日，免强答应，犹嘱：早去早还！远平寻林地，陪林汗青出门，知几时还！郭涛等不得，两人背包裹挂横刀，往和顺县来。非是一日，至王家铺打歇。饭时，遇郭潮闲走，兄弟相逢，刹是欢喜。郭涛道：“你说来家，竟至和顺，害吾放心不下，太老爷跟前没敢提起！”引荐于远平，待说缘由，移住一处。歇两日盛平不来，远平耐不得，欲往汉地。郭潮道：“人地两生！只怕三哥去，二哥来，两头儿不见！”远平、郭涛略想一想，权且忍耐。好容易盛平来，远平后望，“二哥，太爷豹头怎地不见？”盛平黯然，“不巧，却才殁了！”远平两眼大瞪，“哥哥说笑，好好地怎就殁了！”盛平乃叹：“为兄无能，误坠奸计，乃亡！”远平变脸，“你既带来，合该照管，怎就被谋了去！”盛平不乐，“三弟，如何这说！”远平怒道：“你个偷驴贼，谁你三弟！”涛、潮大惊，远平拂袖，竟扬长而去。盛平尴尬，涛、潮忙赶时，盛平唤回，“愚兄来，因要事有求二弟！”将情形如此这般说道一回。郭涛答：“有此好事，二哥早说，小弟飞也似来！”郭潮道：“兄长放心。至时，静候佳音。”盛平辞去，虽一路找寻，哪见远平！直无奈，回客栈唤小二开门，蒲、米沉醉，酣睡未醒。
郭潮将耕牛寄存货栈，冯庾处挪借数百，寻熟客补足绢帛，次日辰时送去客栈。盛平使蒲、米验看点数，给两头牛。原友至道：“绢帛足数，货品也佳，何无信义！”盛平道：“非是无信！不才暂借五头，明日送还！”原友至道：“尊客去汉，又何寄还！”盛平道：“里正遣庄客随去，多付脚钱！”蒲、米醒悟，再三央告。盛平苦赖，原友至没法。蒲、米摆酒，连劝数盏。原友至不胜酒力，留伙计臧浚，自牵牛去。未时，绢包驮系，结算店帐，一行北去。出村里许，两背影谙熟。紧赶几步，身背里道：“这不是陆……”盛平回头，抹嘴回指。那人道：“这不是陆……陆家庄么！”盛平笑道：“此王家铺，休地错认，投宿早去！”那人谢过，盛平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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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平往汉33)说话者谁人？便林地。兴平偕林地来，闻这话扭头回走，街首里寻见郭涛，偏郭潮也在，刹时变色，怒道：“好一个不长进，过家门而不入，你也配！”郭潮一愣，凑前陪笑，“长兄勿怪，三弟有事，偶经和顺！”再行指点，“你也混帐！三郎来，旁人不知你能不晓，太老爷须是白疼！”郭涛惶恐，郭潮答：“行不同路，不怨二哥！”又道，“吾来，村头问路，恰逢陆二哥——其只身来汉，孤苦无依，便行拉扯。因感盛情，不得已跟来！”兴平道：“二郎往汉，吾才见着，你何不行！”郭潮答：“二哥因要事，留吾于此。小弟正腾挪不开，幸好长兄来，帮衬则个！”兴平道：“随他甚事，留与二郎、三哥！你随吾回，太老爷处才好交待！”郭涛道：“初来乍到，人地两生，只怕误事！”兴平道：“远平呢？”郭涛答：“三哥心烦，吃得半醉村头醒酒。”于是，由郭涛带路转去村东。路上，其悄道：“三哥说‘偷驴贼’，此何由？”稍后里兴平早闻，乃喝：“谁个说‘偷驴贼’！”眼见不妙，郭潮摆手，“没……没谁说‘贼’，想是错听！”村外少人，老远里远平听闻，乃喝：“吾说他‘偷驴贼’！”林地大惊，悄下摆手，只当不见。远平迎道：“太爷豹头被他弄丢，吾不咒他装甚相与！”兴平冷道：“尊兄世家子弟，不可自污清白，与吾贼盗蒙混打哄！”远平跳脚，“不是这说！”乃回指，“太爷还家，携活物儿一对，被他弄死一双！兄长不理也就罢了，缘何娇纵！”兴平诘问：“谁你兄长！”远平脸白，顿足捶胸。兴平解包裹丢横刀，“你个仵逆，还敢动手！”远平则呼：“有本事你打死吾！”跃足前冲真就交手。兴平使出十二分本事，五七回合一跤掼倒，跨骑身背擂鼓般锤起。林地大忙，进退失据。再瞧涛、潮，大瞪两眼只顾呆瞧。其顿足，“二郎、三郎，还不上手！”这俩醒悟，拦腰揽臂连忙拖拽。临去，补踢一脚，“若不是二弟、三弟，吾打死你！”远平犹争：“他害死豹头，你怎不管！”兴平道：“太爷没半个‘不’字，你算何物儿！”林地苦劝，远平跌坐，涕泪交流，“豹头啊豹头，你随吾数千地，根毛不少！是吾一招不慎，使你落那歹人之手遭此苦害！早知如此吾替你去！”呼天抢地。林地落泪，涛、潮也悲。兴平怒气无歇，“你两个这副嘴脸，亦非好物儿！”先踢郭涛，再赶郭潮，“吾去和顺县坐等。以十日为限，不论成否随吾回村。倘有躲闪，再不是兄弟！”与林地道别，收拾起包裹横刀，竟去。远平气息不顺，郭涛乃劝：“三哥，不须如此！权且忍耐，他日回村，咱找太爷告状，总要出气！”林地道：“二郎好计策！壮士村头谁人挨打，可还记得！”郭潮忙问，郭涛脸红，犹道：“没的没的事！”闻此，远平吃地一笑，雨过天晴，权作无事，乃回二先生货栈。
晚饭罢，远平、林地另讨一间。灯熄，一个辗转反侧，“这偷驴贼纵然胆大，须不妄为。许事出有因，倾了豹头！”另个不语。又道：“哥哥你说：小弟言语是否过激！”林地答：“当日，二郎偕令岳丈远行千里，你喝呼斩将恰才几日，敢是忘了！贤弟与玉人厮守得谁成全，且代你受过！”远平局促，岂能稳睡。稍顷下地，趿鞋乱走，自语道：“因由，皆缘豹头！事已至此，可如何是好！”林地默然，只闻他长吁短叹，“咱为甚来！如今二哥孤身一个，正要助力！吾意决，即刻去汉地！”林地答：“此值更深夜半，天明时分才好走路！”远平不管，摸黑穿衣。林地无奈，摸索点灯，无移时结束整齐，挂横刀拴包裹，扛起铜棒。远平留字，开门上街辗转北去。
值夜路，两个急行，四更抵境。眼见关卡灯亮，远平性起，翻山跃岗绕行数里，寻僻静摸入汉地。天明，路右小庄，歪脖老树挂几肉块，参差不等大小不一。树底下蹲坐一人，年三旬，姓于行二。脚边有枰，枰盘里丢把菜刀。“上好牛肉，十五钱一斤！”林地凑瞧，摸串铜钱，“店家，吾要三斤！”于二摘取一块，随手一称，“有多，有多！”拴系草绳，接钱点数。林地嗅闻，随手递还，“店家，此非牛肉，乃马肉！”于二掖钱，摘取另块，“端地好肉！客官嫌贵，饶送二斤！”林地道：“店家实说！有杀牛驴抑或猪羊，没人杀马——此膘肥肉厚正堪使用，有谁人做这蠢事！”于二道：“客官好眼力！不瞒您说，此真马肉。”待问来路，则答：“村东北里有小径，三日前夜半闻呼，天光再瞧，斜坡下窄径挖断，陷阱内有死马一匹，外三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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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平往汉34)吾弟兄乘乱割取，食用不下却才货卖！”林地道：“吾就不信，太平世界谁做这事，官司不问！”递还马肉再摸铜钱。于二接下，悄道：“县丞、仵作也来勘验，没首告便个无头案，谁人究办！”远平道：“马丧，可有人命？”于二摇头，“割还马肉，吾弟兄再去时还有捡拾！”草棵里扯一草包，便十数只倒马钉，每高四寸，分四簇，随手一抛三足着地一刃朝天，锋锐闪亮。于二道：“客官喜欢，随意取用，打得好刀剑！”林地道：“你临近住着能不知缘由！”远平取碎银塞递，乃答：“有客人贩牛去周，知何故射倒四马！”林地称谢，寻至旧地，路已修平，坡顶里有枝杈折压枯草踩踏，更有火痕。远平、林地不便久停，下岗北去。
二人走急，午时，闻鸦鸟乱叫，坡底老槐漆乌一片，跟前一坟，上压纸钱，其状簇新。远平奇怪，下径近瞧，鸦鸟飞散，坟前摆祭，培土未干，木牌上写：义犬豹头之墓。远平泪下，林地打火，揭草纸烧化。远平四望，稍远里有草舍数间，一人携黑犬来，待近，容颜娟秀。远平拭泪，礼道：“敢问娘子：此冢系何人所建？”来人祝酌，乃答：“尊客敢潞城县壮士村来！”林地答：“正是！此陆强义弟，名宋雨！”身背里祝峙来，背箭壶挽强弓。祝酌轻道：“是自家人！”由盛平说起，祝峙乃长辈，远平、林地纳头便拜。礼罢，让去宅上。此值午饭，加两副碗箸，乃邀同坐。远平含泪，如何下咽。得知经过，怒道：“杀吾豹头者，须以命抵！”祝峙再劝，问明路数，辞别父女，一迳北来。
聂佥、陆延赶回广阳，当日无事。二日点卯，卓昂闭门，留下米、聂，“上回说事，你二位可曾思量！”二人疑惑，再问则答：“并州勒问牛事，被告陆延、陆强！”聂佥道：“书办为本县做事，谁人讨嫌！”卓昂道：“其明告陆延，暗指吾等沆瀣一气，愚弄上司！”米江道：“这可怎好！”卓昂冷道：“陆延、陆强所为公事，虽有疏漏却好开脱。”幽道，“若深究，恐不稳便。还好吾早得消息，知会汝等。倘不能妥善处置，乃为所乘！”二人道是，只稍坐，告辞出来。
米江、聂佥商量一回，找见陆延。其道：“依旧例，昨夜过境，今早抵周地，急也无用！”聂佥默念：“只盼他赶早出手，从速购绢！”申时，蒲於回广阳，知半途遇伏，尚封中箭，米库伤手。陆延惊问：“吾弟怎样？”蒲於道：“二郎机巧，四骑死，牛群赶回，竟半蹄不少！”再告：“二郎心有不服，寻临近庄户，沿小径去周，夜半可抵！”米江嗐道：“有此惊险，还不回来！”再说堂上事，蒲於也急。陆延欲去，蒲於道：“你便插翅，恐乎不及！”聂佥问时，则答：“平素四更，此回酉时，乘他无备！”陆延没法，晚间还家，愈加愁苦。顺儿劝慰，免强吃口，夜不稳睡。

隔两日，御史中丞方恒来广阳，其字传朋，汉主近侍。卓昂迎入，方恒就座，不乐道：“有将耕牛偷贩周地，主上惊闻十分震怒。广阳县知而不究，明府怎说！”卓昂答：“牛畜买卖无碍国法。至于私贩周地，本县公捕也曾寻视，未见迹象！”低道，“阁老，此信何来，可有实证？”方恒迟疑，“由并州、太原府转奏主上，人在广阳，一伺查问，便来指正！”卓昂道：“如此才好！”当下，叫广阳县大小官员一律到堂，明日听审；暗中，命人去磐砣寨，叫樊豹、禄炫了却公案。方恒退堂，卓昂请别室拜茶。“中丞留京，消息通灵！岁贡事诸县如何？”方恒答：“不瞒明府，参差不齐，主上忧心！”又道，“明府乃能臣，可还齐备？”卓昂为难，“广阳穷困，地疲户稀。纵有土绢，尺小幅短，如何凑齐！”方恒道：“吾汉地窄，非前朝岁输二十万！然万匹拼凑不齐，须误国事！”卓昂示意，取绢四十匹。方恒神异，捻看细瞧，“此绢尚佳，京师少有！”卓昂道：“令内亲江南来，素知绢色！阁老回京相烦代看——吾县将此作额，可还免强！”方恒答：“此帛细密，依稀蜀产，岂乎拼凑！”卓昂道：“吾县少有，京师充裕，只不知价！”方恒随口道：“此上品，要两贯有余！”卓昂难道：“若折价换购，恐千贯不止！”方恒道：“诸县争购，愈发价昂，只苦了百姓！”又道，“南有世仇，鹰视虎据，几欲鲸吞；辽虽上邦，究系苦寒之地。此绢乃国家社稷所系，万莫轻忽！”卓昂苦脸，免强应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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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平往汉35)御史中丞何来广阳？原来，禄炫给樊芸出气，匿名作状，送去并州，谁想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又后，知米、聂两家再备耕牛，即时作书，请樊豹看了，遣加急快马送去太原。米库、尚封夜宿韩家岗，樊豹得信，犹嘱：“你去，多捕牛畜。得便，放过米、聂两家！”樊芸道：“虽他负心，勿伤其命！”禄炫道：“此事易！吾遣部卒广阳闹事，其离去不得，自然无碍。”太原得书，转奏汉主。汉国只河东一角，盘大地皮，能不过问。初回得书，原以为樊豹多事，不大理会。二回见信，才觉不妙，急诏御史中丞来广阳问案。
陆延回城，禄炫放心。天晚，抢挖陷阱，沟底两端密布倒马钉、铁蒺藜，坡地间倒插竹签、排绊马索，伏兵半百，前有二十余弓箭手，其余则挠钩、套索、长枪、短刀，只等抓捕。将及五更，一行远来，竟然蹄稀。待近，士卒张瞧，区区数骑。禄炫犹豫，盛平坠井。灯火起处箭如雨下。稍顷，一只肥犬来，身中四矢纵身飞扑。士卒着忙，虽长枪乱刺，连毙两命。岗尽头有人吆喝：“广阳县丞查捕要案，你等强徒拦路打劫，敢造反不成！吾弓手、捕役尽在，还不束手！”连数箭射得抛灯弃火，死伤数人。禄炫着慌，匆忙退去。稍顷，领兵杀收回，则盛平远去。直无奈，收起绊马索倒马钉一应使用，移尸另埋，匆忙回师。樊豹知围捕不成，折损士卒，心下着恼。禄炫自艾自怨，“是吾没用！书信送抵竟无证物，可如何是好！”樊豹道：“二郎宁种，吃些小亏反惹豪气，断不肯回头！你天晚再去，守牢要道，抢得牛畜还可补救！”只他这去，盛平另寻他途早抵周境。禄炫气怒交叠，增派人手小路边伏下，多带干粮饮水，只等他回。连两日夜，盛平不归，樊豹使简畏传话，说御史中丞抵广阳，要他县衙问案。禄炫不舍，叮嘱再三，将人马交简畏值守，乃去。
入衙，樊豹就座，禄炫随侍。御史中丞道：“樊老将军：禄指挥使致书太原，广阳县有人私贩牛畜，你可知晓？”樊豹答：“略知一二。”禄炫答：“周人陆强勾搭陆延、索纯私购耕牛贩去周地，前后三回，数十头只！”方恒再问，则陆延道：“陆强乃舍弟，新近投靠，绝非周人！”卓昂道：“陆强为本县录用，见充捕役，有文案可凭！”陆延道：“至于私贩耕牛，将军既知，何不拿捕，以为干证！”禄炫道：“非吾不肯，因他奸滑，侥幸走脱！事发，躲去周地，你还支吾！”陆延道：“舍弟因私告假，因磐砣寨军汉闹事，陆延没去。”方恒冷笑，“令弟告假总有时日！”陆延道：“事有难易，多则旬日，少则五七！”方恒道：“其回，接续再审；倘有不是，唯你是问！”退堂，一干散去，樊豹、禄炫仍回磐砣寨。
卓昂唤陆延，“你曾为将，来广阳充一书办，恐乎屈才！”其道：“明公，这是怎说!”卓昂道：“某籍河中，一路艰辛据此职位，宽人律已！前回，米主薄与你告假，敢为牛事！”陆延答：“明公如炬，属下怎敢厮瞒！此回非但米、聂，还有蒲县丞！”卓昂道：“禄炫首告，实为樊氏！近闻你夫妻不睦，副使来书，欲免职事，使你回营校力。本县无人使用，才没答应，竟出此下策！”因他默然，乃劝：“听吾言语：你夫妻和美，副使气消，谁还追究！”陆延道：“御史既奉命严查，岂肯了了！”卓昂道：“其实容易！禄将军误信流言，所告不实，喝斥一顿也就罢了。至于蒲、米、聂，经此一回自然收敛。”陆延道：“禄炫算计，舍弟在周，懵懂间犹不知事。倘有损伤，拚去此命誓不干休。”卓昂劝不得，也就罢了。出衙，有家僮引路，去衙后街熹堃店，蒲於、米江、聂佥一行皆在。陆延入坐，大刺刺满饮一盏，“倘劝与樊氏修好，三位明公此话休提！”再吃一盏，“当日，念及吾半百弟兄，不得已应下此烦心事！”米江道：“别事无惧，恐二郎撞去网里！”陆延答：“舍弟命硬，已然撞破一回！吾就不信！”再无二话。众人无计，吃回闷酒各自散去。陆延还家，见一背影雄健，大喜道：“二弟，你可回来，吓死吾也！”盛平道：“那厮计短，能甚主张！”陆延问时，乃答：“吾白日东去，捡小径绕回，他人影不见，能奈吾何！”顺儿摆饭，陆延陪吃，不小心过饱，歇至夜半却才睡下。
二日去县堂，使樊豹得信，仍来广阳。禄炫见盛平先是一惊，乃喝：“陆强，你逃去谁处！”盛平答：“奉命，外出查案！”樊豹道：“昨说私事，今又公干！”禄炫道：“你盗贩耕牛去周，当吾不知！”蒲於道：“风传索纯贩牛，本县丞遣陆强查证，不好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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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平往汉36) 方恒道：“既去时，可有收获！”盛平道：“广阳、和顺往返一遭儿。欲知详情，只问索纯。”待唤索纯，乃答：“不才世传，累贩牛羊，常去北国。今岁广阳牛贱，稍购数头，饲养精细，春上出豁，好有进项！”方恒道：“可贩去周地！”索纯答：“乡民奸滑，欲省草料农闲卖牛，春上再购，所加钱数恐不抵草料，犹使壮牛！不才烦恼：新购乳牛已然驯化，连同壮牛却何出豁！”衙役们偷笑，方恒道：“你须实说，不得隐瞒！”索纯道：“吾自家饲喂，阁老不信可去检视！”于是，一行出城赶去胡郑，索家开汤锅，栏间牛畜正多。其随手点指，某牛某日购于谁家，连数头只倒背如流。方恒无趣儿，回去堂上，“禄指挥使，你还何说！”樊豹道：“禄炫大胆，痴心枉告，按律当斩！”顺手拔刀。卓昂忙拦，方恒喝止，并道：“老将军既这说，念禄将军一片忠心，权记大过以为惩戒。你甘心具结，本中丞亦无深究！”禄炫叩谢，即时完案。回去路上，其愧道：“儿无能，致大人受辱！”樊豹答：“非你之故！是吾小看这厮，又多顾忌，岂有胜算！”禄炫汗颜，才无话说。
方恒退堂，留下陆延，盛平随侍。其道：“你为都将，力尽被执，其中委屈吾主尽知。本丞回京再述缘由，潜心效力，勿生他念。”盛平道：“樊老将军假处斩刑，实则求免，意在结案，恐有所图！”方恒道：“老将军戍边多载，累有斩获，幸勿见疑。”盛平道：“某去周地，言而有据。阁老不信，当吾没说。”便下堂。卓昂延后衙摆茶，方恒道：“本丞来，一为牛事，再为绢额！”卓昂道：“谋划月半，所差无已！”方恒道：“赶早送京，须首功！”卓昂道是，稍后得暇亲行解送。方恒回馆驿，思虑半日，提笔作书，不顾天晚，遣快马送去太原。
陆延至家门，闻喝：“二郎！”盛平扭看，竟林地，连忙打拱，再道：“三弟！”远平答：“长兄、二哥！”盛平拉扯，“哥哥有一事相求，正不好开口！”远平道：“咱弟兄，但说无妨！”张老儿开门，一行入宅，“家兄拜二老爷门下，蒙郭三弟代授寸进功——此法乃近身搏击险中取胜！家兄经年在外，难免上阵厮杀，家传功夫恐不足用。三弟了得，权代二老爷授业，如何？”远平道：“兄长远胜小弟，私授多少，将吾装幌！”盛平嗐道：“岂是这般！”躲去屋侧，“为兄少时父兄催逼，全无上进，家传功夫半点不会！如今，后进反授先行，岂不是笑掉大牙！”林地道：“总之，你偷懒便好！”远平道：“小弟代授未尝不可！只一样，长兄意下如何？”陆延伸头侧耳，早巴不得，闻声朝西南跪倒，叩谢师恩。远平道：“长兄使什器械？”盛平道：“用刀。”林地将铜棒褪下罩布，陆延执握，使用一回。期间，盛平扯林地吃茶，悄地避去。远平道：“长兄功夫原本不差，对比二哥力气短些儿，用刀吃亏。”陆延道：“如此怎好？”远平道：“不如练枪！枪有长短，也可轻重，万般变化，无尽招术!”陆延道是，砍折一木，剥皮去枝，能八尺长短，鸭卵粗细。远平唤张老儿开厢房，寻一阔间，先诵口诀，以棍为枪一一演示；陆延比照身法悉心演练，天晚无歇。次日，使二郎告假，另购器械，加力演习。顺儿恐饿病，除三餐犹备晚点，伺候夜半，用罢才歇。连数日，只觉得功力大进，这日比对兴头正浓，远平收势，“寸进功乃不世之术，小弟眼浅，不曾见识。念吾连日劳苦悉心尽力，长兄，能否演习！”陆延变色，手首连摆，“非是不肯，恐三弟学去！寸进功传到吾处，便绝！”远平脸白，犹道：“这是何故？”陆延道：“贤弟不知！世祖师太为保家师姓命，夹带此授。因刁钻狠辣，不允外传。二郎以命赌誓，才得私授。世祖师太乃大德，谁敢蒙哄！前数日二郎夜行，险些倾了，想起来后怕！”远平闻此说，只得作罢。
又二日，远平找见盛平，“长兄枪法大略形似。兄长有命，以十日为限，和顺聚齐。倘有推委俄延，再不是兄弟！吾想十日将至，暂且别去！”盛平道：“诸弟年弱少识，遇事，还求老哥哥照应。”林地答：“二郎叮嘱，敢不从命！”再说，“吾随大郎追赶三郎，还一心思！”盛平惭愧，“老哥哥息怒！他日回村，愿打愿罚吾甘心领受！”再说，“眼前还要事，告求帮衬!”远平问时，如此这般说道一回，并告：“郭家二弟已然在彼，恐他人单势孤做不周全，却才央告！”远平道：“此事易！”收包裹挂横刀，林地执棍，盛平将新置弓箭与两个背携。陆延局促，拦不是挽不是，见他去时，唯有恭送。此值天晚，城门将闭。二人急行数里，寻店投宿。次早，一迳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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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平往汉37)磐砣寨东五里有谷场，东西宽南北长，数里方圆。樊豹部有军马百余，恐厩养膘肥行走不利，分两拨儿隔日来此，进场，头尾相衔挤跑数圈儿，之后散放，自寻谷草。谷口有汉兵把持，天晚时赶回营垒。远平、林地猫腰绕行，找见涛、潮已午后。稍远处一老牛卧地倒嚼，驮两布袋。看马群来，郭涛、郭潮卸口袋拖至草边，隔细密荆条将饼子、熟豆一股脑儿抛去。汉兵距远，如何瞧见。这拨儿连吃数遭儿，已然顺嘴，一拥齐来。远平细瞧，首骑粟色，油光发亮，半鬃乌黑连首也暗，略显老态，昂首队前无出其左。远平悄起，伏身低去。群马后挫，此骑打一响鼻儿，调转马股登踹一蹄，半步不去。远平拾饼，凑身塞递，摸着鬃毛一跃而上。那马吃惊，背上厚重，前撞后倚左摇右荡，远平夹持两腿紧贴脊背，一丝儿无动。那马再吼，陡然跃起，前蹄离地望空乱刨，连打两旋儿岂肯松握。寻隙偷瞧，林地、郭涛、郭潮各抢一骑，乘蹄落地，拨转马首直奔谷口。三人随后，驱赶大队蜂拥而去。
谷口有汉兵二十余，队正白行在连声喝呼，执械拦路。行将近，远平立马，抽弓搭箭连发数矢，倒地五人。白行在躲去石后，汉兵张慌，登时四散。远平抢出谷口，郭涛、郭潮左右把持，林地缀行，一迳南去。白行在大急，跃足狂喝：“军法无情，倘不赶上拦回，你吾皆死！”牵过坐马，聚拢残兵于后紧赶。马多去缓，渐渐迫近，乃喝：“大胆鼠辈，抢夺军马，造反怎地！”林地回马，捡阔地交斗。只数合，便个不抵，回马疾走时，早被赶上，斜肩一棍打下马去。林地不舍，捣击后股，其坐马狂喷，腾跃挤撞，抢半个身位，趁势一跃，换乘空马，认镫收缰勒转调首。白行在掩肩伤挣扎坐起，先往南走，再上坡地。林地顺马，单手执棍就势一点，透胸半尺，喷血而亡。林地回马，汉兵步行，背身赶去打倒三个，余者跑散。林地南去，郭涛、郭潮候在岔路，面带焦色。原来，远平居首，一马当先撞入死路。马匹拥挤，其连呼不闻，追赶不上，恐汉军堵路，回马守候。林地忙去，行五里，小径蜿蜒，愈发艰难。拔打喝呼赶过一弯，眼前路尽，远平上陡坡，乃喝：“兄弟，劳苦半日，吃肉怎地！”远平答：“乱蹄簇拥，回身不及，还能哪儿去！”却才下坡，经半日调过马首，林地先导，一行北去。岔路间，汉军散副指挥使葛素引十数骑来，“何方贼子撩拨虎须，寻死怎地！”郭涛、郭潮执械欲战。林地来，喝命引路，执棍前突，奋勇接战。交斗良久，马匹尽去，葛素心急，偏他不胜，二马错镫将长枪一摆，“冲！”汉兵见令，齐喝一声蜂拥上前。林地无惧，奋勇抵战，透过三人打倒五骑。余者胆寒，勒转马首鱼贯而去。葛素马快，转眼赶上。远平殿后，抽弓搭箭，吱呀呀拉扯对开，“贼子，还不纳命！”葛素迟疑，裹足不前。稍待，蹄声稀疏，一骑飞至，竟林地。葛素胆怯，提缰上坡。远平虚扯弓弦，“看箭！”葛素着忙，疾避时，身子一歪马脚踏空，调头下行，三蹄两脚撞去沟底。林地抢前，一棍子结果性命，割下首级，揽缰绳再叫换乘，远平怎肯——摘鞍卸镫换去已马，携骑东去。
周主攻汉，据辽州大部。昭义节度使驻潞州，辖辽州，屯兵和顺。肖显字拱诺，为节度押衙，步军指挥使。副都头冯喆三天里两日告假，这日又来。肖显不乐，待问时，乃答：“某好友，新近发财，几回邀饮。属下推辞不过，老起脸来。”肖显道：“白日当值，你敢醉饮，军棍伺候！”冯喆道：“虽连日去，并未吃酒！”再告，“好友闻将军大名，几欲投拜，有事商议！某恐嗔怪，才未引荐！”肖显奇怪，“谁人大胆，勾搭吾个，倒要看看！”冯喆引路，去不二里，径旁有破庙，涛、潮迎候。入去大殿，一个铺席，搬坛老酒，捡大碗筛了；另个开包，取大块羊肉，肥嫩卤鸡。因恭让，肖显也无客气，大刺刺坐去首席。冯喆道：“某友居蜀，汉地贩马，盼将军照应一二！”肖显道：“汉敌国，马匹军用，如何来周！”郭潮答：“言出既行，定要贩来！”肖显道：“有汉兵把守，能任你胡闯！”又道，“即便过关，恐有尾随，你夺隘怎地！”郭涛搔首，“吾购良骑，倘过关不能，蚀去老本！”郭潮道：“原以为送将军一匹，恐也不能！”肖显心动，冯喆悄语，乃答：“东十里有窄径，吾兵把守！你有本事，约好时日，吾使副都头接应。若十蹄八蹄，须不值得！”郭涛大喜道：“汉小国弱，能几个胆壮！谁人拦阻，二爷斩之算将军功劳！”肖显道：“你年岁不大，口气非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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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平往汉38)郭涛离席，庙门前使一路拳脚。肖显掌呼，跃前比试，虽有冯喆助战，二十合也只平手。眼见汗下，郭潮喝止。肖显回坐，犹道：“贤弟，似这身手为商做贾岂不可惜！”郭涛道：“花拳绣腿，蒙混罢了！”郭潮道：“贩得良骑才是真本事！”值劝，满饮一盏。郭潮道：“马来，恐无寄养，倒费心思！”冯喆道：“营东五里有道观，原存草料，兼作马场。”肖显醒悟，“军马拨调，正值空闲！你真个贩来，多赠一匹！”涛、潮齐道：“什么大事！”肖显愈喜，无移时酩酊大醉。临去，涛、潮犹嘱：“此机密事，将军还营勿告旁个！”肖显答：“事成，有吾两骑；不成，问谁讨取！”言罢，哈哈大笑。有冯喆帮扶，踉跄回营。
郭涛、郭潮收拾行李，算定时日潜入汉境，按方位找见马场，稍远里寻个独居小院，房主孤身，姓钟行二，唤作钟二爷，细问之下不善交游，亦无契旧，便住下来。兄弟俩白日过岗，躲看汉军牧马。晚归，借面蒸饼，炒些料豆。天明，装取半袋，岗侧草深枝密处躲藏。午后马来，逗引抛洒，隔日喂食。忽一日得闲，十数贯购头老牛，顺买细面、料豆，忙乱半日蒸熟炒透，老早睡下。次日辰时，郭潮取个十两锭子，劳二爷往八里沟购枣米酒一坛，牛羊肉各十斤，以为使用。二爷去，饼、料装袋驮系牛背，牵去岗侧。歇半日，林地、远平找来，于是劫马，裹携去周。
解颜字图丹，节度左押衙、步军副都指挥使。这日顺路，肖显演兵，眼见排列齐整进退有序，心下稍慰，乃道：“冬日，汉军累年犯界，烧杀劫掠。吾等隔拦不利，屡遭申斥！”肖显道：“樊豹可恶！原本归周，旋又降汉，自来广阳，苦害十倍！寻机处置方为上策！”解颜道：“樊豹勇猛，士卒强悍，更兼马快，实难敌对！”哂道，“几日不见，你本事见长，有这打算！”肖显道：“属下结识二人，颇有本事。”待问时，乃答：“皆蜀商，有心往汉地贩马！”解颜嗤道：“汉地一隅，粮秣虽有，哪得良骑！”又道，“周汉世仇，牛畜也交易不来，还甚奢望！”肖显道：“将军道是！吾冥思数日不得明白！”话音未落，冯喆遣人来报：郭氏兄弟回，马匹非少！肖显一愣，解颜吃惊。待问时，将及百匹，一时间两口对开，半晌不拢。肖显凑道：“既他贩来，少不得由咱挑捡！”解颜嗐道：“其商贾，见利忘义！你有钱银，吾买不起！”肖显道：“属下大胆，将草料场借他存马！”解颜道：“所得几何？但得好马，吾不怪你！”哪顾及演阵，急赶而来。
距观犹远，早闻听人嚷马嘶。周兵值守，见解、肖来，急报冯喆。冯喆携郭涛、郭潮来，迎入观墙。一见头马，解颜大惊，“此樊豹坐马，名乌头！”再看余骑，皆汉军标记，乃喝：“汝非贩客，分明打劫，还了得！”郭潮答：“若非肖将军助力，焉得功成！”肖显眼急，“闲话少说，你兄弟可是应了的！”郭涛道：“好男儿言出既行，断无反悔！”肖显恭让，“将军，请挑良骑！”解颜大喜，叉开十指直奔乌头。可连转数圈儿跑一身热汗，根毛未得。看肖显选匹高头大马，舍去乌头，另择一匹。临去，犹要倒换。郭潮道：“不过脚力，任凭取用！”解、肖兴头儿，另各选一匹，麻绳拴系，旧骑不舍，拉扯欲去。郭涛拦道：“吾应事，将军敢是忘了！”周卒接缰，让去内室。地角有布包，郭涛拾递，“将军，请验看！”待开，赫然一首。解颜道：“此葛素，汉军散副指挥使，乃勇将！”肖显答：“某未出手，怎好冒功！”解颜答：“有此提振士气，断不能埋没！”再问经过，则答：“他甚本事，不过一刀了事！”肖显道：“你夺军马，他樊豹能依！”郭涛答：“不曾撞见，且饶他一命！”更道，“肯来时，某一刀斩之！”解颜不乐，“此军国大事，岂是儿戏！”郭潮道：“二位将军：请允吾借此卖马，略些儿获利！”解颜醒悟，“此军马，焉能售卖！”郭涛道：“依将军怎地！”解颜答：“既汉地私入来，理应充公！”郭潮答：“将军道是！就此清点移交，吾弟兄回乡去也！”肖显忙拦，悄递眼色。解颜道：“却才说笑，如何当真！”再告，“你等斩将夺骑，解某申明上司才好请功！”郭潮道：“某只爱财！”解颜为难，“此非牛羊，不宜售卖！”冯喆在侧，幽道：“倘不出豁，还甚钓饵，他樊豹能来！”解、肖闻言，悄下计议，乃答：“欲售，以十匹为限！再多，恐上司嗔罪！”涛、潮答应，使周兵牵马，送二将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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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平往汉39)涛、潮卖马。一时间吵嚷动了，四里八乡俱来相看。老卒因闲汉拥挤，不耐烦道：“此军马，比的是脚力，食用细料，你庄户人家买得用不得！”烦躁乃呛：“大爷吾看个热闹，你要钱怎地！”老卒倒噎口凉气，才没话说。巳时，有富家公子过和顺，入观相看，左挑右捡没了主张。郭潮捡两匹毛色鲜亮、身材高大个，讨银两百。两个价也不还，啧声中即时给付，换过鞍镫，拴系旧骑，急驰而去。远平兴起，将乌头结束停当，翻身跃上，捡空地驰骋数遭儿。看客喝彩，远平气昂，却才下地，有公捕喝散人众，一人夺缰，且喝：“你谁个，敢占军营私售军马！”远平大怒，扬鞭欲打。郭潮忙拦，“三哥，使不得！”来人阎招，和顺县尉，正是人多。远平道：“此汉军骑！”阎招答：“因是，才该充公！”郭潮隔拦，“明公，是吾！”阎招头也不抬，“任谁也难！”郭潮道：“此骑乃肖指挥使寄养，如何使得！”阎招答：“胡说！此樊豹坐骑，谁人不识！”郭潮道：“此骑老迈，蹄脚尚佳！明公喜欢，就便牵去！”让内室拜茶，赠银五十，才没话说。饶这般，临去时再选两匹，一绳拴系，拉扯乃去。望其背影，远平恨道：“哪来阿物儿，虎口夺食，不怕摔死！”郭潮道：“吾等既张扬，难免招惹。三哥要怪，只怪小弟！”闻此言，才没话说。稍后，其转怒为喜，凑道：“三弟有绝技，既授与陆家长兄，何不传我！”郭潮道：“寸进功乃世祖师太与家严续命，概不外传！”并告，“当日陷死囚牢，生死未卜，家严授太半，再未补齐——至于陆兄，只某八成！便此，每想起二哥设誓，心惊肉跳。”远平见此，只得作罢。
只此一日，郭潮售数骑，购猪、羊数口，老酒十数坛，送去周营。肖显大喜，屠猪宰羊犒赏三军。天晚解颜来，闻阎招抢去乌头，还扯两骑，怒道：“这厮力没半分，也来分肥，着实可恶！”郭潮取两包，“此粮饲、马价，敬请惠存！”解颜揭看，每包两大锭，合计两百！“吾等收良骑，再得马款，于理不通！”似接犹拒。肖显也道：“这般时，似乎过贪！”解颜略思想，“如此时，不妨你加售五匹！”郭潮答：“钱银无它！吾弟兄舍命盗马，欲结知已！”解颜道：“吾见你谈吐大气，绝非商贾！”肖显道：“令兄了得，功夫谁授？”郭潮答：“家传，祖上乃汾阳郡王！”解颜讶道：“原系郭令公后！”肖显道：“贤弟居汾州，为汉地，何来吾周？”郭潮答：“祖上征战四方。一支留荆南，移蜀地，便吾家！至于汾阳故里，太平时节每往祭祀，少有懈怠！”肖显道：“令兄本事某已见识。只你若何，能否演示，以助酒兴！”郭潮捡阔处坐地，揽精壮七人。肖显摆手，随声喝呼一拥齐上。郭潮身不离地，拳脚并用，捻指点间打倒六人。余下个先挨一记，躲去门首，再不肯凑前。解颜大笑，肖显面红，经喝斥，搀扶退下。“贤弟好本事，诚所未见！如蒙不弃，誓同生死！”解颜道：“大家皆性情中人，怎好闪吾！”于是乎歃血为盟，折箭为誓——解颜居长，肖显次之，郭潮最小，算做老弟。重摆酒宴，郭潮入坐，“吾这本事也就平常！长兄了得，见在和顺，哪日请来与仁兄厮会！”解颜道：“汉军将至，时不吾待，早来助战！”郭潮道：“二兄肯允卖马，当有算计！”解颜道：“樊豹失骑，定然报复！”肖显道：“重兵设伏，等他来时一鼓可胜！”郭潮道：“樊豹偷袭，骑兵先导。遇伏，全力回师——此值夜暗，汉兵凶悍，恐难大胜！”解颜道：“贤弟世家子弟，当有良策！”郭涛道：“道观残破，围墙高耸，正宜坚守。樊豹为马，咱叫他强攻不破，徒有折损！”解颜道：“气衰，吾掩兵后击，可大胜！”叫肖显固守，郭潮助战。待问人马，则郭潮答：“弓箭手五十，枪手三十，刀手二十，大盾二十面，足矣！”肖显恐人少，郭潮答：“人多，反倒施展不得！”再告，“长兄另地屯兵，犹好友助战，汉军力尽方可出击。”解颜道：“令友本事如何？”郭潮道：“远胜于吾！”乃嘱，“此二人脾气古怪，万莫轻忽！”解颜答应，放心吃酒，尽兴而归。
樊豹知军马被抢，当时一呆，喝道：“谁人造反，打劫王师！敢尔等不小心，走失私卖！”将牧马汉兵拉出去每责二十。再问值守，便葛素闻信，一径赶去。禄炫劝解，怒气稍歇。行刑至半，拖来再问，则马匹尽失，白行在亡，命丧六人，重伤两人。樊豹吃惊，稍顷又报：葛素阵亡，折损数骑。再唤巩钿、屠屏，携余骑后赶。一行至夹道沟，因周师遏阻，无功而返。樊豹去草场查看，坡地间一处草稀，乱丢蒸饼、熟料。转去树后，卧迹俨然，还两布袋，饼料半满。樊豹大怒，回营，将看马汉兵悉数处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