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喜进门就喊,二哥咧。她一眼看到五屉柜上的苹果,立刻奔过去,一手抓一个苹果,满脸笑眯眯,说,这多苹果,二哥把我们吃滴吧。刘嫂子跟在她后面进来,说,是的呀,二哥舍不得吃,都拿回来给你吃。玉喜把苹果放在鼻子底下闻,说,嗯,好香。刘嫂子说,快洗手吃饭,吃完饭吃苹果,快点,二哥把你们饭都盛好了。玉中随后也回来了,看了一眼玉华,说,哟,晒黑了咧。玉华羞涩地笑笑。刘嫂子说,吃饭了,边吃边说,玉中去洗手。玉中很快洗手回来,一家人围着饭桌吃饭。玉中做了个端枪瞄准的姿势,说,每天趴地下射击吧,砰,十环。玉华说,还没有,每天练习举枪和跑步,早上起来要跑一个小时,然后就是举枪,两个手一直把枪端到,然后瞄准。玉华玉中说,练体能。玉华说,我两个手膀子现在还是疼滴,开始时候,都抬不起来了,两个胯子也是疼。刘嫂子说,练这么狠啊。玉中说,练了到时候才有劲举枪。刘嫂子伸手在玉华手臂上摸了摸,说,还很疼吗。玉华说,现在好多了,我们老师说,56式比53式要轻一些。玉中说,你们用56式,是半自动步枪吧。玉华说,嗯,我们训练完了还要上课,每天上两小时。玉中说,军帽咧,冇戴。玉华说,戴呀,到文化宫基地就不戴了,礼拜六一出来就戴到。玉中说,路上小心点咧,小心抢。玉华说,我是蛮小心,看到有不对滴人,就取下来放书包里。 玉华在家休息了一晚上加一个白天,周日晚上回到训练基地,以后每周如此。这样持续了一个月,他们全体二十几号人,全部以优异成绩结业。那天,全体学员来到汉阳灯光球场,为有关领导进行了射击汇报表演。最后,领导发言说,非常感谢各方面的努力和付出,使得我们这次的训练任务圆满完成,并且,每个学员的成绩都这么优秀,上级领导十分满意,虽然今天结业了,但是同学们人散心不能散,回到各自的学校,继续努力学习,等到有外事任务,或者其他接待任务,我们这批学员就要召之即来,来之能战,大家听明白了吗。下面学员齐声回答,听明白了。领导说,不够整齐,再来一遍,听明白了吗。下面爆发出整齐的大喊声,听明白了。 玉华回到学校,正赶上暑假前的期中考试。两天考试结束后,玉华主动留下来,参加了班里的大扫除,和同学们一起把教室桌椅都集中到后排,门窗关紧。下午五六点钟的样子,玉华背着军书包,头戴军帽,独自一人,沿着鹦鹉大道一路走回家,走到煤球厂铁路边,过来一群男孩拦住他。玉华虽然叫不上他们名字,但知道他们都是和平街的。有个男孩说,哎,看喽,他军帽还蛮新咧。玉华从头上把军帽抓下来,双手把帽子捂在腹部。对面一个男孩说,呦呵,还敢隐起来啊,帽子肯定偷来滴,快点啊,不怕挨打,帽子老老实实交出来。几个人围成圈,把玉华推过来推过去,试图瞅空子抢他怀里的帽子,说,哟呵,扎得蛮紧咧。玉华弯着腰护住帽子,眼看要被推倒,干脆蹲下,用身体压住帽子。估计这几个男孩是觉得,这样僵持没有进展,是无法得手的,他们一起扑了上来,对玉华拳打脚踢,其中一个,低头看了看玉华的脸,抬起脚,照他脸上踢了一脚,这一脚踢中玉华的嘴。当时远处有一个路人,看见这边打架,远远地大声呵斥道,搞么事啊,这些小流氓,捉起来滴。几个男孩见有人阻拦,赶紧使蛮力,从玉华肚子底下硬扯出了帽子,一声唿哨,几个人扬长而去。 路人过来说,哟,嘴巴边哈有血咧。玉华噗的一下,吐出了带血的一截牙齿。路人说,哎哟姆妈咧,牙齿打掉了,好狠呐,这些拐家伙。玉华用手抹了抹嘴边的血,呆了呆,站起身,说,哪里有水呀。路人说,啊,水。路人赶紧四处一看,说,哦,那下边有,那,沟里。他说的是道路两侧的排水沟,夹在道路和江堤公社的菜地之间。路人说,我扶你下克咧。玉华摆摆手,自己一个人从道路侧面下去,跨过水沟,蹲在菜地田埂上,撩沟里的水,擦洗嘴边和手上的血迹,洗完以后并没有上来,而是沿菜地隆起的田埂,朝木材方向走。路人有着一颗热心肠,一直探头看着玉华在底下沟里洗,又看着玉华起身,沿着田埂走去,他意犹未尽,伸长脖子冲玉华喊,过点细啊,底下不好走咧,回克跟爸爸姆妈说啊,把那几个拐伢捉到,他们几个打一个,不是好家伙。玉华略侧了下身,冲路人挥了挥手。路人继续念叨说,哎哟,造孽,牙齿都打掉了。 打架的老手有个规矩,一般不打头和脸,万一打开了,弄得脸上血刺拉忽,或者青紫红肿,被打者面子上不好看,也很容易暴露打人者是谁。要打打屁股,后背,或者胳膊腿,这些部位藏在衣服裤子里,轻易不得发现。如果有足够的霸气和胆量,敢担当,则另说。这类人出手,一般没有顾忌,不计后果,逮住哪里打哪里,就是有意挑在明处,有本事过来干呀。玉中就属于这类。打玉华的几个小孩,他们出手全部呼在玉华背上,屁股上,除了有一下踢到玉华嘴上,踢断了玉华半颗门牙。 吃晚饭的时候,一家人埋头吃饭当中,正常聊天,玉华低着头,基本以嗯嗯声给与回应。刘嫂子和玉华隔着饭桌面对面坐着,她发现了玉华的异常举动,隔着饭桌,她左看右看,想观察清楚他到底哪里有问题,却感觉玉华左闪右闪躲避她的目光。她说,玉华你怎么了,啊,头抬起来。玉华头埋得更低,使劲嚼嘴里的饭,闷声说,么事啊,我吃饭。刘嫂子筷子一丢,从对面伸手过来,拽住玉华肩膀头的衣服,试图让他抬起脸来,玉华越发别着身子,脸扭向一边,肩膀甩动,想要挣脱刘嫂子的手。刘嫂子把碗一蹾,左手也伸过来,捏住玉华下巴,把他的脸掰正过来,玉华紧紧抿住嘴巴,刘嫂子立即松开拽着他衣服的手,两只手一上一下,用力扒他的嘴巴。旁边的玉中玉喜看傻了。此时,玉华的脸被扒得变了形,他极力抗争了一会儿,终究敌不过气急交加的刘嫂子,上下嘴唇被掀开,拼命藏匿的一切,赫然暴露出来,他嘴里半颗门牙没了,牙龈和嘴唇肿了,有紫色的血瘀。刘嫂子心疼坏了,眼泪涌上眼眶,又气又急地问,怎么搞的啊,啊,和谁打架了,谁打的。玉中玉喜两个凑拢来看。玉喜咦的一声,立刻吓得退回去,眉头拧成一团,小手直拍胸口。刘嫂子说,快说呀,和谁打架。玉华向后一仰,推开刘嫂子的手,说,没有打架,我摔倒了。刘嫂子说,瑰话,摔倒成这样。玉华说,是滴嘛,我搭别个自行车,掉下来了。玉华又低下头,双手抱紧饭碗。刘嫂子说,自行车上摔下来,就摔着脸了,把嘴里牙齿摔成那样,别的地方一点没事,谁信呢,来,身上哪儿还有伤,找出来看看。玉华不吭声。玉中伸手去扒玉华的脸,说,我看哈。玉华胳膊肘一挡,说,莫弄。玉中说,是哪个骑车子带你咧。玉华说,我们同学。玉中说,哪个同学。玉华说,你不认得。玉中说,你只管说出来,我克查。玉华说,我不想说。刘嫂子说,好吧,这事以后再说,我去下碗面条来,玉华这饭别吃了,这么硬。玉华说,我不,我就吃饭。刘嫂子说,还犟,这么不听话啊。玉华不吭声了,两手抱着饭碗不动。 刘嫂子去了厨房。玉中坐到玉华对面,手臂趴在饭桌上,故意头歪过来歪过去,盯着玉华看,玉华被他看得发矛,不断向他翻白眼,直到玉华受不了了,说,你搞么事啊,神经吧。玉中说,你扯谎对不对,帽子咧。玉华说,借同学了。玉中说,又来了,又扯同学,是哪个同学,说名字。玉华说,不想告诉你。玉中说,你今天蛮翻咧,啊,告诉你啊,莫把我当苕,你在扯谎。玉华急了,说,你莫管闲事好吧,我自个事情我晓得么办。玉中说,好,行,不说么事了,我们都不准让妈妈晓得啊。不一会儿,刘嫂子端了一碗面条进屋来,面条煮得烂烂的,上面卧着一个荷包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