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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樟树洋之

[文学作品] 长篇连载《芳草鹦鹉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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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上海市 2021-1-28 19:27:01 | 显示全部楼层
   玉中玉华两人进入宿舍楼道,闻到一股浓浓的肉香味,玉中嗅嗅鼻子,说,好香啊,哪个屋里烧肉。玉华说,我们屋里吧,早上妈妈说了买蹄膀滴。玉中眼睛一亮,说,哎,是的呀。他手里握着已经拆成两根的竹篙,紧走几步,来到公共厨房,说,妈,肉烧好了吧。他凑到锅灶边,咝咝地吸气,一副陶醉的样子,说,嗯,香。刘嫂子正眯着眼往炉灶里添碎木块,说,鼻子倒尖。她扭头看看玉中,说,呦,啧啧啧,又疯一身臭汗,粘知了了。玉华回答说,嗯。他把脑袋伸过来,举起手中药盒晃了晃。刘嫂子说,粘几个知了,费多少面粉。玉中说,哦,想起来了,是玉喜生日,你还带她照了相滴。刘嫂子说,别拦在这儿,都洗手回屋,准备开饭。玉中洗了手,拿着竹篙回屋去了。玉华闷声不响,蹲在水池边处理盒子里的知了。刘嫂子说,还是我们家华子乖,不声不响闷头做事。玉华不做声。刘嫂子说,我拿回来两个西瓜,倒了瓤,他们不要了,等会儿咱俩一起瓜子抠出来,明年过年,咱家嗑的瓜子就多了。玉华说,好。玉华处理知了非常熟练,揪掉知了的头和肚子不要,剩下颈部,一坨纯的瘦肉,水一冲,交给刘嫂子
   炒知了比较简单,锅里放少许油,带壳的知了肉下锅爆炒,起锅前喷点酱油,这种是要剥了壳吃里面的肉,如果多放点油,煎得透一点,可以带壳一起嚼,脆脆的,算是夏天里独特的野味。
   饭菜都齐全了,刘嫂子招呼玉华说,走喽,咱们上菜喽。
   刘嫂子手里端个脸盆大小的搪瓷碗,玉华跟在她身后,端一小碟知了肉,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家门。玉中说,肉来了,肉来了。玉喜上前来说,我来看哈。刘嫂子说,想吃就来劳动,啊,不劳而获,等下给他啃骨头。玉中玉喜加入到端菜端饭行列,刘家不大的饭桌上,不一会儿就挤得满满当当,主题大菜当然是大搪瓷碗里的红烧猪蹄髈,浓汤赤酱,红通通,香喷喷,其余几样,一个磕掉了漆的搪瓷盘子盛着猪油渣炒小白菜,一大碗烧冬瓜,一个咸鸭蛋切成四瓣,直接就用搪瓷杯盖装着,因为搪瓷杯盖上的小帽子顶着,杯盖呈倾斜状,还有那碗知了肉,总共五道菜,另有一小碗面条,是给寿星玉喜预备的。
   三个孩子围拢到桌边,满桌子菜让他们眼花缭乱,尤其饭桌中间那碗大蹄髈,吸引他们挪不开眼睛,玉中一扭头,指着玉华说,你们看他,眼睛像吸铁石,吸到肉里克了。玉华腼腆的笑笑,往后一缩。刘嫂子说,什么哥哥,自己馋,矛头指向弟弟,快别站着了,你们两个去伙房装饭,装三碗啊,爸爸喝酒,玉喜吃面条。
玉中玉华到厨房去添饭,玉喜把各种不同规格的椅子板凳一一拖到饭桌前。
   一旁躺椅里喝茶看报的刘炳根,放下报纸,说,什么这么热闹啊。他起身来到饭桌前,说,呦,这么多好菜啊。刘嫂子说,给玉喜补个生日。刘炳根说,对呀,我姑娘生日,要补要补,来,上酒。
   刘炳根在最大的一把椅子上舒舒服服落座,刘嫂子拿来竹叶青酒和一个玻璃茶杯,放到他面前桌上。刘炳根说,姑娘,扒大蒜。玉喜哦地一声,跳起来要往厨房跑,刘嫂子喊住她说,这里这里。刘嫂子指了指饭桌,一坨大蒜隐藏在菜碗中间。刘炳根把抱紧的大蒜头掰散,然后玉喜一粒粒仔细扒去蒜瓣的外衣。
   玉中玉华端着满满的饭碗进来,玉中喊道,饭来了,开饭啊开饭。
   玉喜说,爸爸,你猜,兄弟七八个,围着柱子坐,大家一分手,衣服就扯破,猜是么事。刘柄根一本正经摸着下巴上的胡茬,装着思考说,嘶,想想啊。玉华抢着说,大蒜坨。玉喜说,二哥你莫做声,我要爸爸猜。刘柄根说,啧啧,好难呐,是大蒜头啊。玉喜说,再猜一个啊,兄弟两个一般长,哟,后面是么事啊,二哥,我忘了。玉华说,吃饭吃菜不喝汤。玉喜说,哎,吃饭吃菜不喝汤,爸爸你猜。刘炳根说,我姑娘会这么多谜语呢,真是聪明孩子。玉喜说,爸爸你快猜呀。刘炳根手里筷子竖起,在饭桌上一戳,说,筷子。玉喜高兴地说,对了对了。刘炳根说,好了,吃饭吧。他倒了半杯酒,举起玻璃杯,对刘嫂子说,你也喝点,这么好的菜。刘嫂子说,好,你先喝。刘柄根又冲玉中扬扬杯子说,你也来点。玉中说,我吃饭。刘炳根说,家里这么大个男孩,也不学学喝酒,没出息。刘炳根吱的一声喝了一口酒,玉喜举着筷子说,爸爸,我蘸一口。刘炳根说,哎,好,我姑娘陪我喝,来。刘炳根酒杯迎过去,玉喜的筷子在酒杯里蘸了一下,快速用嘴巴接住,筷子嗦得吱吱响。刘炳根说,祝咱家小寿星长命百岁,健康快乐。刘嫂子说,小姑娘家,馋酒喝。刘炳根说,我姑娘寿星,不喝酒怎么行,是吧。刘炳根把酒杯递给刘嫂子,说,该你了。
这顿饭从闹酒开场,正有序推进,三个孩子筷子伸向小白菜和冬瓜,扒饭,夹菜,吃得津津有味,玉华用手拿起一个知了肉,在嘴里完成剥壳子,玉喜也伸手拿了一个,玉中速度最快,他碗里的饭基本吃完,用筷子夹起一个知了肉,送进嘴里,连壳嚼的嘎吱嘎吱响。
   饭桌中间大碗里的猪蹄髈,却无人动一筷子,似乎在等一个命令。
   刘炳根两口酒下肚,砸吧砸吧嘴,伸出两只大手,直接下手进大碗里,把猪蹄髈撕成一块块,边撕边说,嗯,你还别说,这肉啊,就是香,搁谁,也拦不住嘴馋,嗯,真好,烀烂烂的。刘嫂子问,怎么样,烀烂了吧。刘炳根说,烂,手一撕撕开。刘炳根很快把一个猪蹄拆散,拿起连皮带肉的一块,递到玉喜嘴边说,来,张嘴,啊。玉喜张嘴接住,吧唧吧唧,屋里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听到肥油在她嘴里流动翻滚的声音。刘炳根挥挥油手,说,行了,吃吧你们。
   接到命令,玉中玉华手中筷子伸向大碗。
   刘炳根把沾油的手指放进嘴里唆,满意地看着大碗里经过处理后的蹄髈,紧紧包裹在大骨头上的肥皮瘦肉,都成碎块,孩子们无需自己费力去撕扯,一块块肉轻松送到嘴里,没人有空讲话,只听见一片吧唧声。
   肚子里经过大肉垫底,三个孩子情绪不再紧绷,玉喜又开始活跃,张罗着把自己碗里的面条拿出去分享,刘嫂子说,这么点儿面条,几筷子挑没了。刘炳根说,吃一口,闺女生日,庆祝一下。刘炳根吃了,刘嫂子也吃了,玉中和玉华两个端着饭碗躲避,玉中说,捡到捡到,冇得哪个吃你的面条。刘炳根说,什么态度,玉喜,咱不给他们吃,就这么点儿了,留自己吃。
   三个孩子是吃肉的主力,两个大人筷子都没有伸进大碗里,最后剩下那根大骨头,刘嫂子夹起放进刘炳根碗里,说,骨头给爸爸。玉喜说,爸爸狗啃骨头。刘嫂子说,这孩子,没大没小,尽胡说。刘炳根乐呵呵道,没错啊,这叫观察仔细,对吧,说明我姑娘聪明。刘嫂子说,嗯,你姑娘聪明,原则不要了。
   大骨头处理完毕,这顿饭进入尾声,也就是泡汤阶段。玉中吃饭速度最快,有大肉和蔬菜的鼎力相助,第一碗饭被轻松干掉,他去厨房添第二碗饭回来,刘嫂子喊他,来,泡汤。刘嫂子往他碗里舀了两勺浓浓的肉汤,下面依次给玉华玉喜舀汤泡饭,剩下的,她舀了一点泡进自己饭碗里,最后端起搪瓷大碗,到厨房添了米饭回来,递给刘炳根。杯盖里的四瓣咸鸭蛋,玉中拿走一瓣,剩下三瓣,刘嫂子说,哟,还有剩的啊,有蹄髈,咸鸭蛋不吃香了,玉喜说,我要一个。她和玉华一人拿走一瓣,刘嫂子筷子夹起最后一瓣,放入刘炳根碗里,刘炳根又还给刘嫂子,说,你吃啊,肉也没吃一块。刘嫂子说,泡汤挺好,肉不消化,呐,蛋黄给你,我吃蛋白。说着,她筷子一挑,把咸鸭蛋黄挑进刘炳根碗里。
   由衷地赞美一下咸鸭蛋,这个端午节时令食品,兼具美味和高能量,经过盐的腌渍,便于保存,家庭主妇们都会在端午节期间攒下一些来,慢慢吃,以对付细水流长的日子。就稀饭,咽干饭,一个咸鸭蛋一磕,便能够带下去一大碗饭,或是哪一顿饭桌上伙食差一点,又是咸鸭蛋出面救场,充当平衡膳食结构的角色,蛋白质和脂肪即刻得到弥补。有人家一个夏天都靠它撑门面。
   刚到武汉那会儿,刘嫂子学当地人做排骨煨汤。在武汉人饮食当中,砂铫子煨排骨汤是十分经典的传统美食,最为常见的是猪排骨配莲藕,一口陶制砂锅,武汉人称作砂铫子,里面放入猪排骨和莲藕,加水没过食材,一定要用煤炉子,大火烧开后,封炉子小火慢慢煨,通常会煨上半天时间,也就是三四个小时后,煨至排骨软烂,莲藕粉糯,汤底呈粉粉色,连汤带食材添一碗出来,撒上胡椒和香葱,香味随风飘出去,馋倒一众四邻街坊,有人会一拍大腿,嘱咐家里女人说,明儿也克买点排骨回啊,煨个汤,欠死了。罪过啊,美味无边界,美味不是错。看似简单一铫子汤,却极有讲究,根据时令季节或食材疗效,搭配上也有所不同,排骨配藕,有补血功效,一般作为冬季进补,排骨配海带,清火消暑气,适宜夏季食用,又或者是排骨配白萝卜,顺气助消化,还可以根据自身喜好选择更多的搭配。
   不过,计划定量情况下,能吃到肉已经非常难得,买排骨意味着花钱花指标买一堆骨头,太不划算了,所谓生计无着,遑论享受,以至于经典的煨排骨汤仅仅作为一种仪式存在,节假日,或家有喜庆的事,或招待贵客,隆重的拿出煨汤铫子来,煨一铫子排骨汤,平常日子很难享受到。
   人们节俭过日子,精打细算,巧妙利用,政府分配到各家副食本上的猪肉计划,大部分用来买板油,肥肉,炼成猪油炒青菜,炒剩饭,或作其他点缀。往往家里大人在厨房炼猪油,家里孩子候在锅灶边,看锅里白白胖胖的肥肉或板油一点点萎缩变小,颜色也渐渐变成黄色进而变成褐色,成功变身为猪油渣,孩子们不惜烫到嘴,不顾大人的吼骂,迫不及待抓起来往嘴里塞,那个香啊,插上翅膀可以飞。也有撒盐撒糖拌匀了吃,让美味升级。
   刘嫂子盘算过了,同样带着骨头,猪蹄髈比猪排骨的优势要超出很多,蹄髈外面一层肥厚的肉皮和它下面包裹的肥肉,既美味,油水也厚,也不腻,还有最里层的瘦肉,也是大块大块的,扎扎实实的硬货。所以,她不再买排骨回来,一只大蹄髈,足以让家里三个孩子解馋。
   见一家人吃得开心放松,刘炳根说,这次我在北京啊,还赶上个大事儿。玉喜说,爸爸,么时候带我克北京玩哈子吧,大哥都克了滴。刘嫂子说,哟,还真是啊,只有玉中去过,两岁大点,玉华玉喜,不知道什么时候去北京看看。玉喜说,爸爸我也想克,看那个大鞋子,小鞋子。刘炳根说,别急,有机会。玉喜说,么时候。刘嫂子说,玉喜,爸爸要工作,有机会就带你去。刘炳根摸了下玉喜脑袋,说,爸爸一定带你去北京,啊,放心,哎,你们听我说啊,你们是没看见,那北京啊,满大街人啊,那叫一个轰轰烈烈,知道为啥吗,要几百上千号人,在一块儿演一个舞蹈,你说阵仗大不大,舞蹈名字叫什么,叫东方红,名字够响亮吧,还有啊,更厉害的,知道谁主事儿吗,就是总指挥,亲自来管这个舞蹈的排练,周总理,你们说,是不是大事儿,听说,好些个中央大首长都出来参与了,还不少名角儿在里面演呢,说是要在今年国庆节要演出。
   刘炳根看大家一个个闷头吃饭,说,哎,你们都听明白没有。刘嫂子说,在听。刘炳根说,这事儿大吧,中央领导都出面了,周总理。玉华冒出一句,说,我们这里又看不到。刘炳根说,那是啊,北京首都的人,像这种机会是比我们要多,那没办法,这么大场面,我们是捞不着看了。玉华又说了一句,我们晚上有电影。玉喜喊道,哎,有电影,我们有电影看。刘炳根说,闺女,发糖。玉喜说,哦,发糖了发糖了。她从口袋里拿出糖,每人发一颗,发到刘嫂子面前,刘嫂子说,我不要。刘炳根说,吃一颗,闺女生日。刘嫂子说,好,吃一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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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上海市 2021-1-29 23:51:55 | 显示全部楼层
   晚饭时间,走廊里又开始了繁忙的景象,各家各户忙着烧火做饭,吃饭,洗洗涮涮,大人小孩频繁穿梭于各家的房屋与厨房之间。
   小季在公共厨房里忙得团团转,煤球路上焖干饭,砧板上切胡萝卜,这时候,老潘转了进来,鼻子咝咝在空气中嗅,说,嗯,是不是饭糊了,闻到没有,呀,你锅烧红了。小季说,两个小的接回了冇。老潘说,接回来了,幼儿园老师说小四今天又尿裤子了。小季说,这伢是个尿脬。老潘说,胡萝卜切太粗了,烧不透,吃起来脆的。小季说,三岁滴伢,还在屙裤子。老潘说,我说呀,胡萝卜烧软一点好吃。小季说,我尼玛,忙得后脑壳打后脚跟,就在这里胡萝卜胡萝卜,滚滚滚滚滚。她用锅铲挑了一点猪油到锅里,端起砧板,把胡萝卜推进锅里,唰一声,锅里腾起火苗。
   老潘哟了一声,连连后退,站在小季背后看了看,感觉无趣,手一背,下楼去了,经过刘炳根家门口,向里一望,招呼道,哟,老刘回来了。刘炳根说,啊,昨晚上回的。老潘说,那啥,等有空了,咱们上江堤转转,看能不能买点鸡蛋鸭蛋。刘炳根说,行啊,星期天吧。刘炳根从屋里出来,递给老潘一支烟,划着火柴,先给老潘点烟,再给自己点,火柴棒摇了摇,丢地上一踩。老潘吐一口烟,说,我回头把自行车洗洗油,一个夏天没骑它了,别到时候带人卡拉卡拉响,骑起来费力。刘炳根嗯了一声,吐出长长一口烟雾。老潘问,你家吃饭这么早。屋里刘嫂子接过话头说,我今天回来早,晚饭也简单,你们家吃了吗。老潘说,还没呢,小季正在做。刘嫂子说,进屋吧,站客难留。老潘说,啊,不了,你们忙吧,我出去转转。刘炳根说,走啊。老潘说,走了,你们忙。老潘抽着烟,沿走廊向外走去。
   老潘有一部永久自行车,有一次,他找到刘炳根,说,怎么样,我们到后面农村去转转,看能不能弄到点吃的,土特产啊那些。刘炳根说,好啊。两人骑车相互骑一程带一程,到江堤乡走村串户,收罗到一些鸡蛋鸭蛋。老乡们警惕性很高,警告他们说,不准出克瞎说啊,不然割了资本主义尾巴,大家鸡蛋都冇得吃滴。初尝胜利果实,两人十分惊喜,小心呵护这个秘密,此后春夏季节里,母鸡产蛋高峰,两人就去江堤乡转转。
   刘炳根回屋,把自己的小台灯做了收尾工作,放到五屉柜上,说,走了啊,我到班上去。刘嫂子说,几点的班,天还这么亮。刘炳根说,两点的班,早点去,陪王顺他们,把院子里草铲一铲,秋天蚊虫多。刘嫂子说,哦,是啊,夏天热的时候,蚊子反倒不多,这个时候蚊子特别咬人。
   刘炳根出了家门,准备从走廊侧门出去,听到后面一个极不耐烦的声音,让,让。又是疯子。刘炳根赶紧身子一缩,疯子从身旁一闪而过,刘炳根突然身上起来一层鸡皮疙瘩,他赶紧掉头,走中门出去。他来到院子里,立刻感觉到畅快和凉爽,和白天大太阳底下相比,似乎又是一个天,毕竟立秋了,晚上风一吹,凉快多了。他四面寻找,出差几天,感觉换了场景,院子里没有了之前喧嚣的气氛,只看到一两个家庭,或许是特别怕热,或许是留恋,仍旧在院子里摆上桌子椅子,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饭。酷暑三伏天里,房屋墙壁被热浪烤灼一整天,手一摸,烫手,到晚上,热气释放到屋子里,火笼一样,家里待不住人,人们干脆把夜间生活搬到院子里,下午太阳略偏西一点,各家小孩在事先抢占的地盘上,泼几桶水给地面降温。别看就这么个院子里这些小孩,抢地盘的状态,就是强者为王准则的精准体现。一朝抢占成功,便可以永久占有,白天还是大家公共地盘,走路,放东西,随便,到下午泼水,摆竹床,摆桌椅的时间,立刻变成私有财产。偶尔有边界纠纷,擦枪走火问题发生,绝大多数人基本遵循邻里相安原则。家长下班之前,院子里布满饭桌子,凳子椅子,竹床板子床,还有蚊帐也挂起来,声势浩大,甚为壮观。一个夏天,除去下雨天,每晚院子里都像赶集市,小孩子就像到了一个大舞台上,尽情施展,各种疯闹,一身一身流臭汗,家长满院子喊破喉咙喊回去,洗个澡再出来疯,出来闹,或躺在竹床上,数夜空里的星星,或围在一堆,听鬼故事。
   如今天气开启秋季模式,几场秋风秋雨之后,那种夏日景象已不再。
   刘炳根从一群打打闹闹的小孩身边经过,看到玉中也在其中。小双说,刘叔叔好。刘炳根停下脚步,说,啊,好好,好孩子。一个男孩说,玉中,你爸爸来了。玉中并没有抬头的意思,他正扭着一个小孩的手臂,那个小孩嘻嘻哈哈笑着说,我输了我输了。刘炳根看了看,就离开了,听到后面有小孩说,你爸爸走了。大双说,小双,我们回去吧,早点回去洗澡,等下看电影去。小双说,走吧。其他小孩说,走哦,回克哦,要看电影了哦。他们当中陆续有人离开,有大人在院子里喊自己家小孩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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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湖北省仙桃市 2021-1-31 08:32:52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小说人物形象绘声绘色,故事情节有张有弛,相当引人入胜,欣赏了,问好老师,创作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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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上海市 2021-1-31 21:15:02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时,小魏跑过来说,玉中,快点,那边,小二他们全部打条胯,那个都在外头,哈哈哈哈。玉中眼睛一亮,说,在哪块啊。小魏说,跟我走。这边几个小孩兴奋不已,兴冲冲跟着跑过去,远远看到宿舍楼前空地一个板子床上,几大团蠕动的白光,玉中就喊起来,呦,呦,看喽,打条胯哦,快来看喽。他扯着嗓子喊出来的声音,那叫一个费劲,还把自己弄得脖子上血管暴起。前面已经有几个围观的小孩,玉中他们几个快步冲的面前,看到一个震撼的画面,潘家四个和尚在板子 床上滚成一团,衣服裤子不穿,裸着四个大白屁股。玉中他们几个高兴坏了,哟,哟,一片起哄声,玉中拉扯着哑喉咙喊,都来看呐,好大滴那个啊,不看白不看啊,都来看都来看。
   话说吃晚饭的时候,小季在饭桌上打招呼说,吃了饭都不准出克啊,洗澡。老潘说,现在就洗啊,晚上看电影回来那还不一身汗。小季说,那冇得法,看了电影回来再洗,莫把我搞死了,现在我就要累摊条了。老潘说,是是是,你辛苦,你劳苦功高。小季说,么样,不是滴,天这热,上一天班,回来还要焐一屋人几餐饭,跟他们四个洗澡,洗衣裳,你做过一天冇,几时做一天试哈,还来挖苦我,当我听不出来。老潘说,没有,我真是在表扬你,你理解有误。小季说,莫跟我弯弯绕啊,有误,误你个头,打热水克哦,饭吃了就洗。
   每天给家里这四个和尚洗个澡,就是大费周章的一件事,老潘负责去食堂打水,四个小孩每人用半桶水,他要跑两趟打两桶水,还负责到院子里喊儿子,喊回来又东扯西拉搞半天,叫都叫不动,小季连吼带骂,急了就上手打,一趟澡洗下来,小季几乎累到虚脱。老潘曾经劝她说,都这么大了他们,让他们自己洗去,大热天的,又冻不着。小季说,你说话,就是不打心里过,他们打水仗你不晓得啊,等哈搞得满屋里水,末了还是该我捡场子。老潘无话可说。
   老潘从食堂拎第一桶热水回来的时候,四个儿子正在两边屋子之间来回打闹。他往大木盆里倒了半桶水,留下一半。小季说,都倒进克。老潘说,啊,一桶都倒。小季说,是滴,倒,倒完。老潘把桶里水全部倒进木盆里,兑了冷水,说,盆要满了。小季一手叉腰,把毛巾扔进澡盆里,说,快来洗澡啊,哪个先脱衣裳,哪个先洗干净水。听到喊声,小二第一个有反应,他把小裤头一褪到脚,一扯一甩,跳进澡盆,小季把他按进水里,毛巾吸饱了水,三把两把给他全身胡撸一遍,拎起来站直,毛巾啪啪啪从上到下身子一擦,喊老潘,过来哟,把他抱楼下板子床高头克。老潘说,我不去打水啦。小季说,不打不打,把伢抱出克。老潘说,不是,我没闹明白。小季说,你不用明白,快点抱出克。老潘说,光着啊,不穿衣服。小季说,是滴,先抱出克,来呀,哪个来洗呀,看哪个第二名啊。时刻以二哥为榜样的小三跳进大木盆。老潘说,哦你这样呀,佩服佩服,领导有方啊,省水,省时,省力,嗯,这个好。小季说,嘴劲,快点做事哦。老潘说,遵命。他抱着小二下楼,放到到院子里自家板子床上。
   当小季招呼小二小三洗澡洗得热火朝天时,大平一个人两边屋子窜,他一条短裤头,光着上身,东戳戳西摸摸,一会儿又进入情节,举起一个枕头,喊道,为了新中国,前进。
   小三洗完被抱走,小季蹲在澡盆边,招呼小四说,乖乖,快过来洗澡。大木盆周围地面,经过前面小二小三洗澡之后,已经弄得湿漉漉的,小四脱得光溜溜,小心翼翼赤脚来到澡盆边,小季抓住他一只手,带他一只脚踏进澡盆里,大平在此时突然醒悟,一步抢过来,扯住小四胳膊猛地一拽,小四生被大平拽出了澡盆,仰面摔倒,身体砸到蹲在木盆边的小季,母子两人稀里哗啦滚倒在湿滑的地上。小季迅速爬起来,扑向大平,一巴掌重重掴到他头上,打得她自己手掌发麻,于是更加恼怒,她换只手,又一巴掌打上去,尖声喊道,么样不死呀你。
   潘家四个和尚,这一天也是邪乎,净是跟光屁股过不去,早上屙尿光屁股,还好都是自家人,门一关,家丑不外扬,晚上这趟惨了,赤膊条胯晾在大众面前,这就真的献丑了。被玉中一喊,围观者越发情绪高涨,这白花花的盛宴面前,岂能袖手旁观,他们直接上手了,有小孩浸拢到板子床跟前,捡最肥的大平作为攻击目标,小孩手像鸡啄米一样试探着,去啄大平的屁股,那边大平两腿并拢,紧紧夹住自己的裆,护着自己屁股,扬起手,一下一下空拍,时刻准备痛击来犯者,嘴里说,我打,我打,我打。他终于打中了一下,那小孩吓得手一缩,顺道在大平大腿上揪了一把,小孩开心大叫,我揪到了,揪到了,大胯高头,好肥啊。小孩的举动像号令,男孩们纷纷伸手,揪屁股,揪大胯,欢笑声此起彼伏,小魏围着板子床跳来跳去,找到机会,手直接掏裆里去了,大叫道,差一点摸到那个了,指甲尖尖都挨到了,嘻嘻嘻嘻,真是好玩。
汉英和几个女孩在附近玩耍,看到这边场景,吓得不敢看,说,哟,恶心。女孩们慌忙逃走。
   板子床上四兄弟,每人双手似乎不够用,前后都要护住,同时击打来犯者,小二和小三背靠背,形成最有效的防御反击体系。
   玉中并没有亲自上阵揪屁股,他袖手一旁,负责添油加醋,喊叫助威。眼见得床上床下两边人马激烈撕扯,难分伯仲,一度陷入僵持,玉中扯起哑喉咙,又喊了一嗓子,偷白菜呦,偷白菜呦,快来看呐,偷白菜呀。进攻方男孩们受到激励,也喊起来,偷白菜呦,偷白菜呦。喊叫声吸引了过路的大人,凑过来看了一眼,笑着说,这个老潘屋里呀,真是做得出来,还莫说,四个伢一起打条胯,阵势就是不一般。               
   板子床上赤条条四兄弟,原本还是有羞耻心的,没料到,制造出轰动效应来,还是蛮好玩的,他们人来疯的劲头上来了,也不怕丑了,反正四个人抱团面对,又不是单独哪一个出丑,豁出去了,索性和围观者形成对峙,相互起哄,愈战愈勇,直到一群女孩子出现,他们才意识到不对劲,掩护着自己的身子,低头弯腰,挤作一团。
   原来,板子床上下两大对峙阵营全都是男孩,小魏动起了心思,他瞄了瞄远处篮球场上,几个女孩正在跳橡皮筋,小魏跑过去,对女孩们说,快点来哟,那边有人偷白菜。女孩不懂,问小魏,么事偷白菜啊。小魏说,那边那边,克了就晓得了。几个女孩懵懵懂懂跟着小魏就来了,路上还在问,么回事啊,哪里来的白菜啊,偷了被捉到么办呢。小魏嘻嘻笑着说,过克看撒,蛮过瘾。路上他们碰到小娥,她们喊她,小娥,走,克看偷白菜滴。小娥说,么事偷白菜啊,我找汉英,等哈要看电影了。她们说,走咧,一起克看哈子咧。小魏说,走,那边偷白菜蛮好玩。小娥没说话,跟着他们走。等这群女孩奔过来,眼前板子床上,惊现几大坨白花花赤膊条胯,尤其白屁股格外刺眼,撞入眼帘,真是羞煞人,吓煞人。空气片刻凝固之后,啊,女孩和板子床上的和尚同时发出惊叫。女孩们掉头就跑,边跑边说,流氓,不要脸,好恶心呐。围观的男孩更来劲了,大喊,跑么事跑撒,来看呐,大那个,几过瘾咯。
   板子床上四个白屁股,只恨自己手不够大,两只手不够用,掩了前面,后面一览无余,捂住后面,前头更羞了,三岁的小四,学哥哥们的样,前堵后挡,怎么都学不像,干脆仰面朝天,两腿乱蹬,无比的欢脱。
   几个女孩往回跑的路上,不停地骂,狗东西小魏,矮子矮,一肚子怪,诓我们过来,畜生,流氓。呸呸呸,快点吐三趴恶涎,小心长挑眼。哎,他说偷白菜么意思啊,是不是屁股呀。是的吧,嘻嘻嘻嘻,真是恶心咧。小魏的声音在她们身后说,偷白菜是不是蛮过瘾啊。女孩们回头一看,吓得大叫,啊。几个女孩又飞奔着逃开。小娥已经离开这几个女孩,她向另一个方向,边走边喊,汉英,汉英。小魏转过头,去追小娥,赶上去说,小娥姐姐,看了儿子伢的那个,会长挑眼滴。小娥眼睛不看小魏,说,你嘴巴莫贱啊,小心我挝你一胯子。小魏追着不放,说,真的,不哄你,眼睛肿得像灯泡。小娥一下站住,说,你妈个鬼哟,不服啄是吧。小魏跟得太紧,差点撞上,双手抬起一个急刹,说,哎哟,真的,眼睛。小娥抬脚朝小魏小腿上蹬去,小魏哎哟一声,一屁股坐到地上。小娥居高临下看着小魏,踢了一下他的脚,说,快讲,么事偷白菜啊。小魏坐在地上,龇牙咧嘴,揉着自己腿说,咝,这都不晓得,剐了裤子蹲菜地里屙尿撒,蛮像偷白菜滴。小娥听完,扭头走掉。小魏小声说,好男不跟女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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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上海市 2021-1-31 21:51:01 | 显示全部楼层
罗银湖 发表于 2021-1-31 08:32
小说人物形象绘声绘色,故事情节有张有弛,相当引人入胜,欣赏了,问好老师,创作辛苦了! ...

感谢老师关注,敬请文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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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上海市 2021-2-2 13:12:55 | 显示全部楼层
   潘家四兄弟和对手激战正酣,他们家小黄狗,兴冲冲摇着尾巴前来助阵。小东西蛮有潘家一份子的自豪感,汪汪汪叫着,人前人后跑得起劲,尽管场面混乱,搅得它傻傻搞不清状况,不管啦,参与就好。看它现在神气活现吧,却经历过多次易主的命运。它的第一个主人是江堤乡一个菜农,它当时还在它母亲肚子里。木材一级站有个小孩,到这个菜农家去玩,看到怀大肚子的狗子,就跟菜农预定大狗肚子里的小狗。大狗生产后,未及断奶,那小孩就迫不及待从一堆小狗里,挑了这只土黄色小狗,抱回一级站。
   小狗实在太小,被迫脱离母爱带来极大的困惑,到新主人家第一晚便叫个不停,哼哼唧唧,汪汪汪汪,新主人的妈妈要疯了,神经衰弱毛病也犯了,一晚上爬起来吃两片安定,不解决问题,眼睁睁听小狗叫到天亮,一大早,她火气也被逗起来,牙龈又肿又疼,捂着湿毛巾,到她小孩床前,嚷嚷道,送起走啊,一屋人扳我滴命扳不够是撒,还搞个短命的狗子来,听到啊,快点送起走,不送走我等哈丢阴沟里淹死它。那小孩很难过,抱着小狗四处躲藏。有一天,小二,小双及几个男孩陪他一起,躲进一级站货场空置的水泥涵管里,商量对策。一个小伙伴说,哎,就放这个管子里咧。另一个说,阔以阔以,搞个纸盒子装到,每天来喂它食。立刻有小伙伴说,阔以个鬼,黄鼠狼子叼起走了。小狗瑟瑟发抖,蹒跚走路,在几个小孩手脚边嗅过来嗅过去,嗅到小二身边不走了,咬住小二裤脚,左拖右拽,呜呜呜叫,十分亲昵。几个小孩都看出其中奥妙,小狗主人不乐意了,一把捞过小狗,猫腰钻出涵管。有个小孩喊道,你抱哪里克撒,你姆妈又不准你喂,把小二算了咧。几个男孩都钻出了涵管。小狗主人抱着小狗,心疼不已,说,小二你喂不喂得好撒。小二心里喜欢,嘴上却说,不晓得我姆妈让不让喂。小双说,小季阿姨心好,我妈妈说她刀子嘴豆腐心。另一个小伙伴说,是的啊,我那回开水瓶打破了,站到门口罚站,不准吃饭,小二屋里姆妈跑过来跟我姆妈说情,说饭还是要吃滴,伢不能饿肚子,饿出病来了,我姆妈真的就让我吃饭了,我一直记到在。大家趁机撮合说,是滴,狗子把他算了,不错事滴。小狗主人念念不舍把小狗递给小二,说,你好生喂它啊,莫打它,莫欺负它,紧它吃饱。
   小二抱小狗回家,说,姆妈,我抱个狗子回来喂啊。小季一翻白眼,说,我看你坐到不烧,爬起来烧吧,人都吃不饱,还喂狗子,趁早抱远点丢了它。小二说,我是不想喂呀,是江堤乡才搬来滴那个屋里,他姆妈不准他喂,要把狗子丢阴沟里淹死它,看它造孽,我才抱回来滴。小季扯住小二手臂说,来,把我看哈。小二说,看撒,蛮好玩个狗子,把你抱哈。小季满脸嫌弃地推开,说,拿远点,我才不抱咧,你克找个纸盒子来,再搞点破棉絮。小二说,怪不得别个说你刀子嘴豆腐心。小季说,讲一堆好听滴哄到我,是吧,当我听不出来,莫紧说了,准你喂到。
   从此,小狗在潘家安顿下来,起名叫小黄。果然是缘分,小黄晚上乖乖睡觉,不吵不闹,攒足了劲,白天找人疯闹,尤其粘小二。
   小黄狗撒着欢为兄弟四个呐喊助威,床上小二脸上却挂不住了,等女孩们逃走,他猛一拍板子床,说,看撒,看够,我今天横竖里子面子都不要了,看,来看。说着,他赤脚下地,双手护住羞处,赤条条一身,跑过一段令他煎熬的空旷地带,冲进楼道口,一口气啪啪啪向楼上跑。路上迎面过来几个大人,停下脚步,瞪大眼睛,吃惊地看着他跑过,说,哟,小季屋里伢吧,这大个伢打条胯,哈哈哈。此时,大平喜笑颜开,与一个小孩进行拉锯战,小孩的手向他裆里捞,嘴里说,我捞。我捞。大平夹紧两腿,跪坐姿势,一手捂住自己裆部,一手也去捞对方裆部,正打闹着,他猛然发现已经快跑进楼道的小二,他嗷的一声,脚伸到床下捞鞋子,一看没有鞋子,他蹦下床,扭动胖身躯,向楼道门口跑,后面小三与他同时反应过来,也跳下床,最后是小四,笨拙的爬下床,去追赶哥哥们。路上那几个大人眼珠子差点掉下来,说,我天,又来一个,还有,还有,后头还有两个,开洋荤咧伙计,今日看滴是西洋景。
   大平和小三在楼梯口撕扯起来,都想要自己先上楼,小四这时候也来了,兄弟三个一度把楼梯口堵塞住。混战中,小四不与两个兄长肉搏拼命,他瞅个空挡,抢出阵营,连滚带爬向上爬,两个大的看见,越发红了眼,双方四目喷火,胳膊腿齐上阵,噼里啪啦肉搏声,一面钳制对方,一面自己拼死向上行进。
他们后面,对手更庞大的队伍,紧紧追赶,有小孩一路大喊,冲啊,杀呀,把鬼子赶回老家去呀。这群人蜂拥进了楼道,向二楼进发,人多拥挤,许多人鞋子踩脱,踏空台阶,大呼小叫,乱作一团,从一楼爬到二楼,眼看四个白晃晃的条胯一个个闪进家门,然后砰的一声,门被紧紧关上,并从里面栓死。
门外一时间冷场,有人说,算了咧,走咧,门都关了。有不肯善罢甘休的,去门上拍打喊叫,出来哟,躲屋里搞么事啊。
屋里没人搭腔,门里门外一片安静,大家蹑手蹑脚,刚说要散了,只听门哗的一下打开,小季出现在门口,大声吼道,搞出鬼来了咧,闹到门高头来了,真是有瘾吧。
   门外这一群,顿时哇呀呀呀,鬼哭狼嚎,一通猛跑,到了楼梯口,相互推推搡搡,抢着下楼,打闹声沿楼梯一路响下去。
   玉中没有上楼,他笑哈哈站在楼梯口,随这群人重新来到院子里,突然他一猫腰,趁身边一个小孩不注意,迅速垮下小孩的裤子,那小孩稍一愣神,动作也是非常迅速,哗一下提上裤子,刚想要发作,抬头看清是玉中,立刻换作一脸憨笑。人群被点燃了,一个一个既要拎紧自己裤腰,又想要趁机垮别人裤子,忙得不可开交,追逐打闹,笑声一片。唯有玉中稳如磐石,没人敢上来垮他的裤子。玉中比这帮小孩年龄大一点,身材也高大一些,厮混于一群小孩中间,略显突兀。他完全不担心自己的裤腰,只消逮住哪个不小心的,猛地冲过去垮了人家的裤子,人家还要笑脸相迎。他几次三番偷袭成功,笑得呛咳起来,咳得弓背弯腰,他抓住旁边一个小孩,手臂箍住小孩肩膀,一阵猛咳,那小孩被他带动得站立不稳,小肩膀还要死扛这个大块头。
   玉中白天水管子底下冲凉水,晚餐又进食肥腻的大猪蹄子,里外邪气夹攻,有点感冒症状,经此一闹腾,气血涌动,打通经络,他阿嚏一声,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连续三个喷嚏之后,鼻涕流下来,他使劲嗍鼻子没止住,用手一捏鼻子,一把清鼻涕甩出去,脏手顺势搭到他箍住的小孩的肩头,染有鼻涕的手指在那小孩的衣服上捻了捻,蹭了蹭。那小孩全然不知,他正沾沾自喜,看小伙伴们垮裤子那叫一个烽烟四起,他自己紧贴玉中,拉大旗作虎皮,无人敢来垮他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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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上海市 2021-2-3 23:18:25 | 显示全部楼层
   晚上江堤乡放电影,就像是无形的号令,在院子里玩的这些小孩,相互勾肩搭背,呼朋唤友,陆续离开,有的直接就去江堤乡了,去占一个好位置,有的回家准备一下,女孩子会打扮打扮,换件漂亮衣服,喷点花露水,再出发去江堤乡。
   木材一级站的大人最头疼的事情之一,就是喊小孩回家,吃饭要喊,做作业要喊,洗脸洗脚以及洗澡要喊,晚上睡觉同样要喊,有些小孩不叫不回家,在几个时间段里,会出现集中喊小孩的场面,满院子大呼小叫的声音。现在大院里人基本走光,剩下零星几个小孩,失去了组织和团队的依托,如同没有灵魂的散兵游勇,自己默默的小敲小打。
   玉中是坚守者之一。地雷战在他已经不再新鲜了,算上这次,他再看就是第三遍了,他还是会去看,只是不那么迫切了。院子里突然冷清下来,玉中四处瞄了瞄,看见一个男孩弓着屁股,在一堆砖缝里捣鼓。玉中走过去说,捉蛐蛐。男孩说,嗯。玉中蹲下去,连续撬了几块砖头,终于看到一尾小蟋蟀,一个蹦跶,想逃,他一只手快速罩上去,嚷着,捉到了捉到了。他另一只手从底下合拢过去,将小蟋蟀捧在手心,说,盒子咧。男孩欣喜地说,这里这里。男孩将手里火柴盒隙开窄窄的一道口子,玉中两手小心翼翼对准火柴盒口子,把蛐蛐灌进去。男孩赶紧闭紧火柴盒,从荷包里抠出一点东西来,再隙开火柴盒一条缝,将那点东西塞进去。玉中说,么事啊,辣椒。男孩说,哎。玉中说,你个苕货,打架才喂辣椒,这小滴蛐蛐喂个么事撒。男孩说,那喂点么事它吃咧。玉中说,菜叶子。
   有两个男孩在一堆砖头堆旁码砖头,玉中也过去,把红砖头竖着,码长长的一溜,再隔一块抽走一块,然后推一把末端的砖头,砖头吱溜吱溜顺着扑倒。这种游戏,正规说法叫多米诺骨牌。
   那两个男孩心里装着电影,玩得心不在焉,砖头没码多长,中间却频频卡壳,玩了一会儿就走了。
   玉中也不太顺利,他有点贪多,砖头阵营码得长了一点,选择地面也不太平整,一把推过去,砖头走走停停,必须补推一下,砖头才继续向前扑。院子里就剩下他一个人了,他满头大汗,不停地码砖头,抽砖头,站到一端,推下去,看着砖头走着走着不动了。他有点急,也有点窝火,气呼呼的非要搞出理想效果不可。他不歇气继续码砖头,反复几次之后,有一次算是比较满意的,中途只卡了一次壳,他走过去,用脚推了一下,砖头噗啦噗啦一块一块向前扑去,直到终点。他长出一口气,再接再厉,继续开始码砖头,为一把到底的终极理想而战斗。
   这时候,玉喜喊过来了。
   晚饭后,玉华留在家里帮刘嫂子做家务,收拾碗筷,抹桌子扫地,抹席子,叠衣服,两个人一大圈做下来,刘嫂子坐下歇口气,摇着芭蕉扇。玉喜把一条A字型半身花布裙子穿上,新凉鞋也穿上,说,妈,我穿裙子克看电影。刘嫂子扯了扯玉喜的裙子,说,棉袄罩衣多出来的布料,只能做这么小裙子,明年,明年给你做条连衣裙。玉喜说,好咧,我要做泡泡纱滴。刘嫂子说,好,明年开春就做。玉喜欢天喜地,一会儿到走廊里,一会儿跑进家来,说,大哥也不回来,妈,我们快走吧,克晚了冇得位置了。玉华正在穿回力鞋,说,天还是亮滴,不慌克。玉喜说,二哥,你不穿新凉鞋。玉华说,我就穿这个。玉喜在刘嫂子面前蹲下,两手托腮,说,妈,我们几时走啊。刘嫂子说,不急,凉快凉快再走。玉喜拿手扇风凉,说,好热啊。刘嫂子抹了把玉喜额头,扇子对着玉喜扇风,说,要你别急呀,心静自然凉,去拍点痱子粉。玉喜哦了一声,蹦起来,到大床枕头底下摸出一包痱子粉拿过来,刘嫂子说,头抬起来。刘嫂子在玉喜颈部,额头,拍了一些痱子粉,然后在自己额头和颈部也拍了点痱子粉。刘嫂子闻了闻痱子粉纸袋外面,说,嗯,好香啊。玉华说,一开始我以为叫老马人和。刘嫂子说,人字和入字不仔细看,是容易搞错,我也搞错过,谁知道武汉这么热,刚来的时候,谢婆婆给了我们一包痱子粉,这个婆婆是个好人。
   刘家初到武汉第一个夏天,玉喜热出一身痱子,谢太婆拿来一包痱子粉给刘嫂子说,快点把伢擦点,啧啧啧,个小胖胖,造孽,捂这多痱子出来。刘嫂子接过痱子粉,连声道谢,看看外包装,说,老马人和。谢太婆说,老马入和,陡码一哈子,蛮多人是分不清白。刘嫂子说,哦。谢太婆说,到货场扯点艾蒿回,煮水把伢洗澡,长痱子长包,招呼不好就烂了,就蛮讨人嫌咧。刘嫂子说,哦。她回去立刻照做,艾蒿煮水洗澡,再一通痱子粉扑下来,认不出玉喜来了,白额头,白白的颈部一圈,刘炳根说,乖乖,擦这么多,弄得咱闺女跟白脸曹操一个样。
   谢太婆说的一点不夸张,武汉的夏天,许多小孩头上,屁股上,长痱子长大包,还会化脓,尤其头上,流水流脓,不仅恢复起来慢,往往造成发根永久性皮损,被称作瘌痢头,受人歧视,为此背上精神包袱。
   有一天,刘嫂子和谢太婆两人聊天聊到痱子粉,谢太婆张口一段武汉京腔加黄陂腔的广告词:雪娃膏,美人胶,香水香精香肥皂,擦上我的痱子粉,不长痱子不长包。刘嫂子眼睛瞪圆了,说,您好好记性。谢太婆说,原先,这个牌子就是老马人和,末后咧,他们自个屋里扯皮,又冒出个老马入和,一家人扯出两家来,老马人和,生意做不赢老马入和,汉口民众乐园那块,都晓得老马入和,还有一个戴春林卖得蛮好,再末后咧,56年公私合营,一把连都伙起来,归了国营东风日化,九九归了一。
   刘嫂子对这些香香的东西,有着天然的好感,像痱子粉呀,搽脸的雪花膏呀,都有一种亲近感。谢太婆家时常飘出那种盘香燃烧的味道,刘嫂子会深吸几口。还有汽车发动时候,尾部蹿出的气味,很多女人一闻就想吐,刘嫂子却鼻翼煽动,使劲吮吸气味,小季看在眼里,说,我真信了你滴邪,你不作涌啊,我闻到肚子里作涌。刘嫂子说,没有啊,香。
   刘嫂子给玉喜和自己拍了痱子粉,说,玉华,你也拍点。玉华说,我不拍。玉喜说,妈,再凉快了吧,我们走咧。刘嫂子说,等等玉中,我们把门锁了,他回来进不了门。玉喜说,我克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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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上海市 2021-2-6 00:00:07 | 显示全部楼层
   玉喜到院子里边走边喊,哥,大哥,要看电影了,快回来。她没听到玉中答应,也没看到他的踪影。刘家两个小的也不容易,爸爸妈妈说,去,把玉中喊回来。或者说,玉华玉喜,喊你大哥回来。两个小的就要听命执行,可是,他们这位大哥的德行他们是知道的,很难喊得动他,有时候喊道他面前,怼到他鼻子下面了,他有可能爱理不理的。玉华好脾气,始终耐心耐烦执行每一次喊人任务,玉喜是有小脾气的,这会儿她正着急看电影呢,喊又喊不动,她顾不得许多了,张口喊道,刘玉中,刘玉中,刘玉中。”
   这一手果然奏效,玉中旋风一样来到跟前,上来搂住玉喜肩膀,一只手捏住她额头,说,嗯,敢喊我名字啊,再喊一个,嗯,再喊,小丫头。玉喜说,啊。玉中松开手,说,不克看电影,跑来喊么事喊。玉喜说,妈妈说要跟你留门,我来问你克不克看电影,要克,就锁门,不克,把门跟你留到。玉中说,你才不克,把你留到屋里罩门,像小狗子罩门。玉喜说,嗯,你才是小狗子。玉中步伐大,玉喜带着小跑才能跟上。玉喜说,大哥,你也穿滴新凉鞋咧,等哈就穿这个看电影吧。玉中说,我想穿么事穿么事。玉喜说,大哥,妈妈说你是陀螺屁股,坐不住。玉中张开掌,又要掐玉喜,说,骂我啊,掐死你。玉喜一下跑开,站在远处说,打我搞么事撒,又不是我说的,妈妈说滴,这点时间还跑出克玩。玉中一招手,说,好,不打你,过来。
   两人继续往家走。玉喜说,大哥,他们抽丝瓜藤子你晓不晓得啊。玉中说,晓得啊。玉喜说,你抽了冇。玉中说,抽了啊,问这搞么事。玉喜说,是有点辣吧。玉中扭过头,斜眼瞄着玉喜,说,嗯,你也抽了。玉喜嘻嘻笑着说,哎,抽了一点。玉中说,好啊,你个小丫头,也敢偷到抽啊。玉喜又向后退了一步,说,不是的,是汉英她们在抽,我只唆了一口,辣滴。她撵上玉中的脚步,说,大哥,他们还抽真烟,晓不晓得啊,我在厕所闻到,还听到他们咳嗽,哎,大哥,你抽过真烟冇。玉中说,抽过啊,么样,你想告诉爸爸妈妈。玉喜连忙说,不啊不啊,我谁哪个都不说,哥,我打保证,我不说。
   刘嫂子和玉华坐在家里耐心等候,听到走廊里玉中玉喜两人打打闹闹的声音,玉华说,回来了。玉中一进门就嚷,我们走咧。玉中说,水咧,口干死了。刘嫂子递过来一个搪瓷杯子,里面是大叶片茶叶泡的茶水,说,端好。玉中接过茶杯咕嘟咕嘟大口喝。刘嫂子说,哎呀,渴成这样。玉中喝水间歇的当口,伸手在玉华脑后轻拍了一下,说,小朋友,穿新鞋子克咧。玉喜说,二哥早换好了,他穿回力鞋子克。玉中说,哟,舍得穿了啊。刘嫂子说,那是啊,人家每双鞋子都是新的,不像某人,费鞋子。玉中喝水喝到杯子底部茶叶处,杯底向上,咝咝地吮吸最后的茶水。刘嫂子说,别把茶杯吃了。玉中放下茶杯,说,不跟你们说了,走了。刘嫂子咯咯咯地笑。玉喜说,快点,大哥都走了。刘嫂子说,走,锁门,追你大哥去。玉喜说,快点快点快点。
   从地理位置看,木材一级站被夹在两座大堤中间,靠长江一侧,是直接面对江水的鹦鹉堤,木材一级站的另一侧,还有一条江堤——拦江堤,最早叫做江永堤,出现于明朝正德元年,有五百多年的历史,是守护汉阳城的主要堤防,被视为正宗的官堤,而早年间的鹦鹉堤只是一些断断续续的民间堤防。之后,拦江堤外的厂矿,学校,以及居民区日渐增多,为保证他们的生产生活安全,政府加大了对鹦鹉堤的修筑和加固,拦江堤渐渐退居为二线堤防。
   翻过拦江堤,是大片大片的农田菜地,一眼望不到头,菜农们各式各样的房屋镶嵌其间,这里就是江堤公社。每逢重要节气,喜庆事件,或者有新片上映,公社放映队都会轮流到各生产队去,放映露天电影。周边居民感叹,江堤公社有暖心好领导,社员有好福利,周边居民跟着沾光。每到电影放映,大家早早吃完晚饭,把自己收拾干净,拖家带口,邀约好友,一路开开心心赶过去。放映点一般选在江堤脚下一处平坦开阔地方,扯起一块大银幕,堤坝的斜坡面,成为绝好的观影场地,凳子都不用带。
   刘嫂子牵着玉喜的手,走在前面,她扭头问后面的玉华说,华子,又是地雷战啊。玉华说,嗯。玉喜说,里面有偷地雷滴。玉喜低头看看自己脚上新鞋子,动一动两只脚上露出的脚趾头,咯咯地笑。刘嫂子扯了一下玉喜的手,说,老实走路。玉喜说,妈,我鞋子好看,还是二哥鞋子好看。刘嫂子说,都好看。玉喜转头去看后面玉华的鞋子,她拽了下刘嫂子手,说,妈,你看二哥哦,在搞么事啊。刘嫂子说,啊。她回头去看,发现玉华走着走着,抬起一只脚,让这只脚上的鞋子鞋面去蹭另一只脚上的裤腿,然后换另一只脚,蹭对向裤脚,这样交替蹭几下,再恢复正常走路。
   刘嫂子没看懂,说,华子,你走前面。玉华说,啊。刘嫂子说,你在前面带路。玉华说,哦。他走到她们前面,几步路之后,他开始上演抬脚蹭裤腿的动作。刘嫂子笑起来,说,哎,玉华,这么舍不得你鞋子呀,要不,把脚扛肩上得了,呵呵呵呵。玉华身体一泄。刘嫂子说,鞋子比裤子重要,裤子磨破怎么办。玉喜说,妈,二哥的回力鞋跟新滴一样。
   玉华在她们前面极不自在地走了一段路,才渐渐恢复正常,可他又来小动作了,走路时候身体向上一耸一耸,看起来是刻意的,又显得吃力。玉喜拉拉刘嫂子的手,说,妈,你看二哥,又不好好走路。刘嫂子早看出来,她注意观察玉华走路的姿势,明白他这样引体向上是要显身高,刘嫂子忍住笑,扯了一下玉喜,小声说,穿回力鞋都这样走路。刘嫂在后面暗暗学玉华踮脚走了几步,感觉真是很累。玉喜说,妈,你搞么事啊。刘嫂子放松身体,说,嗯,我鞋子里小石子硌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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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上海市 2021-2-8 21:38:16 | 显示全部楼层
   看完电影回来,将近夜里十一点,刘嫂子和三个小孩都洗了澡,玉中玉华回对面房间,关门睡觉。玉喜说,妈,今天爸爸值班,我睡你们大床啊。不等刘嫂子回答,她掀开蚊帐,自己爬上爸妈的大床,从刘嫂子枕头边摸出纸袋装的痱子粉,拿着粉扑,把自己额头,颈部,腋下,前胸后背,拍了个遍,然后,在床上把自己大字摊开,说,大床好舒服呀。她躺了会儿,翻身趴到刘炳根枕头上,嗅枕头上的气味。
   刘嫂子洗了一家人的衣服,晾到走廊上,拿钥匙打开玉中玉华他们房门,看到睡在床外边的玉中,有一只胳膊紧贴着蚊帐,她往里推推他,说,给我进去一点,挨边上喂蚊子啊。她四处把蚊帐掖了掖,这才回这边屋里,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说,哎呀,睡觉。她手持扇子,掀蚊帐上床,看了眼趴在刘炳根枕头上,已经熟睡的玉喜,说,拍的像个白人。她轻轻往里挪了挪玉喜,掖好蚊帐口,在玉喜身边躺下。
   一天的劳累,刘嫂子很快入睡。不知睡了多久,她被一种巨大的恐惧惊醒,啊的一声惊叫,这一声叫,是她无意识情况下,从胸腔里自动迸发出来的,同时,她一下子坐起来,心怦怦乱跳,她拉亮了灯,看看身边玉喜,鼾声均匀,并无异样。她扒开蚊帐口,四处打量屋子里,心头的恐惧依旧不能平息,她仔细想想,没有做噩梦啊,就连梦都没有一个。她看了眼桌上的小闹钟,快两点半了。她起来,到对面两个儿子的房间去查看,窗外路灯光线照射进来,床上两个儿子睡得正熟。她稍稍平静了一些,回屋靠在床头,关了灯,清理一下恐惧的由来。静静的夜晚,当她朦朦胧胧又要睡去时,听到很远的地方传来啪地一声炸响,她再一次被惊醒,觉得那声炸响,似乎是枪声。她心咚咚的跳,睡意全无。她重新坐起来,从枕边摸到自己的短袖衬衣,套到圆领衫外边,在黑暗中坐着。过了一会儿,门外走廊上响起嘈杂声音,紧接着她门上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她的心一紧,慌忙翻身下床,跑去开门。
   走廊里昏暗不清,有几个人站在刘家门口,都是一级站职工,包括有警卫队队员,刘嫂子神情紧张,眼睛紧紧盯在这几个人脸上,来人都不说话,沉默的局面持续了约五六秒时间,有一个上来要搀扶她,她推开搀扶的手,说,你们。那人很坚决的再次上前,架起她一只胳膊,声音低沉,说,嫂子,你莫急啊,老刘出事了。场面再一次寂静,刘嫂子声音沙哑说,那,他人呢。几个人都沉默不语。刘嫂子抓住身边这个人,说,他人呢,老刘人呢。这个人低下头,声音更低沉,说,已经,走了。刘嫂子身体一晃,几个人哎哟哎哟一阵慌乱上前搀扶,有人架住她另一只胳膊,大家七手八脚把她搀扶进屋,在椅子上坐下。刘嫂子指了指对面屋子,说,叫玉中,玉华。
   睡眼朦胧的兄弟俩一脸迷糊和惊恐,站到众人面前。玉中揉着眼睛问,妈,么事啊。刘嫂子说,中啊,你爸爸走了。说着,她眼泪止不住的涌了出来。玉中不明白,大声问,妈,爸爸到哪里克了啊。刘嫂子哭着说,可怜的儿啊,你爸爸不在了,他死了。玉中一瞬间呆立住,旋即,玉中玉华两人放声大哭。吵嚷声惊醒了床上睡觉的玉喜,她被屋里的情景吓坏了,赤脚爬下床,跑到两个哥哥面前,拽他们手臂,哥,大哥,么事啊。见没人理会自己,玉喜转头扑到妈妈怀里,说,妈,妈,妈。刘嫂子泪眼盯着玉喜,说,喜呀,好孩子啊,你爸爸没了。玉喜一脸迷惑,说,妈,妈。刘嫂子说,爸爸他死了。
   五岁的玉喜,一时间并没有理解死亡的含义,她求助的眼光看看两个哭的昏天黑地的哥哥,再看看满屋子凝重的人们,感觉到了非同寻常的气氛,这让她很崩溃,她张开嘴,发出尖利的哭叫声。
   当刘家人赶到警卫队的小院时,小院门口已经派人把守。天色尚黑,不少附近群众闻讯而来,远远地围观。刘炳根被安置在小院地上的一块木板上,军装军帽整齐,风纪扣扣得严严实实。刘嫂子走拢过去,腿一软,跪了下去,近距离端详躺在木板上的刘炳根,用手抚摸他的额头,脸颊,以及他下颌的胡须,在他颈部,她看清风纪扣里面,一圈乌紫的勒印,她手伸进去,轻轻地抚摸。刘家三个孩子看到刘炳根一动不动躺在那里,又一次放声痛哭。刘嫂子站起来,两手拥着玉华玉喜,同时示意玉中说,都跪下,玉中,来,摸摸你爸爸的脸。一家四口跪在刘炳根面前。刘嫂子隔着玉喜,伸手抓起玉中的手,抚到刘炳根脸上。玉中一触到刘炳根的脸,哭得浑身抖动,随即另一只手也捂上去。两个小的也扑上去,在刘炳根脸上抚摸。有人上前要拉开三个孩子,刘嫂子拦住他们,说,别拉,让他们摸,你让他们摸。
   回到昨天晚饭以后,刘炳根早早来到警卫队,和王顺等几个人蹲在警卫队小院里拔草,刘炳根讲起北京正轰轰烈烈排练东方红的见闻,王顺说,湖北这边有一个洪湖赤卫队,也是歌舞剧,拍成电影了,说是挺好的。刘炳根说,哟呵,小王了解挺多啊,抓点紧,找个湖北媳妇挺不错的。旁边一个队员说,小王一表人才,还愁找不倒,就是眼光高了点。王顺说,哪是这样啊。老万远远地过来了,手里拿着几双线手套,高声说,晓得你们要除草,拿了几双手套子。那个队员小声说,来了,发愁找不到的来了。小王和这个队员上前去抢手套,老万说,哎,哎,做撒子抢嘛,一人戴一只哦,要一双,对不起,没得。小王抢到一双,递给刘炳根一只,小王说,老万这个人啊,拿手套你早点拿来呀,我们草快拔完了。老万说,这也怪到我,哪个叫你们不等到我撒。小王说,哎,这什么啊,怎么破手套。老万说,我在货场捡的,他们不要的,捡回克一洗,有的还可以用。
   几个队员说说笑笑除完草,该上岗的上岗,其余人钻进各自单人床上小蚊帐里,看书看报纸。
   一级站警卫人员每晚岗哨的武装配置非常高,一把仿苏式冲锋枪,五十发子弹,四颗手榴弹。
   这天的岗哨,老万和刘柄根又碰到一起,还是值定点岗,两点到四点,流动岗哨是王顺。前往岗哨的路上,老万和刘炳根两人因为值岗装备问题发生过争执,随后,两人准点到岗,老万在新五里小学门口附近,刘炳根在距离老万三百多米的地方。流动哨王顺来到刘柄根岗哨跟前,问道,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情况。刘柄根回答说,一切正常。和之前老万的感觉一样,王顺也觉得刘柄根持枪姿势有问题,王顺说,老刘,枪干嘛又背后面,双手端着不好吗。刘柄根冲他抬抬下巴,说,好好巡逻去吧。王顺摇头,自己挺身端枪,继续巡查去了。刘柄根握紧肩上枪带,目送王顺走远,眼睛向四面警惕地搜寻一遍。
   夜色中,一片寂静,偶有狗的叫声,离公鸡打鸣还有一两个钟头呢,刘炳根觉得这班岗最难熬,人很容易犯困,更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他盼着公鸡打鸣,远远近近的公鸡打鸣声,起码让夜晚不再显得单调寂寞,然后,天空就会一点点变亮。
   当他目光收回,看向正前方时,突然,侧面身后,猛地扑出一个高大的人影,手里一根粗麻绳,一下套住刘柄根的脖子。刘柄根没来得及喊叫一声,就被勒得窒息过去。草丛中又窜出两个男人,三人合力,悄无声息将刘柄根扑倒,然后把刘炳根拖至距离学校稍远一点的更深的草地里。一个矮个子摸摸刘柄根的口鼻,做了一串动作,掐脖子,吐舌头,脖子一歪,意思是这个人断了气。
   他们飞快地下了他的枪,子弹,以及手榴弹。那个高大的男人手一挥,三个人影迅速消失在黑暗里。
   等到王顺再一次巡查到刘柄根的哨位位置,发觉没了刘柄根的身影,四下寻找也没发现,大声喊道,刘炳根,刘炳根。老万听到喊叫,用普通话大声问道,怎么啦,王顺。王顺回答说,刘炳根不见了。老万喊道,赶快喊人呐,叫里面的人。一阵呼喊,警卫队全体出动,打着马灯,手电,四处喊叫,周围一圈找了个遍,没有看到刘炳根的身影,警卫队长下令鸣枪示警。
   这便是当时刘嫂子听到的炸响声。
   大家扩大范围继续寻找,在一个草丛深处,找到躺在草丛里的刘炳根,脖子上勒着一根粗麻绳,早已没了气息。他随身的武器配置,包括一把仿苏式冲锋枪,五十发子弹,四颗手榴弹,齐刷刷不翼而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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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上海市 2021-2-10 12:30:38 | 显示全部楼层
   除了一条人命,案件牵涉到武器的丢失,事态已经非常严峻,一把仿苏式波波沙系列五四式冲锋枪,五十发子弹,四颗手榴弹,一旦流向社会,所造成的杀伤破坏力,以及不良影响,是极其严重的。案件惊动北京,公安部组成专案组,包括一名从内蒙古请来的痕迹专家,乘专机飞抵武汉。专案组成员勘查现场,走访,座谈,侦破工作紧张有序地展开。
   那段时间,木材一级站人对那位内蒙来的痕迹专家,充满好奇,据说,这位游牧民族放羊娃出身的专家,本领高超,他闭着眼,一群羊从身边经过,他能听出羊群里有几只大羊几只小羊,有几只怀孕的母羊,从中精准的挑出来后,零误差。
   痕迹专家来到刘柄根出事现场,从刘炳根站岗的岗位开始,到他倒地时身边草地的状况,以及被拖入深草丛这段路上的各种痕迹,包括脚印大小深浅,得出判断,犯罪分子有三个人,其中有一个块头高大,与老万的描述相吻合。老万与犯罪嫌疑人有过距离非常的对话,画像专家据此画出三人的相貌,老万基本上认可。通缉令发出去,在全国范围内展开搜捕。即刻就有信息反馈过来,一个多月前,湖北沙洋劳改农场有一个案犯逃脱,与大块头的外貌特征十分符合。
   刘炳根案案发第二天,两个矮个子落网。此两人系亲兄弟,逃窜各地偷盗行窃,路途中遇到越狱潜逃的大块头,三人结伙,逃窜至武汉,来到偏远的木材一级站,杀死警卫,抢走枪支弹药。在木材杀了人以后,哥两个渐渐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之前他们俩,充其量算作小毛贼,小偷小摸,雕虫小技,现在被大块头拉上了,说是干一票大的,这下好啦,干的是真大呀,害了人家一条命不说,还直接一家伙干上了军事武器,这就是名副其实的杀人越货呀,完全超出了两个小毛贼的想象空间,他们感到后怕了。作案后逃跑的路上,大块头还不停地说要暴动要复仇,两人更害怕了,半路上借机逃脱。两人逃到洪湖地区,方才松了口气,浑身上下一摸,没摸到一分钱,两人一下醒悟过来,这忙活了半天,说起来搞了个大票,事实上,于他们兄弟俩来说,毫无价值,一个钱毛也没捞着,却担下了巨大的风险。两人又累又饿,溜进一个商场行窃,被 众人捉住。当地公安询问案情时,顺带牵出了木材杀人抢武器的大案。
   两人交代说,当初他们三个是随意撞到木材一级站区域,看能不能在偏僻地方寻找到机会,意外发现这里警卫人员带枪,就打上主意了。半个月前的一天,天上下着雨,他们觉得机会来了,趁雨夜向警卫员靠拢,不料,那个警卫员警惕性很高,他们没法下手,离开了,半个月后再来,终于得手,杀死警卫员,并抢走他的枪支弹药和手榴弹。
   据资料显示,大块头柯某某,在湖南家乡犯下命案,被判无期,关进沙洋劳改农场。他越狱逃跑出来,遇到小偷小摸兄弟俩。兄弟俩交代说,柯某某酝酿的复仇计划正一步步如期实现,越狱成功,抢夺枪支得手,然后回湖南家乡搞暴动,杀死当地他认为的所有的仇人。
   案情进展十分顺利,再次提审这兄弟俩,他们透露一个重要线索,柯某某一直想要搞只船。办案人员分析判断,柯某某的行踪出现在沿江一带的可能性极大,他携带如此沉重且醒目的武器弹药,非常急于掩盖,有了船只,既可将武器弹药隐藏其中,又是方便溯江而上的交通工具,回到湖南境内,进一步实施他的犯罪行为。这样一来,警方搜捕范围大大缩小,把警力集中在这一带江面上,搜寻可疑的蛛丝马迹。
   很快就有了发现,在洞庭湖某区域,有一个貌似大块头的男人出没。公安警力迅速包抄过去,在岳阳市西南方向的洞庭湖岸边,发现了嫌疑人,正划船逆水而行,喊话他投降的情况下,他居然举起那支仿苏式五四冲锋枪,向追捕他的人员开枪,公安人员只得开枪还击,击毙了嫌疑人,截获小船,找回这把冲锋枪,及犯罪嫌疑人没有射击完的子弹,可是,找遍船头船尾,四颗手榴弹不见踪影。众人一筹莫展之际,一级站警卫队的唐队副一转脑袋,提醒大家,看看船底。派人下去打捞,果然他的判断没错,犯罪嫌疑人用油纸包裹四颗手榴弹,拴在小船底部的水中。
   大案告破,仅用时三天,告慰被杀害的警卫员的英灵,同时,保护了广大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免受伤害。
   案件侦破中,除了公安部各位专家的大力贡献,其中武汉市当地一位杨姓侦查员,全程鼎力相助,不仅在当地开展走访调查,随后的抓捕行动中,他第一个挺身向前,向犯罪嫌疑人开枪射击,功劳卓著,被评为优秀侦查员。
   木材一级站方面,警卫队队长工作疏忽,没有重视老万所汇报的情况,作出相应的防范,从而导致严重后果,被调离木材,据说,他调到基层派出所,进行了三个月的思想学习,而后做了一名户籍警。警卫队唐队副,此次追凶案件中,他表现出了高超的智慧,不仅在参与两个共犯审讯当中起到积极作用,在后来奔赴湖南洞庭湖抓捕凶犯的行动中,正确判断,成功起获犯罪嫌疑人藏匿的武器。唐队副因此被提任为警卫队队长,老万接替他成为队副。后来,木材一级站成立保卫科,警卫队合并到保卫科,唐队长是总负责人,警卫队他全面负责,一级站内部所有安全事宜,也属于他治下,唐队长成为唐科长。老万因为关节炎病情加重,不再担任副队长,到门卫当了值班员。副队长由王顺担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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