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待刘炳根老家来人参加葬礼期间,谢太婆闹了一出,在大院引起了小小的轰动,她要把自己的棺材让给刘炳根。她喊来儿子说,快点,把棺材抬起走,把到小刘克。她儿子愣住,说,啊,您家。谢太婆抬起干枯的手,抹抹眼窝说,小刘这伢,蛮好个人滴,么样一哈走了咧,造业。她又伸手抹了抹眼窝,说,棺材把他克睡,望他到了那边好生享福。她儿子说,姆妈,您家莫操心,单位都跟他安排好了。谢太婆说,当我不晓得,安排火葬场里克烧,哎哟,造业啊小刘,那该是有几疼哟,我屋里这好口棺材,我就要把到他睡。她儿子为难地说,您家这,单位领导不会同意滴。谢太婆手里拐杖在地面用力戳,说,巧咧,还要哪个同意啊,我到你们领导那里克扯克。她儿子急的摆手,说,好好好,您家坐到莫动,我克找领导。果然如谢太婆儿子所说,单位不同意,领导说了,新社会新殡葬,刘炳根是共产党员,怎么可能因袭旧社会那一套。谢太婆这才作罢,抹着眼泪说,小刘这伢造业。 刘炳根的老父亲和兄弟从山东老家赶了过来,单位派出嘎斯六九,一家人前往位于汉口姑嫂树的火葬场,进行遗体告别和火化,随后前往位于汉阳扁担山的墓地。这款嘎斯六九是双门五座,从一级站出发的时候,司机一个座,副驾座位上是爷爷在坐,后排是一个长椅,两个大人加玉中,两个小的坐在大人腿上,火化出来以后,副驾座位由抱着刘炳根骨灰坛子的玉中坐。到了墓地,汽车停稳,玉华玉喜及爷爷叔叔陆续下车,刘嫂子随后走下车,还没站稳,身子一晃,险些栽倒,紧挨旁边的玉华赶紧扶住,叫了声,妈。爷爷回身过来,说,炳根他媳妇,你要多保重啊,你看你这么瘦,还要照顾几个孩子。玉华搀着刘嫂子,玉喜也过来了,两个小孩呜呜呜地哭。爷爷摸摸两个小孩的头,鼻子抽动了一下,说,好孩儿,懂事的孩儿。一家人站在路旁伤心难过,过了会儿,刘嫂子突然记起刘炳根的遗骨,才发现,车上的玉中并没有下车。 刘嫂子喊道,玉中,中啊,下车啦。 没听见动静,她又喊了声,还是没动静,爷爷走到前面车窗前,向里望了望,说,玉中啊,我大孙子,可怜的孩儿。这个大孙子刚出生的时候,爷爷奶奶专程从乡下赶到部队,看望他们刘家这个新添的长孙,伺候他们母子满了月,两个老人才恋恋不舍离开,后面出生的玉华玉喜,都没捞到这样的资格。祖孙两个再见面时,竟是这种场合。刘嫂子也来到车窗前,隔着车窗,她看见副驾驶座上的玉中,一语不发,两眼瞪着车窗前方,怀里抱着刘炳根的骨灰坛子。刘嫂子说,中啊,下来吧,你爷爷年纪大了,累不得,啊,下来。玉华玉喜和叔叔也都围拢过来,刘嫂子说,听话,啊,中啊。 突然,车里的玉中猛烈爆发,大声吼叫,啊,啊,啊。他喊得额头青筋暴起,身体抖动,骨灰坛子被他双手紧紧抠住,挤压在腹部,喊叫之后,他嚎啕大哭,哭声中,是声嘶力竭地嘶吼,啊,啊。刘嫂子扶着玉华,慢慢蹲坐到地上。爷爷一个恍惚,赶紧伸手扶住旁边车门,一手按在胸口上,一声长叹,天爷诶,心疼死我了。一家人哭成一片。 刘炳根去世后,刘嫂子从家属工转为正式工,木材领导承诺,孩子们中学毕业以后,想来木材工作,一定给予解决。 没几天新学期开学了,一天早上,刘嫂子去上班,在院子里看到谢太婆的大藤椅,她走过去,说,谢婆婆。谢太婆说,伢,克上班吧。刘嫂子说,嗯。谢太婆说,这样好,心放宽些,啊,冇得过不克滴坎子。刘嫂子眼泪忽的涌上来。谢太婆说,哭一哈好,莫闷到心里。刘嫂子缓了缓神,说,谢谢您,本来,想到您家去看看您的,我这样的不太好现在。谢太婆说,莫,莫,不谈谢,又冇帮到忙,你把自个招呼好,屋里还有三个小伢要抚啊。 刘嫂子心里有一个疑问,就是刘炳根遇害那个时刻,自己半夜惊醒后感到莫名的心慌,是怎么回事,谢太婆这样的老人家应该有个解释。她看了看面前的谢太婆,却不敢开口问,现在新社会,不讲迷信,如果被其他人知道,会遭到唾弃和批评。她说,谢婆婆,那我上班去了。谢太婆说,克,克,快克,莫迟到了。 一个月后的国庆节期间,大型舞蹈史诗《东方红》在京演出成功,并获得极大反响,随后,全国各地竞相效仿,纷纷组织演出团队赶排节目,在当地上演。 武汉当地也组织力量排练节目,开始只在武汉剧院演出,不料群众反映超过预期,武汉剧院场地有限,不能满足源源不断的观看需求,演出地点改在有更大场地的中山公园。 有一天吃晚饭,因为外面下雨,刘家三个小孩都老老实实围着饭桌吃饭,玉华说,那个,东方红,爸爸说过滴,到处都在演。刘嫂子一愣,说,哦,是说还有周总理是吧。玉华说,嗯。玉中说,有么用撒,我们又看不到。玉华说,武汉也有演的。玉喜插嘴问道,武汉也有,是我们这里吧。玉中继续怼玉华说,武汉你有票。玉华不说话了。玉中扒干净碗里的饭,起身走到五屉柜前,说,妈,那个皮带放哪个屉子里啊。刘嫂子说,啊,哪个皮带。玉华说,他说爸爸那个。刘嫂子说,哦 ,最上面抽屉。玉中打开抽屉,翻出刘炳根那根棕色宽皮带,往自己腰上系。刘嫂子说,现在晚上了,系皮带。玉中说,系到玩哈子。玉中系好皮带,拽了拽衣服下摆,昂头甩手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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