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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樟树洋之

[文学作品] 长篇连载《芳草鹦鹉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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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上海市 2021-3-6 00:18:04 | 显示全部楼层
   玉华这么一直消瘦下去,刘嫂子十分着急,多次说要带玉华去医务室看看,玉华就是不肯。这天下午,刘嫂子特地请假赶回家,等玉华放学回来,刘嫂子说,走,玉华,咱们到医务室去看看。玉华把书包放在饭桌上,说,我不克,我要做作业。刘嫂子说,不行,一定要去。玉华瞄了瞄刘嫂子脸色,不吭气了。刘嫂子说,你听话啊,咱们找福医生看一下,也不会打针,顶多开点什么药,让你能多吃饭。玉华说,我要开点酵母片。刘嫂子说,啊,好好,我们去找福医生去。
   刘嫂子早已听说过,有人感冒咳嗽,到医务室指名要开枇杷膏,一方面是为了止咳,同时还有一个绝妙的用处,就是夹馒头吃,据说是美味,开酵母片也是同样目的,有些小孩,以消化不良为借口,开酵母片当糖果吃。当然,福医生也不是随随便便开处方,是根据病症下药。
   刘嫂子领着玉华,来到位于白楼一楼的医务室,福医生打量这对母子,笑眯眯说,哎,你是刘玉华吧。玉华眼睛盯着地面,咬着嘴唇没说话。刘嫂子说,啊对,叫刘玉华。福医生说,刘玉华,你很有礼貌嘛,昨天院子里,是你跟我打招呼吧,今天到医务室来,有点紧张是吧。刘嫂子扶着玉华肩膀,笑着说,嗯,有点紧张。福医生说,来,坐下吧,刘嫂子你也坐,这有凳子。
   玉华坐姿拘谨,他两手十指交叉相握,夹在两腿中间。福医生说,刘玉华,今年几岁啦。玉华说,十二岁。刘嫂子说,快十三了。玉华抬头看了眼刘嫂子,纠正道,还冇满。福医生说,那就是十二岁,不过,十二岁的孩子有点瘦哦,没有好好吃饭吧。刘嫂子说,就是不肯吃饭。玉华说,我不想吃。福医生说,好好好,不想吃不勉强,晚上睡觉怎么样。刘嫂子说,睡觉也不行。福医生说,好,来,摸摸头。福医生手在玉华额头试了试,说,体温正常,没有咳嗽吧。刘嫂子说,没有,不咳嗽。福医生说,怕不怕吃油腻东西啊。刘嫂子仰着头回忆,说,这还好,就是吃饭太少,多吃一点要吐。福医生说,哦,知道了,来,衣服搂起来,听听里面。福医生把听诊器的听筒挂到耳朵上。刘嫂子上前要搂玉华衣服,玉华胳膊肘一挡,自己把衣服前襟掀起来,露出胸前瘦骨嶙峋,一棱一棱的排骨。福医生说,确实比较瘦哦,不过没关系,吃两天饭肉就长起来了。刘嫂子盯着玉华的胸部看了看,眉头紧锁,一言不发。福医生说,好,别动,我听听。福医生手里听诊头按在玉华胸部,神情专注仔细听,整个心肺部位听了一遍,说,很好,没问题。福医生又拖过血压计,说,手膀子伸出来。玉华说,哪个手。福医生说,都可以。玉华伸出左手臂。福医生握住玉华手臂,说,这小细膀子,这得缠多少圈。福医生拿起血压袖带,在玉华手臂上一圈一圈缠好,听诊头塞进袖带,球囊打气,戴着听筒默默等了一会儿,念出结果说,一百五,八十,血压有点高哎。刘嫂子面露紧张,说,啊,这病能看好吗。福医生说,根据他这个情况,他属于心因性的,就是精神原因引起血压高,不用紧张,心情放松,多吃点好的,很快就好了。刘嫂子说,不用打针吃药吗。福医生说,不用,什么都不需要,要不,开点谷维素。福医生铺开处方单开药。刘嫂子自言自语说,唉,瘦的皮包骨头,什么时候好啊。福医生说,不用急,不有老话说吗,有骨头还怕不长肉,年轻轻的,哪有长不好的,是吧,小伙子。刘嫂子小心翼翼说,问一下,福医生,汉口一元路那边,有个挑疳积的陈清明,我们可不可以去看看。福医生写好方子,抬起头,拿手在自己大鱼际穴位比划,说,这里割一刀,挤个米粒出来。福医生笑着摇摇头,说,是有这种方法,不过,你家孩子不需要,放心,吃好睡好,他一定会胖起来,来,药方拿上,隔壁去拿药。刘嫂子接过药方,玉华拉了一下刘嫂子衣服,说,妈。刘嫂子看了看玉华,局促了一下,缓缓把药方递到福医生面前,说,能不能开点那个,酵母片。福医生笑笑,接过药方,说,好,开点酵母片。刘嫂子说,谢谢谢谢,谢谢福医生。玉华站起身,说,谢谢福医生。福医生说,我说嘛,小伙子很有礼貌,没问题的,回去多吃饭,听妈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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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上海市 2021-3-9 22:22:00 | 显示全部楼层
   刘嫂子连续几天一大早起来,到建港的菜场去碰运气,有一次机会好,站队买到肉,回来剁成馅做汆汤丸子。玉中说,哟呵,今天伙食蛮好咧,要搞资本主义复辟。刘嫂子说,又瞎说,吃好点精神头足,才能更好跟资本主义斗争,不吃饿死了,还怎么斗争。玉中嬉皮笑脸,连汤带丸子,一大瓢舀进自己碗里。玉喜说,大哥,你克串联真的吃饭不要钱。玉中搅了搅碗里汤汤水水的饭,呼啦啦往嘴里扒。玉喜说,啊,大哥。玉中说,哪这多话,吃不言睡不语。刘嫂子说,你们呢,没搞清楚,这你大哥资本,再问,他尾巴翘天上去了。玉中翻了翻眼睛,刘嫂子说,是厉害了啊,已经说不得了。玉中说,你们都这秀气,再不快点,我又舀一瓢了啊。刘嫂子说,你舀啊,谁怕你舀了,我们都快吃饱了,玉华都吃了好几个丸子了。玉喜说,我也吃了四个。玉华不说话,拿着空碗起身,刘嫂子说,你干嘛,添饭去啊。玉华说,嗯。玉中说,哎,等哈等哈。玉中快速把自己碗里饭往嘴里扒,空碗递给玉华,嘴里包着饭,说,帮我带一碗,一满碗啊。玉华接过玉中的碗,刘嫂子说,这什么哥哥,这么懒。玉喜也抢着扒干净自己碗里饭,喊道,二哥,等到我。刘嫂子说,哎呀,噎着,饭都掉了。
   玉华精神好了很多,做完作业到院子里去转,半路上被汉英截了胡。汉英手里拎着一根跳绳,说,哎,碰到你蛮好咧,把你绳子借到我吧。玉华说,你手里不是绳子。汉英甩了甩手里绳子,说,看撒,都跳烂了,我本来要找阿秀借,现在找你借就行了,我不想上楼找她了。玉华不说话,带汉英回家拿跳绳。汉英说,对了啊,你绳子跳得蛮好,你跟我一起克跳吧。玉华说,我跳得不好,我不克。汉英说,哟,虾子过河,谦虚(牵须)咧,哪个不晓得你绳子跳得好撒,以前在学校,还得了第二名,是吧,走走走。玉华说,我不克。汉英说,谦虚过头就是骄傲啊,我们还一个班滴,这都不肯帮个忙呀,学习雷锋好榜样,助人为乐好同志,走撒,走撒。汉英上手拽他,玉华扯回自己衣袖,说,莫扯,我自个走。
   两人来到篮球场的一边,这里有五六个女孩在跳绳。汉英说,我来了啊,拿根好绳子来,还派个狠人跟你们比。玉华不语,局促的站在一边。对方阵营一个女孩说,哟,他绳子跳得蛮好咧。汉英说,哼哼。对方另一个女孩说,怕么事,随便哪个来都赢不了。汉英拖着玉华说,上上上,你先跳。玉华脸通红脸,推开汉英,说,你莫推我。对方一个女孩抢先站到中间空地,说,那我先。女孩两手拎起绳头,对整齐,一口气跳了三十九个。汉英说,好,三十九个,该我们了,玉华上。玉华硬着头皮,拎起绳子两头,镇静了一下,迅速进入状态,哒哒哒哒,第一盘下来,五十二个。汉英拍着巴掌喊,我们赢了,我们赢了。对方女孩说,你么事赢啊,总数加起来还是我们多。汉英说,怕个么事,再来。双方队员交替上阵,轮到玉华第二次上场,跳八十六个,后面他一直保持这个水平,帮助汉英这一队反超对手,赢得胜利。玉华玩得很开心,一身透汗,衣服也弄湿了,过会儿静下来,湿衣服贴身,玉华虚弱之人,就怕这样折腾,夜里发起高烧。
   玉华这场高烧,几乎持续了一个星期。人家量体温水银柱慢慢往上爬,一般要量五分钟左右时间,玉华的体温没这个耐心,体温计胳肢窝一夹,一分钟不到,水银柱一家伙干到40度,差两度顶格。福医生亲自上门出诊,用酒精擦玉华身体,帮助降体温。小季也过来问候,说,伢好些冇。刘嫂子说,每天早上烧退了,下午就又开始了。小季说,是滴哦,我屋里伢们烧起来也这样啊,早上一起来,哎,蛮好的人啊,灵醒了滴,我还说好了好了,乖乖,一到下午,完了,脸上红通滴,一摸脑壳,烫手,屁股,后背心,浑身都热乎了滴,一量体温,不消说,直接往高头飚。刘嫂子说,孩子可怜,烧得昏头转向的,坐都坐不起来。小季说,造业,这伢太虚了,我屋里小二,有一回也是烧了几天,他说一坐起来,脑壳里像豆腐脑散了花。刘嫂子说,本来就不怎么吃饭,这一烧更没胃口了。小季说,煮点稀饭,打一个蛋花搅散,把点盐,胡椒粉,猪油,又有营养,胡椒还发汗。刘嫂子说,哦,真的哦,我这就去做。
   每次玉华吃药也很困难,刘嫂子拿着阿司匹林递过来,玉华就皱眉头,说,我吃不进。刘嫂子说,那怎么行,吃不进也要吃,不然退不了烧,得了脑膜炎可不是闹着玩的,成傻子了。玉喜过来帮腔说,哎,小魏就是滴,他们说他还抽了脊髓滴。玉喜伸出手,说,妈,我来捏他鼻子。玉华打开玉喜的手。刘嫂子说,又不是中药,捏什么鼻子,来,一口咽下。玉华接过药片拿在手里,皱着眉头看。玉喜眼睛紧盯着玉华,感同身受,也皱起眉头,说,蛮苦吧。玉华捏着药片说,就是不好吃,像石灰。玉喜嘴一咧,说,咦,那是么味啊。玉喜说,二哥,你晓不晓得啊,我们幼儿园有人吃鼻㞎㞎。玉华说,我们学校还不是有,吃鼻㞎㞎,还有吃鼻涕。刘嫂子说,你两个说什么呢,这么恶心,好了华子,眼睛一闭咽下去。玉华愁眉苦脸,慢慢把药放进嘴里,立刻干呕起来,刘嫂子说,快点喝水,喝水。刘嫂子在他后背抚摸着,说,玉喜,我买的桔子罐头拿过来,碗柜里。玉喜说声哦,从碗柜里拿出桔子罐头,抱在怀里,过来说,妈,你说我能不能干,我可以闻出来里面是甜滴。刘嫂子说,你别馋,等下有你的,去拿两个碗来,还有调羹。玉喜欢欢喜喜跑去拿。刘嫂子打开桔子罐头,给玉华玉喜每人碗里舀几片桔瓣。玉喜说,我还要里面那个水。刘嫂子给她舀了一调羹糖水,再舀一调羹给玉华。玉喜把一片桔瓣放进嘴里唆了唆,吐出来放到手上把玩一下,再放嘴里唆,三番两次这样,不舍得嚼碎,刘嫂子说,哎哟,脏不脏啊,你看你二哥,多斯文呐吃得。玉喜说,大哥捞不到吃了。刘嫂子说,给他留着。玉喜说,我克喊他。
   玉喜端着碗找到篮球场边,看到篮球场上的玉中,她喊道,大哥,快回克吃桔子罐头,蛮甜。玉中正带球上篮,球投进篮筐,他回头说,我才不吃咧。玉喜说,你真的不吃。玉中跟着众人向对方半场跑去,一边扭头对玉喜说,幼儿园小伢才吃。玉喜一路跑回家,进门就说,妈,大哥他不吃,他说幼儿园小伢才吃。刘嫂子说,大哥这是让着你们两个,留给你们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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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上海市 2021-3-13 17:53:45 | 显示全部楼层
   玉华在床上整整躺了五天,第六天一大早,六点不到,他坐了起来,说,妈,我肚子饿了。刘嫂子从睡梦中惊醒,说,啊。玉华说,我饿了。刘嫂子一骨碌爬起来,说,哦哦,饿了,好,这就给你煮面条去。刘嫂子快速行动起来,为玉华实施全套优待服务,牙膏挤好,刷牙水打过来,放一个空脸盆在凳子上,拖到床边,玉华脚不沾地,坐在床上把牙给刷了。不一会儿,热腾腾的面条端来了,上面卧着一颗溏心鸡蛋,屋子里瞬间散发出葱花的清香和猪油的浓香,刘嫂子说,闻到香了吧。玉华手伸过来,刘嫂子说,哦,等下,等下,来,隔条干毛巾。刘嫂子在玉华前胸和后背各塞了一条枕巾。
   玉华迫不及待端起这碗鸡蛋面条,他这五天,稀饭都不想吃,相当于辟谷,眼下终于知道饿了,没几分钟时间,干光一大碗面条,汤都不剩,吃得大汗淋漓。刘嫂子不停叮嘱说,吃慢点,不简单,吃完了,哎哟哎哟,汤也喝了,慢点慢点,肚子撑不撑啊。玉华抹抹嘴巴,说,不撑,还有冇得啊。刘嫂子说,哎哟那不行,撑坏了可不行,你不记得爸爸说的,他们淮海战役胜利后,部队包韭菜牛肉饺子吃,有人就真的是撑死了,他们这些都是北方人,很长时间没捞着吃面食,这家伙,还是牛肉韭菜馅,一吃就管不住嘴,你爸爸也撑出了胃病,后来还住院了。玉华说,嗯,记得。刘嫂子说,你坐着,我去打水给你洗个头,这一头汗,头发都馊了。
   玉华洗头同样享受特殊待遇,不下床,仰面躺着,脑袋垂在床边。刘嫂子打来热水,把他头发淋湿,打肥皂,抓出肥皂泡泡,刘嫂子一边在他头发上抓揉着,一边说,要剃头了,头发这么长。玉华说,妈,爸爸真的没有打过仗,开过枪。刘嫂子说,是这样的,你爸爸四七年参军。玉华说,还有两年就解放了。刘嫂子说,啊,对对,快解放了,你爸爸读过私塾,有文化,参军在部队保卫科当干事,一场战役下来,要统计部队伤亡人数报告上去,你爸爸基本不上前线打仗,他们有个军长吧,叫张秀龙,下基层来。玉华说,那时候,他们是三野二十二军,后来叫华野三纵队。刘嫂子说,哦,你记这么清楚啊,就是这个军长,下基层跟战士们一起训练,一点架子没有,他看了你爸爸写的统计报告,说,干得好,有文化就是好啊。你爸爸一直很认真工作,生怕统计数字出错,很紧张,后来到了地方,他晚上还经常做噩梦,说上面首长等着看报告,他还有数字没有核实清楚,一时半会儿交不出来报告,急死了。玉华说,不打仗,爸爸为么事有一支枪咧。刘嫂子说,他主要工作是统计数字,那他万一碰到敌人呢,需要开枪,没有枪怎么行。玉华笑起来,说,有一回,我听他说他们擦枪,蛮好玩咧,他们一群战友一起擦枪,一个战友把枪口对到人,说,举起手来,被领导狠狠批评了一顿。刘嫂子说,那是呀,战友之间枪口不能对人,这是规定,万一枪里有子弹呢,再走火了,那不出事了。玉华说,妈你再讲哈子,他们那次淮海战役,跟国民党200师打,在那个火烧楼。刘嫂子叹口气说,是啊,那次真惨,一个营五百号人,全牺牲了,营长和教导员,你爸爸跟他们非常熟,还一个连长,山东人,跟你爸爸是老乡,大高个,你爸爸一提起就流泪。就是那个小寨子火烧楼,在安徽,我们部队发现敌人在寨子里面,就冲过去包围他们,哪知道,敌人反包围我们,在村路口,用两挺重机枪,交叉火力,一个营的人,一个都没跑出去。后面我们大部队赶过来,把敌人打跑,进寨子一看,五百个人全牺牲在里面。你爸爸后来,一边流泪一边统计伤亡人数,这个营整个没了。
   刘嫂子换来一盆热水,把玉华头发投一遍干净水,再用毛巾擦洗他颈部,说,啧啧啧,哟,脖子这么脏,黑的,来,别动。玉华说,疼。刘嫂子说,不用力擦不下来呀,好好好,别动,好了好了,等会儿脸上擦点香香,美美的,好了。
   玉华说,爸爸说那个200师,国民党滴王牌,原来滴师长是戴安澜,他到缅甸打日本鬼子牺牲了,毛主席和周总理都说,他是抗日英雄。刘嫂子拧干毛巾,给玉华擦头发,说,小脑瓜,记性还真好。玉华说,后来200师过来打我们,师长已经不是戴安澜了。刘嫂子说,国民党嘛,要搞内战,哟,快七点了,玉喜,到点了,快起啊,要上幼儿园了。
   玉华发烧的第一天,刘嫂子说,玉喜,你睡小床,大床这边我要照顾你二哥。玉喜老大不高兴,这几天一直说,二哥快点好撒,我要睡大床高头。此时,她揉揉眼睛坐起来,定睛看了看,说,二哥好划得来呀,睡床上洗头,像小时候一样,我几时也发烧就好了。刘嫂子回头在她腿上拍了一巴掌,说,又胡说八道,还有争着要生病的,快下来,洗脸刷牙,我去煮鸡蛋面条,把玉中也喊起来吃。
   玉喜欢快地蹦下床。
   当天夜里刚睡下,玉喜就喊,妈,我脑壳疼。刘嫂子过去一摸她头,说,哎呀,发烧了,啧,这怎么弄啊。拿体温表一量,三十九度。刘嫂子说,叫你不要瞎说,哎哟我的天,吃药吧。玉喜说,二哥,可以跟你换了,该我睡大床。刘嫂子说,就惦记这个。
   玉华还没完全好透,玉喜又来了,刘嫂子忙到很晚才睡下。半夜里,刘嫂子突然惊醒,昏暗的灯光下,看见身边的玉喜坐在床上,她问,喜啊,怎么不睡下,做梦了。玉喜迷迷瞪瞪的,说,我刚才,看到爸爸了,他不理我。玉喜说着,抽泣起来,刘嫂子赶紧爬起来,把玉喜搂在怀里,说,喜啊,乖孩子别哭,啊,爸爸呢,他都看着我们呢,看到你们乖乖的,好好的,他就高兴。刘嫂子自己眼泪涌上来,她强忍住,却没忍住泪水通过鼻腔流出,她抽了一下鼻子,玉喜抬起头,在她脸上看,她在玉喜背上轻轻拍着,说,不哭,啊,我们哭了,你爸爸就会难过,我们都不哭。玉喜缩在刘嫂子怀里,说,嗯。刘嫂子说,我们也别吵醒二哥,你看他睡得多好,他平常睡觉总睡不好。玉喜说,嗯。玉喜悄声对刘嫂子说,妈,我这些时是不是眼睛花了。刘嫂子说,啊。玉喜说,总是看到爸爸在前面走,跑过克一看,不是滴,昨天也是,衣服也一模一样,我差点喊他,走拢一看,是对面楼上叔叔。刘嫂子鼻子又一阵酸酸的,她深叹一口气,搂紧玉喜。
   第二天一大早,刘嫂子醒来,第一时间伸手摸玉喜脑门,俯身过去,头对头再试试,说,嗯,不烧,退了。刘嫂子把玉喜拖进自己怀里,盖上被子,在被子里把玉喜汗湿的秋衣换了。玉喜脑袋从衣服领口一钻出来,就喊,二哥,我烧退了。刘嫂子说,别动。玉喜说,二哥,你退了冇。玉华躺在对面小床上,说,我早好了。玉喜说,那你还不起。刘嫂子说,他还要巩固巩固,你们两个躺好啊,我去厨房烧稀饭,等会儿打水洗脸刷牙。玉喜说,妈,我今天不上幼儿园吧,要跟老师请假啊。刘嫂子说,你就别操心了,我等下找你们老师。刘嫂子出了门,喊对面玉中道,玉中,起来啊。
   玉喜体质比玉华要好一些,烧了一夜,仍然精神亢奋,披着被子坐起来,说,二哥,你请假了冇。玉华说,当然请了啊。玉喜说,请假好好玩呐,你不上学,我不上幼儿园,我们都在屋里玩。玉华说,不好玩。玉喜说,你想上学。
   过了会儿,玉中挎着书包进来,嗅了嗅鼻子说,嗯,这屋里像医务室味道。刘嫂子说,我撒了点来苏尔,消消毒,我给他们两个煮的稀饭,你去食堂买馒头吃。玉中说,一病病两个,真会赶热闹啊。刘嫂子说,要不你也来碗稀饭,热乎乎的,里面还有蛋花。玉中说,我才不吃咧,病号饭,走了啊。
吃过早饭,玉喜跑到玉华小床上,说,二哥,我们做游戏咧,玩猜中指。玉喜两只小胖手,一只手五指并拢,另一只手攥住这五个指头,叫玉华猜中指,玉华一猜一个准,每次都揪着中指拎出来。换玉华握住手指,玉喜猜。玉喜抱住玉华两只手,推过去,扒过来,上下找缝隙,玉华几乎被她推倒。玉喜嘿嘿一笑,确定看得准准的,就是中指没错了,上去紧紧揪住,等玉华撒开手,玉喜揪住的是大拇指。玉喜急了,说,你换了,你毛痞。玉华笑弯了腰,两手摊开,说,么样换咧,我都冇动,这,大指头还在你手里捏到。玉喜一下甩开玉华的大拇指,说,痞,再来。后面连续数盘猜下来,玉喜无一胜绩,嘴巴一撅,说,不玩这个了,换一个,来,打手背,我先打你。玉华老实伸出两手,手掌朝下,摆好姿势,玉喜两手掌朝上,在下面托住玉华双手,玉喜几番试探,玉华几番躲避,玉喜突然手掌翻转上来,去击打玉华手背,却扑了空,玉华两只手早跑了。轮到玉华打玉喜,在下面抠抠玉喜手心,试探着,玉喜禁不住笑起来,说,你抠痒,不算。两人一个假装要打,一个躲闪逃避。玉华攻其不备,两手突然翻上来,啪,打个正着。玉喜急得要哭,说,啊,你蛮痞咧,抠痒。她不服气说,好撒,我也抠。两人重新摆好架势,玉喜学玉华,在底下抠玉华手心。玉华憋住笑,咬着嘴唇忍住。玉喜突然一个翻转,双手泰山压顶袭来,又打空。玉喜泄了气,耷拉着脑袋。玉华说,算了,不玩了。玉喜说,不,要玩。玉华原则性很强,压根就没有给玉喜放水的念头,直到把玉喜两手背打红打肿。刘嫂子从厨房回来,捧起玉喜的手,说,哟,打肿了,轻点打妹妹呀,噗,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到下午,玉喜又开始烧,基本重复玉华的老路子,白天退了晚上烧,刘嫂子也跟着白天夜晚连轴转。玉喜发烧第三天,趁厨房做饭没人的时候,刘嫂子蹲在灶边抹眼泪,谢太婆家儿媳妇经过厨房门口看到,回去跟谢太婆作了汇报,谢太婆说,哦,黑了到她屋里看哈。晚上天黑以后,老太婆在儿媳妇搀扶下,来到刘家,一进门就嚷,伢们都蛮乖呀,刘嫂子好福气呀。刘嫂子迎上前,说,哎呀,谢婆婆,快点坐,玉华玉喜,喊人。玉华玉喜两人同时喊,谢婆婆好。谢太婆说,好好好,伢们乖啊,乖。谢太婆还没坐稳,对儿媳妇挥挥手说,你出克,走廊高头等到,门带到。儿媳乖乖走出去,轻手轻脚把门带上。刘嫂子看不懂这一番操作,有点发愣。谢太婆冲刘嫂子招招手,说,拢来,拢来。刘嫂子凑拢到谢太婆跟前。谢太婆一只手拢住自己嘴巴,在刘嫂子耳边细声咕哝。刘嫂子听着,一脸疑惑说,怕是不行吧,现在不兴这个。谢太婆在刘嫂子手臂上拍一下,说,你个苕伢,哪个要你明摆到搞咧,听我说撒。谢太婆警觉地瞟了眼玉华玉喜,小声说,车过来,车过来,莫准伢们看到。谢太婆手伸进自己斜襟褂子胸口里,掏出薄薄的一沓黄纸,抖抖索索塞进刘嫂子手里。刘嫂子眉头拧紧,表明对这一沓黄纸的作用非常疑惑,却没好意思说出口,只说了一句,我不敢。谢太婆又拍了下刘嫂子,小声说,你听我说撒,你等哈,夜里晚些时候,转到后头,冇得人滴位置,把它烧了,听我滴,不错事,烧了保险都好了,真滴不错事,我不说了啊,说多了失了效,走滴。谢太婆高声喊道,媳妇,来呀,扶我回克。门外儿媳妇推门进来,婆媳两个笑眯眯打了招呼走了。
   刘嫂子在屋里转悠到半夜转钟,不时摸摸口袋里的黄纸,仍旧下不了决心。两个孩子睡得正酣,玉喜轻微的呼噜声,节奏平稳。刘嫂子又看了看五屉柜上的小闹钟,十二点又过去十来分钟,刘嫂子突然站起身,摸摸口袋,从抽屉里抓起一包火柴,轻手轻脚走出家门,出了走廊,观察四周,寂静一片。刘嫂子悄悄来到食堂后面一个僻静处,掏出黄纸,四处再仔细看看,蹲下身,点着黄纸,一点点烧,嘴里学着谢太婆教给自己的,说道,老刘啊,刘炳根,你保佑我们三个孩子,保佑他们平平安安,无病无灾,求你保佑,保佑,保佑。
   烧过黄纸当天,玉喜早上退了烧,下午居然没烧,一晚上也平安无事,隔一天就欢蹦乱跳屋里屋外跑,刘嫂子脸上愁云一扫而空,说,玉喜,别跑出去啊,外面有风。小季过来问候,说,伢们好了冇。刘嫂子说,好了好了,都好了。玉华玉喜两个疯疯打打满屋子跑,刘嫂子喊,小心桌子角,撞到。刘嫂子手一摊,说,哎,搞怕了,生怕又弄点什么出来。小季说,么样不是滴,就怕伢们病,小伢造业,大人也磨死了,丫头咧,丫头也好了。刘嫂子说,好了,两天没烧了。小季说,哟,那蛮好咧,小伢发烧,不搞一个礼拜不得下地,丫头还是底子好。刘嫂子说,是呀。
   晚上,刘嫂子专门到谢太婆家,进门还没开口说话,谢太婆嘹亮的嗓音抢先道,晓得,晓得,伢们好了就好了,多滴不说,啊。刘嫂子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用武汉人的习惯用语说,谢谢您家。谢太婆握住刘嫂子手,拍了拍说,心里明白,莫说了,说多了失了效,伢们好了比么事都好,哎,造业,小刘那是几好个伢哦,托他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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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上海市 2021-3-17 23:25:19 | 显示全部楼层
   玉华搬到对面屋里那段时间,玉中一个人独占这边房间,把玉中给高兴坏了。可以到大院里随便拉一个小孩问问,想不想一个人住一个房间,想啊,梦寐以求,做梦都想,但这就是个梦。他们哪一家不是兄弟姊妹挤一间房里,掐起来也是咬牙切齿,或大打出手,或口不择言,要与对方势不两立。玉中撞上这大好机会,他要放开手脚筹谋一个大计划。
   玉中班上有个同学,曾经跟玉中提起他父亲自己在家洗照片,同学还邀请玉中去他家里,参观他父亲的暗房。玉中惊喜地看到,一张底片在同学父亲手里,如何变成鲜活的照片,一下子让玉中来了兴趣。同学父亲也是个热心肠,给了玉中一些洗照片用的材料。玉华搬走后,玉中依样画葫芦,也弄个暗房洗照片,每天放学回来,拿床单把窗户遮起来,刘炳根手工打造的台灯也用上了,把灯泡涂上红色。那几天刘嫂子忙于照顾生病的玉华玉喜,除了喊玉中吃饭,睡觉,早上起来上学,其他时间玉中在干什么,她真不知道。有一天,玉喜找浆糊粘本子,推玉中房门推不动,说,哎,里面闩到了,大哥在里面。玉喜抬头看门上的气窗,也被遮的严严实实,没有光亮,她喊道,大哥,大哥。玉中在里面不耐烦地说,么事啊。玉喜说,我要进来。玉中说,进来搞么事撒。玉喜说,我拿浆糊粘本子。玉中说,冇得浆糊。玉喜说,你门打开,我自个进来找。屋里玉中更不耐烦了,大声吼起来,走开边啊,我说冇得就冇得。玉喜哼了一声,在门上踢了一脚,听到里面玉中大声问,搞么事啊。玉喜吓得叫了声哟,火速跑离。等玉华情况好转以后,搬回到玉中这边,晚上睡觉没什么问题,还是和以前一样,白天放学回来,玉华背着书包,回到他和玉中共用的书桌前,铺开书和本子做作业,玉中说,那边屋里克。玉华不明白,说,啊,为么事啊。玉中说,不为么事。玉华说,我写作业啊。玉中说,那边屋里写克。玉华老老实实卷起书和本子,到对面屋里写作业。玉中从此更加注意,不洗照片的时候,把屋子收拾好,不留下洗照片的痕迹。
   终于有一天,刘嫂子发现问题,她下班回家,顺手推了推玉中他们的房门,门上挂锁开着,门却推不动,刘嫂子问玉华,是玉中在屋里吗,他门插上了。玉华说,嗯。刘嫂子说,他在干嘛。玉华说,不晓得。刘嫂子说,他把你赶这边来写作业。玉华说,嗯。刘嫂子又去敲门,说,玉中,在干嘛,玉中。里面玉中说,冇搞么事。刘嫂子说,我做饭了啊,等会儿喊你吃饭。她听了听,里面没有回应,就去厨房做饭了。晚上吃饭的时候,刘嫂子说,玉中,还锁门呢在里面,不让我们进屋了。玉中抬下巴指了下玉喜,说,不叫她进克。玉喜说,大哥蛮坏咧,我要浆糊粘本子,他不开门。刘嫂子说,你大哥,是搞地下工作吧,躲屋里给谁发电报呢。玉华噗呲一笑。刘嫂子说,什么重要事情呢,不能告诉我们。玉中说,哎呀,不会干坏事滴。玉喜端起饭碗说,妈我出克吃啊。刘嫂子说,这病才好就往外跑啊,你多夹点菜啊,等会不跟你留。玉喜已经出了家门,说,我够了,不用留。刘嫂子说,玉中不出去啦,变乖了啊。玉华笑笑,没说话,玉中也没吭气。过了会儿,玉中说,我在洗相片。刘嫂子说,啊,啥,你自己在家洗。玉中说,嗯。刘嫂子说,哦,我说嘛,相册翻得一塌糊涂,我看了照片没少,底片没注意,你这好事啊,还怕人知道。玉中说,不是滴,我还在学,不晓得洗不洗得好。刘嫂子说,那有啥,谁也不是生下来就会,都要学习。


   这之后,玉中放学回来继续捣鼓他的照片,玉华则直奔刘嫂子这边屋里写作业,晚上睡觉才回那边屋里。有一天下午,玉中放学回来,直奔自己房间,布置好暗房,他突然想解小便,出来把门轻轻带上,便急急忙忙去了走廊里的公厕,回来推门进屋,看见玉喜蹑手蹑脚在屋里转悠,他说,你进来搞么事啊。玉喜吓得一哆嗦,说,哎哟,嚇死我了,我想看哈子,你莫骂我啊。玉中说,你个讨人嫌滴。玉中插上门闩,开始往书桌上摆放各种洗照片的工具和材料。玉喜说,我么样随么事看不清白啊,屋里到处是红滴。玉中警告说,你不准随便动我东西啊。这时,听到有人敲门,玉中问,哪个啊。玉华在门外小声说,是我。玉喜说,是二哥。玉中说,又来个讨人嫌滴,克开门,克开门。玉喜乐颠颠过去打开门,让玉华进来,玉中说,快点把门拴好。玉华说,不能曝光吧。玉中说,你还晓得曝光,你们快点看啊,看了快点出克。玉中埋头继续做准备工作。玉喜跟在玉华后面,说,我眼睛像肿了,脸也肿了,二哥,你咧。玉喜两手搓搓自己的脸,玉华不说话,四处张望,只见窗户上扯着一床被单,小台灯灯泡涂成红色,房门上面的气窗也遮上一块布,桌子上有碗和瓶子,镊子剪刀,以及晒衣服的衣架,几个小夹子等等,桌上几个特别的小纸包吸引玉华,他凑过去一看,小纸包上有写着显影粉,有写着定影粉。玉华用鼻子去闻纸包外面的气味,玉喜也跟过来闻了闻,说,嗯,好大药味啊。玉华转头去看地上,一个盛有清水的脸盆里面,泡着一些小纸片,玉喜的视线紧跟着玉华,也看着地面的脸盆,说,哟,这水里泡滴么事啊。玉中说,可以了啊,看也看够了,快点出克。玉华拉着玉喜说,走,出克出克。等刘嫂子下班回来,玉喜向她汇报说,妈,大哥把屋里搞成红滴,还有药味。刘嫂子说,嗯,大哥长大了,他学本事呢。
   玉中几次摸索下来,照片洗出来黑的白的,有那么点意思,就是图像不清晰,或者模糊,或者重影,拿不出手。那几天,除了上学吃饭睡觉,他几乎泡在暗房里。有天吃了晚饭,他碗筷一推,又要去暗房,刘嫂子说,咋样了,照片都不给我们看一下。玉中匆匆向外走,说,莫慌,还冇弄好。刘嫂子说,嗯,我们不慌哦,把我们照片洗漂亮点。玉中钻进暗房,几分钟后,他差点闯了大祸。据一个当时路过玉中房间的邻居讲,听到屋里传出啪的一声响,与此同时,走廊的路灯,以及全栋楼的灯光,在一瞬间熄灭,整栋楼漆黑一片。
   黑暗中,这栋楼房也就沉寂了几秒钟时间,刷刷刷刷,一间间屋子,纷纷闪亮起蜡烛和煤油灯。有人到走廊上打探,说,停电了,又停电了。刘嫂子正在屋里收拾桌上碗筷,指挥玉华道,电筒。玉华第一时间,摸黑把手电筒递到刘嫂子手上。刘嫂子说,煤油灯点上,我去看看玉中,他停电了怎么弄。刘嫂子举着电筒,来到对面房门门口,没来得及推门,里面玉中举着电筒拉开了门,刘嫂子电筒一晃,发现玉中一脸惊慌,脸上黑黢麻黢的。刘嫂子直接把电筒光对准玉中脸上,惊诧问道,你脸怎么了,怎么黑糊糊的。玉中躲避刘嫂子打过来的光,说,我也不晓得,就那个台灯,不亮了,我就用起子杵了哈子。刘嫂子说,你说什么,你杵什么了,来来来,进屋进屋。刘嫂子打着手电,两个人进屋,来到台灯前,玉中演示刚才发生的一切。原来,他洗照片过程中,台灯突然不亮了,他摸到手电筒,拧下台灯灯泡,拿在手里打量,再看了看灯头里面,他有限的知识储备里,无法判断问题的症结在哪,便自作主张,拿一把起子到灯头里去探,一下碰到里面金属片,眼前忽的一声炸响,同时一团火光一爆,把他吓懵了。
   楼房恢复来电之后,刘嫂子说,台灯插头拔下来没有。玉中还在恍惚当中,说,没有。刘嫂子过去拔下插头,说,你说有多危险,想想就怕,出事就是一下子的事情,来都来不及。玉华跑过来,刘嫂子说,玉华你也记着啊,千万千万,千万不能随便碰电,真开不得玩笑。玉华说,嗯。刘嫂子说,玉华,帮你大哥收拾一下,台灯我拿走了,看能不能修修。玉喜拎着一根跳绳,从院子里跑回来,说,妈,么样只有我们这里停电啊,别个那边都冇停,哟,大哥你脸上么样了啊,黑黢麻黢滴,我看哈。玉中推开玉喜,说,你边哈克。刘嫂子说,玉喜,别闹,你出去玩去。刘嫂子转头对玉中说,你快去厨房洗洗。玉华正在书桌边收拾,玉喜悄悄走过去,小声问,大哥么样了啊,脸上都是黑滴。玉华也小声说,电打到了。玉喜吐了下舌头,呀。这时候,玉中蹲在厨房水池沿上,看了看自己拿起子的右手,黑黢黢的,闻了闻,一股塑料焦糊味,他估计脸上也差不多。他肥皂打了好几遍,抠手,抠脸皮,手指甲把脸皮抠痛了,总算把黑黢黢的印迹搓洗掉。
   玉中洗照片的宏伟计划就此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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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上海市 2021-3-18 16:16:34 | 显示全部楼层
          2.
   刘嫂子问玉华,你们学校真不上课了。玉华说,嗯,把校长拉到操场高头批斗,鼻子都打流血了。刘嫂子说,哦,那玉中呢,他也不上课。玉华说,都不上了。刘嫂子说,啧,这咋办,哎,你知道他最近在干嘛。玉华说,他,就在院子里玩,还有,他跟站里车子一路出克游行,你晓不晓得。刘嫂子说,这个我知道,那天他跟我一起上的车。
   小季在门口喊,刘嫂子在不在屋里啊。刘嫂子说,在呀,进来吧。小季手里拿着毛线进来,说,这伢是长好了啊,是撒,脸长圆了,蛮漂亮个伢啊。刘嫂子笑眯眯看着玉华,说,是啊,现在会吃了。玉华说,小季嬢嬢,你坐。说着,他到对面屋里去了。小季说,这伢真的是懂事。刘嫂子笑笑,说,你又要织毛衣了。小季把毛线递给刘嫂子,说,来,你帮我看哈,这打个么花样好咧。刘嫂子捧着毛线看了看,说,哟,这个黄色很好看啊,嫩嫩的,给你自己打。小季说,哎哟,你不晓得,买一年多了,伢们不要,老潘也不要,都嫌颜色太彪了,只有打我自个穿咧。刘嫂子看了眼小季,说,你自己穿挺好啊,你脸色又好,又显年轻。小季说,哎哟,算了哦,你莫把高帽子我戴,屋里几个伢冇把人磨死,还年轻得起来。刘嫂子说,是真的,不是恭维你,你还可以,穿件好看的衣服,就是不一样。小季说,好衣服箱子里有,哪里穿得出来撒,冇得人敢穿,你敢穿。刘嫂子说,算了,以后衣服留给玉喜,看她到时候能不能穿。小季说,你还有个丫头接你滴,我咧,西皮转流水。两个人呵呵呵笑起来。小季说,听到说冇,外头学生伢搞大串联。刘嫂子说,听说了。小季说,我屋里小二说了,坐火车不要钱,全国到处跑都不要钱,吃喝,住旅馆,全部岔吃岔喝,共产主义,还要到北京天安门接受毛主席接见,我问了老潘滴,他说大概是这样。刘嫂子说,你家小二要出去。小季说,我就是怕撒。刘嫂子说,他不会吧,他还小。小季说,那说不准滴,这伢滴鬼蛮大,我屋里大平我一点不怕。刘嫂子说,大平老实。小季说,那是个憨憨,我是提醒你啊,小心你屋里玉中,正是他这个年纪,十几了啊。刘嫂子有点愣神,说,他啊,快十七了。小季说,这伢,他在外头吃不到亏滴,人高马大,说真滴啊,越长越像你屋里老刘,一个模子倒出来滴。刘嫂子说,哦。
   这一年立秋以后有一天,玉中上下都穿着绿色军装,脚上解放鞋,挎着军书包,腰间扎着刘炳根留下的那根棕色宽皮带,站到刘嫂子面前,说,妈,我走了啊,出克串联克。刘嫂子吃了一惊,啊,这就要走啊,到什么地方落脚啊。玉中说,还不晓得,我来不及了,跟同学约好了。刘嫂子说,哎,你慢点,别慌走啊,这怎么,去什么地方还不知道呢。玉中说,先出克再说,边走边看。刘嫂子说,怎么这样,到时候去哪找你呢。玉中说,莫克找我咧,到哪里克找啊,我自己会回滴。刘嫂子说,那你等等,拿点钱。刘嫂子赶紧到五屉柜里拿钱包。玉中说,不用钱。他的声音已经在走廊里。刘嫂子撵出来,慌急慌忙在钱包里翻找,说,来来,带上点,怕是要全国粮票哦。她把五块钱和一斤全国粮票往玉中衣服口袋里塞,玉中甩开,说,搞么事啊,说了不用钱。刘嫂子又给塞回去,很生气的口气说,这孩子,别犟啊,带上又不吃亏,用不了带回来呗。玉中没再推辞,扭了一下头,说,你莫操心,我都这大了,还有老师一起。刘嫂子没再说什么,手抬了抬,又放下。
   大约个把月时间,玉中串联回到了大院,那几天,他一出现在院子里,就被一群小孩围起来问,真的吃饭不要钱,搭火车咧,也不要钱。有小孩抢着回答,都说了共产主义,还兴把钱滴,肯定岔吃岔喝咧,是不,玉中,有冇得肉吃呀,有冇得排骨汤喝咧。玉中不说话,手插在口袋里,前后簇拥着一堆人,他在当中慢悠悠地走。大家指责抢着回答的小孩,说,就你个岔巴子,你又冇串联,晓得么事撒,半瓢水在这里荡克荡来,把玉中搞烦了,不告诉我们。大双说,没听说有排骨汤吧,那多麻烦。有人说,是撒,他还排骨汤,黄粱美梦吧。有人不肯罢休,继续问玉中,到天安门了吧,见到毛主席冇。这个问题问到点子上,玉中看起来很上心,他说,废话,肯定到天安门了咧,不然串联搞么事啊,就是蛮可惜啊,起了三个早床,冇看到毛主席,要是再等几天,百分之百能看到,就他们几个鬼,吵死要回,克也是急,回也是急,搞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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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湖北省武汉市 2021-3-18 19:12:09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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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上海市 2021-3-22 14:51:35 | 显示全部楼层

问好游湖老师,老师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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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上海市 2021-3-23 10:24:00 | 显示全部楼层
   一级站小孩里面出去串联的,除了玉中,据说还有一个职工的姑娘,不过,这个职工家住钟家村,他姑娘的具体情况,大家不太了解,没什么好说的,但是有一个人,实实在在让一级站人欢乐了一把。
   那天早上七点多钟,一个男孩出现在一级站大门口。他约莫十四五岁年纪,身上军衣军裤军帽,胸前毛主席像章,帽子上红五星,手臂上红袖箍,腰扎武装带,斜背军书包,脚上军绿解放鞋,还有一副领章,市面上流行的标准配置,一样不少。男孩在原地东张西望,似乎不急于开始自己的下一站行程。
   这个时间段,早一波出门去上班的,多半是男人,女人们要显得拖拉一些,她们哪怕在家多干一点点家务也是好的,然后踩着点出门。大门口显眼位置,出现这么个显眼的人物,赶着上班的人们纷纷扭头多看他几眼,说,哟嚯,这叫正宗咧,跟刘家大儿子像兄弟伙滴,一看就是出来串联滴伢。住老潘家楼上的老张,干脆喊起来,伙计,小兄弟,你抠错了胯子啊,跑错了码头,我们这块穷乡僻壤,是乡里,你跑这来串联呐。旁边老魏拍了老张一下,振振有词道,你才是抠错了胯子,兄弟跟伙计么样是一辈滴咧,扯乱了套撒。众人一愣,老张也愣了一下,突然说,你放气哦,兄弟跟伙计么样不是一辈滴呀,你喊你兄弟喊伙计,哪里错了。众人轰的一下,爆发出大笑。另一个人说,驼子是听到说小兄弟,有个小字,就觉得是小伢。老魏红着脸,扯着脖子争辩说,我是说,你喊一个小伢喊兄弟,喊伙计。老张说,算了,不跟你扯,你蛮裹精。另有人说,驼子喜欢装精。
   这群男人嘻嘻哈哈走远了,有一些早起的小孩,学校停课不上学,正闲得无聊,突然大门口来一个这么吸眼球的家伙,嗷一声,都涌了过去,他们仗着自己这边人多,又在自己地盘上,欺负他一个外来的,还不跟玩似的,完全不考虑他忍耐的底线在哪里。他们检查他的武装带,看皮带扣的样式,说,是正宗滴,五角星。又摸他的军衣扣子,拽他军书包。军装男孩长得又瘦又高,小三瞄了瞄他的个头,问小二,我能不能摸他五角星呐。小二说,摸啊。小三说,我够不到。小二说,跳起来呀。小三跳起来,伸手一够,摸到了,后面几个小矮个子,模仿小三,接二连三跳着摸他帽子上红五星。一级站这些小孩,玉中也是串联回来,他们却从来不敢对玉中这么肆无忌惮,他们都是捧着哄着玉中玩。军装男孩倒是随和,丝毫不介意大家起哄当中带有戏耍的意味,反倒表现出欣喜,摆不同造型,尽量用表情和肢体语言迎合大家,怂恿和鼓励大家尽情上前围观。
   没等双方玩够,忽然有人上前,连拖带拽,把军装男孩拽出人群。他们喊道,哎,拖起走了,哪个啊。大家转头去看,是胡凤兰的女儿巧巧拽走了军装男孩。原来,军装男孩正是胡凤兰的儿子,巧巧的哥哥,从北京扒火车串联到武汉,坐了一夜火车,也不觉得困乏,下了火车直奔木材一级站,正赶上大院的人们前去上班的高峰,把他高兴坏了,顾不上先回家,抖擞起精神,在大门口最显眼的地方卡一个位置,尽情展现自己的风采。巧巧过来看热闹,看到军装男孩,一下惊住了,说,哎呀我哥,我哥回来了。巧巧掉头向家里跑,还未进门就喊,妈,妈,哥哥回来啦,我哥回来啦。胡凤兰也是吃了一惊,抓住巧巧问,你说庆庆,他一个人,到这儿来了。巧巧说,嗯,在大门口,像解放军一样。胡凤兰自言自语说,这小子,串联来了。她吩咐巧巧说,你去,把他弄回来。
   巧巧一阵风来到大门口,挤进人群,拽住她哥庆庆的衣袖,就往家里拖。庆庆在身高上比巧巧有优势,但是他瘦啊,巧巧结实,块头上更胜一筹,加上庆庆一夜未眠,体力消耗得很厉害,人有点轻飘飘的,被巧巧生擒也是理所当然。
   胡凤兰有三个小孩,庆庆是长子,胡凤兰离婚后,庆庆判给了前夫,目前在北京生活,她自己带着女儿巧巧和小儿子小北来到木材一级站。庆庆之前来过武汉一次,是他爸爸出差到武汉,他吵着要跟着,要去武汉看妈妈,看弟弟妹妹,他爸爸只好答应了,他在武汉妈妈的家里仅住了一个晚上,就随爸爸回了北京。这当中,有寒暑假,有春节,他一直闹着要去武汉,因为市面上动荡不安全,两边大人都不放心他一个人外出,都没同意。这次串联,给他逮到机会,无需经过谁同意,还谁都不敢拦着,庆庆高兴坏了,把自己打扮齐整,直接扒车到了武汉。
   庆庆被拽回来后,胡凤兰并没有过多的指责,但很明确告诉他说,我去买肉买菜,你洗个澡睡一觉,最晚最晚不超过今天晚上,你必须回北京,并且,听清楚,不许再绕道别处,直接回北京,不然,你以后别想再回武汉家里来。
   胡凤兰跟单位请了假,托人联系了当晚去北京的一趟火车,同时,在家伺候庆庆吃了一顿饭,让他洗干净,睡了一大觉,晚上亲自押解儿子上了火车,随后,她又找到钟家村的一个邮局,拍了封电报给前夫:再这样放任孩子不管,我去有关部门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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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上海市 2021-3-24 22:08:28 | 显示全部楼层
   胡凤兰送庆庆去乘火车的路上,凭借庆庆一身标配服饰的魅力,他们娘俩居然搭上了顺风车,等到胡凤兰一个人回来的时候,就没有了可以唬人的资本了,这一点她很清楚,她打算坐公汽到建港,剩下三站路徒步走回去,但是外面比较乱的情况下,公汽发车也不是很正常,总是不在点上,非常的随意,而且早早就收班,胡凤兰花一个多小时,全程从鹦鹉大道走回一级站,到家已经很晚了,对面屋里的巧巧和小北早已睡下。胡凤兰穿了双平底带襻儿的皮鞋出去,到家后,她甩掉皮鞋,坐进一把靠椅里,龇牙咧嘴搓揉脚后跟,骂道,咝,特么什么破地儿,真特么远。
   胡凤兰坐了一会儿,起身打开五屉柜抽屉,拿出一个铁罐装上海牌咖啡,舀了几勺咖啡粉出来,用纱布包好,点燃一个小煤油炉,在一个小锅里煮起了咖啡。她从来不会在公共厨房煮咖啡,因为要避嫌,喝咖啡也要避嫌,要关上门窗,拉上窗帘,一级站很少有人家挂窗帘,胡凤兰家算一个。她会在夜深人静时分,在这样的环境里,独自一人品咖啡。
   说起胡凤兰接触咖啡,是在新中国成立初期,当时北京的一些舞厅里,有包括咖啡在内的简餐供应,中学时代就出入舞厅的胡凤兰,初识咖啡滋味,便喜欢上了这种苦苦的西洋茶,她是被大茶馆里的茶水泡大的,喝惯了茶水,一接触到咖啡,并不觉得有何异样,倒是认为,它们两者有相同之处,却各有各的风范。她很快就上了瘾,每每去舞厅跳舞,必定要点咖啡。她也看到有些人,吵着嚷着要尝尝这西洋玩意儿,迫不及待端起咖啡咕嘟进嘴里,脸上鼻子眼睛嘴儿,全扭成一团,苦不堪言,嚷嚷说,什么味儿,这不药吗,中药汤子。
   离开北京之前,一帮好友为她饯行,酒席间,一个朋友送她一罐上海牌咖啡,另一个朋友也拿出一个写着洋文的铁罐来,对她说,英国货,别嫌弃啊,让我喝了一半儿了,知道你好这个,唉,可惜了的,这么个大美人,去那么远。胡凤兰说,哎哟喂,干嘛呢,演呢,长亭送别,张生崔莺莺柔情蜜意,姐们儿我可来不了。一个朋友说,就是,我们兰子什么人,不是没见过世面,来来来,杯子都端起来,走一个。胡凤兰说,哎,要说请吃酒。几个人碰杯,喝酒。朋友说,听说啊,那地儿,是真的芳草碧连天吧。胡凤兰说,应该是吧。
   离开北京之前,她抽空跑到王府井大街金鱼胡同的四联美发店,烫了个头发,这一为了图一个好的寓意,叫做改头换面。还一个原因,她调去的单位比较偏远,估计烫发这种精细活儿很难有人会做。
   胡凤兰跑了两趟四联,第一趟去,逢上了星期天,那队伍排的,从胡同里面排到胡同口,一直排到外面大街上,她只好打道回府,第二天星期一,她赶了个早,七点钟就到了四联门口,等着人家开门,她第一个进去,周一人也少,没人和她争,那天,她特地点了女部最好的吴师傅,舒舒坦坦烫了一个大波浪。
去四联做头发是件奢侈的事儿,京城人都知道,什么大领导,贵夫人,明星角儿,都去那里。人贵,价格也贵,比其他理发店要贵一倍,烫发更贵,两块多。胡凤兰做姑娘时候,偶尔去剪剪头,烫个花儿,极其体面,就是排队受不了,回回都是,挤的不得了,人山人海,还不一定排上自己可心的师傅。因此,没有特别的需要,她一般不去凑那个热闹。最认真的是结婚那次,她没有马虎,也是一早去排队,点师傅,洗脸开脸,洗头烫头,做大花儿,花了一上午时间。
   顶着一头新烫的大波浪,带着两个孩子,以及托运的行李,胡凤兰踏上新的生活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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